往事依旧,物是人非。狄青心中有分伤感,取了那人的腰牌,飞快地脱下那人的衣衫,换到了自己的身上。又从怀中掏出种药粉摸在脸上,暂时掩盖了刺青。感觉没什么纰漏的时候,这才拎着那人的尸体,找了口枯井投了进去。
他片刻间已由被捕杀者,变成捕杀的夜叉,认准方向,竟向废园奔去。
这时候他若假装追捕自己的夜叉,当能轻易的离开叶市,但他不甘心。
狄青暗中观察,多少了解夜叉的举动,也装作夜叉的样子,躬着身子,遮遮掩掩的向废园行去。一路上,也碰到几个夜叉在巡探,狄青熟知口令,倒轻易的混了过去。
夜叉们当然也以为狄青早就逃离,做梦也没有想到,狄青还有胆子回来。
将近废园墙外,狄青已止步。他不知道元昊等人是否还在,也不知道救他那人后来有没有再次出手。正犹豫时,墙内有人冷冷道:“苏吃曩,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我?”
一个声音颤抖道:“王爷…我…”只闻牙关“咯咯”响动的声音,那人显然怕得厉害。
狄青心中暗叹,那是野利遇乞的声音,蒙面人竟没有胆子逃命,看来只有等死了。
给狄青通风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野利遇乞的近身侍卫——苏吃曩。
野利遇乞猜得不错,狄青派五士潜入了叶市,刺杀叶市的领军之人,就是为了阻挠夏人出兵进攻大顺城。
多一日的准备,大顺城就会牢固一分,夏人再想拔除大顺城,就要花费十倍的气力。
除了待命不停的给狄青传送消息外,狄青能迅疾的得到对手的消息,还倚仗着苏吃曩通风报信。种世衡认为,夏人可以收买宋人做内应,那宋人一样可以收买夏人做奸细。
这世上,很少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种世衡用重金收买了苏吃曩,让苏吃曩偷了野利遇乞的宝刀,狄青因为苏吃曩的缘故,才能掌握野利遇乞的行踪。眼下苏吃曩有难,他是救还是不救?
暗夜中,只闻野利遇乞粗重的喘息,良久,野利遇乞突然道:“我可以饶你一命。”
苏吃曩大喜道:“王爷,只要你肯饶我的性命,我可去青涧城为你刺探消息。我就说拼命逃了出来,求种世衡收留,他必定没有疑心。王爷早就想破了青涧城,到时候我做内应,破城把握大增。”
狄青本来还在犹豫,一听苏吃曩这般乞命,已准备宰了苏吃曩。
野利遇乞缓缓道:“好计,好计!”
苏吃曩陪笑道:“只要王爷肯…”话音未落,遽然一声惨叫。
狄青一凛,又听苏吃曩的声音从墙内传来,“你…你…”
“砰”的一声响,好像有人倒地,墙内再没有声息,狄青吃了一惊,暗想难道野利遇乞杀了苏吃曩?苏吃曩的计策虽卑鄙,但对夏人来说是好计,野利遇乞为何要杀了苏吃曩?
废园内满是静寂,不知多久,有人道:“天都王,活着的苏吃曩,显然比死了有用。”
狄青皱了下眉头,听出那是般若王的声音。
原来般若王也没有走,那元昊呢?是否还在这里?狄青一想到这里,更是屏气凝神,他面对般若、天都二人都不畏惧,可对于元昊,实在没有半分大意的理由。
野利遇乞冷笑道:“我若不杀他,何以解心中怨气?”
般若王道:“王爷杀他,不见得是为了发泄怒气吧?”
野利遇乞突然静了下来,墙外的狄青都感觉到沉寂中有不同寻常的愤怒。
“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野利遇乞一字字道。
般若王缓缓回道:“王爷手臂断了,也累了,掌控横山本是件耗神的事情…王爷当然明白,兀卒这次来,是让王爷休息休息了。王爷既然明白了这点,有些功劳,也不想让别人领了。”
野利遇乞蓦地爆发出来,嘶声道:“没藏悟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吗?”般若王就叫做没藏悟道。狄青明白了野利遇乞为何要杀苏吃曩!野利遇乞既然不再镇守横山,就不想把破青涧城的功劳白送给旁人。
党项人内部,当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和睦。这里没有宋廷的勾心斗角,但若论血腥残忍,只有过之。
般若王淡淡笑道:“我并非无所不知,但我知道一点,兀卒并不会责怪王爷。他甚至…还想把王爷派往沙州呢。”
野利遇乞失声道:“此事当真?”
般若王道:“当然不假。”
狄青听野利遇乞口气中满是激动,甚至还有分喜意,不由大为奇怪。沙州远在玉门关,地处夏境最西,土地贫瘠荒凉。野利遇乞如果去那里,可说是被流放,为何野利遇乞还很高兴的样子?
野利遇乞呼吸渐渐沉重,终于叹道:“好,好!”他没有再说什么,脚步声响起,听声音,已行出废园。
狄青暗自沉思,心想元昊多半已不在此地,可元昊前来叶市,绝非无因,他到底盘算着什么念头?攻大顺城,亦或是取青涧,或者再攻延州?
突闻不远处衣袂带风,有数人已向狄青藏身的方向奔来。
狄青一惊,几乎以为野利遇乞和般若王方才联手做戏,趁他不备的时候折返杀来。待见到为首之人也是夜叉的打扮,狄青才知道猜得不对。
那人身着黑衣,神色冷漠,见到狄青道:“跟我来。”说罢向西奔去。跟在那人身后的还有几个夜叉,均是沉默无言。
狄青知道那人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容,只凭衣衫进行判断。犹豫下,终于还是跟这几人奔去。野利遇乞和般若王还在附近,狄青不想打草惊蛇。
一路上,为首那人又召集了几个夜叉,到了叶市西的一座庭院前,吩咐道:“你们守在这里,不能让旁人靠近。擅离者,杀无赦!有靠近这里的人,杀无赦!你们若让楼中人发现了行踪,一样杀无赦!”
那人连着三个杀无赦,表情好像天经地义。没有人反对,众夜叉纷纷的隐到暗处。狄青见状,也找个暗角藏起来。为首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狄青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心中奇怪,很显然,那人把众夜叉调集到这里,是为了保护院中人,但为何保护院中人,又不想让院中人知道?院里的人是谁呢?狄青想到这里,手心已发热,眼睛已发光。
无论如何,夏人重点保护之人,他杀了总是没错。他这次来叶市,岂不就是要扰得夏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狄青想到这里,已准备有所行动,抬头望去,望见院中阁楼一角。
阁檐斜挑,阁内突燃起了一盏灯。灯照残夜,风乱灯影。
狄青见到那盏灯的时候,一时间竟打消了行刺的念头。
孤灯一盏,暗夜中只有寂寞。狄青凝望灯光良久,不准备再动手,已有了要离去的念头。
就在此时,阁楼处有脚步声响,到院中停下。没多久,院中有声音传来,“公主,你总要吃点东西呀。”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狄青微怔,公主?哪个公主,是单单?单单为何也来到了叶市?脑海中闪过那性格多变女子的身影,狄青微有恍惚。
半晌后,一个声音才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初春中,那声音还带着余冬的冰冷,但又带着些春愁。狄青已听出,果然是单单的声音。
先前那女子劝道:“公主,你若不吃东西,兀卒会杀了我的。求求你,吃点东西好吧?”
单单怒道:“杀了你就杀了你!与我何干?”狄青皱了下眉头,又听单单道:“我想吃麻魁豆腐了,你给我做一盘上来。”
先前那女子喜道:“谢公主。”
狄青听单单主意转换的快,心想,“这个单单,口硬心软,只是个不懂事的姑娘了。”
陡然间一个声音传来,“单单,这么晚了,你还在庭院做什么?这里冷,小心着凉了。”那声音平静中自有威严,狄青听了那声音,心中一凛,那是元昊的声音!
单单半晌才道:“大哥…我睡不着。”
元昊问道:“你为何睡不着?”
狄青隔墙听元昊向单单问话,言语虽还是平静淡定,但多少还有些感怀的味道,不由心中困惑。
狄青虽只见过元昊两面,但听过太多关于元昊的事情。这人有壮志雄心,这人也是极为残忍冷酷,这人根本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当年卫慕山风等人躲避到横山东的宋境,就是因为族长卫慕山喜阴谋叛变事败。卫慕山喜本是元昊的亲舅舅,但元昊平定卫慕家族的叛乱后,不但杀了亲舅舅,还把妻子卫慕氏和刚出生的儿子一块杀了。因为母亲也是卫慕氏族人,元昊随后竟将母亲也毒死!
元昊杀妻杀子杀母之事传出,闻者无不动容,难信世上竟有如此狠辣残忍之人。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对妹妹还有几分关怀?
狄青琢磨间,听单单低声道:“我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都很难睡得着。”他看不到单单的样子,但听单单的口气中,满是苦闷。
院中的元昊并没有携带巨弓,也没有带五箭。他依旧黑冠白衣,眼中少了分大志和讥诮,正盯着妹妹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为何还要到叶市来?”
庭院里的单单一袭紫衣,如同夜里盛开的紫丁香。丁香多愁,单单秀眉也似丁香成结。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单单风中夜立,又是为了谁?
单单并没有回答元昊的询问,突然道:“这段日子,叶市人心惶惶,是什么缘故呢?”
元昊皱了下眉头,不答反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狄青?”
狄青心头一跳,听院中沉寂。单单的声音良久才传来,“是!”她答的只有一个字,斩冰切雪般。狄青一时间满是茫然。
许久,元昊才道:“我今日不想杀他,只想擒他。可惜…有人出手挡了我的箭!”
单单吃惊道:“那他受伤了吗?”她声音虽冷,可就算高墙厚土,都难以隔断其中的关切。
狄青心中只是想,“她…为何对我这般关心?元昊可知道是谁出手吗?”
元昊沉默良久才道:“他肯定死不了,他若这么容易就死,也就不是狄青了!”顿了片刻,元昊低沉问道:“单单,党项人勇士无数,为何你只喜欢个汉人狄青呢?”
风停了,夜凝了,狄青墙外听到元昊发问,身躯微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单单喜欢他?怎么可能?他们只见过几面!
但这话是经元昊亲口说出,又不像有假。
蓦地想起当初在兴庆府外离别之时,单单曾问他,“这世上,若有一人,可以为你什么都不要,死也好,活也罢。去荒漠、去天涯…你是否会为了她,舍弃一切?”
当初听这句话的时候,狄青根本没有多想。可如今想起来,含义万千。
自从杨羽裳为他跳城后,狄青心中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在他心中,单单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只是在沙漠偶然救了单单一命,还没有救的彻底,可单单为何会喜欢他?
墙内墙外一样的静寂,不知多久后,单单才道:“我就喜欢!”
喜欢就喜欢,爱就爱,很多时候,本是不讲理由的。
又过了良久,元昊这才道:“你喜欢了个不该喜欢的人。狄青不为我用,就为我杀!”狄青心头一震,知道元昊说的不假,到现在,他和元昊,根本不可能共存。听元昊又道:“单单,整个西北党项人,均在我的脚下。无论贵贱、无论出身,你喜欢哪个,只要和哥哥说一声…”
单单截断了元昊的话,“你大权在手,可掌控天下人的生死,可怎能掌控天下人的感情?你可以让我离开狄青,但你如何能让我不想他呢?”她说的轻淡,但其中含义的决绝,让墙外的狄青忍不住的震颤。
元昊双眉一竖,才待说什么,单单又道:“大哥…”元昊听到“大哥”两个字,见到妹妹夜色中凄婉的面庞,心中一软,轻声道:“你要说什么?”
单单凝视着元昊,目光凄然,低低的声音道:“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可我请你…让我保留那么分想念,好吗?”
元昊一怔,见到单单脸色雪一样的白,目光水一样的清,叹了口气,再无言语。
院中再寂。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听院内有脚步声响再起,单单上了阁楼,不由抬头望过去。见夜黑灯青,有孤影落在纱窗上,说不出的萧索凄清。
狄青望着那窗前灯影,一时间思绪繁杂。
春已暖,可在高墙内外,似乎凝结着一层冰。
就在这时,庭院中又有脚步声响起,狄青微凛,收回思绪,凝神倾听。就听元昊道:“查出救狄青的人是谁了吗?”
狄青精神一振,侧耳倾听。
般若王的声音响起,“兀卒,此人武功极高…而且肯定和狄青有瓜葛…”
“我不想听废话。”元昊冷冷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还查不出那人是谁?”
般若王沉默良久,终于道:“是。”
元昊并不动怒,喃喃道:“这天底下能挡我一箭的人,屈指可数。但和狄青有关的人,据我所知,只有叶知秋和飞鹰两个人武技不差…余子皆不足道。”
狄青微凛,不想元昊竟对他这般熟悉。
般若王谨慎道:“叶知秋虽不差,但若说轻易的替狄青挡住兀卒的一箭,还不可能。飞鹰一直深不可测,出手的倒有可能是他。但到如今,我们还没有查出飞鹰的底细,这人就像凭空蹦出来的一样!飞鹰制服石砣,联系野利旺荣造反,去抓公主,手段诡异恶劣,用意不明…”
元昊嘴角有分哂然,不置可否。
般若王话题一转,突然道:“但眼下这高手是谁并非最重要的事情…依臣来看,狄青下一步怎么做才值得我们留意。狄青曾和苏吃曩提及,要攻过横山、战宥州…”
元昊不待没藏悟道说完,已截断道:“苏吃曩算是什么东西,狄青怎么会把真实用意向他透漏呢?”
狄青又惊,心道元昊目光恁地这般毒辣?原来狄青发现被围之时,故意对苏吃曩提及要战宥州,不过是对般若王施放迷雾,不想元昊一眼就看破他的心意。
般若王沉吟道:“兀卒认为,狄青那句话,是对我们说的?因此他绝不会攻打宥州了?可据臣方才得知的消息,宥州左右,已有宋军出没。”
元昊冷静如常,“眼下横山之事由你负责,自有你来主断,如何应对,不必对我多言了。”他手指轻弹,突然嘴角有分哂笑,问道:“阿难王那面可有什么消息了?”
狄青皱了下眉头,留心倾听。
元昊手下的龙部九王,是为天都、野利、罗睺、龙野、菩提、般若、阿难、迦叶和目连九人。
这九人在龙部中没有高下,只是职责不同。
眼下天都王野利遇乞断臂被派往沙州,野利王野利旺荣叛乱自尽,罗睺王野利斩天仍是诡异飘忽,龙野王龙浩天被郭遵击杀在五龙川,菩提王却被狄青扼毙在平远寨。据种世衡所知,般若王、迦叶王和目连王三人,本在藩学院出没,似乎在做些翻译佛经之事。野利王死后,般若王没藏悟道开始逐渐接掌野利王的职责,迦叶、目连两王应该还在藩学院。龙部九王中,唯一让种世衡费尽心思,也打探不到半分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阿难王!
龙部九王,八部至强。龙王有迹,阿难无方!
这就是种世衡打探出来的,关于阿难王的唯一的一句话,除此外,狄青等人对阿难王一无所知。
故狄青听元昊突然提及阿难王,大有兴趣。
般若王缓缓道:“据阿难王所言,吐蕃王唃厮啰一直没有放弃夺回沙州的念头!”
元昊平静道:“唃厮啰就算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会找他的。当年他派不空前往汴京,想和刘太后图谋共击大夏,事后分得瓜、沙两州时,我就知道他一直还贼心不死,他还要夺回沙州。后来他派金刚印行刺于我,当然是想要事成后占领沙州了。”
狄青听元昊提及沙州,心中模糊的想到了什么。
陡然间身躯微震,脸色已变。他听到元昊清晰的说道:“唃厮啰要抢沙州,就是想去香巴拉,嘿嘿…可我就不让他成行,我看他能奈我何来?”
狄青脑海轰鸣,一时间心绪起伏,难以自己,他探寻多年的地方终于有了下落。
原来香巴拉就在沙州!
第二十九章 金汤
香巴拉在沙州!
狄青突然想起当初和种世衡探讨过一件事,曹贤英为何会有香巴拉的地图?后来二人可以肯定一点,如果那地图是真的,香巴拉应该在河西十一州。狄青甚至大胆的推测,归义军死守瓜州和沙州,那香巴拉就可能在这两地。
不想今日元昊就证实,香巴拉果然在沙州!
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狄青愈发觉得香巴拉神秘中还有分诡异。香巴拉既然就在沙州,曹姓人为何不亲自找寻,反倒流传地图出来?听元昊所言,原来唃厮啰也一直在找寻香巴拉,可香巴拉若真如传说中那么玄奇,可得偿所愿,元昊控制了沙州,为何不去香巴拉求愿呢?
狄青很想元昊继续说下去,偏偏元昊已岔开了话题道:“我等出兵在即,你命洪州、灵州两州太尉开始准备调兵。我若出兵,三日内,两州必须各出五万兵马聚在贺兰原。”
狄青微凛,暗想元昊每次出兵,均从洪、灵、夏等州抽调人马,这次出兵,目标要攻大宋的哪个地方?
夏国全境,眼下不过五十万兵马,而大宋号称百万禁军,若论兵数,大宋当然超过夏国。但若论兵力聚集之速,发力之猛,夏国远超宋廷,此中优劣只凭三川口一战就可见端倪,元昊轻易聚集了十五万铁骑,而西北宋军全力召集,不过才万余之众…
夏军以快打慢,以众击寡,宋军焉能不败?
本以为元昊会说出兵何处,不想般若王应令后,元昊只是又道:“你下去吧。”
脚步声响起,般若王退下,庭院内再没有半分动静。谁也不知道元昊立在院中,到底想着什么?
狄青心乱如麻,只是想着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夏军再次出兵寇境,目标是哪里?第二个问题当然是,沙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香巴拉到底在沙州的哪里呢?
抬头望,夜黑无月,那阁楼灯火如星。
星光一点,照天地皆静,不知哪里羌笛再起,悠扬中带分凄凉,似乎低歌着乱世烽火…
洪州太尉…狄青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悄然的来,悄然的离开,却没有见到阁楼处的单单正望着他的这个方向,手中捧只简陋的藤鞋,潸然泪下…
宥州有宋军出没,这个消息传到金汤城的时候,岁香甲奴有些不敢相信。
岁香甲奴本是金汤城的团练,眼下也是夏人进攻延边的前沿锋将。他一直跃跃欲试,等着元昊再次出兵,从未想到过宋军会大闹叶市。
更让人惊奇的是,宋军大闹叶市后,竟不回返,而是悄然穿过横山,马踏长城,杀到了宥州!
宥州已深入夏境,遥望灵州,而灵州就是夏国的心腹之地。
宋军屠岁香一族,杀人无数。宋军为乱宥州,人心惶惶。宋军乱叶市、攻宥州、屠羌人,听说天都王都伤在了狄青的刀下。
野利遇乞受伤,因剿杀宋军不利被调离横山。般若王接掌山讹军,镇守横线一线,放弃了进攻大顺城的念头。
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已让岁香甲奴失去了理智。他镇守前沿,听族人被屠,如何能耐得下性子?
岁香甲奴想战,偏偏般若王没藏悟道命宥州全境围杀狄青,又命金汤城的岁香甲奴闭城不出,留意宋军大顺城的动向。
岁香甲奴闭城数日后,终于得到确定的消息,他的家人兄弟,已被宋军杀得一个不剩!
岁香甲奴狂怒,恨不得立即出城与宋军一战,但城外根本没有宋军,也没有敌人。他空有一腔怒气,却是无从发作。
这一日,岁香甲奴站在城头,双眸喷火,见红日正悬,突然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去打猎!”
众人都明白打猎的含意。岁香团练每逢心中有怒火的时候,都会打猎泄愤,猎物不是动物,而是宋人。
既然狄青屠了岁香族,岁香甲奴就要以牙还牙,反杀宋人泄愤。
虽说边陲多战,但也有不少人还在夹缝中生存。或因为不舍故土,或因为躲避苛税…
岁香甲奴就要找到这些人,以血来洗刷心中的愤怒。
金汤城内有一将领好意上前道:“团练大人…般若王吩咐,让我们闭关守城就好。这些日子…”话未说完,惨呼声中紧捂着小腹,脸色苍白。
岁香甲奴缓缓的将长刀从那人肚子里抽回来,撒了一地的血,问道:“这里谁主事?”
众人都道:“是团练大人。”
岁香甲奴命令道:“开城,等我回来。”
没有人再敢反对,城门打开,岁香甲奴已带着百来骑兵出了金汤城。早春时节,空山寂寂,岁香甲奴出城数里,竟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众兵士见岁香甲奴脸沉如冰,皆是心中忐忑。岁香甲奴冷声发令,“去找猎物,找不到的人,都自己抹脖子吧。”
百来人呼哨声中,已冲出去了半数,向四方扩展搜索。
可连年征战,再加上前段日子,狄青曾横刀金汤城前。眼下就算羌人都怕殃及池鱼,纷纷向叶市、横山方向移动。金汤城旁,羌人都不驻扎,更不要说是汉人。
虽有数十人出去搜索猎物,可柱香的功夫后,仍没有赶猎物前来.
岁香甲奴心躁不已的时候,有一骑远远奔来,欢喜道:“团练大人,南方有几处人家。”
众人齐声欢呼,岁香甲奴眼前一亮,已策马奔去。兵士呼啸跟随,卷起一地烟尘。来报兵士说的不假,再向南行数里,林木扶疏处,几户人家,炊烟渺渺。
听闻铁骑之声,那几户人家中已有人影窜出,见到党项军冲来,知道不好,问也不问,就沿着林子向山中奔去。
岁香甲奴如何肯放,鞭马急追,只是那几户人家多半早习惯这种阵仗,脚程飞快,绕过山脚,已入了长岭。
有兵士见那里地形崎岖,林木森然,想要提醒岁香甲奴小心。可想到提醒的下场,又都把话咽了下去。
众人绕过了山脚,岁香甲奴见人迹不见,微有错愕时,隐约听远远处有人欢声叫道:“宋猪在这里。有很多人。”
岁香甲奴闻言大喜,催马又过了一个山坳,只见前方不远的高坡笼出一谷,谷中坐着数十人,都是中原人的打扮。
那些人见到有骑兵进入,纷纷振衣而起。
岁香甲奴双眸放光,杀心已起。可瞥见那些人脸上少有惊慌之色,心头一沉,才待挽弓搭箭,就感觉氛围不对。
锣声一响,岁香甲奴停箭不发,举目望去,只见到山坡上遽然伏兵四起,已将他们团团围困。
弓上弦如满月,箭矢上闪着寒星般的光芒,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入谷的几十骑射得和刺猬仿佛。党项人大惊失色,不敢稍动。
伏兵扬声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党项人稍有犹豫,岁香甲奴厉喝道:“谁敢下马,我就先杀了谁!”党项人正迟疑时,对面的那些宋人中走出一人,微笑道:“来者可是金汤城的岁香团练?”
岁香甲奴见那人脸有刺青,本应是宋军中的低等军人,但见此人在众人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心中蓦然想到个名字,咬牙问道:“狄青?”
那人点头道:“正是。岁香族是我派人屠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出来。”
狄青不在宥州,原来已到了金汤城左近。他命潜入宥州的宋军单屠羌人岁香族,就是要让岁香甲奴心浮气躁。只要岁香甲奴浮躁出城,狄青就有机会。
狄青虽勇,但一向等得!
岁香甲奴一声怒吼,策马上前,挥刀就砍。能过横山、统驭党项军的团练,均是武技超凡,岁香甲奴也不例外。
砍刀劈下,有开山之威。
羽箭未射,狄青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