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饶有兴趣地听,“然后城池若真的建好,我们就可以明里抵抗党项人,暗地私卖青盐赚大钱?”见种世衡兴奋得双眸发光,狄青又问,“那地点选在哪里才好呢?”
种世衡道:“这地方当然要年久失修,还在金明寨的侧翼,最好靠前点,以免生意都被金明寨抢了去…”
狄青心中微动,说道:“最好还能沿着上次画的弓弦路线上建城,到时候我们还可以托辞建城是为了取党项人的绥州?其实我们暗地控制那线,不让别人不经我们做生意了。”
种世衡叹口气道:“你若真心做生意,就没有别人的活路了。可惜…你心思不在此。若依老汉的想法,在宽州建城最好。宽州离河东也近,我们还可以运那里的粮食到延州卖。”
宽州本是古地,在金明寨和延州的东北二百余里处,如今早已荒芜。
狄青想了半晌,喃喃道:“听你这么说,那里建城的确不错。一来呢,建城可加固延州的防守;二来呢,建城可为进取绥州、攻过横山做准备;三来呢,运粮中转备战也方便。”
种世衡见狄青这么说,兴奋地搓手道:“说得太好了,我就没你小子想得多。听说范大人对你不错,你到时候把这些事情和他说说…”
“我为何要说?”狄青突然道,“我其实也是个生意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也不会做了。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错,我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种世衡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狄青眼珠转转,想起一事,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姓曹的在卖香巴拉的地图,你把地图买下来送给我,我就帮你说说这事情。”他不信真的有什么香巴拉的地图,经历这么久的寻觅,只抱着看看的念头。
种世衡脸涨得通红,杀猪般叫道:“你不如杀了我好了。那姓曹的可是开二十两金子的价钱。”
狄青翻身上马,轻松道:“随便你好了,反正这件事,我可有可无了。”他才要离去,种世衡割肉一样地嚷道:“好了,算我怕了你了,我去找姓曹的,你去找范大人吧!”狄青笑笑,催马进了延州城。
沿古道长街到了知州府前,狄青不等通报姓名,耿傅走了出来。见到狄青,一把拉住了他,喜道:“你可回来了,知州大人正等你。”
狄青低声问道:“耿参军,范大人找我什么事?”
耿傅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范大人找你,是圣上有旨,命你立即回京!范大人不敢怠慢,这才发了加急文书找你。”
狄青恍然中又有些诧异,奇怪道:“圣上找我做什么?”
耿傅苦笑道:“那我们如何知道呢?不过朝廷的旨意,就算范大人都不敢怠慢的。”说话间,二人已入了厅堂。范雍正欣赏着歌舞,见狄青前来,命歌舞暂停,起身迎过来道:“狄青,一路辛苦了呀!”
范雍走过来,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握着狄青的手,温柔得有如情人见面一样。他对狄青上下打量着,见狄青没有缺胳膊少腿,心中舒口气,暗想道:这个狄青,不简单啊!圣上竟然下旨让他回京,不知道要委派什么重任呢?我本来不应该派狄青到保安军的,若真的出了事情,惹恼了天子,老夫只怕就要在西北扎根了。这次他回京,倒指望他顺便帮老夫说两句好话。
狄青借抱拳施礼的工夫,终于抽回了手,说道:“范大人,我和高…钤辖、武英等人才破了后桥寨,就闻大人调令,不知有何吩咐?”
耿傅惊喜道:“你们竟攻破了后桥寨?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范雍也有些吃惊,连连点头道:“好,好。本府定当为你记上功劳,立即禀告朝廷。”顿了下,范雍拉着狄青坐下。
范老夫子素来瞧不起武夫,就算对夏守赟,都没有这般客气的时候。
沉吟片刻,范雍道:“狄青,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圣上派人传旨,让你接旨后立即快马回返京城,因此本府才急令召你回来。”装作关切的样子,范雍道:“本府已为你准备了盘缠,你路上拿本府的文书,可征马用船,沿途无忧。”
狄青起身施礼道:“范大人的照顾,卑职铭刻在心。”他这句话倒有些真心,范雍虽平庸些,对他还是不错,最少当初在新寨,若没有范雍,狄青也顶不住夏守赟的压力。
范雍浮出笑容,暗想这狄青有些头脑。眼下宋军破了党项人的后桥寨,听夏守赟说,保安军的党项人也有撤军的打算了。范雍听说狄青和天子混得熟,这才送盘缠示恩给狄青,只要狄青肯在天子面前为他说句好话,那他凭借这些功劳,回京有望了。
想到这里,范雍扶起狄青道:“狄青,本府送你出行。”他拉着狄青的手出了知州府,本待再嘱托两句,狄青突然道:“范知州,卑职还有件事想禀告。”见范雍点点头,狄青遂将种世衡的建议说了遍,当然事情化繁为简,有删有添。等说完后,狄青道:“这件事本是种世衡建议,卑职倒觉得可行。卑职…还准备向圣上说及此事。”
范雍耐着性子听完,只觉得狄青狗拿耗子,本是不满。可听到狄青的最后一句,转念一想,修城一事没有风险,还能算个功劳,又卖狄青个人情,何不顺水推舟?遂微笑道:“狄青,这件事本府会立即起奏折向圣上说明,你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狄青把赵祯抬出来,就是想让范雍重视此事,目的已达,恭敬道:“范大人知人听谏,圣上若问起西北风情,卑职定当如实禀告。”
范雍听狄青啰嗦了这么久,就这句话好听,不由笑容绽放。
狄青当下告辞,他还是骑着高继隆送的马儿,盘缠倒不客气地取了,一路向东南而行,过潼关,沿黄河东下,直奔汴京。
在途并非一日,沿途朔风连雪,已入冬寒。
狄青晓行夜宿,这一日到了孝义小镇。时值大雪飘飘,封路难行,狄青爱惜马匹,见已日暮,找不到驿馆,索性找家客栈歇息一晚。
入了客栈后,狄青找个房间放了行李,然后要了些酒菜,唤来伙计询问道:“伙计,这里离汴京还有多远?”
那伙计道:“客官,前行再过三十里就到了巩县。过巩县穿运河,离京城就不远了。若是以往没下雪,骑马快行两天能到,但这路难行,要去汴京,只怕还要四五天吧!”
狄青望着堂外的飘雪,喃喃道:“原来…就要到巩县了。”
原来…他已离羽裳不远了。
寒雪如梅,苍苍茫茫。蒙蒙雪地中,有雪舞飘忽,宛若有个姣好的女子在踏雪寻梅,巧笑顾盼。
狄青喝着酒,望着雪,正在出神的工夫,听到外边有脚步声响起,有两个身着蓑衣的人走进来,带来一阵寒风。狄青忍不住斜睨了一眼,见那两人都用蓑笠遮住了半边脸,脚步轻健。狄青低下头来,暗中琢磨,这两人不像寻常百姓,这种天气赶路,不知为了什么。
堂中只有狄青一个客人,那两人也忍不住望了狄青一眼。不过见狄青头戴毡帽,低头喝酒,很是寻常无奇的样子,那两人也就不再留意。伙计上前招呼,那两人只是要了温酒,闷头喝着,不时地抬头向店外望去,像是在等人。
狄青虽觉得那两人有些古怪,却不想多理闲事,见雪下得紧,有了出外一行的念头。他想到做到,振衣出了客栈。
这时暮色已垂,风更寒,鹅毛大雪劈头盖脸地打来。狄青不以为意,迎风而走,突然嗅到股幽香。他顺着幽香寻去,见到路边不远,有梅树横斜。梅干老硬,挂一树玉条,若不是香,让人分不清是花开还是雪落。
寒冬腊梅,孤芳自赏,伴着天地间的凛然之意。梅树旁,竟站着一人,听到脚步声传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狄青走过来,那人眼中微露讶然,多半也是想不到,如斯冷夜,也有同样的人徘徊在路上。狄青见那人中等身材,衣着敝旧,背着个同样敝旧的包袱。那人脸色微黑,相貌不怒自威,双眸望来,颇有洞察世情之厉。
二人互望了片刻,那人已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可是赏梅来的吗?”
狄青不想那人一句话,就看穿了他的心事,微有错愕,只是点点头。
那人见狄青沉默无语,知他不喜搭话,点点头,就要举步离去。不想天冷雪坚,那人脚下一滑,就要向地上摔去。
狄青伸手一抓,已拉住那人的手腕,将那人轻轻地带住。
那人这才看到狄青脸上的刺青,眼中又有些惊奇,但那人眼中没有旁人的畏惧或鄙夷,只是道:“兄台好身手。”
狄青笑笑,已察觉那人谈吐清雅,更像是个文人,微笑道:“天冷路滑,多多小心。”那人也笑了,他不笑的时候,神色威严,但笑起来,已如春暖花开,“多谢兄台提醒,敢问这附近可有客栈?”
狄青指向自己住的那家客栈道:“这个镇子只有那家客栈。”
那人拱拱手示意感谢,大踏步地离去。
狄青站在梅前,眼前仿佛又现出那盈盈佳人,深雪浅笑,香冷情暖。
“羽裳,你还好吗?”狄青喃喃自语。一年多来,他只有无人的时候,才会这般探问,但日里夜里,他没有一日不去想念。冷风吹过,狄青伸手去触如雪的梅花,如同触摸那空中虚渺的可人。良久,这才转过身来,背着风雪回行。飘雪无声,风声呜咽,脚步声咯吱吱地叹,如轻叹着世间的情深缘浅。
狄青未进客栈,突然听到堂前有人道:“不错,就是他了。”那声音虽轻,但狄青听得一清二楚。
另外有人道:“夜里下手好了。”蓦地止声,显然是听到了狄青的脚步声。
狄青脚步不停,若无其事地穿堂回到了房间,见对面房间亮起了灯火,暗想梅前那人多半就住在那里。方才说话的那两人,就是先前喝酒在等人的两个。他们要对谁下手?难道是要对他狄青出手?
狄青皱了下眉头,才要坐在床榻上,突然目光一厉,四下望过去。
房间内摆设依旧,但狄青知道,房中肯定有人来过,他放在床榻上的包袱有了异样,那上面打的结,已略有不同。
有人动过他的包袱!狄青看似随意,但极为细心,他给包袱打的结很是特殊,旁人很难如样照搬。动他包袱那人虽也小心,竭力不让狄青发现行踪,但在那结上,还是露出了破绽。狄青并不呼喊店伙计捉贼,只是装作无事般,轻巧地解开了包袱。
包袱中衣物银两未失,范大人的文书也在。狄青在包袱中只放寻常物品,要紧的事物一直贴身收藏,见状心想:来人是谁?若是贼的话,绝不会不取银两,可若不是要取财物,这人就是为我而来!
他心思缜密,片刻间想通这点,更是奇怪。他快马回转汴京一事,本是突然,除了范雍,应该少有人知道此事,又有谁刻意为他狄青而来?他狄青,又有什么地方招人眼目?
狄青沉吟片刻,推门而出,招呼道:“伙计,送点儿热水来。”他招呼的工夫,低头望向门前,门前有棚,挡住了积雪,棚外并没有留下谁的脚印。
来的那个贼,显然也是个小心的人,竟循正路而来,反不留痕迹。
等伙计送来了热水,狄青谢过,问道:“伙计,对面的住客是新来的吗?”
伙计点头道:“是呀!那位客官虽然脸黑,却是斯斯文文的,不过看起来很穷,穿得又旧,赏钱都不给一文呢!”
狄青笑笑,闻弦琴知雅意,塞在伙计手上一串钱,又问:“方才在前堂喝酒的两人是本地人吗?你可认得?他们住在哪里?”
伙计得了赏钱,眉开眼笑,摇头道:“绝不是本地的人。这个镇子的人,小的都认得的。那两人就在客官的隔壁住,但眼下只是在喝酒,没有过来睡。”
狄青点点头,谢过伙计,回转房间洗漱后,熄灯盘膝坐在床榻上。他运气凝神,望着窗外,也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夜深沉,狄青等到半夜,也没有听到隔壁有人,暗自皱了下眉头,突然听到对面房间有人喝道:“你们做什么?”
狄青心中一凛,暗叫糟糕,那两人不是为他狄青而来,要动手的目标难道是赏梅黑脸的那人?他一念及此,已悄然推门而出,蹿了过去,等到了对面的窗下,侧身闪在墙边,一指轻戳,破了窗纸,已将屋内的情形看得明白。
黑脸那人在房中披衣而立,神色肃然。他对面站着两人,手持单刀,就是披蓑衣的酒客。左手的酒客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识趣的话,把东西拿出来,你可以不死。你若是不识趣,嘿嘿。”他扬扬手中的单刀,刀光明亮,耀亮他长长的马脸。
黑脸那人倒还镇静,冷冷道:“你们是任弁派来的?”
马脸那人微震,嘿嘿道:“黑炭头,你如何知道的?”
狄青心中琢磨这三人到底有什么纠葛,不过他更信那黑脸的人并无过错,是因为那人的一双眼。
那双眼没有畏惧、没有惊慌,只有不屈和凛然。
黑脸那人眼眸寒亮,冷笑道:“你们偷偷摸摸地来,忘记了换件蓑衣。你们的蓑衣上,还有福记的标记呢!福记本是山西汾州的老字号,我才从汾州回返,你们从汾州跟来,当然就是受汾州知州任弁的指使!”
狄青微震,不解汾州知州为何派人千里迢迢地来杀黑脸那人。
马脸那人脸色阴晴不定,旁边那人掀开了斗笠,露出消瘦阴鸷的脸庞,喝道:“不错,就是任大人让我们来的。黑炭头,你不说穿此事,我们兄弟还会放过你…”
狄青见到那人的脸,心中微震,只觉得依稀见过那人。可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黑脸那人缓缓道:“我既然揭破了你们的底细,你们当然就要杀人灭口了!可你们只怕并没有想到,我离开汾州时,早就写了奏折,历数任弁的罪状,经驿站送给了朝廷。我就算死在这里,任弁也逃不过惩罚!”
马脸那人反倒笑了,“我们只管杀你,任弁是否能脱罪,并非我们考虑的范围。”
黑脸那人心中微惊,暗想听这两人的口气,并非任弁的手下,那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虽惊疑,但还冷静,回道:“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他蓦地伸手,已抬起桌子。
马脸和阴鸷那人都是一惊,虽知这人是文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还是退后了一步。黑脸那人用力一摔,桌子落地,砰的一声大响,摔得四分五裂。
这一招实在奇怪,马脸那人不知所措,阴鸷那人却已明了,冷笑道:“你故意制造声响,以为别人会来救你?包黑头,你打错了念头!谁都不敢来救你的!我告诉你,你若真不怕死,就不应该让旁人来陪葬。”
黑脸那人心中抽紧,不待多说,房外有一人道:“你错了,还是有人敢出手的。”
戴斗笠的二人均是一惊,回头望去,见屋门陡开,灌入一阵寒风,不由都是贴墙而立,凝神以对。
狄青已抱着刀鞘倚在门框旁,嘴角还带着一分笑,可眼中却有着厉芒。
他盯着那个脸色阴鸷的人,一霎不霎,似在追忆往事。他终于记起那人是谁!
黑脸那人眼中露出欣喜之意,他就在等狄青,狄青果然来了。
阴鸷那人见狄青望过来,却早不记得狄青是谁。见狄青神色自若,不由心惊,喝道:“你少管闲事,这里没有你的事。”
狄青摇头道:“车管家,你错了,这里有我的事。”
阴鸷那人听到“车管家”三字的时候,后退一步,如见鬼魅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正是当年西河赵县令手下的车管家,本是弥勒教徒。那时候弥勒教徒造反,郭遵抓了棍子和索明,故意放了车管家回老巢,然后将弥勒教徒一网打尽,但这个车管家,终于没有再见。
往事如烟,狄青也想不到,二人会在这里再见。
狄青知道面前这人就是车管家,忍不住想道:“据叶知秋所言,飞龙坳的弥勒佛是赵允升,四大天王均是八部中人,那眼下这个车管家呢,到底是被蛊惑的弥勒教徒,还是投靠党项人的宋人?他为何能与汾州知州扯上了关系?”
车管家面部抽搐,狠狠地盯着狄青,却认不出狄青是哪个。车管家这些年样子没有怎么改变,可狄青经过这些年的风霜磨侵,早非当年的青涩,车管家又如何认得出来?
“我叫狄青。”狄青提醒道,“当年你和赵武德胡作非为,打断了我哥的腿,你难道不记得了?”
车管家一震,已想起往事,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车下藏着的那小子。狄青,当年你参军逃了,今日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虽认为狄青很能拼命,但他已不畏惧。
狄青早就学会了掩饰愤怒,平静道:“我这些年的运气一直不好,但今天运气真的不错…竟碰到了你。车管家,你若能打断自己的双腿,然后跪下来求我,我就不杀了你。”
车管家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指着狄青道:“就凭你那两下子?”他虽在笑,但笑声中已有了几分惶惑。
狄青还是沉冷道:“是!”他话音才落,车管家已飞扑过来。
车管家的同伴几乎在同时冲来,挥刀就斩。
黑脸那人见状,大惊失色,叫道:“兄台小心。”话音才落,就听到啪啪砰砰几声响,车管家惨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而车管家的同伙,却早就昏了过去。
狄青刀都未出鞘,就已击昏了那马脸,击断了车管家的双腿,随手将车管家双臂敲折。
车管家浑身剧痛,双臂亦折,无法翻滚,痛苦不堪,嘶声叫道:“狄青,你好狠!”
黑脸那人目露不忍之意,可沉默无言。
狄青冷笑道:“我狠吗?你四肢断了,很痛苦?那当年飞龙坳千余人因为你们惨死,又找谁述说?”
车管家大汗淋漓,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狄青不理车管家,望向那黑脸之人,问道:“兄台,还未请教大名,这些人为何要杀你?”
黑脸那人拱手道:“多谢狄兄援手,在下包拯,字希仁…”
第十章 惊逝
狄青并没有听过包拯之名,闻言倒有些奇怪,暗想包拯既然敢得罪汾州知州,甚至让知州不惜买凶杀人,怎会是默默无名之辈?转念一想,天下硬骨头的多了,自己没有听过包拯不足为奇。自己连都部署夏守赟也敢得罪,包拯肯定也没有听过他了。
包拯心中果然在想,狄青?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过?此人脸有骁武刺青,难道是汴京八大禁军中人?但八大禁军的领军名姓我多数知晓,应无此人。此人身手高强,做事果敢,绝不会是禁军中的泛泛之辈!当初在梅树前,看此人眼有忧伤,容颜憔悴,但俊朗中不失刚毅。他年纪不算大,但满是沧桑,必有段伤心往事。此人虽自有伤心之事,却不忘记扶危助困,当是正直的性情中人。
包拯观人极细,已信得过狄青,说道:“狄兄,我本是朝廷殿中丞,闻汾州知州任弁滥用职权,公器私用,滥杀无辜,这才奉旨前往汾州调查此事。经明察暗访,取证后秘密回归。我看他势大,暂时奈何不了他,只能回京奏请天子定夺。想任弁也知道不妙,这才暗中派人劫杀我,妄想掩盖罪行。”
狄青知道殿中丞隶属御史台,其中人员主要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官职并不高。见这人竟然敢去扳倒知州,心中也有些钦佩。可看着地上的车管家,狄青忍不住皱眉道:“据我所知,这个车管家本是弥勒教徒,堂堂的一个汾州知州,怎么会和弥勒教徒扯上关系?”包拯脸色微变,诧异道:“狄兄,你说的可是真的?”
狄青道:“京城的叶知秋捕头和郭遵郭大人都认得车管家是弥勒教徒,你只要问问这两人,就可知晓我说得不假。”
包拯听过叶知秋和郭遵的名字,也信狄青所言,沉思道:“那任弁就不止我列举的那些罪名了,可能还要加上勾结弥勒教徒一罪。”心中微凛,又想,任弁身为汾州知州,为何与弥勒教徒有瓜葛?难道说…他想要造反?
包拯一念及此,说道:“狄兄,我要问这人几句。”
狄青点点头道:“可以。”
包拯见车管家恶狠狠地盯着他,也不畏惧,只是询问道:“车管家,最近任弁给了你们一批军备,你们藏在哪里?”
车管家咬牙道:“包黑头,你没有断奶呢,竟问我这种幼稚的问题!军备藏在哪里,我如何会对你说?你可以让狄青杀了我,你想从我口中得知那些东西的下落…绝无可能!”
包拯淡笑道:“我知道了。”
车管家叫道:“你知道个屁!”
包拯平静道:“我最少知道任弁的确和弥勒教徒有牵扯。我在查任弁的时候,发现他手上有批甲胄兵器不知下落,正不知到了哪里,这才问问你,原来他真的把那些东西送给了你们。这么说…任弁早有反意了。”
车管家一怔,才醒悟包拯问话的用意,后悔不迭。
狄青一旁倾听,也佩服包拯的机智,陡然间心中微凛,回头望过去道:“谁?”
只见门口处站有一人,店伙计的装束,狄青皱了下眉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伙计脸色微黑,戴个小帽,眼中满是畏惧,哆嗦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死…人了?老板让我…看看。”他见到屋中的情形,两腿打颤。显然是得老板的吩咐过来查看,不敢不来,却又极为害怕。
狄青道:“有凶徒犯案,官家缉凶,你们不用担心。”
那伙计上前了一步,探头向屋中望来道:“那…”他话未说完,狄青警觉突升,包拯已同时喝道:“你不是店伙计!”
那伙计蓦地抬头,目如电闪,手一扬,两道寒光倏然飞出,直刺狄青和包拯。
狄青身形一闪,已蹿到包拯身前,刀鞘一格,磕飞了射向包拯的飞刀。他一蹿一格,动作干净利落。
就在这时,那店伙计爆喝一声,双手连挥。狂风呼啸,北风卷帘,不知有多少雪花狂灌入室,铺天盖地地向狄青和包拯打来。
非雪花,而是铁蒺藜!
那店伙计竟是个罕见的高手,一口气打出了十数枚铁蒺藜,封住狄青、包拯的周身各处。狄青怒喝声中,脚尖一点,地上的桌案霍然竖起,挡在他的身前。
夺夺夺响声不绝,狄青带着包拯爆退。身后是墙,黄土墙面。狄青遽然撞在了墙上。那墙看起来结实,但被狄青全力一撞,轰然现出个大洞。那急撞之力,威猛无俦,一撞之下,整个房间晃了下,竟像要塌了下来。
烟尘弥漫。
那伙计算了很多,唯独没有算到狄青竟会破墙而走。他发出暗器之时,已拔出一如轮带齿的生死夺,准备下一轮的攻击。见狄青破墙而出,那伙计并不放弃,就要顺着破洞冲出去。可不等近前,那伙计蓦地大喝一声,持生死夺挡在胸口,倒飞了出去。
一道刀光破雪飞来,已斩在那伙计的胸口。
雪是狂卷,刀是横行。
狄青已出刀。
一刀就逼退了那伙计。若非那伙计及时将兵刃挡在胸口,这一刀,早已将他开膛破肚。
狄青才待追进去,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包拯。就在这时,屋顶轰然一声响,一人破屋顶而出,身形一闪,已向西逸去。
狄青没有再追,凝望着刀身上的一抹血滴吹落,心中只是在想:那伙计是谁?他要杀我,还是要杀包拯…或许是…一念及此,狄青跺脚叫道:“糟糕。”他再顾不得包拯,又冲进了满是尘灰的屋中。
烟雾中,狄青见到车管家和那个同伙的情形,心头一沉。那两人咽喉都被割断,已然气绝。
“刺客应该是和车管家一伙的。他这么做,无疑是杀人灭口。”包拯也走了进来,见屋中的惨状,立即道。
狄青点点头,心中只是想:那伙计虽被我一刀所伤,但武技高明,不容置疑的。弥勒教何时又出来这种高手?这种人,可和元昊八部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