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牌上,写着明甘露三个字。
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离她而去,手松开来,那块木牌和其他木牌相护碰撞,发出闷闷的声响,她慢慢转了身,没看到那木牌被撞得翻了个身,依旧是三个字,童雨湘。
她站在祠堂外,已经看不见进进出出的人,直到他小跑出来站定在她身前,她伸出手本想去揉他脑袋,却在半途收了回来,“我送你回去吧。”
“可你不是说会带我玩吗?”
“那,你想去哪里?”
“都好。”他弯着可爱的眉眼,她心如刀绞般疼痛。
你爱的人不爱你,多可笑,她真的一直觉得这很可笑,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当年师傅发现师爹装失忆,装单纯,装无辜接近她,会那般自我放逐,醉卧桃花狼藉终日。
“若恨他,为何不去找他问个清楚?”她把那个大不了她多少的师傅从美人乡揪出来的时候这样问过。
“我只恨我自己,已经让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师傅醉倒在她的马背上,虽然含糊不清,她还是听清了,“你爱他,他却不爱你,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师傅最终还是和师爹走到了一起,可那也至少是因为,师爹并非无情,可丘丘他,却分明已是心有所属。
“真奇怪。”萧岚在柜台前摇着头,“许大夫好久没来了。”
又到了夏日闹虫的季节,沐云泽自己一个人在茶田的茅屋守夜守了一整晚,正从过道进来,黑着眼眶没好气道,“没来就没来。”
“你怎么,吃火药了?”
“明老爹,我严重怀疑你作弊。”
“为什么连着三年抓阄都正好是我去守头班,有这么巧吗?”
“釉儿作证,他看着我在面团里加糖加盐的,你自己吃到甜馒头,那是你倒霉。”
“我又没吃。”她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样,“你们一个个一起耍我。”
沐云泽前脚刚走,穆丘丘正从里面出来,眼神在堂内的客人身上一一扫过,明显闪过一丝失望,手里捧着一个小坛子,给桌上快空了的茶罐添着茶叶。
添完茶叶他又回到了小院里,蹲坐在树下,抚着脚边兔子的毛,“大毛,我想陵姐姐了,她肯定最近好忙,你说,我要不要去看她?”
另一只兔子顺着吃草吃到了他脚下,拱了拱他的脚,他弯了弯嘴角,“小毛,你也觉得我该去是不是?”
许陵伸了个懒腰,一到夏天就会有很多吃坏肚子的病人,一早晨就来了五六个,好不容易才歇下来,她伸手拨了拨挂在笔架上的彩丝络,原本放鸭蛋的彩丝络正放着一个木雕。
鸭蛋形状的栖凤木雕,打磨的光滑的表面像是打了一层蜡一样闪着光,乍看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梅家的栖凤木雕天下无双,她画了整整两个月才画出图纸,然后特地上风城的琼葩苑求来的木雕,本来,那天就打算送给他的。
她拨弄着木雕出着神,好半晌,突然猛地站起了身来,取下那彩丝络,不管怎么样,还没试过,她不想放手。
她出了医垆,佳茗街是锁柳镇的主街道,很长,相连的侧街胡同弯弯绕绕更是多,她朝着云泽庄的方向,一路脚下不停,街道上人潮络绎不绝,她握着彩丝络的手心出了汗,抿着唇,突然听到一道天籁般的声音,“陵姐姐。”
她一直目不斜视只顾着走路,没注意到穆丘丘正在街道的另一侧迎面而来,她转过身,隔着人潮,他弯着眉眼朝她挥了挥手。
她的手用力收紧,就算,他心里真的有别人,就算他要拒绝她,她也不想放手了。
他穿过街道走到她身前,“陵姐姐,你是不是好多病人?”
她点了下头,“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拿出彩丝络,丘丘睁大了眼,“这是什么?”
“打开来看看。”
他把木雕从彩丝络里取出来,才发现那鸭蛋形状的木雕从上往下有一道缝隙,可以像本书一样打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惊讶地合不上嘴,“天呐。”
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细如毫发,栩栩如生,他伸出手细细地一点点抚摸,突然眼眶红红地开始抽噎,“我想爷爷。”
映衬在远处的草庐,缫车前的清秀男子,地上铺满着搬砖块,还看得到细草的痕迹,枣树上结着一颗颗摸得着大小果实,还有漫天飞舞的柳絮,无一不是木棉村的景致。
“丘丘。”她低头看着他的眼,“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脸刷得也变红了,映着红通通的眼眶,像极了一只被吓到的兔子。
他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吟,“我,我才十四岁。”
他没有说不,没有拒绝她,许陵只觉得她的心又升了起来,“我等你。”
他双手紧紧握着那个木雕,“陵姐姐,我好喜欢。”
“喜欢就好。”她以为他说的是那个木雕,揉着他的脑袋,“喏,我等你到十六岁。”
“然后呢?”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难道以后就不等了?
“然后?然后当然是娶你过门。”
他又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手指抚着木雕,抬眼偷觑她,其实,他不是在说木雕。
月娘祠姻缘塔上的姻缘牌经常会挂满,挂得再也找不到空闲的地方,于是庙祝会撤一批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丢掉,反正也没人会吃饱了没事干的回来在无数的姻缘牌里找曾经写下的那块。
许陵飘乎乎乐悠悠地回了医垆,当晚上北镇去出诊,回来的时候经过月娘祠,正和那庙祝撞了一撞,地上掉了几块姻缘牌下来,她俯身去捡,突然又看到了那块明甘露三个字的木牌。
她下意识地把它翻了过来,猛然间气得拍自己的脑袋,那天怎么就没想到翻过来多看一眼。
她把木牌还给那庙祝,后者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傻笑离开,摇着头,唱着月娘祠每年七夕时戏班来演得曲子,“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解释不得,解释不得。”
夜幕降临在云泽庄的上空,沐云泽还没去茶田间的茅屋,双手抱胸倚在扶梯口,“江大公子,早晨那只馒头味道怎么样?”
“馒头,你说那个,不错啊。”
“挺甜的,对吧。”
“嗯。”江釉点了下头,她几步上前双手一提,扛着人在肩头,江釉脚不着底,好不容易靠着她的肩膀直起了身子,“你说,明姨是长辈,阿欢怀着身子,你也不好意思让嘉木去吧,至于甘露,她已经够心神不宁了,还要她去守夜?”
“所以,我那个给你咬了,你故意说是甜的。”
“嗯。”江釉凑在她耳边,“阿泽,其实,去年那个,也不是甜的,是咸的。”
沐云泽伸手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江釉动了动身子,“我打算去陪你的,只是昨晚有一点不舒服。”
沐云泽急得立刻放他下来,抱着他的腰,“哪里哪里,你都不告诉我。”
“就一点点,睡一觉就好了。”
“现在呢?”
“本来没事,你刚刚那么一下子,我有点…”
“想吐。”他话音未落,突然转头弯□,“呕。”
沐云泽呆在了当场。
67
67、茶渣滓之潇湘墨,雨露研 ...
江大公子怀上了第二胎,就在沐家两位小公子周岁过了没多久,刚开始还好,等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不可能再一边照顾两个小的,一边照顾肚子里的,何况,还有个大的,他也得顾着。
偏生那个大的,明明都是第二次当娘的人了,还是一副狗急得要跳墙的样子,有点风吹草动就没个安生。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天入了伏,江釉的肚子才刚刚有了一点点的隆起,要不是天热穿的少压根看不出来,沐云泽满头大汗地从浮桥上几步过来,连睫毛上都似乎沾上了雾蒙蒙的汗滴。
“你怎么回来了?”
“甘露自己要替我,我乐得回来。”她抓过他膝盖上的蒲扇在面前用力扇了几扇,呼了口气,“这天还真是热。”
“这里有水汽,已经算好了,不过你怎么出汗出成这样。”她蹲下了身,江釉坐在竹塌上用袖子替她擦着额头,“你跑回来的?”
“嘿,还真被你猜着了。”
“不过这几天还真是很热,三伏最热也就这几天了。”
身侧的蒲扇立刻呼呼起风,沐云泽手扇得飞快,江釉抿了抿唇,“我要喝冰镇的绿豆汤。”
“我去拿。”
沐云泽没多久就跑回了水榭,蹲在江釉的竹塌前,“没冰。”
“我要喝。”他扯着她的衣服,撇了撇嘴,侧了个身,沐云泽沉吟了一小会,“我想,有个地方肯定会有冬天存起来的冰块。”她俯身在他额头上啄了一下,“等我回来,很快。”
江釉没叫住她,她已经踏上浮桥跑了出去,江釉有些无聊地自己拿起蒲扇,这下人走了,其实比起冰镇绿豆汤,他更想要沐云泽在他旁边,和她闹闹也挺有意思。
江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有些无聊地站起了身,慢悠悠地走过浮桥,小腹隐隐有些动静,他诧异地低下头,这才几个月,以他上次怀孕的情况来看,四五个月后才会开始有轻微的胎动。
肯定是个女儿,江釉轻摇着头。
沐云泽不至于还用跑的,她骑马上了雕花楼,雕花楼夏日的莲花酿都是冰镇过后才上桌,因为楼前满种莲花的池底,其实是一整个冰窖,也是锁柳镇唯一的一个冰窖。
她要来不少冰块安置在一个小陶罐内,因为怕化掉,还用两块棉布包了一包,捧在怀里正要走,拉着马出来,却遇上明甘露急匆匆地朝着雕花楼的方向过来,都没看见她,“甘露,你不是在草魁楼吗?怎么来这里?”
“老大。”明甘露急吼吼地喘着气,马也没停,朝着雕花楼就过去,只剩下声音传了过来,“无湘他中暑晕了过去,虽然已经醒了,我想还是取些冰块回去给他凉凉。”
草魁楼的凉茶卖的极好,加上凉糕,每天都几乎会被卖断,不过客人吃起来舒服,厨房里热气腾腾赶着蒸糕,煮茶的人就没那么舒服了。
茶水依旧是三滚过后才舀出,比照着客人的需要或加红枣蜜饯,或加上几滴蜂蜜,几滴梨檬子汁水,亦或是纯粹浓茶,茶碗加盖置于深井水中,一直等到深井水也变得温热,茶水才会上桌。
厨房里不得一点空,虽然已经是三班轮换,还是一个个忙得浑身都是汗,伺茶侍子本来会在厨房帮忙,不过这时节也还是算了,里面实在又闷又热,茶水的热气腾得满屋白烟,等到无湘晕了过去被明甘露扛上了三楼,厨房里已经只剩下了女人,这种活不算粗重,却也着实累人,还好这种日子一年也不超过半旬。
所以,明甘露带着冰块回来的时候,厨房里传出了一阵欢呼声。“快,快,来点凉凉,老娘都快被蒸熟了。”
明甘露没多做停留,在案板上将一块冰用刀面拍碎了,浇上梨檬子汁水,再切开在井水里泡了个把时辰的西瓜,将两边正中心两大块红心舀了,端着碗离开厨房。
无湘正躺在三楼一间雅阁的软榻上,身子蜷缩着,似乎在打盹,明甘露把碗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身子微微缩了缩。
“醒着就睁眼吧,吃点东西。”
他坐了起来,还是低着头,也不看她,“对不起,我去干活。”他闷声不响地朝着门口走过去,手腕被人一把拉住,明甘露拧着眉头,看着他那永远急于划清界线的动作和神情,口气还是忍不住重了起来,“你站住。”
他回过头来,唇上没什么血色,大概之前中暑还未大好,脸色依旧苍白,明甘露揪着眉头叹着气,几步上前把他按回软榻上,碗一把塞进他手里,“今天你放假。”
明甘露离开了雅阁,他低头盯着那一碗碎冰,还有两大块水灵灵的西瓜红心,右手握着银勺,舀了西瓜张嘴吞下嚼着,冰凉的西瓜咽下去,似乎连四肢的热气都散去了,闷热的感觉也散了,脑袋都清醒起来。
他黯淡的眉眼有些发红,吃着吃着便哽咽起来,“甘露姐姐。”
几个月前江釉来草魁楼找沐云泽,还叹着气问他到底还要闹多久的别扭,“你们俩,我看着都难受。”
别扭?他哪里是在闹别扭,就算甘露姐姐当真愿意接受他,不在乎他的身世,那么云泽庄的其他人呢?就算江釉和沐云泽也可以不在乎,可是甘露姐姐的娘亲,她的爹亲呢,难道会接受他,他娘亲的儿子?
除了之前娘亲做的那些已经足够她们讨厌他的事,还有些事,从来没有人提过,爹爹却告诉过他,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娘亲和甘露姐姐的娘亲,曾经争过同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甘露姐姐的爹亲。
他感觉得出来,萧岚对童茗,不说恨之入骨也是恨得牙痒痒,从来不许明荈承认那是她师妹,不许人提那些往事。
甘露姐姐,我不要你为难,可我也舍不得走,就让我这样,远远看着你,用一辈子去补偿之前做的那些事。
真的,这样就好。他含进了一块碎冰,抿在唇间,凉得舌头发麻,眼泪滴落,流入了唇间,混杂着咸味的冰凉,一直凉入心扉。
这也不许他干,那也不给他干,江釉无聊地坐在小院里,他居然连给小烦洗澡的权利都没了。
他承认这次肚子里这个是稍微能折腾了一点,连晚上沐云泽都能感觉得到他的肚子在动,可也不至于老是让他闲得在这里发霉吧。
江大公子自然不会做个发霉的人,从黛窑回来的时候,半路就遇上了沐云泽,一脸有人杀了她男人的表情,唬得他差点摔了手里的茶叶末釉瓷碗。
不对哎,她的男人是他,他好好的,她这副表情作甚?
“阿泽,你怎么了?”
还敢跟她装傻,沐云泽吸了口气,把瓷碗从他手里抽出来,小心地从腰际搂住他往回走,“江大公子。”
“你上黛窑去了?”
“还嗯,你居然敢给我上窑场去?磕磕碰碰了怎么办?被火烫了怎么办?”
“今日开窑,我得去看看釉彩出来怎么样。”
“很好。”
“好什么啊?”
“明天开始,不,现在开始,我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你,上茅房都绑你去。”
其实对于江釉开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想要出门的时候,沐云泽会陪着他,他也不用老是无所事事了。
“我不明白,阿泽为什么紧张兮兮地?我们大家都知道就算我怀了身孕,也不过是不能做些粗重的活,这我本来就不做嘛。”江釉站在过道口看着沐云泽将一张张椅子从桌上翻下来摆好,萧岚站在他身侧,“你不记得你上次怀孕发生什么事了?”
江釉叹了口气,“我想我明白了。”
“嗯?”她回过头来,江釉站在她身前仰起脑袋,“我会乖乖的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多乖?”
“你说呢?总之,肯定你不在不会出门,不上黛窑,不上阁楼,不上茶田,不给小烦洗澡,不搬东西,不煮茶。行了吧?”
沐云泽一手环住他,下颌贴在他颈侧,伸手将他一头长发揉地一团乱,江釉没躲得开,“全被你弄乱了。”
“这样你就出不了门了。”
“沐云泽。”他板着脸,萧岚已经在过道口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云泽和釉儿也是一对活宝。
椅子全部翻完,明甘露从左副楼出来,“我出去了。”
“怎么了,老爹?”
“上草魁楼?”
“我同你去。”
“爹?”“岚叔?”“明老爹?”三道声音一起惊讶地想起,萧岚挑起了眉毛,“干嘛?难道还能指望你娘?我想来想去,无湘顾忌的,肯定是我和你娘。”
“爹。”明甘露放低了声音,“你当真不在乎?”
“你说呢?为了我孙女的着落,再说,我看不顺眼的是他娘,又不是他,要是真的牵连着讨厌他,当初干嘛让他留在草魁楼里?”
萧岚难得下趟山,来到草魁楼,却发现无湘人不在,明甘露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后厢他的房内收拾地整整齐齐的,东西也都在,却不见人。
“今日是什么日子?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上哪里去了?”
明甘露正不解,一个跑堂伙计见到她,立马跑了过来,“明大当家,无湘让人给你留个信,他家人来接他回去,他不好推脱,走了。”
“走,走了?”
“走了,说是回广南老家了。”
明甘露身子一颤,整个人一屁股在桌前坐了下来,萧岚看着她,好半晌,她站了起来,“老爹,我不送你回去了,我干活去了。”
萧岚摇头叹息,转头问那伙计,“他走了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了。”
江釉没想到粉青今日会回来,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你家刘仵作呢?”
“出去办案了,大概很久才会回来,我就来看大公子了。”
他前脚刚到,萧岚后脚也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朝着左副楼上去,“岚叔,你干什么去?”
“收拾包袱。”
“包袱,为什么?”
“给甘露的,无湘被接回广南了。”
“她没去追吗?”
萧岚叹了口气,“我生的女儿我清楚,她这会大概还在生闷气,想着他要走就走,谁稀罕。”
粉青失声笑了出来,萧岚接着叹道,“大概还得个把时辰,她那脑袋才会转过来,我还是先去打包袱。”
广南天暖,即便是在寒冬,也很少会见到冰棱,穿五郡,渡涪陵湖,无湘回到广南的时候,已经是秋日,两个多月的路途奔波,思念不仅没有被压下,反而越来越厉害。
“甘露姐姐。”他一个人靠在房内窗前发着呆,包袱也没整理,胡乱堆在床头,没多久门上传来敲门声,他抬眼看过去,“爹。”
“湘儿,你终于回来了。”
他抬起眉眼,看着爹爹日渐苍老的容颜,忍不住酸了鼻头,他真的是个不孝的儿子,“呜呜。”
“傻孩子,怎么就哭了。”男子把他抱在怀里,“你受苦了。”
“呜呜,爹,我好想她。”
“想她,想谁?”
“甘露姐姐,明甘露。”
“明,是,明荈和萧岚的女儿?”
男子呆了一呆,无湘,童雨湘抬起脑袋来看着他,“爹,你怎么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上她们的女儿。”
童雨湘抓住了他的手,“爹,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们以前的事。”
男子在床头慢慢坐了下来,“当年,我们一共有十二人,老庄主一直戏称我们是茶庄十二钗。”
“岚叔也是。”
“嗯,也是,你娘和明荈当时也都年轻,是老庄主的弟子,你娘亲俊秀风流,明荈却有些木讷,我们那些采茶伺茶侍都有些偷偷喜欢你娘,可是萧岚,十二钗里最俊俏的那个,却偏生喜欢着明荈,你娘亲她…”他顿了顿,“我都不知道她是因为不服气还是真的对萧岚有情,总之,她和明荈说什么要公平竞争。可惜,萧岚一心都在明荈身上,而你娘她的性子,从来都不肯服输,有天晚上喝多了酒她居然想要欺上萧岚的房用强。”
童雨湘一手捂住了嘴,男子摇了摇头,“那天,正是七夕,萧岚和明荈离庄下山回来晚了,明荈送萧岚回房,正遇上你娘酒气满身地出现,可想而知,萧岚气得不轻,那日起就彻底闹翻了,不过也还没有闹得太大发,明荈又是温忍的性子,也没有和你娘撕破脸皮,一直等到老庄主去世,大家才知道你娘原来并不是真心拜老庄主为师。”
“爹。”童雨湘安静了半晌,“那你为什么会跟着娘?”
男子揉着他的脑袋,却笑了,“没办法,我先喜欢上了她,后来,又怀上了你。”
童雨湘默然了半晌没说话,男子手下轻抚着他的脑袋,“好了,爹不在乎这些,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你娘现在这身子也是既不恶化也不见好,大概也就这么拖着了,日子也算安生了,总算她不会再有心思叫你出去做那些让爹心疼的事了,太君给你挑了户人家,爹看过,还不错。”
“我不嫁。”童雨湘脑袋闷闷地捂到了被子里。
“爹知道你心里有人,可她是明荈的女儿,而你…”
“我知道,我是娘的儿子,我们是世仇。”他闷闷地不肯出来,男子叹了口气,“好歹去见一见。”
“人家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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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好歹去见上一面。”
广南的初秋依旧日光暖煦,童雨湘心不在焉地踩着路上的落叶,身边的女子看了他一眼,“三公子。”
“若是你答应,明日我就可以来下聘。”
“你真的愿意娶我?”童雨湘抬起眼来,“可是为什么?”
“母父之命,媒妁之言。”
“哦。”他转回了脑袋,“可我不想嫁,我打算出家去,嗯,就是这样。”
那女人愣了一愣,“出家?”
“对,出家,我谁也不嫁。”
又走了一路,那女人终于有些受不了,觉得他脑经不太正常,借故离开,童雨湘一个人双眼无神地望向远处的夕阳,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家去。
“出家?”他才转身,身前突然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啊。”他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出家?你要出家?”
“我就是说说。”他低着脑袋小小声地有些心虚,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心虚,明甘露走上去夹着他的胳膊几乎把人半提了起来,“说走就走,你可真潇洒,都不和我当面说一声。”
“我怕。”
“怕什么?”
“怕见了你,我就舍不得走了。”
明甘露愣了愣,终于挫败地低下了头,一咬牙,把人扛上肩就走,就这么办了,出来的时候老大还很是正经地对他说这种事老早就该问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滚上床单,她打包票什么都能解决了,老大被姐夫被拎着耳朵拖走了,不过她倒是觉得这未必不是个办法。
“我死也不会把儿子嫁到云泽庄。”
明甘露掏了掏耳朵,童雨湘被人拖入府门,不断回头看她,府门被砰得关上,怎么童茗还这么能吼?
“娘亲。”童雨湘想去抱她的腿,童茗坐在轮椅上,“我,我们已经,”他咬了咬唇,“生米煮成熟饭了。”
“你,你这个…”她气得不轻,童雨湘抬着眼,“当初,是你要我去勾引云泽庄的女人。”
“你,你给我一直跪着,反省清楚前都别起来。”
童茗被人推着离开,祠堂里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久,门外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爹。”
男子的叹息声传来,“可她,终究是明荈的女儿。”
“甘露姐姐说,她娘和爹都不在乎我的出身,她一直没想到我会这么在意,我走的那天,岚叔还亲自上草魁楼想接我上云泽庄。”
身后安静了半晌,“你真的,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他低着头,红晕翻上面颊,终于点了下去,“我挣不开她。”
“我看是压根就不想挣吧。”
“湘儿,你只要记得,只要你过得好,便是爹最大的心愿,能有现在的日子,已经是爹没有预想到的,爹已经很满足了。”他把一个包袱轻轻地放在祠堂的太师椅上,慢慢转身离开。
院内夜凉如水,月色一泻千里,一道灰色的身影慢慢步入祠堂,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他呆呆愣愣地看着那个包袱,好半晌,“甘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