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安愤然起身,脚步因为激奋和怒火而微微踉跄。她扶住面前案几,一字一顿道:“连长安不怕死,但连长安也不是圣人。我不稀罕谁人在我的墓前假惺惺掉两滴眼泪,更不稀罕什么后人香火——我要活着!我会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连长安决不沦为‘命运’的玩物!”
“…阿哈犸,我们走!”她几乎是在咆哮了。
却在这时,忽有声音自柱后的阴影中传来,清冷犹如雪片:“请留步,莲华之女。”
——说话的自然是华镜尘,一身素衣,皎皎如月。他手持出鞘长剑,神色宛如哀伤。
***
这显然不是红莲宗主的安排布置,因为老人已忍不住出声呵斥:“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而慕容澈也几乎在同时怒喝起来:“收起兵刃!”
——原来华镜尘手中拿的,赫然是连长安的佩剑“光风”。他们原是遵照拜见通家长者的礼节,在门外解剑而入;却不料这吹毛断发的利刃,便如此落在了此人手中。
“…您误会了,莲华之女。”如月男子丝毫不理会红莲宗主的质询,也不在乎慕容澈的呵斥;他只是长剑在手,缓缓向连长安逼近,“没有人能够裁决您的生死,宗主大人他也不能。事实上,您是独一无二的,从没有人服了紫瑞香又服了青瑶草,所以我们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也许您会死;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您会彻底摆脱您的噩梦,这两味灵药会像五百年前将‘天之君’召唤来时那样,将它再度送离尘世…当然,也可能,它们会令‘天之君’真正苏醒,摆脱长久以来血的桎梏,至于您,将从此魂飞魄散——总之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宗主大人…和我,谁都不知道。”
“华镜尘!”红莲宗主显然怒极,脸上皮肉抽动不已,额间青筋暴窜,“你明明对我说…对我说…”
“是,没错。”华镜尘答道,话语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尊敬和顺从,满满都是不耐烦——仿佛对方不过是条没有眼色的老狗,在紧要关头败了自己的谈兴,“我是对你说过,吸了‘莲华血’的灵蛭因为青瑶草而死,不过那都是骗你的。”
红莲宗主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法相信这个血统微薄、出身卑贱的“庶子的庶子”竟然胆大包天若此!因着极度的愤怒,他一时之间竟然失了言语,只是伸出干瘦的手指虚点着面前的不肖子孙,身子抖如一片枯叶。
“尊驾…究竟意欲何为?”连长安轻咬下唇,她知道他在逼她开口,而此情此境自己也非开口不可。
“在下不想怎样。”华镜尘的声音充满疲惫,甚至带着隐隐戏谑;从没有一刻有如此刻,他不再仿佛一尊绝美雕像,赫然有了活人的气息,“我是不清楚连氏如何,但我们华家…想来宗主您也看都到了,四处都是尘土的味道,都是腐朽且怯懦的老不死们身上的臭气…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天能够放一把火,将这一切统统烧尽…这是在下的毕生梦想,不过如此而已。”
“…虽然我手上拿着剑,但您不用担心,莲华之女。”他续道,“我的武艺不值一提,慕容陛下最清楚不过。我不会伤害您,我只想…赌一赌,用我这毫无意义的人生赌一赌…我赌我的血尽管浑浊淡薄,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红莲,依然是一道‘血脉之锁’。您说,假如我在您面前斩断这把锁,让‘庶子的庶子’不值一提的血淹没您尊贵的双足,您身体里的那个鬼,它会因为这血的腥气而醒过来吗?就跟它之前两次醒来时一样?”
“白莲全族的血和死亡,已令‘天之君’从沉睡中苏醒,成长至此;那么白莲宗主、莲华之女,此刻门外足有百数十名正统的红莲,若他们一齐死个尽绝,百余枷锁同时开启…您是宁肯在下化身火种,投入华家这口满是沸油的大锅?还是愿意赏脸…让在下敬您一杯呢?”

【八四】杀
眼前一片黑暗,唯有酒香醇腻,唯有剑气逼人——为什么在这世上,总要给我这样的选择?
本已起身的白莲宗主缓缓落座,缓缓地,她开了口:“很遗憾,这两样…我都不会选。”她说,“一切请便,我不在乎!”
话语落地不见回应,对方呼吸的节奏丝毫也没有慌乱。连长安心中暗叹,她早知这不可捉摸的对手才最为可怕。
此时连长安心中满是疑惑,满是对华镜尘的行为深深的不解。莫非他真的业已疯狂?否则即使借自己——或是借那“天之君”的手达到了什么目的,接下来怎么办?真的玉石俱焚?但现下容不得半点含糊,她狠咬牙,重复道:“我不在乎——我为何要在乎?可笑,你竟拿你红莲的阖族性命要挟我白莲?即便你华家如同我连家,一门老小死个尽绝,又与我何干?你难道不知道,我连长安是何人?我的父母姐妹、亲族爱人各个因我而死,我本就是呼唤灾祸的凶戾之身…但凡我有一点仁心仁德,早活不到今天了!”
“…您在说谎。”华镜尘依然不为所动,言辞锋利无比,直指人心,“在下虽然驽钝,但还不至于被这点花言巧语骗过——我很清楚,您在乎的。若您真的无血无泪,便不会整日把亡夫亡族,姐妹爱人挂在心上了…若门外百余人的性命生死都不能让您乱一乱心神,那么那一夜,盗匪来袭的那一夜,您又为什么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卑贱村妇而伤感焦急?进城之时,在软轿上,您又为何对寒儿说出那样幼稚的一番话来?”
“何况…我们的生死自然与您相干。若‘天之君’再度成长,那时候,您还能保持自己的意识?您的身体…依然还属于自己么?”
华镜尘单手提起玉壶,无限优雅地倾酒入杯,然后再放下酒壶,将那银杯拾起,轻轻摆放在连长安面前的案几上——自始至终,光风剑始终架在自己肩头,持剑的那只手丝毫也不动摇。
“您请——”他对连长安躬身致意,礼貌周到无懈可击,“与其你我同归于尽,不如您就…您就再赌一次,如何?很久之前您在紫极门城头纵身一跃,那次您赌赢了——您活了下来。四五年前龙城初见,您选择了胡族,而没有选择我红莲,那次您也赌赢了——否则以当时您的手段,恐怕一入建业就身首异处。甚至去年,您知道为何宗主大人会特意派遣在下千里迢迢赶往您身边吗?因为我们得知了您怀有身孕的消息,他本是想让在下亲手为您送终的,可谁知竟然阴差阳错,那胡人替您死了,您竟然再一次逃过死劫…”
“你说…你说什么?”即使目不见物,连长安依然瞪大双眼,她为什么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为什么即使听不懂,也觉得浑身战栗、如坠冰窟?
“呵,对了,这一点,方才宗主大人还没敢对您说。您可知为何是‘莲华之女’,预言里唤醒‘天之君’的、为何一定要是女人?因为唯有女人,才能将一变成二,才能创造全新的、真实的肉体和生命啊——唯有女人才能成为母亲。你和那胡人单于的确曾有个孩子,但那孩子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存在于世。他自孕育伊始,精魄与灵魂就已被你体内的‘天人’吞噬,只剩下空荡荡的、用于承载力量的躯壳…你是乱世之母,是注定诞下天人的母体。若一切顺利,你本该在分娩的瞬间死去的,而在下原本的使命,就是在您死后,偷走刚刚出生依然虚弱无力的天人,将它带回这里,看看是该加以利用,还是干脆掐死在襁褓中一了百了——这就是我们无比精明的宗主大人的神机妙算,哈哈哈哈…”
记忆的彼端哄然鸣响,她还记得额仑娘毫无生气的声音:“长安,不,阏氏…没有孩子,没有小塔索,什么都没有…那一天在灵帐里,是我和萨尤里替您接的生…那不是胎儿,只不过是一堆…不成形的血块而已。”
——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肆意妄行、胡乱动用“血之力”的结果。却没想到…没想到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在悲极欲狂的情形下胡乱自戮,反而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我说,您是‘独一无二’的,”华镜尘的语调越发变得肃敬高远,“在‘预言’中您本该死去,可您却偏偏活着;在‘预言’中‘天之君’本该夺取您的一切而诞生,但如今它却和您共存于一具躯体,甚至不得自由…其实您早已超越了‘预言’哪,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您已走到了连我们伟大先祖的智慧也无法到达的地方。太有趣了,实在是太有趣了…这个赌,假若华镜尘侥幸赢了,自然赢得了一切;而在下即使输了,也正好证明了一个女流之辈也能够改变‘命运’——什么嫡子庶子,什么天赋注定,都是狗屁不通!如此大快人心,难道还不足以令我华镜尘死而瞑目么?”
——他在笑着,或者在哭?他是清醒,抑或早已疯癫入骨?
望着面前这个容颜迤俪,姿仪宛如仙人的男子,不知为何,连长安忽然觉得无限悲悯。
“你…在说谎。”她用与他方才相同的言辞相同的语调断然反驳他。她双手使力向前一堆,案几翻倒,残羹冷炙还有那杯刚刚斟满的酒齐齐跌落于地,狼藉不可收拾,“这两样我都不会选——我不会喝你的酒,你也更加不会死在我面前,你不过是在恐吓我罢了,逼我自己走进你的陷阱。你别忘了,华姑娘…镜寒姑娘也是红莲一脉,你真的有勇气‘玉石俱焚’?”
“多可笑!为什么不?你不会以为…”
“镜寒姑娘喜欢你!”连长安似乎不理会他的反诘,自顾自道,“她依恋你,将你当做神明一般崇拜,即使是我这样的瞎子也看得到!她对我说…她想陪你悬壶济世、云游天下,这就是她毕生的美梦。但是她不敢告诉你,她说这样会让你生气,她说为了你她宁愿去做自己并不喜欢的红莲宗主,为了…把你留在她身边——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一直言辞犀利口若悬河的华镜尘忽然沉默,长久无言,脸上现出大片苍凉空旷,甚至有某种近乎脆弱的神气。慕容澈冷眼旁观在侧,只待他心神动摇有机可趁,便要揉身劲扑,夺剑制敌。可华镜尘终究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反而将手中剑柄握得更紧了;笑容也越发惨淡渺茫,仿佛白昼的月光:“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他低声说,“我是她哥哥…我看寒儿…寒儿她是很喜欢你才对,那永远长不大的傻丫头,总是有口无心——也许因为你们原本一样,都是从来看不见世间黑暗的艳阳之子…”
“不!你错了!”连长安忽然爆发,即使是方才听到诸多秘辛时,她也没有这般失控,“我看得见黑暗,从来都看得见!我自小就知道黑暗无处不在,床底、门后、还有每个人心中!而且…而且我也是庶子,连氏嫡脉早就断绝,所以我也和你一样,根本就是‘庶子的庶子’——但我却不是你,我从没有让黑暗将我吞噬!呵,此时此刻我虽然看不见你的脸,但我却能看清你的内心深处,你和我一样,‘庶子的庶子’ 最渴望他人的真心对待,也最懂得生存不易…所以你绝不会这么轻率地抛却性命,只为了玩一个荒诞无稽的赌戏。”
华镜尘蓦地呆愣,竟任由连长安肆意发作。待她一气吐尽,他忽然放声大笑,状若疯魔。
“…你赢了,莲华之女,”他一边笑着一边说,“哈哈哈…真没想到,这个赌,竟是你赢了…”
他直笑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终于疲累似的,缓缓将出鞘的光风剑从自己肩头取下。环伺在侧的慕容澈刚要舒一口气,电光火石间,但见华镜尘眼中晶芒一闪,剑锋已转折递出,直刺向咫尺之外的白莲宗主——同时还不忘朗声叱道:“连长安,看剑!”
那一刹那不止是慕容澈飞身救护,就连那干瘦衰老的红莲宗主也疾扑上前,大呼:“畜生!不可!”
然后光风剑的剑尖便“噗”的一声插入人体,又透体而出。华镜尘方才的胁迫言犹在耳,如今竟然一语成谶——红莲的热血终究还是飞溅三尺,洒落在连长安苍白的脸颊之上。
但那赫然不是华镜尘的血——光风剑的剑柄的确握在他手中,但血红的剑尖却是从红莲宗主的背脊上高高耸出。原来他说了那么多,并不只是为了劝诱她,同时也是为了旁敲侧击撩拨他;原来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华镜尘松开手指,任红莲宗主的尸身带着那柄连氏的族剑一并软软滑落:“莲华之女,”他用极轻、极轻,仿佛耳语般的温柔声线对连长安道,“这个赌…您说,究竟是您赢了,还是我赢了?”
…他将垂死的老者与光风剑一并推向慕容澈,然后立即转身,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向厅堂门口狂奔,口中同时大喊:“快开门!宗主遇刺!莲华之女刺杀宗主大人!”
——五百年了,天才与怪物,伟大与疯狂,爱与欲望…始终伴随着我们血中的莲花同在。

【八五】疑
【八五】疑
钟声响起的时候,华镜寒正在星塔内拾阶而上。巨大的震颤惊起了飞檐上停驻的鸟儿,几十片大大小小的影子齐齐扑向夕阳之中。
她扶着栏杆站定,凝望这画面,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它们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不可知的彼方——不知为什么,那瞬间,红莲少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路上自己和连长安的闲谈,忽然觉得一阵温暖与酸楚染透心扉。
她喜欢她的“尘哥哥”,不是妹妹仰慕兄长,而是女人爱着男人,而这个悖拗人伦的秘密,她始终死死压在心底,只有连长安知道,只有那盲目的女子用冥冥中的另一双眼睛瞬间洞穿——不止如此,她还笑着对她说,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华镜寒自小在红莲的花蕊中长大,她根本没有年龄相近的伙伴,只有同为嫡系的竞争对手,只有不断讨好她、想靠她飞黄腾达的旁系宗亲,剩下的则全都是视她为主人和神明的男女奴仆。从来没有人肯和她并肩站立,哪怕只是信口闲话,他们若不是朝她下跪,就是恨不得用刀子捅她的背——甚至连华镜尘也不例外,就连尘哥哥也时刻将“嫡庶”二字挂在嘴边,对她无比关切,却又莫名疏远…那样私密而贴心的话语,记忆中从没有人和她讲过。朋友,也许某种意义上来说,连长安是她的第一个朋友;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平等而友善的对待。
——可如今,这个朋友,却丧心病狂,害死了自己嫡亲的祖父!
昨夜,她因祖父的吩咐,并没有在白莲宗主的洗尘宴上露面。等有人跑去禀报少主事有不妥,她匆匆忙忙赶到时,只见两扇大门轰然洞开,从来都是那么镇定的尘哥哥惊慌失措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喊:“宗主遇刺!莲华之女刺杀宗主大人!”
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仿佛草原上的那一夜,仿佛荒村中的那一晚,满地鲜血,剑光如雪,连长安蜷缩在血泊中,皮肤上一道一道莲花的虚影闪烁不定,死亡的恐惧从天而降,脑海中劈下一道一道巨大闪电,胸中宛如擂鼓。
“不要过去!”华镜寒听见自己在喊着,用前所未有的强硬口吻,“不要妄动!危险!”
——那嗜血的鬼神又要醒来,毫无疑问。
可是这时候,慌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声开口——仿佛魔鬼的低语:“无论是谁,能替宗主报仇,就该是下任宗主…”
没人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气氛无疑立刻改变,华镜寒甚至都能看见他们眼底幽幽的绿光。
大片殷红与暗黑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完了,”她身子微微一晃,不由想,“完了…”
他们猛扑了过去——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叔伯,人数太多,在这个被诅咒的家族之中,血液因权欲而滚烫的子孙们实在太多太多,她完全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鲜红顺着条石地板蜿蜒流淌,流成一道河。
***
在晚钟的余音里,连长安坐在床塌边,门外隐约传来侍女的声音,吴侬软语动听悦耳:“宗主大人,您…”
——这“宗主”二字绝不是称呼她的。
怎的?难道红莲宗主并没有死?难道红莲华氏岐黄之首名不虚传,果有秘术;或者华镜尘那一剑其实并未刺中要害?
门轴“吱呀”轻响,足音纷至沓来。这脚步轻键快捷,无疑不会属于老人。一个名字骤然闪现,连长安微微侧头,叹息道:“…华姑娘?”
对方的呼吸变了,果然没有猜错。
连长安又问:“红莲宗主…现在可好?”
少女的回答倔强而冷酷,伤感而气愤:“红莲宗主…此刻就站在你面前!”
连长安缓缓摇头:“老宗主他…果然…”
“我爷爷已叫你们害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听华镜寒的声音,她似乎将要哭出来。
连长安忽然不想分辩,她明白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血花四开,性命凋萎,无论理由如何,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这个血仇早就真真切切结下了。何况,偏偏是她…即使瞎子也能看出,红莲少女对她的“尘哥哥”可是一味倾心爱慕,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而如今新宗主竟然是她,这也是…华镜尘早就谋算好的么?
树立一个傀儡,自此执掌红莲,这就是那个天才那个疯子真正的目的?
——不,连长安暗暗摇头,绝不会这么简单。
新任红莲宗主绝非难对付的人物,她见连长安低头沉思,长久不语,自己倒先焦躁起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好心好意帮你,千里迢迢带你回来,你却恩将仇报?”
连长安简直想要笑了——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的,你就会听么?
所以她就当真笑出声,边笑边叹:“华镜寒,你如此简单天真,也许真的是种莫大福气!”
新任红莲宗主怒道:“你还…还敢出言讽刺?”
“我没讽刺你,”连长安轻轻摇头,“是你的‘尘哥哥’说的,他说你是天生的艳阳之子,所以对世上的黑暗视而不见。”
——你是我的朋友,我曾想把你当成朋友…
晶莹的泪珠从华镜寒眼角溢出,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真正有福之人,才能觉得委屈就哭,觉得开心就笑,才能在任何时候尽情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死心吧!”她大声对她说,“我爷爷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一定?”连长安沉吟,随即微笑,“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对吧?你们不是不想杀我,你们是杀不掉我,昨夜逼我就缚,已然血流成河——昨夜,当那鬼怪出现时,我并非和之前一样全无所知,它的确成长了,但我也是。华镜尘一定对你们说,如果贸然动手,很有可能酿成灭顶之灾,但也不能就这么放我走…是吗?”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连长安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因为在你的‘尘哥哥’杀掉红莲宗主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计划好了啊…”
华镜寒果然暴怒:“你血口喷人!”
连长安面无表情——她忽然明白了面无表情的好处,至少它可以让对方的心无形间被疑惑牵引,不知不觉落入毂中。表情也是一种武器,就像话语,就像声音,就像微笑和泪水,而且威力无穷。
——华镜尘,你那样仿佛神像一般姿仪不凡的外表,你那温柔情话般慢条斯理的嗓音,你那几乎不可撼动的坚硬的心,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又下了怎样的决定,才终究炼成的呢?
“…我累了。”白莲宗主对红莲宗主一摆手,口气就像是吩咐侍女,“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受到如此轻蔑的对待,这一次已不止是愤怒,华镜寒全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即使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还有同伴不是吗?慕容澈…你丈夫,他在宴会场内行凶,杀伤了我的十几位叔伯,他发生什么事你也完全不在乎?”
红莲宗主满意地看到连长安双眉一耸,整张脸猛地转向她。她失去了目力,眼珠并不会随着光线和物体移动,但从这一摆头的动作,便能清楚看出白莲宗主内心所受的震撼。
——随后她便听到了连长安的回答,带着甚至比方才吩咐侍女的口气更大的冷淡和不屑:“他不是我丈夫,”白莲宗主说,“我丈夫是扎格尔?阿衍,黄金单于,草原之主,我丈夫已经死了。而慕容澈…他不过是我的下仆,为我死…他该含笑九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