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不了你,”于是她对她说,发自肺腑,“你只能依靠自己…如果能给你劝告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听从任何劝告。相信自己的判断吧,因为唯有你知道什么才是幸福,又该去哪里寻找它…自己选择,自己决定,然后才能…永不后悔。”
“…谢谢你。”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在软轿咯吱咯吱的声音里,连长安听见她说。
***
软轿从三重高大的朱漆牌楼前经过,牌楼上面用金粉写着某位南晋皇帝的御笔:敕建佑国公府。这里是华氏祖宅所在之处,但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此地。
“我们去紫金山,”华镜寒对连长安解释,“十年之前,宗主在那里盖了一座星塔,然后这十年间他始终在里面研究《红莲内典》,再也不曾出塔半步…血鸢已经传来了消息,他会在那里见我们。我想,你大概也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的确,连长安点头,迫不及待。
刚过正午他们便到达了星塔,塔为砖石所筑,高有九级,仿照天竺浮屠的样子,翘起层层叠叠的飞檐。十几间屋舍坐落在塔的四周,外围则是一环青石高墙,乍眼看去,不像是豪门别业,倒仿佛香火鼎盛的古刹。
约有百余红莲族人、部属、家将以及仆役们候在塔外迎接;他们向连长安屈膝,异口同声唤她作“莲华之女”,态度各个尊敬殷勤。在这无数次致意和无数次答礼之后,几乎不给她反对的机会,便将白莲宗主单独迎入早已预备好的房间。屋内燃着名贵香料,氤氲扑鼻,四名年轻的女侍向她跪拜,问她是先沐浴休息,还是先用午膳。
“酉时三刻有洗尘宴,”她们躬身告禀,“鄙宗主命奴婢们转告您,请您届时赏光。”
“多谢宗主美意,”连长安只有这么回答,“还有,阿…齐子清呢?和我一起到达的同伴呢?华姑娘他们呢?”
“齐公子有专人侍候,还请您放心。至于…少主去向,奴婢们不敢置喙。”
卑者不言尊者事,连长安忽然想起来了,的确是这个道理。自己果然是在随心所欲的草原待久了,竟忘记南人素重礼节、规矩多如牛毛,向来不似北人那般爽直粗疏的。
既来之,则安之,主人这般殷勤体贴,她倒也没怎么客气,在四位婢女的服侍下,美美洗去一身征尘,还小睡了半个多时辰。只是不觉得饿,晚些又有饕宴,便谢绝了端上来的精细点心。
那四名女侍不仅手脚灵便,而且各个聪慧至极,既没有着意暗示她双眼的不便,又实在贴心周到,事事都替她想得妥当周全。连长安虽看不见她们的相貌,依然不由自主将她们想象成萨尤里,想象成曾经的小竹、小叶、柳枝和冬梅…忽然叹息不已。
然后终于天色将晚,暮光微薄,星塔顶上的大钟在黄昏中悠然鸣响,飨宴就要开始了。
***
他们替他准备了华服美饰,通梁冠,逍遥履,碧玉围腰以及蜀锦长衫,但慕容澈统统敬谢不敏。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件半旧的竹纹袍子,对迎上来的貌如春花的侍儿们摆摆手,她们都是极有眼色的,并不多言,齐刷刷屈膝为礼,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既然这些晋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就更不能舍去故国衣冠——虽然故国依然是那个故国,自己却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当慕容澈穿着他的朴素旧袍到达设宴的侧殿之时,并不惊讶地发现连长安也没有穿锦着绣,她依然是家常的素净衣裳,只头上多了一朵秋海棠。纵使宾客满堂,她依旧清晰地分辨出了他的脚步声,她抬起脸来,朝着他的方向轻唤:“…子清。”
于是他坦然走上前去,坐在她左手边——他是她的眼睛,要与她的心同在。
宴会本身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总之是数不尽的珍馐美食,道不完热闹繁华。一路与他们同行的华镜尘与华镜寒都不在席间,但和那兄妹二人同为“镜”字辈的华氏子弟,却少说也有二三十名。其中有五六位衣着特别华丽,座位也很醒目,大约是嫡系血脉;剩下的则分居远处,各个唯唯诺诺面目模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平庸。
但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在这个场合,却都只会翻来覆去说着毫无新意的奉承话,半点不肯切入主题。慕容澈微微侧头,眼睛瞟向上座的主位,那里一直空着,红莲宗主也一直没有露面。
今夜的主宾倒似并不焦急,无论陪客们说什么,连长安都含笑点头,却始终沉默不语。宴中的气氛不免越来越是尴尬,到最后所有人终于无话可说,一时间满堂静寂。
好了,终于开演了,慕容澈想。
【八二】夜
【八二】夜
角落里果然响起了咳嗽声,一位身着奴仆服色的干瘦老者走上前来,他端着酒壶替连长安满上一杯;说道:“白莲宗主,莲华之女…您为何不肯举箸,而且滴酒不沾,是酒菜不合您胃口么?”
连长安终于笑了,不是整夜敷衍的礼貌的笑,这一次无疑发自内心:“红莲宗主,您为何此时此刻才肯现身相见?”
老者哈哈大笑,放下酒壶,直起腰来,仿佛忽然间高大了许多:“我就知道,这把戏断然瞒不了您的。”他说。
“不,您瞒住了我。”连长安不卑不亢回答,“长安只猜测您就在众人之间,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
“…所以你就不吃不喝,逼我自己出场?”红莲宗主终于不再使用敬语,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很有些意思嘛。”
连长安颔首为礼,也是一笑,但笑不语。
不知何时宾客们都已静悄悄退下,最后一位出去的甚至关上了厚重的厅门;此刻偌大的殿堂内只剩那老者、连长安以及慕容澈三人。红莲宗主拾阶而上,走到主位前落座,笑道:“莲华之女,事情的经过,寒儿尘儿都和我老头子说了,您是五百年来第一次莅临此地的白莲宗主,红莲白莲同气连枝,有什么想问的,请直说吧。”
“多谢您。”连长安回答,“我想知道有关‘预言’的事,有关‘天之君’的事——任何事,还请您不吝赐教。”
“有趣,若老头子没记错的话,你们连家也有一本《内典》在的,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连氏…子息不蕃,嫡系在上上代便已断绝,我父本就所知有限。而我…我虽忝称白莲宗主,其实不过孤家寡人而已。”
“这并不奇怪,”老者答道,“若‘莲华之女’生于我族,那么遭遇灭族之祸的,便会是我华氏。唤醒‘天之君’本就需要鲜血,许多、许多的血…”
连长安轻咬下唇,半晌方道:“…愿闻其详。”
红莲宗主再度豪笑,却岔开了话题:“莲华之女为何不肯饮一口我华氏的水酒?难道还怕老头子下毒不成?”
“不敢,叫宗主见笑,长安实不胜酒力,只怕尊前失仪。”说着,她摸索到方才老者斟满的银杯,一仰而尽。
“…您真客气,”红莲宗主缓缓颔首,“不如这样吧,让老头子我为您讲个故事——夜还长。”
***
很久很久之前——像所有的神话传说一般,红莲宗主的故事也是以这样一句俗不可耐的话开始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既没有南晋,也没有北齐,那时候天下是一个天下,掌握在一位生性残虐的失道君王手中…那时候传说中的妖魔精怪,依然在大地上徘徊,他们与凡人争斗、沟通、合作、交易,乃至同生共死,那是足足五百年前的旧事了。
据说当时的那位天子强大而邪祟,是个不折不扣的桀纣之君,他肆意蹂躏百姓、鞭挞臣僚,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甚至以鲜血与死亡为乐。在他治下,田地荒芜,水泉干枯,民众们一个接一个死去,许多人都认为,其实他早就已经疯癫了。
后来有一日,暴君做了个恶梦,梦见有两位刚刚出生的婴儿手持宝剑,朝自己砍来,斩断自己的头颅。他笃信鬼神,苏醒之后立刻颁布了一条敕令,决意杀死当年之内出生的所有孩童。良知未泯的朝臣们自然抵死反对,有一位贤明的大夫甚至在宫门外长跪,不住叩首乃至血流满地,只求他能够大发慈悲。但是皇帝一意孤行,他不仅杀害了这名贤臣,还废黜了他的姓氏,诛灭了他的九族。他说这叫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也许是苍天有眼,大夫的家族中总算有两人逃过了一劫,后人认为他们是兄妹,也有人说他们其实是夫妻。总之这一男一女躲进了深山,让追索他们的兵卒无功而返。因为皇帝性情暴虐,那些兵卒们都很明白,敕令没有完成,自己也难保性命,于是他们斗胆冒着欺君之罪,砍去了路边两具无名饿殍的脑袋,带回去交差。暴君竟被他们骗过,遂停止了追捕,那对兄妹或者那对夫妻,这才有了一条生路。
——可是人并不是只要活着就可以心满意足的,他们身负血海深仇,他们注定终生无法安宁。
接下来的整整十年,两个人在荒山野岭间徘徊,男的成为了强大的战士,而女的则成为了精通草药和咒术的巫姬。可是比起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他们依然是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他们依然不堪一击。就在这一男一女渐渐绝望的时候,“命运”降临在他们头上。两人在群山幽谷中无意发现了祭祀远古神明的神秘祭坛,因为绝望和仇恨,他们生出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一个不该出现在凡人脑海中的想法,他们想让神活过来。
——小丫头,你猜到了吧?那位远古神明,就是“天之君”。
是的,他们成功了,神鬼之力果然绝非凡人可以阻挡。数年之后,当那位暴君一日离开都城,巡幸泰山,忽然有两名刺客从天而降。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结果举世皆惊。皇帝死了,护卫他的三千精锐甲士也全都死了,鲜血染红了大地,彼处从此寸草不生。“天之君”至此降临尘世,以尸横遍野为代价,也许她——或者他,原本就是嗜血的恶鬼吧。
那对男女的确为自己的族人报了仇,也为天下除去了祸首,但是…现实并非永远如同故事,总有美好结局,实际上,他们终究发觉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处,尝到了鲜血滋味的“天之君”再也不可控制,它变得越来越强大恐怖,甚至远比那死去的暴君还要恐怖——最终,它唤来了漫长的乱世。
儿子杀死父亲,丈夫杀死妻子,人们习惯于背叛、阴谋与暗杀,婚姻不再是个神圣约定,反而成为了某种买卖交易…乱世无边,处处都是烽烟战火,庄稼还未及收割便被踩踏焚烧,少年还未及长成便于沙场上残酷夭折,平民百姓易子而食,依然难免冻饿而死——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责任,都是他们为了复仇而付出的高昂代价。
面对着满目疮痍的世界,面对着身体中越来越难以控制的鬼神,这对男女最终决定玉石俱焚。他们服食祭祀时使用的特别药物,男人吞下了青瑶草,而女人吞下了紫瑞香,然后相对端坐于祭坛之上,点燃身边的柴草,将一切彻底焚烧…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死,将“天之君”带回那个不属于凡人的世界,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火焰直烧了十日十夜,直至祭台与灵殿都化为飞灰,他们依然活着。只是因为药物、火焰和咒力的关系,他们的身体已永远改变;一朵白花和一朵红花分别自男人和女人的皮肤上浮出,那就是红莲和白莲的祖先。
——后来呢?连长安问,后来呢?
后来男人向北,而女人向南,他们终其一生再也没有重逢。他们分别和另外的男女生下子嗣,以此将可怕的鬼神束缚在自己的血脉之中。从那之后,这两家每一个孩子呱呱落地,身上都有白花或者红花。那是咒术的标记,是血肉之躯做成的法器的标志;从此红莲和白莲的每一个子孙,都成了一把锁,他们活着,他们生儿育女,都是为了将“天之君”牢牢封印。
老人说到这里,忽然解开外衫,袒露胸颈。在他干枯的锁骨下,在他灰黄色毫无光泽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块鲜艳的红色胎记耀眼刺目。仿佛一滴干枯的血,仿佛一朵娇艳的花。
“这并不是光荣的印记,”红莲宗主轻轻抚摸那块红莲印,“相反的,这是诅咒;是我族背负的亘古罪孽。青瑶草和紫瑞香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烈性奇药,两位先祖用这个办法,将神鬼之力分成完全相反的两部分封印下来。他们明白,如果只有火或者只有水,只有太阳或者只有月亮,只有男人或者只有女人,永远都不会完全。而即使是鬼神之力,只要不完全,便无法挣脱血脉强力的咒束。除非…”
连长安已知道了答案,她轻声回答:“除非红莲与白莲生下子孙,生下完整的莲花。”
“的确如此。”老人点头,故事继续,“两位先祖都是超凡入圣的大才,他们知道无论自己留下了什么样的严令,在百年之后,在浩劫的阴云散去很久很久之后,总有一天会被当成荒诞无稽的传说故事,当成老妪在火塘边讲给孙儿的玩笑话…甚至更糟,也许还会有像他们这样的人出现,充满欲望,充满野心,或者充满愤怒与仇恨,总会有后来者被神鬼的魔力迷惑了心窍,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为了力量而不顾一切的道路。那么他们毕生的悔恨、以及为了悔恨所做的那些努力,岂不是全都付诸流水?何况下一次,也许再也不能将‘天之君’顺利封印,那时候乱世将永远也不会结束…”
“先祖们知道人心的贪婪,知道欲望的无限,知道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鬼,如果你不始终看着前方美景,始终向着光亮前行,始终怀有莫大勇气,总有一天会被那个鬼拉入永恒的暗夜之中…于是他们利用了这些贪婪、这些欲望、这些好奇心,他们用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来掩藏自己的真实的那张脸,他们编织了美丽的、莲花盛开的神话。”
红莲宗主娓娓道来,声音里仿佛有种特别魔力。连长安听得入了神,她发觉自己正在低低吟哦,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句子:“白莲花,红莲花…兴一国,得天下…”
——真实,只让两族的宗主以及《内典》守护者知晓的“真实”,原来竟是这样一回事。
“…正因为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封印鬼神的咒具,无论是红莲还是白莲,越是天赋强大,越是难以捉摸,圣人与恶棍只在一线之间,伟大以及疯狂往往同时出现在最优秀的子孙身上。你听过你们连氏祖宗的故事吗,小丫头?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曾毫不眨眼地屠杀刚刚出生的婴儿,辅佐君王的良相则微笑着把慢性毒药投入自己主子的饮食之中——他们都是人中龙凤,都在青史上鼎鼎大名,但他们同样都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鬼。也许我们两族的存在真的是罪过,几乎每一位出色子孙都在盛年时便告凋零,死得惨不忍睹——白莲如此,红莲亦然…但无论是伟大还是疯狂,是圣人还是恶棍,当年两位先祖的筹谋计划毕竟还是实现了。红莲和白莲凭借着血脉中的强大与疯狂,将不同的人扶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他们自此互相对立,互相仇恨,本来只是表面的假象,至此已变成了人人相信的事实——先祖们似乎真的可以含笑九泉,怎么可能呢?这样的两个针锋相对的家族怎么会繁衍出共同的子孙?”
“…但凡事都有‘例外’,”红莲宗主以此话作结,他提起手中酒壶,自斟自饮,“而你就是那例外,莲华之女——也许这就是‘命运’。”
——忽然,他忽然放下酒杯,转过头第一次面对同样正在皱眉寻思的慕容澈的脸,忽然微笑;红莲宗主用平淡无奇、仿佛在谈论明日天气般的口吻说道:“陛下,是您将白莲的血脉铲断,是您将一道一道血脉铸成的‘锁’砸破,是您将它放出来的——也许您和莲华之女一样,你们都是命运选定的使者,都是‘命运’本身。”
【八三】变
世界仿佛在这瞬间四分五裂,或者,是在这红尘中挣扎流转的自己彻底化为了碎片。他曾经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这个秘密,却到头来总是欲言又止。他也曾经无数次充满恐惧地想象,当这一刻终究来临时,自己该当如何面对…他知道隐瞒与欺骗毫无益处,总有一天必然要去直面真相。而当这一刻终究到来,慕容澈忽然发现这远比自己臆想的要容易承受许多,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甚至想,就这样吧,也许这样…也不错。
他曾经以为,当一切水落石出,她会伤心,或者会愤怒,亦或者伤心与愤怒尽皆有之——毕竟无论是伤心或者愤怒,她都理由充足。但是没有,都没有。连长安恬然踞坐于案几之后,仿佛听觉刹那间失去了功效,仿佛红莲宗主最后的那席话,她根本就没有听明白。她微微俯身,专心继续方才的话题,她对那老者道:“宗主,那么还有…所谓的‘预言’呢?”
不知道红莲宗主有没有感觉意外,至少他并没有将这种意外表现在脸上,依然是那副和煦精明、老狐狸一样的笑容。
“我们的血里住着神鬼,自然就可以和神鬼沟通。”他耐心回答,仿佛是个慈祥的祖父,“无论是红莲还是白莲,若干代子孙之中,总会有一两名身具特别能力。他们虽无法彻底挥去光阴的迷雾,却也不难透过它,揣测后面那些隐隐绰绰的影子。而每当有这样的子孙出现,《红莲内典》或者《白莲内典》的后面就会增加一页…丫头,先先代有一位‘预言者’说过,未来会倒影在过去之中,便如同女儿仿佛母亲,儿子肖似父祖。所以即使再过一千年、两千年,那时的世界必然天翻地变,我们说不定都已能潜入深海、飞上天空…可是老头子告诉你,凡人终究还是凡人,欲望、责任、自尊、爱恨…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它们只是穿上了不同的衣裳罢了。”
“可是…为何偏偏是我?”
“难道你当真不曾如此希望过吗?当真没有下过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站得比其他人更高,看得更远?你血脉里的鬼神会感应到这种欲望,它会以你的欲望和你身边的死亡为养分,逐渐成长,一日一日成长。”
“有…有的;”连长安微微别过头去,坦然承认,“我想告诉许多许多人,我在这里,看着我,爱我,承认我…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要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是啊,”老头子哈哈大笑,“我们这些凡人…因为欲望而得到,也因为欲望而失去,这就是‘命运’啊。小丫头,你后悔了么?”
“如果这是‘命运’…”连长安的双唇微微上挑,“那么即使再来一次,再失去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希望有人看着我、爱我、承认我…有些有什么错?我不认为自己错了,所以…即使付出一切,我也没什么好懊悔的。”
***
红莲宗主的神情终于改变,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丫头,你竟然…不肯悔改?”
“悔改?”连长安淡淡微笑,“您是想说,要让我以两位先祖为榜样,以死赎罪吧?”
老者怫然而起,厉声道:“你忝为连氏宗主,难道就不愿负起责任吗?”
“自然愿意!”连长安肃然回答,“但生为白莲与红莲之子,难道是我的责任?但家破人亡飘零天涯,难道是我的责任?但九死一生挣扎求存,难道也是我的责任?我又何其无辜?”
红莲宗主脸上怒意渐消,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我也知你本心并非如此,寒儿都和我说了,她特别为你说了很多好话…但两位先祖当年,难道就是心存恶念?你若肯负起责任,自然会名标青史,在《内典》中占据光辉一页,从此成为两族的英雄,世世代代享受后人香火。唉…这不过…不过都是‘命运’而已。”
连长安缓缓捻转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银杯,笑道:“是啊,‘命运’…我不知道华姑娘对您说了什么,但她一定没有说过,我曾在草原住过四年——北胡多豪饮,而长安恰恰量窄;所以论及‘逃杯’的本事,我可是积年的行家…我相信华姑娘也没有提到,连长安是个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执拗性子——即使我日日被罪恶感拷问,我也不愿有人以大义的名义,为了这可笑的‘命运’二字,便硬生生按住我的脖子,逼我忏悔,逼我心甘情愿、不明不白地去死…那决计办不到!”
白莲宗主忽然狠狠一挥手,将那酒杯掷于足下,厉声叱道:“我的父亲、妹妹,还有今生最爱的那个人统统死于这样的把戏,死于小小的一杯水酒,小小的一场谋杀…宗主大人,如果您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那么你未必将他们的死看得太过廉价!寻常毒药对我辈而言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猜…你们该不会给这酒里,放了青瑶草吧?华镜尘知道我服了紫瑞香后身中剧毒,所以你们指望这东西可以顺利杀死我,然后一并杀死我身体里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