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多时候我会被心头那道深之又深痛而又痛的硬伤反复发作折磨得情绪失控,免不了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地一番发泄…每当此时,季燕然也总是静静地照单全收,不辩白不反驳,不恼火不无视,就只是静静地望住我,直到我疲倦了平静了,才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暖暖地笑起,轻声地问我今天该谁先讲故事了。
随着时间流逝,记忆的棱角与沟壑渐渐被彼此间越来越深入的了解磨平,不掺杂任何情仇爱恨相对畅怀而笑的次数逐渐增多,而我情绪起伏时所造成的尴尬沉默则在不觉间慢慢减少,尽管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大盗的死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可那曾经汹涌如潮的怨恨竟已掀不起狂澜,在无欲无嗔的平静生活里,恨意显得既可笑又可怜,如果可以一身清白地过活,谁又愿意硬是泡在怨恨的泥淖里痛苦一辈子?
越是处于心境不可逆转地改变的时候,越是矛盾挣扎最为激烈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害怕,怕自己被时间击败,从而忘却了大盗离我而去时的悲恸,那意味着背叛、薄情,甚至罪恶。而我却又本能地渴望单纯、美好和平静,恨意只能把人变成魔鬼,宽容才是一切快乐的源泉,我想抛闪所有怨恨和负担,一袭白衣傲立清风,活得轻松洒脱。
就这么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这自我矛盾与自我辩论中挣扎沉浮,身心俱疲。讽刺的是,每晚讲故事的时间竟渐渐地成为了我最期待的时刻,因为只有在全身心地投入到解谜的过程中时,我才能够彻底抛开一切杂念,内心既宁静祥和又充满欢欣雀跃地去探究那终极答案,不必再为究竟该执迷还是该释怀的选择而烦恼,不必去回忆血红的往事和猜度灰暗的未来。
偶尔,在我心里也会闪过这样的不确定的念头:如果我的生活自始至终都能这样平静…如果我从不曾认识过大盗,我…会幸福么?
不知不觉间,我穿越到古代来的第一年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结束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难得地出了太阳,院子里的积雪化得只在背阴处留了些斑斑的潮渍,岳清音小楼后面种的几株梅花儿仍未谢去,幽香隐隐沁入鼻中,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距离大盗离世的那天至今已经四个月了,思念不曾少,只是由汹涌转为了沉郁,轻易不会再因想他而痛到浑身欲裂生不如死,但仍旧不能时常去触碰那回忆,只把它深深严严地锁了封了,置于内心最幽静的角落,每晚睡时伴着它,或倾诉或沉默,彼此慰藉,彼此作伴。
季燕然的臂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折了的那两根肋骨仍在复原中,由于他骨折后又带着我在那寒潭里拼命游了一阵水,导致内脏也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在床上养了小三个月后仍然不能下床行走,只能做到自己坐起上半身来吃饭而已。
如今我虽然不用再亲手喂他吃饭,但还是要依岳明皎之命天天陪在他身边随时伺候着,甚至除夕夜守岁时都是守着他度过的。
杏仁粥事件过后,我履行诺言又去探望了段慈一回,因那时到了年根儿下,他写了副春联儿送我,如今还贴在我那院门的两边,而我也回赠了他一副自己亲手织的、挂在腰上做装饰用的络子,被他受宠若惊地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段老爷子的二夫人过世,岳明皎自然不方便再提起我和段慈的婚事,只等再半个月后丧期一过,只怕就要板上钉钉了。
田幽宇被派去外省协助捉拿钦犯,期间还寄了几封信给我,看也没看地便扔到炭盆里烧了,却谁想正月十五的那天他居然抽空回了一趟太平城,除了探望自家人之外还大摇大摆地拎了些外省土特产跑到岳府来拜年,幸好岳家父子都在家中,他也不好撒野,只在趁人不注意时在我耳边低声重复着他已说了数遍的那句话:快了,丫头,我会回来娶你的,你就乖乖儿地等着做我田幽宇的女人罢!
不置可否,如今嫁人一事对我来说形同吃饭睡觉,吃好吃坏睡多睡少都已无关紧要,只要能给我时间去找出大盗的身世完成他生前夙愿,只要能熬到岳清音成了家从此不再一个人辛苦,那时的我就可以没有任何的牵挂和负担,是去是留皆如己愿,天大地大自去潇洒。
就这么足不出户地在家闷了整整一个正月,随着春回人间万物复苏,我这颗被风刀霜剑砍划得肢离破碎的心也在自己痛苦挣扎着的努力以及身边的某某人和某某人或明或暗的助力下渐渐愈合、回暖,仿佛冬眠了一场般,睁开眼时,一切如新。
太平城里每年二月二这一天都有一个盛大的春集,各类春装低价销售,加上年一过完,复工的人们又要采买新一年的用物,所以各类东西也都便宜得很。出于女人天生强烈的购物欲以及低价商品的诱惑,我决定上街去走走转转,给家人添置些新衣新物。
由于岳家父子俩也已各自去了“单位”上班,重新回到一天到晚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常轨道中去,我这个家中唯一的女主人自是要主动承担起置办新衣新物的任务,虽然岳清音早就将府中开春儿应备的各种东西列了清单交给了岳管家去办,但是毕竟外人比不得亲人,岳管家再能干也未见得能使岳家父子吃穿用度得舒舒服服。府中其它诸事我皆不在意,唯独要为这对父子考虑妥贴了我才能放心。于是一大早陪季燕然吃过饭后便作辞出府,带了绿水青烟和欢喜儿,主仆四个抖擞精神,出了府门一路径往天造大街行去。
因是才刚开春,城内百业复苏,卖杂货的和买杂货的满满地占据了街两边的人行便道,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们,奇装异服的外邦友人们,以及土生土长的富豪百姓们,无不趁了这晴好的天气涌上街来大肆采买,什么衣物家什、瓜果糕糖、古玩字画,有我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小心被个举着糖葫芦在人流中乱钻乱跑的小孩子撞在怀里,忍不住莞尔,心里头像被塞进了暖暖的什么,还以为自己早就沉入了冰冷的幽冥,却原来尘世烟火并未离我太远,选择权自始至终都在我自己的手上,退后一步是地狱,向前一步是人间。
小小愉快地深吸了口气,招呼我的丫头小子们气势逼人地杀入了人群中,一番扫荡下来,战利品虽然不多,但样样都合心合意,很是痛快。
路边摊逛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店铺商号。虽然年前已买了几件新衣,但那都是为了过年准备的,颜色都有些浓烈,我本身不大喜欢,不过是为了讨个喜气,因此这一回需尽着自己喜欢买上几件春天的衣服,浅浅淡淡的,对心情也能起到某种暗示作用。
我很怀疑家里那对忙人父子有否为自己添置新衣做了计划,况且就算是那两人列在了交给岳管家置办货品的单子上,也难保岳管家买回来的就十分合适。所以我今天的主要目标就是成衣店,得好好地给那父子俩挑几身衣服,彻底替换掉岳老爹那些穿起来让他看上去老了三十岁的员外服,以及岳清音那几套穿上后像千年老尸的袍子。
一路行一路逛,只奔着成衣店进去细细挑选。好在出门前取了岳家父子各自一套衣服,可以比对尺寸购买。几家店逛下来,主仆几个的身上便都挎满了包包兜兜。给岳明皎买了栗色、茶色和琥珀色的外衫各一套——据我平日观察,老爹似乎比较偏爱这类色调的衣服,两套中衣、两套鞋袜、两副头巾和两根系衣服的绦子。而给岳清音挑衣服却费了不少心思,我们这位岳大少爷虽然平日为人低调,在穿衣这方面却讲究得很,不是他喜欢的颜色或风格,就是再高档再合体他也不会瞅上一眼。…可他喜欢的颜色风格实在是太过清冷,人本就已如寒月如冰潭了,再加以冷色调的衣服一辅助,更是让人难以靠近,望“月”兴叹。
挑来挑去、深思熟虑,最终还是没敢尝试着去挑战岳老大的审美标准,放弃了要给他买上大红大绿各一套衣服的念头,精心选了青碧色、月白色以及颜色较暗的黛绿色的三套外衫,其余的同给岳老爹买的一样,只是还多了几块素色的帕子。
待付了钱才要离开这家男装店时,一件紫檀色的袍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无论是款式面料还是颜色做工都非常完美,而且价格适中,穿在身上正能恰到好处地诠释出“风流潇洒”四字的神韵来!一时间又叹自己没穿越成男人,这么赞的一件衣服白白看着穿不到身上。
有心把这衣服买下,可岳清音一定不穿的,这颜色对他来说显得有些浓郁了,而岳明皎也未必肯穿,紫檀色本身就是神秘且华丽的贵族色,虽然色调厚重却并不沉闷,甚至可以说成是一种另类的张扬,这于老爹老成持重的风格并不相符。
想要放弃这衣服,可脑海里却总晃着那么一道身影穿着它,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举手投足间是内蕴天成的温柔霸气,一动一静都如行云流水般泰然笃定。我想去看他的脸,看看这个莫名出现在我的潜意识里的神秘人究竟是谁,可当我抬起头,才刚捕捉到一抹下颌流畅的弧线,还未及触及他唇上的笑时,突然心脏一紧,一股疾痛如寒刃般直刺入脑,将那影像斩得粉碎,思念、悲伤、愤恨、惶惑、迷茫、矛盾、惭愧、羞耻——各种情绪如万魔出洞,纷纷挤入了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啮食着我的神经,直令我又惊又慌不明其究,一刹间心神一片空白。
正怔怔地立着,忽觉身旁绿水轻轻地碰了碰我,道:“小姐,掌柜的同您说话呢。”
我偏头看去,果见店老板正站在旁边挂着满脸热情的笑容望着我,想来在我走神儿的功夫他已经滔滔不绝地做了半天的推销工作了,于是向他笑了笑,道:“这袍子我买下,给我件大尺寸的。”
店老板立刻应了声好,叫来店伙计打包,绿水跟着他到柜台前付账。
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只道自己是在家里闷得太久,见到了新鲜事物难免控制不住如脱缰野马的思绪才胡乱想像起来,与其这么凭空地捕风捉影,不如索性拿回家去摆在眼前,总会有个明晰的答案在心里慢慢水落石出的。
连襟·同知
从那家男装店里出来至一处行人略少的地方,点检了一下主仆几人手里买好的东西,给岳明皎和岳清音置办的东西差不多齐全了,最后只剩下给我自己添上几件新衣,套用那句俗话——“生活总得继续”,命运虽然不待见我,但我总得待见待见自己,否则我岂不成了穿越史上最窝囊最落魄的女主了?
于是重整精神,率绿水青烟欢喜儿沿街继续扫荡店铺,从女装店出来又杀进内衣店,从鞋袜店出来又钻入时装店,除了给我自己买衣服外,还给我的四个小丫头和欢喜儿一人添了一件新衣服,最后大包小包的几乎快要拿不了,仍有不少忍不住买下的东西这个包裹里塞几件,那个挎兜里掖两条,眼看三个丫头小子有些吃不消了,只得好笑地答应他们看完最后这家店里的衣服后就打道回府。
正拿了一条相中的裙子问立在柜台后面的店老板价钱,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跨进门,直奔了柜台而来。
来人是衙役头李佑,与身边事故不断的我也已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两下里一打照面,我向他行礼问好,他便也含笑回礼,而后转向店老板道:“这位是张贵田张老板罢?”
来人是衙役头李佑,听说昨天晚饭后曾到岳府看望过季燕然。两下里一打照面,我向他行礼问好,他便也含笑回礼,而后转向店老板道:“这位是张贵田张老板罢?”
店老板连忙哈腰道:“小的正是张贵田,敢问差爷找小的有何吩咐?”
李佑向左右看了看,因我是老熟人,倒也不避讳我,旁边也只有一个一直在低头挑衣服的男性顾客,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一早衙门接到报案,报案者是令妹夫的邻居,说是一早去令妹夫家敲门借椅子,久敲不见来开,因是提前约好的,便没有就此离去,以为令妹夫只是还未睡醒,便用力叩门,谁想这一用力门却自行开了,待那邻居进屋一看,竟发现令妹夫倒在地上,满身鲜血,身旁扔了把刀子,显然是仇家所为。是以李某此来是向张老板调查问询的——张老板可知道令妹夫平日都曾与谁结过仇么?”
张老板乍闻此讯不禁大惊失色,慌得险些坐到地上,一手忙撑了柜台边缘定了定神,颤着声音道:“这…这件事可是真的?昨儿个中午我们连襟仨还在一起吃过饭,想不到仅过了一夜保财他便…便遭不测了!回、回差爷的话…小的、小的也不大清楚保财平时都曾与谁结过仇,他是放贷的,利息有些高,因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街头巷尾行为有些嚣张,若那些借了贷到期还不上银子的,他便叫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去到家里,连抢带砸,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说是抵债。吃过他亏的人不在少数,因当时借钱时都写了字据,是以谁也不敢去告他,他便愈发坐大了。小的看来,差爷不妨去调查调查那些曾吃过保财亏的人,幸许凶手便在其中。”
李佑闻言点了点头,道:“张老板说的同李某所调查过的其他人所言情况差不多,既如此李某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张老板忙忙地从柜台后绕出来将李佑送出门去,李佑才要迈下台阶,我便下意识地张口唤了一声:“且慢!”见李佑回过头来问向我道:“岳小姐可有事要吩咐?”
在心中飞快地组织了一下思路,我恭谨且平静地开口道:“适才小女子听这位张老板言道昨日他们连襟儿三个在一起吃过饭,其中叫‘保财’的那一位便是事主,李大哥您之所以来此找张老板是为了调查取证的,那么在此之前您是否已向他们连襟儿仨中的另外一位调查过了呢?”
因李佑知道我平日与季燕然熟识,且岳清音又是他的同事,更且岳明皎也算是季燕然的顶头上司,是以见这我突然问他这个也不敢怠慢,便答道:“调查过了,李某正是刚从他那里过来的,否则李某也不知道张老板的店铺在何处,是他那连襟儿告诉李某的。”
“那么,那位连襟儿的证词同张老板的是否相似呢?”我接着问道,淡淡望了一眼张老板,张老板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想是不明白我这一介平民女子缘何敢叫住执法人员问东问西。
李捕头倒是不以为意,依旧如实答道:“差不多相似,也说到了刘保财的为人及放高利贷一事。”
我点点头,才要继续再问,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不禁回过头去,却见是那位一直在旁边低头挑衣服的男性顾客——估摸着是为了给家中女眷买衣服,所以才进了女装店的。
我挑起眉毛望着他,见他慢慢抬起头来,带着一脸的冷意和不快,沉声道:“这太平城的衙门也当真古怪,当捕头的轻易便将命案的重要线索告诉给一个不相关的人听,倘若不小心走露了消息令凶手闻风而逃,这责任却由谁来承担?!”
唔…有趣儿,竟是个敢于挑战权威的正派人士。这类的人我虽然欣赏但不会与之为伍,刚极必折,伤己伤人。出来混的,还是像某人那样圆滑世故些的好,毕竟以柔克刚的例子不在少数。
我回过头来不再看他,却听李佑亦沉声应道:“这位公子误会了,岳小姐与我等相熟已久,李某敢担保岳小姐不会将消息透露给外人,因此才会将案件相关情况说与她知。”
那人又是一声冷哼,道:“看这位姑娘衣着装扮应是出自大家,既是大家闺秀便更应懂得遵守妇道,无端端地打听人命官司,实是轻浮之举!依在下看来,这位姑娘当尽快回家去好好学学《女训》才是!”
…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了吧。天龙朝的开放程度足可媲美正史上的大唐盛世,满大街的女子皆能肆无忌惮地高声谈笑、与男子调情逗趣儿,为何偏我在这里问问严肃的问题就是轻浮呢?敢情儿是碰上了一个大男子主义思想相当严重的保守派么?
由他去。
于是只向张老板道:“张老板,请问您的那位连襟儿尊姓大名?”
张老板迟疑地道:“姓陈,名恒通。”
“那么,张老板您在三人中排行第几?另外两人呢?”我又问。
“在下行首,保财行二,恒通是老三。”张老板不明所以地答道。
我点头,又向李佑道:“李大哥,请您仔细回想一下,您找到陈恒通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可也是像对张老板说的这样,如:令姐夫一早被人发现倒在屋里地上,满身是血,刀子扔在一旁等等此类的话?”
李佑将头一点,才要答话,却听得我身后那人已是忍不住恼火地几步走上前来,皱着眉头冷冷瞪着我,道:“你这女子着实胡闹!将官府查案当作游戏么?!屡劝不听地在这里纠缠不休,阻挠衙差办案,若耽误了捉拿凶犯,你便是个妨碍执法之罪!还不快快回家去!”
未待我答言,跟在我身旁的欢喜儿不干了,上前一步怒视这男人,道:“大胆无礼!你是何人,敢对我家小姐如此出言不逊?!什么妨碍执法!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儿!”
绿水青烟亦不甘示弱地一左一右挡至我的身前,两对儿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住该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娇声道:“你这登徒子,着实无礼!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小姐妨碍执法了?我家小姐想问谁便问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关你何事?”
“只怕你才是故意妨碍执法罢!我家小姐问差爷话,自是有我家小姐的用意,你又凭什么来多管闲事?我家小姐同差爷说话,你又来插什么口?”
“我家小姐器量大,本不欲与你一般见识,你却频频用言语挑衅,居心何在?莫不是欺负我家小姐乃弱质女子,便存心招惹?”
“还口口声声地拿官府来压人,打着好大一个幌子!真真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一名!劝你识相些赶快离去,否则我们告到衙门里去,必要治你个欺侮妇女之罪!”
我在旁直听得既惊讶又好笑,这丫头小子三人何时这么懂得护主了?胆儿也壮了,嘴皮子也好使了,看来方才那新衣服没白买给他们。
俩丫头这一番数落直让那男人脸色越发难看,好容易逮着两人衔接不紧密时的话缝儿,冷笑着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余早听闻太平城民风开放较之别处尤甚数倍,却未料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刁劣女子!若不严加管束岂不令京都蒙羞?!——李佑!”
他末了这一声沉喝直把在场众人集体吓了一跳,尤其是李佑,好歹人家也是这太平城的总捕头,如果季燕然是市长的话,他就是警察局长,万没料到随便一个小老百姓便敢大呼小叫地直喝其名。
不等李佑缓过神儿来,这男人已经接着冷声道:“将这一主二仆三名女子一并带回衙门去,先押入女牢听候发落,小厮遣回,通知家人三日后到衙门将三人领走!”
李佑被这人的气势唬住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狐疑地问向他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这人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道:“吾乃前来暂代太平城知府事务的本朝现任六品同知步九霄!”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来,甩手交给李佑。
步九霄?好臭屁的一个名字。李佑半信半疑地将信封接过,打开看时脸色大变,连忙将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内,冲着这步九霄深施一礼,道:“属下不知是步大人驾到,望大人恕罪!”
那信封里的想必是朝廷的调令,看来这步九霄确是被临时调进京来的替补知府无疑了。由于前段时间季燕然有伤在身,又正赶上过年,所以太平府衙的代理知府迟迟没有到位,衙门事务一直由刑部临时派人办理,如今年一过完,这代理知府的事便有了着落。
欢喜儿和绿水青烟一见李佑确认了此人果是临时知府,登时吓得六神无主,浑身哆嗦着齐齐向后退,一直退到了我的身后去。
步九霄冲着我冷笑,口中则向李佑道:“李捕头,莫非还要本官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么?!”
李佑有些为难地望向我,低声道:“岳小姐…那,那就请先随在下回一趟衙门罢…”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向那步九霄浅行一礼,轻声道:“大人,您之所以要将小女子送入衙门大牢是因大人你认为小女子有失妇道、耽误了李捕头抓捕案犯,对么?”
步九霄冷冷讥道:“看来你还不算无可救药,至少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不理会他的讥讽,我依旧恭声问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能不吝赐教——恪守妇道与抓捕案犯这两件事若比起来,哪一件更为重要一些呢?”
步九霄冷声答道:“自然是抓捕案犯更为重要!正因你的不守妇道已经对抓捕案犯产生了干扰,本官才要将你关入大牢以思己过!”
“大人,小女子有个假设:如果小女子遵守大人所说的妇道便会令李捕头错过抓捕案犯的绝好机会,而如果小女子不守妇道却能让李捕头很快抓住真凶——如此情形下,小女子是当守妇道呢还是不当守妇道呢?”我慢慢地问道。
步九霄冷哼一声,道:“你所说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
“小女子只是假设而已,请大人赐教。”我毫不放松地追问。
“自然是以抓真凶为重——若这二者之间果真矛盾,妇道可暂放一边。”步九霄冷眼盯着我,似是想看看我能耍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