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环偏头想了想,道:“府自是出过的,只不过并没有给阿灰买什么,买的都是些滋补养颜的药材。”
“哦?都是些什么药呢?”我追问道。
“不晓得,”小丫环摇头,“夫人拿了方子给郎中,郎中就照方子抓了。”
看来刚才我那一时闪过脑海的荒谬念头并非错乱下的产物——这是一起令人瞠目结舌的凶杀案件,作案工具是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想到的家伙——鹦鹉。这只鹦鹉非但一点都不傻,甚至还训练有素,它能够自行解开也许是做过了手脚的脚环,也能够按照平时训练过的那样从窗口飞出去,飞越两个院落,飞入指定的窗口,还能够用它那灵巧的嘴巴衔着有毒的生苦杏仁投进放在窗前几案上的粥碗之中——讽刺的是,鹦鹉虽然聪明,毕竟不能像人一样做复杂的思考,好奇是它的天性,当它完成了投毒的任务时,却不小心被二夫人打开着的首饰盒子里亮晶晶的珠宝们吸引去了注意力,于是它就像刚才一样,在那首饰匣子里挑来挑去,最终挑到了一枚圆环形的耳坠——它终日用那鹦鹉架子上的圆环打悠悠玩耍,因此也许对圆环状的小东西情有独钟,它叼着这耳坠又按照平时主人对它训练的那样飞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就把它新得到的小玩具像那枚戒指一样藏到了它的小房子里。——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它的小房子里除了戒指必定还有二夫人的那枚耳坠!
遥控·重生
事情至此,真凶的身份已经浮出水面,除了饲养这只鹦鹉的四夫人外别无他人!四夫人是一年前入的段府,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没有在小豆儿死后第一年的祭日动手了。三个月前她开始训练阿灰,而为了不使别人发现,她故意每天白天弄出很大的动静来惹怒睡眠不好的三夫人,而后以此为借口搬出了东大院儿,搬入了与东大院儿房屋布局完全一样的西大院儿——别忘了,段慈的老爹段大人是个有着对“对称”极度偏执的人,四夫人搬去西大院儿住,一为避人耳目,二来可以利用相同的布局和环境来训练鹦鹉阿灰,真正动手时才不致因为布局问题而令阿灰产生混乱。
至于如何给阿灰传递指令…应该是利用箫声吧。三个月来反复对着它吹奏旋律简单的《小黄莺儿》,同时再配合着解脚环、投毒、飞去飞回等训练,实际动手时只需将自己置身于案发现场之外,再找几个证人待在身边,吹起箫来,阿灰听到后就自然而然地会按照平时训练的套路去实施杀人计划!记得在哪本书上曾经看到过,鹦鹉是可以听到百米距离外的声音的,所以四夫人身在后院小山亭内吹响洞箫,完全可以遥控指挥阿灰!
现在要做的只剩下两件事,一是等段慈刚才派去的人查明小豆儿的身世背景,看看与四夫人可有关联,二是想办法证实我所推测的杀人手法是否成立。
于是便对这小丫环道:“我在此耽搁太久了,需赶快拿了东西去给四夫人,反正戒指在笼子里,丢是丢不了的,妹妹不必焦急,待我交了差后很快便回来帮妹妹一起想办法,可好?”
小丫环只得点点头,从首饰匣子里取出我谎称要帮四夫人拿的耳坠交给我,我便迅速告辞出来,在院外与闪身于暗处的段慈会面,请他带我去西大院儿看上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西大院儿的房屋布局与东大院儿完全一样,甚至连房间内的家具陈设都相差无几,尤其是四夫人曾住过的房间,几乎就是她在东大院儿所住房间的翻版,这就是训练鹦鹉阿灰最绝佳的环境条件!
从西大院儿出来,我低声向段慈道:“请三公子去请一位会吹洞箫的人来,还需想办法令此时在二夫人和四夫人房间内的众人暂时撤离,再请那伙房的二位嬷嬷再熬一碗杏仁粥来,放在二夫人窗前的桌上,另外,请给灵歌找一粒生杏仁。”
段慈没有多问,连忙照我说的跑去安排,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二夫人房内众人被他请段老大找借口集体引去了府内前厅,只在堂屋里留了两名小丫环。四夫人的小丫环们也全部被支到了别处去,新熬的杏仁粥由段慈端去二夫人房间放在指定位置,而后他便依我之言留在那里,闪身于暗处盯着窗口静待。
请来的会吹箫的人被我安排去了后院山亭内,约好一柱香后便开始吹奏《小黄莺儿》,而我则独自进了四夫人的房间,将要来的那粒生杏仁塞进了阿灰的小房子里,并且打开了被小丫环锁上的鸟笼和窗户。由于今天早上四夫人出门前是把阿灰放在鹦鹉架子上用脚环扣住的,而现在阿灰躲在笼子里,所以将笼门打开与今早的前提条件是等同的。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已到,我闪身在架子床的旁边盯住鸟笼,过不多时,果见阿灰在笼里有所动静,探头探脑了一阵,终于从小房子里钻出来,嘴中叼着我刚才塞进去的那枚生杏仁,振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想必今天早上四夫人临出门前也是将鸟笼门打开着的,以方便阿灰解开脚环后回到笼内小房子里将她提前放在里面的有毒的生苦杏仁叼出,而当她从山亭回来后一个人先进房间,无论那时阿灰是躲在笼中还是站在架上,她都可以将它重新用脚环扣回鹦鹉架上,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我从床旁走出,将鹦鹉笼子的门关上,以防一会儿阿灰飞回来后又钻进去不肯出来。片刻之后,见阿灰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飞了进来,在屋内绕行了一圈后落回了鹦鹉架子。难怪四夫人要养一只灰了吧叽的鹦鹉,为的是不会因鲜艳的色彩而引起他人的注意,且这阿灰身形小巧,飞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因此小梨儿她们几个才没有发现它在二夫人房间里进出。
一时听得房间门轻响,上前打开,见是满脸惊异的段慈,手里还端着粥碗,便给他指了指落在鹦鹉架子上的阿灰,段慈难以置信地低声道:“四夫人竟然训练鹦鹉来下毒…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我又指指鹦鹉笼子,道:“没意外的话,那鹦鹉房子里应该能找到二夫人遗失的那枚耳坠。现在只剩下证实四夫人同死去的小豆儿之间的关系了,不过,这一点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仅刚刚这一项试验就足以证实她的罪行…时候不早,灵歌也该回府了,今日诸般无礼行径还望三公子莫怪才是!”
段慈又慌又急道:“小姐切莫如此说——若不是小生无能,又怎会来恳请小姐帮忙?!小姐仗义出力,终使真凶现形,二夫人得以瞑目,本该小生全家感谢小姐才是!”
我连忙摇手,道:“这本是公子家事,我这外人插手原就不该,若被别人知道了去必定要责怪灵歌不懂事的!灵歌一时冲动作出此举,现在已是后悔不迭,今日之事公子知、灵歌知便好,从此不必再提了!灵歌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小姐——”段慈一时情急,伸手便拉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却见他触电般慌张地松开手,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结巴着道:“小、小姐若这么说,更、更令小生惭、惭愧了,都、都是小生强、强求小姐留下帮、帮忙的…只因小生、小生仰慕于小姐的智慧,希望能再、再次亲眼看到小姐施展——为此一己之私,害小姐无端自责,实是小生之罪!小生…小生…”
见他越说越心慌,越说越难过,知道他是怕我因此事而生他的气,只好安慰地冲他笑笑,道:“这件事我们就别再提了,灵歌在府上逗留太久,需赶快回去了,过几日再来探望公子,请公子好生养病。”为使他心安,我这么说道,果见听得我还会登门探访,他眸中闪过欣喜之色,又嗫嚅着道歉,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将我送至了段府偏门口。
绿水已经等在了马车旁,我才要上车,忽然想起件事,将从三夫人和四夫人处取得的耳环交还给段慈,并道:“请三公子向陈嬷嬷求个情儿,请她莫要责罚小梨儿。”
段慈愣了一愣,连忙应是,眼底浮上一层浓浓的情愫,我假作未见,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让欢喜儿打道回府。
四夫人的案子究竟如何了结,之后我也没再问过段慈,是隐瞒是报官由他段府自主,我多思无用。
空着肚子往岳府赶,心里却被满满的什么所充斥,丝毫不觉得饥饿或疲惫。我知道这感觉,从穿越到古代之后遇到的第一件命案被解决时便有过,那是一种愉悦的、饱涨的、充实的心情,它并非来自得知自己被别人所深深恋慕着,也不是如我一直以为的那样借助全身心的思考去解决某个谜题而使自己能够暂时地忘记曾失去的一切、那如附骨之蛆的心痛记忆而获得的短暂解脱感。——这感觉…就像重生,是的,重生。
——就在今天,也许是在破解鹦鹉投毒案的时候,也许是更早一些…在我给季燕然讲那些推理故事,并且很…“享受”地看着他“享受”推理解谜的过程的时候,我这才惊觉,渴求真相、揭晓答案,它真正的作用并不仅仅是治疗我的心理创伤,更重要的是,它能够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历经由迷惑到恍然,由黑暗到光明,由绝望到希望的愉悦快感,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验转死为生的涅槃洗礼,我因此而意识到希望与生命的美好,我因此而学会珍惜与宽容的可贵,我因此而努力去学习如何生活,如何快乐,如何去爱。
是的,是的,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我很享受,很快乐,恍如重生。
回到岳府,径直往岳清音的小楼行去,才进楼门,便见红鲤迎上来,满脸为难地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季大人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奴婢们伺候着用饭,如今还饿着呢!”
“去把饭热热端到他屋里去。”我边吩咐着边往楼上走,推开房门,见季燕然正半倚在枕上看《臣史》,看到我进来便放下书,露出一口白牙冲着我笑,完全忘记了今早我临出门前甩给他的那番过激言辞。
“怎么不吃饭?是嫌灵歌的丫头伺候得不好么?灵歌现在便赶她们出府,再换好的来!”本来在路上时已决定了回来后要为今早之事向他道歉的,谁知一看见他这副不知饥饱的样子便将这决定抛到了九霄云外,莫名之气上涌,硬梆梆地又甩出几句来。
季燕然闻言连忙摇了一只手笑道:“不可不可,灵歌莫要误会!为兄这样成日躺在床上,本就吃不下多少东西,何况现在也不饿…”
“喔!既然不饿,那就等晚饭时再吃好了!”我乜斜着他。
“灵歌也没吃饭罢?赶快去歇歇,我这里没什么事的。”季燕然狡猾地避过我的锋芒,只管冲着我放送他那廉价的劣质笑容。
“我已在段府吃过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我居然鬼扯出这么一句,似乎是想用来打击他的笑容,可自己也不明白二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喔…段公子可还好?”他天真善良地笑问。
“好。”冷答一声,将倒好热水的杯子递到他干干的唇边,慑于我的气场,这位知府大人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地乖乖儿将杯中水喝了,而后仰起脸眨巴着黑溜溜地眼睛望着我眯眯地笑。
“灵歌临出门前留下的那道谜题为兄已经解开了,可要听听答案?”他还惦记着我给他讲的那些推理故事,果然印证了男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始终都有孩子气的一面的话。
心又软了,慢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道了声:“洗耳恭听。”
在他讲解答案的功夫,午饭也热好了,我便坐到床边一勺勺喂他,见他笑道:“灵歌可还有这样的探案故事么?为兄竟有些听上瘾了呢!”
不由一笑,道:“有倒是有,只不过总我一个人讲太过单调,不如这样好了——我讲一个,大人讲一个,公平交换。可好?”
季燕然汪地一声笑开了,道:“只怕要让灵歌失望了,为兄看过的断案故事少之又少,实在没有能讲给灵歌听的…”
“无妨,”我笑笑,“大人可以用自己经手过的案件当做故事来交换。”
季燕然恍然般地“喔”了一声,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虚空向我一点,低笑道:“原来这才是你这狡黠丫头的真正目的…好,就用案件来交换罢。不知灵歌接下来要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呢?”
…狡猾男人。一句话就把讲故事的“优先权”扔到了我的头上。
想了一想,平静地道:“就讲一个关于杏仁粥的故事罢…”
师友·身影
白天里相安无事,晚上岳清音回府,吃过晚饭后就把我轰出了小楼,据说是要替季燕然擦身子,免得他负伤在床躺得时间久了身上会臭掉。
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慢慢走回我住的院子,却见院门不知为何大敞着,才跨进院去,正看见田幽宇迎面立在院中,脸上还带着昨天被我抓破的伤痕,冲着我勾唇笑起。
在他身后立着手足无措的绿水和青烟,见我进来连忙跑过来道:“小姐,田公子不肯进屋用茶…”
我摆摆手,让她两个先回屋去,免得田幽宇再度发起疯来,闹得天下皆知。
田幽宇笑着向我走过来,至面前低下头来在我脸上看了一阵,道:“丫头还在生我的气么?昨日都是我的错,不该一时怒极攻心失了分寸,因此特地向丫头你赔罪来了!”
这个人一向软硬不吃,即便再恨他我也不能拿他怎样,何况硬碰硬的后果只能是自取其辱,因此也只好强自按捺,冷冷地道:“夜已深了,田公子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移驾回府罢,恕不相送。”
田幽宇只是笑,看了我一阵儿后方道:“丫头你不必紧张,我既已知错了,就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除非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又跑去同什么段三段四的相亲惹我生气。我今晚来除了赔罪之外还要顺便向你打个招呼——我被咱们那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却仍不安份的季大老爷临时调派去协助外省官员捉拿通缉要犯,因此要离开京都一阵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丫头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若被我知道你又搞出什么新鲜花样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嗯?”
新鲜花样…呵,等你回来,我只怕早已嫁作人妇了。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个嘲弄的冷笑,被田幽宇看在眼里,仿佛勘破了我的心思,哼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今日下午才得到的消息,那段大人府里刚没了位夫人,至少三个月内办不得喜事。我劝你打消你那小脑瓜儿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立刻同姓段的断绝来往!若被我知道你与他再敢见面,我会让他一辈子也碰不得女人!你可听清了,丫头?”
眼见他的疯劲儿又要上来,我不能再留他多做纠缠,只将手一摆,做了个请他离开的手势,道:“田公子,走好。”
田幽宇阴鹜地笑了两声,突然一把攫住我的下巴,俯下头来硬是在我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未及防备的我忍不住痛呼出声,不等我挥手去掴他那张煞神般的面孔,他已然低笑着大步踏出了院子。
恼恨地瞪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夜幕中,抿去唇上被咬出的血渍,忍不住又是气得浑身颤抖。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摧毁我的人生,这教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仇恨?!——也罢,倘若我最终逃不过他,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眼下我最不缺的就是个赴死之心,由得他去!
快步回至屋中,宽衣睡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起来照例去岳清音的小楼里伺候,推门进去,见季燕然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斜靠在床头,手里仍然拿着那本《臣史》,见我进屋,也照例是阳光灿烂的笑容:“灵歌妹妹早,昨晚休息得可好?”
想起昨夜田幽宇曾经提到季燕然将他派往外省协助捉拿通缉要犯的事来,心中不由一动——莫非,季燕然从我这两天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以他的聪明细心不难猜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谁还能让我恨得咬牙切齿。那么,他究竟猜到了哪一阶段?是我受田幽宇的要挟非其不得嫁,还是…我险些失身受尽□?
咬了咬下唇,一时间心里诸多念头诸多情绪如浓雾般萦绕漫布。我该感谢他吗?如果不是田幽宇告诉了我,那么他这一次的暗中相助我永远不会知晓,我也许会不知不觉中背负着这样一个亏欠继续神经质地对他好一阵坏一阵,时不时地刺激他折磨他,让自己那颗因经历过巨大创伤而趋向变态的心因此痛并爽着。
或者,我应该恼羞成怒地更加讨厌他?因他了解我所受到的屈辱,我的强展笑颜,我的故作淡然,我的伪装清白,一切一切全看在他的眼里,而他什么都不说,这样不是反而更加可气吗?哪怕他嘲笑我挖苦我甚至鄙视我都好过他像X光一样将我里里外外都看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戏似的等着欣赏我这部自导自演的荒诞剧将如何收场。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他这副样子,他这无懈可击的好,连一点点让我继续恨他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这个混蛋!他这个自私鬼!
僵硬着身子坐到他的床边,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大人真是辛苦了,卧病在床还要忙于公务。”
季燕然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我此时纷杂的心思,只当我又是惯例地心理虐待他来了,早被虐啊虐啊习惯了的他笑眯眯地道:“朝廷调派的代理知府尚未到位,虽然有上头临时令人接管衙门中事务,但一些较重要之事还需为兄拍板,纵使为兄想好生歇歇也是不能了,只好勉为其难。昨儿个师爷和李捕头来了,为兄本想向灵歌妹妹告这叨扰之罪,见昨儿妹妹似有些疲累,便未及提起此事,还望妹妹海涵…”
调田幽宇去外省的事想必就是那时定下的,我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笑得一派天真烂漫,看样子只要我不问,他是打算装傻把这事按下去了。
“大人今日是怎样安排的?”我别开目光,起身到桌旁给他倒水,“若想先看会儿书,灵歌便在外间候着。”
季燕然将手中书放到了一边,偏脸笑道:“为兄觉得看书远不及听故事来得有趣儿呢。”
对上他那对黑璨璨的眸子,不觉莞尔,道:“灵歌没记错的话,今儿个该大人先讲了。”
季燕然笑着,做了个回忆的表情:“那便先从为兄上任后接到的第一个案件讲起罢…”
我静静坐到床边,全神贯注地听他将那离奇的案件娓娓道来,一切杂念瞬间抛闪得无影无踪,心思随着他的讲述而全情投入到推理的奇妙世界中去,由他牵引着,在这浩瀚无垠的天地间尽情享受没有负担的快乐。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许是继与大盗在未央村共同生活过的那段时光之后,令我感到最为…嗯,美好?不!只是舒服,是的,舒服,舒服的时光了。每天需要做的事情不多,仅仅是听故事和讲故事。真实的案件毕竟不同于推理小说,季燕然的“故事”我能够推理出结局的只有百分之六十,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在讲的过程中故意留下了难以察觉的暗示以帮助我完成推理。我没有忽视这一点——他所讲的所有故事,都是被他解决了的案件,我与他的差距…已经不能用“差距”来衡量了。
老实承认,我当然不敢自不量力地同他去比拼什么智慧,我的种种不服气只是源于从头至尾我和他都是冤家路窄地遇到一起,而我又每每被他压制得如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般动弹不得,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弱势,不想让他将我看轻,不想让他把我当成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般…照顾。或者说,我不想让他把我当作同这古代的其他女人一样别无二致,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男女“尽可能”平等的对待,这就是我们现代人所谓的尊重。
平心而论,他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如果没有那该死的合意饼的案件让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不正经的知府大人心存敌意的话,也许,也许我会像个小女生那样将他当成偶像来崇拜的。智慧向来是我最看重的人之特质之一,因为我一直认为,只有智慧才是宇宙间最犀利的超级武器。
而季燕然,这个男人,始终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人。
…于是这些日子,我和这位超级武器先生每天就在推理、讨论、教授与学习中度过。不可否认的,季燕然是位绝好的良师益友,在他所讲述的每一个故事中,他总能教给我新鲜的东西,譬如怎样从脚印的深浅和幅度判断出人的性别、年龄和其它的身体特征,怎样从滴落在地上的血迹的形状推测凶器、杀人方式以及在头脑中摸拟犯案情景,怎样对不同的犯罪嫌疑人采取不同的套取讯息的方法…等等等等。
而我,也努力做着一个合格的“护士”,清早起床梳洗罢就来他这里报道,直到晚上伺候他擦过脸盖好被闭上眼后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小院儿。一日三餐都在他房里吃,甚至后来连午睡也在窗边那张几案上解决了。
白天上午时候,趁着光线好,我们两个就各自捧了《臣史》静读,午睡醒来后,衙门里的师爷和捕头李佑会定时过来向他汇报重要工作,而他就这么悠哉游哉地靠在床栏上一件件地解决——全天也只有这个时候我可以自由地活动一会儿,在府里各处走上一走,折几枝早梅插到岳清音书房的花瓶里,再留出最丑的一枝,等师爷和李佑走后拿到季燕然的房里给他别在床头的镂花栏板上。而晚饭后,就着油灯烤着炭盆喝着热茶,一人一个故事地开讲。偶尔他还会打包赠送几件有趣的奇闻轶事,令我眼界大开,兴奋如孩童,或者赶上哪一日我诡异地心情很好时,也会罕见地改编几则现代的笑话说给他听,直笑得他前仰后合人没人形狗没狗状,甚至还有一次笑得过了扯裂了伤口,害我被岳清音一顿臭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