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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太师放弃北伐。”
此言一出,韩度从东颋面前退开三步,垂首俯视地面,不言不语。
东颋见状,上前两步劝道:
“头领,有些话,只能在此时此地说了。娘娘认为,太师主持北伐绝非出于为国为民之心。庆元党禁,太师大失民心,加上先皇后薨逝,太师为了巩固自身地位,急于立不世之功。太师才智不足以担大任,以不纯之动机仓惶出兵,只会导致隆兴北伐的惨败结局。娘娘希望,韩指挥好好利用韩氏子弟的身份,尽全力劝阻太师。”
韩度猛地抬起头来,眼底风雨骤现。
《尧山堂外纪》记载,韩侂胄在南园设宴,席间几个艺人表演傀儡戏,其中一种傀儡被时人称为“迎春黄胖”。与韩侂胄同族的一个晚辈以此为题,做了一首诗:“脚踏虚空手弄春,一人头上要安身。忽然线断儿童手,骨肉都为陌上尘。”晚辈劝谏韩侂胄不要一意孤行,不然可能落得性命不保、家族遭到覆灭的下场。韩侂胄极为不快,家宴惨然收场。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早在去年年底,我几次建议太师将北伐大权交与经验丰富的大将,然太师不听。正月祭祖,府内大摆宴席,我又在席间做了一首劝谏诗 ,遭到太师斥责,宴席不欢而散。此事之后,我虽仍在太师府出入,然太师对我厌弃之心已生,多有疏远。”
东颋听罢,脸色煞白,紧咬嘴唇,眼睛注视着韩度,含着无可奈何的悲伤。
她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细若拇指,长仅一寸。
“此乃大理国秘药,无色无味,入口即死。我这次来,娘娘有所交代,若韩太师一意孤行,便将此物交与你。你常在太师府出入,便于下毒。只要太师一死,官家自会打消北伐的念头。”
说罢,她伸出右手,将瓷瓶递与韩度。
韩度一动不动,灼热的视线落在那个青色的瓷瓶上。突然,他大笑了一声。
“殷东颋,陈济之死不会是皇后策划的吧?太师为了北伐,推荐陈济为四川宣抚使,任命状将发未发之际,陈济就死了。从皇后的立场看,此事有利于皇后。再者,袁青被陷害为凶犯,我们刚查到雷云皋,雷云皋就死了,而袁青又在场。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仿佛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局。如今葵组陷入绝境,我被软禁,皇后派你来要挟我,恰是绝佳时机。”
东颋一愣,眼中隐隐泛起水光。
当她在南屏山窑炉发现石炭,就意识到了韩度不信任她。韩度进过窑炉,肯定也发现了火塘下的石炭,但他丝毫不提,反将线索引导到窑门外的柴薪上。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皇后的眼线了,这段时日总在刻意防着她。
因此九公知道新亭茶馆,她却不知。若非在丰乐楼遭遇特殊情况,韩度怎会将接头地点告诉她。
东颋自嘲地笑了笑。
“陈济之死与娘娘无关。是我主动去找娘娘说明情况,恳求娘娘给葵组一个机会查清真相。”
离开新亭茶馆后,她去了丰乐楼,那小厮看了袁青画像,确认与雷云皋共处一室的黑脸男人并非袁青。
东颋左思右想,认为当务之急是让韩度甩开手脚查案,遂转去皇宫。
她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要保全葵组。
“韩指挥,你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你现在不答应娘娘的条件,便只能软禁在这里,直到袁青的事无可挽回。”
葵组公厅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终于,韩度朝那个瓷瓶伸出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最后一缕阳光退去,黑暗完全笼罩了屋子……
“嘭!”
房门大开,殿前司中军将军铁青着脸闯了进来,士兵的火把在将军的身后熊熊燃烧。
“韩指挥,你的下属袁青挟持了军器监丞岳珂,抢走了轰天雷。”
东颋难以置信地摇头,她脱口而出:“袁青不可能做这种事,那一定是假袁青!”
殿前司禁军高举着火把,一路追着袁青到了城外的浙江亭。
奇怪的是,禁军只远远地将浙江亭三面包围,似乎并不急于抓捕。
“如何,亭中那人是真是假?”
中军将军遥指包围圈内的人,询问身边两人。
他带着韩度和东颋前来指认嫌犯。若真有一位长相酷似袁青的人在京城作乱,陈济之死的真凶就要另行考虑了。
“……天黑,看不真切。”东颋努力辨认一番,最后说道。
韩度意味深长地瞄了东颋一眼,又转头望向亭中人。尽管有些距离,但那人的身高体型和袁青一模一样。
“韩某有个提议,还请将军允我上前劝说劝说。若那人真是袁青,韩某的劝说或许有用。若不是袁青,韩某也有责任将冒名者抓拿归案!”
将军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他留人看住殷东颋,自己和韩度朝包围圈迅速靠近。
亭内的人也注意到了韩度,频频朝韩度的方向投去视线。
韩度压住心头躁动,若无其事地对将军说道:“我这名下属绰号倒海犬,不仅嗅觉灵敏,且水性惊人!将军就不怕他从浙江亭跳入钱塘江逃走?”
“呵呵,多谢韩指挥的提醒。此人身上还携带着轰天雷,这种兵器威力虽大,却最怕水。此人不惜挟持朝廷命官也要抢夺轰天雷,说明这兵器对他很重要。如果为了逃命潜入钱塘江,那批轰天雷就变成了废品,岂不是白忙一场?”
将军仰着下巴,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不瞒韩指挥,今日在丰乐楼,我曾站在窗边往西湖看,恰巧见一个男人从钱塘门方向游上岸,立即被一辆马车接走。如果那人和抢劫轰天雷的案犯是同一人,我不信他的同伙这次不来接应。只等他们现身,我好一网打尽!”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包围圈内,距离浙江亭只有百步距离。
将军朝韩度使了一个眼色。
韩度定了定神,禁军的火把将亭子照得通红。亭内的黑衣人背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箱,火光下,那人五官分明,相貌堂堂。
他的心抖了一下。
这正是他熟悉的袁青!心里确定这一事实的同时,嘴里开始喊话了:“袁青,你犯下重罪,还不束手就擒!”
袁青的身体明显一僵,与韩度对视一眼。
须臾,他抬起手臂,朝韩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瞥头朝西北方向望去。
只听“咚”的一声,他纵身往前一跃,跳入了滚滚江水中。
吸气声从韩度的身后传来。
“快!快追!全都给我跳进江里追!”将军声嘶力竭地喊道。
殿前司花费了两个时辰,几十条船沿着江岸搜索,硬是丢了袁青的踪影。
中军将军气急败坏,本想将韩度和殷东颋一并扣下,奈何韩度手里有官家手谕,只得将两人放走。
“还得多谢东颋送来了这个,要不然真是寸步难行。”韩度将手谕收起,语气轻松。
手谕是以官家的口吻,授意潜火七队葵组韩度、梁升、殷东颋作为暗探调查陈济的案子。
“你不怪我?”东颋诧异。
“不。如今你我把话都说开了,反而是一件好事。皇后那边你不必忧心,既然事情我都知道了,一切就交给我来处理。”
韩度朝东颋笑了笑,示意东颋放心跟上。
夜半,子时。
大街上空空荡荡,仅有两三家店铺还开着门。
唐宋时,一种代人保管或代售物品的商铺。类似后世的当铺与寄卖商店。 殷东颋牵着两头租来的毛驴,等在一间寄附铺 前。韩度进去取东西了。早前,韩度与太师府的人见面,顺便吩咐对方准备一份东西,寄存到铺子里。
不一会儿,韩度从里面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方形包袱。
“走吧。”韩度骑上毛驴,示意东颋跟上。
“接下来去哪儿?”东颋问道。
韩度仿佛没听见,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时你在中军将军面前说了谎。你说看不真切,其实一眼就认出亭子里的是真袁青。”
东颋点了点头。
“出现在丰乐楼的是假袁青,我原以为劫走轰天雷的也是那个假冒者。只要抓住了他,就能还袁青一个清白了。谁知……”东颋说到这里,气上心头:“砍脑壳的呆头鹅!他为何要自寻死路,偏偏去抢劫那种碰不得的玩意儿!”
“等我们见到袁青,当面问他吧。”
东颋赶着毛驴追上韩度,与他并驾齐驱。
“我们现在去见袁青?你知道他在哪里?”
“袁青将见面地点告诉我了。”
“不对啊!”东颋歪着脑袋:“那个情况下,殿前司的人都看着呢,袁青如何将消息传给你?”
“你眼神这么好,一定瞧见袁青那时的动作了吧?”
“他伸手朝脖子上一抹,又扭头望向……那是望潮门的方向!可是,如果袁青要让我们去望潮门,我们现在的方向可是完全不对呀。”
“东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葛家书铺的案子中,我曾向袁青解释,军中常用一些特定的手势表示数字。比如在颈前横着一划,暗指数字九。袁青望的也不是望潮门,而是望潮门旁边的望火楼。临安城内共有十处望火楼,各有编号。袁青的意思,是让我们前往编号为九的望火楼所在地。”
东颋顿时明白过来,编号为九的望火楼,就在太庙附近!
两人加快速度,一溜儿进入太庙东巷,远远在望火楼下瞧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乞丐,蓬头垢面,脸上灰扑扑一片,脚边放着一个乞讨的破瓷碗。
韩度与东颋对了一个眼色,见左右无人,纷纷跳下毛驴。
“哐当!”
韩度朝破碗内扔了一个铜板,乞丐见状,连声道谢。
“呆头鹅,别装了。我们都急成了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做滑稽戏呢!”东颋狠狠瞪了袁青一眼。她是真的担心死了。
袁青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毫无生气,像一只濒死的鱼。
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东颋,又看了看韩度,半天嘴里挤出一句:“对不起。”
韩度没说话,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
“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袁青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漆木雕花食盒。
但他此时没胃口,默默把包袱系上,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三月一日,他欢欣雀跃地走出营房,赶去旅社接翁翁。
为了这天的到来,袁青早早做了功课,将临安城里里外外的景点背了个滚瓜烂熟。
爷孙俩有说有笑,沿着湖畔往苏堤走。
“过了长桥,翁翁去了一趟茅厕,久久未回。我找了过去,翁翁却不在里面,茅厕门上钉着一张纸。”说到这里,袁青的呼吸急促起来,眼里满是自责:“那上面警告我,如果想要翁翁活命,就按照指示做,不得将事情泄露给他人。”
韩度眉头紧锁,他问道:“那纸条是不是指示你,午时一刻回潜火七队拿上自己的潜火服和工具。”
“嗯……”袁青将头垂得低低的。
这时东颋插话进来:“随后,你又按照指示去找了监察御史陈济,将他约了出来?”
袁青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
“我没找过陈御史。”说罢,他又看向韩度,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我……我真的很怕翁翁出事……要是翁翁有个三长两短,我想都不敢想。”
袁青抖了一下,抬手擦了擦眼角。
“我按照纸条上说的,没有告诉任何人,拿了潜火服和工具前往城北的一处土地庙。我刚走进庙里,一阵迷烟袭来,顿时头晕眼花,身上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了。等我醒来,潜火服和工具袋都不见了,自己还被关在一个像是地牢的地方。”
袁青借由讲述,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的鼻子里充斥了土腥味、汗水味、血腥味,以及硫磺的气息……
地牢外的土墙上,插着火把。
袁青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看清楚自己身在一个土洞中,大小仅容身,洞口安装着铁栅栏。
洞口前方延伸着一条长长的地道,不知通向哪里。
一阵风从地道穿过,冷飕飕的。
风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起码……起码有五六十人。
“翁翁!”袁青大叫一声。他想起了一切。
“呵呵。”
阴沉的笑声从地道那头冒了出来。袁青毛骨悚然,定睛看去,一个蒙面的细眼男人举着油灯,长长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如同扭曲的鬼魅。
东颋听到这里,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她一把抓住了袁青的手腕。
“你快告诉我,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我……我不知道,他一直蒙着脸。”
“东颋,稍安勿躁。”韩度又将视线转向袁青:“狗鼻子,此人非常关键,你再好好想想,他除了眼睛小,还有什么特征?”
袁青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他的衣服有名贵的香料气味。之前我跟着头领去太师府,闻到过那种气味,是和东阁云头类似的合香。”
韩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他点了点头。
“还有呢?”
“……他身上还有很淡很淡的鱼腥味。”
韩度挑了挑眉,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他拍了拍袁青的手背,疼惜地注视着袁青。
夜色更深了,现在大概是三月四日的凌晨了吧。
三月三日是袁青十九岁的生日,徐翁就是赶着这个日子上京看望袁青的。他实在不知老天爷为何要和袁青开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更残酷的是,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袁青,你相信我吗?”
袁青不假思索地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头领。”
“那好。接下来我问你的,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袁青再度点头。
“那个细眼男人以徐翁的性命为要挟,要你做什么?”
袁青顿时有些口干舌燥。他避开韩度灼热的视线。
“他要我写出临安城最新的潜火部署和潜火设施的位置。”
“你写了吗?”
袁青眼中的愧疚仿佛海水一般涌了出来。
“我故意编造了虚假的信息交给那人。谁知……谁知……过了半天,那人拖着半死的翁翁来到地牢,说我给出错误情报,必须付出代价。”
袁青想到浑身是血的翁翁,痛苦地双手捂住脑袋,眼泪汹涌而出。
“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翁翁被他们打死……最后,我还是写了……头领,对不起,我又做错了。”
韩度眼底泛起一丝悲悯,却狠下心肠,继续问道:“也是这个细眼男人,指示你去抢轰天雷的?”
袁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他没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