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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颋见几人注意力都在庞家兄弟上,自己掀了门帘,往内室一瞧,四壁空空,只角落堆着十个木箱。
她进去随意打开一个,里面满满的全是红纸包好的烟花。烟花底部印刷着“御作天女散花”六个墨字。
这时韩度等人也进来,东颋指了指箱子,扭头问黄擎:“那位病重的妇人去了何处?”
“庞龙提前将她送到安济坊了。我也派人去了那边,有人守着,放心吧。”
九公这会儿已将十个箱子全数打开。四个箱子是满的,其余六个是空的。
韩度随意拿起其中一捆烟花,细细查看,又递给九公。
九公小心将烟花外面的红纸撕下一块,放到鼻下嗅了嗅。
“包装的红纸是御作特有的香纸,染了宫梅的香气。”
黄擎笑道:“长文和九公在火药作见过真货,这下证据确凿,庞虎果然偷了禁军烟火!”
几人出了内室,黄擎示意下属取了庞龙庞虎嘴里的布团。
“你两兄弟真是胆大妄为,一个敢向朝廷命官动刀子,一个敢从禁军库房偷烟火,都是嫌命长的主儿。那御作的烟火,用的都是特制的香纸,你俩还赖得掉不成?快说,你们还有哪些同伙?”
两人硬挺着脖子,瞪着眼睛就是不吭一声。
“哼,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军器监鉴定屋里那些东西是火药作的制品,你俩就能定罪!盗窃罪加上纵火罪,斩首是逃不掉的了!”
不知是不是黄擎的恐吓起了作用,两人浑身一震,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惧之色。
庞龙茫然开口:“纵火?什么纵火?”
这一发问,倒让在场众人也愣了。
韩度见两兄弟的神色不像是装的,上前问道:“昨日夜里,临安城内上中沙巷和竹园山巷两处大火,究竟是不是你们干的?你们可知,上中沙巷的宁家因此死了一位下人?”
两人闻言,更是一惊。
庞虎艰难直起上半身,嚷道:“杀人放火这等事,我兄弟不曾干得!”
“既然如此,屋里那些火药,你们偷来做什么?”
庞虎傲然说道:“你们这些朝廷走狗,我兄弟从不放在眼里!只是纵火这事,牵涉无辜之人的性命,不是我等的行事,没道理给他人顶了锅。实话实说吧,我们偷那些烟火不为别的,只为钱!”
韩度半垂眼帘,略一沉吟,转身对黄擎说道:“给他俩松绑,我要细审。”
几人围着灯烛,听庞家兄弟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官府告示贴出后,庞龙写了一封信给兄弟,让他想办法凑些钱。
庞虎接到信件,立刻找来军中几位兄弟商议。那几位也是盐桥茅屋区出来的贫家小子,为着禁军几口饭吃,同日入了军籍。
庞家交不起改建费,其他几位家里也是捉襟见肘地过日子,哪里有什么余钱?愁眉不展之际,有人出了个主意。
这人恰好就在禁军仓库中当值,知道年末要来一批军器监的烟火,因此打起了这批货的主意。
众人商议,趁着除夕夜军营守备松弛的空档,将烟火偷出,趁过年高价卖掉。
九公问:“卖给什么人了?”
“哎呀,官爷,这民间摆摊,只管卖出去,哪管卖给谁呀?”
“当真不知道?”
“我都说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韩度暗忖,此地原本就是农村草市,周边村庄的乡绅农户都会到镇上采买烟花。庞家兄弟卖出去的东西,大概就在周边庄子里。
若是寻常百姓,买了回去要么就是除夕夜里就放了,要么就是留到元宵夜。只有认出了那是军器监真货的人,有可能利用烟花做成“轰天雷”。
因此,那人在摊位上购买烟花时,神情举止必定不同常人。
他让两兄弟回忆有没有那样的人物,倒真让庞虎想起一个。
“那日哥哥送嫂子去了安济坊。我独自守着摊位,快天黑时,有个瞎眼老头儿杵着拐棍儿,从桥那头来,原本只是路过我们摊子。不想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走到摊子上,蹲下身子在那儿嗅来嗅去。
我看他行为诡异,眼眶周围还有一圈烧伤的疤痕,怪吓人的,便出言赶他走。谁知老头儿嘿嘿一笑,问我哪里来的天女散花。我一惊,谎称是自家做的仿制烟花,又问他眼睛既然看不见,怎知我卖的是什么货。
老头儿说邻居前日里在这里买了些,他也来买些给孙儿玩玩,说罢开口竟要三十斤。一般农户哪里买得了这么多,看他样子又不像富贵人家。
我心里犯嘀咕,但想着开门做买卖,这东西又是那等地方来的,能尽早脱手倒是好事,便管不了那么多,数了斤数卖给他了。”
这天夜里,九公将调查的进展告诉了袁青。
袁青因被韩度留在营房,不能参与调查,本来正沮丧着。
现在听九公提到瞎眼老伯,袁青来了兴致,心想:这人好生厉害,竟能闻着气味寻到摊子上。只是不知自己和他比,谁的嗅觉更胜一筹?
次日,军器监派火药作的作头到临安府鉴定了那批烟火,确是真货。
赵知府不敢怠慢,和军器监联名上奏两府,又拨出一队人马支援葵组,要求韩度务必在元宵节前找到瞎眼老头儿。
因此事敏感,赵知府特意嘱咐了,要众人编个“裴度还带”之类的故事,下去搜查只说是为某位大人找寻拾金不昧的恩人。
一切安排妥当,葵组以江涨桥为中心,地毯式搜索周边的庄子。
两天后,九公和东颋带着五名弓手来到廖家庄。保正听他们在找一位双眼俱盲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想也没想便道庄子上有这么一号人。
“十多年前从都中来的,姓田,来时眼睛就是那样了,在庄子上租了一间农舍独居,自己种些蔬果,养些鸡鸭过活。虽说是个瞎子,手脚却比常人还要灵活,坐卧起居没有丝毫不便之处。村人往他跟前一站,也不用说话,田伯便知来者是谁。最初村人啧啧称奇,后来相处日久,明白那都是他嗅觉惊人的缘故,也就见怪不怪了。”
九公请保正带他们去田伯家中。不想保正困扰地摇了摇头。
“不在家呢!初五那日,他侄儿从都中来,请他去城里耍一阵子,说是过了元宵才回。”
九公心道不妙,又问起田伯侄儿什么营生,何处居住之类,保正两手一摊,竟是一问三不知了。
葵组就这样断了线索。转眼到了正月十四,临安府依惯例准备京中灯会盛事。
数月前妄图火烧临安的熊野至今未归案,近日两起火灾的嫌疑人也没下落,今年临安府的元宵筹备不遗余力地加强了火警人手。
城内外的火隅、军巡铺以及潜火七队严阵以待,比平日更警戒了十倍。各厢的厢军亦派了街上的巡逻。
尤其是天街沿途由十四日至十八日连续五日的灯市通宵达旦,官府每三十步便置了一个满水的陶瓷大缸,每日派潜火兵轮番值守戒备。
元宵这日,袁青杵着拐棍也要跟着韩度去天街值守。
韩度见他身体有所恢复,又是过节,勉强同意了。
临安灯市果然名不虚传。
五色琉璃灯、白玉水晶灯、彩绣织锦灯、山水楼阁灯、花鸟鱼虫灯、人物故事灯,可谓千灯缭乱。
市井舞队、市食货架往来不绝,仕女才子锦绣罗衣,结伴游玩,看得袁青应接不暇,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
大概是上半夜过于兴奋,到了下半夜袁青便开始犯困,眼皮直打架。
韩度见他这样,早有准备似的从腰袋中掏出一枚香饼和一个金属的香架子。他点了香,放在袁青脚边。
袁青鼻子灵敏,闻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顿觉清爽,一下子又精神起来。
一夜热闹,不知不觉过了四鼓时分,游人渐稀。
夜雾中不知哪里钻出些专持小灯者,只管将灯贴着路面,埋头寻找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袁青顿觉可疑。
“这叫做扫街。城中无赖娇儿就等着这个时间来照路拾遗,往往得手遗钿堕珥之类,乃东都遗风。”
韩度这边刚解释完,袁青忽听得一阵叮当作响,睁大眼望去,又有五六人手提小灯而来。与众不同的是,这群人的灯笼都挂着铃铛,随着脚步发出琅琅之声。
袁青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身体不由得一颤,转头看向韩度。
“那日大火,我恍恍惚惚的,也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印象中,一直有铃铛声。”
韩度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神色。
他想了想,说道:“那是你自己的铃声,你忘记了?”
袁青困惑地眨了眨眼,脑中的迷雾渐渐散开。
他想起来了!第一次爆炸后,他从瓦砾中拖出朱晋,是自己从腰间摘下袋子,倒出了摇铃。
刺耳尖锐的铃声中,袁青好像又回到了从头领手中接过摇铃的那一刻。
“潜火兵的存在就是为了蹈火救人,但有时潜火兵自己也会陷入险境。那时只要摇响这个铃铛,一定会有人来救你。切记,护身铃一响,潜火七队所有人都会为了你拼命。不到最后时刻,万万不可轻用!”
袁青直觉得心口窒息般痛苦起来,连带着额头和脸颊上尚未痊愈的烫伤也跟着疼起来。
“狗鼻子?”
袁青抬头,面前的头领眼神淡淡的,那张冷静的面孔好像永远不会出现恐惧的表情。
“头领,你是听到了那个铃铛声找到我的?那个,我和朱队将本来想去救你的……谁知反倒被你救了。”
街道上的灯光将韩度的脸衬出少许暖色。
或者是这个缘故,袁青竟觉得头领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袁青,那天你做得很好。不用怀疑,你已经是一名优秀的潜火兵了。”
袁青的心脏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摇头,他怎么可能是一名优秀的潜火兵?
那个时候,他明明怕得要死。
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头领,火场里你有怕过吗?”
韩度想也没想便应道:“当然怕过。”
袁青抿嘴默然不语。
韩度见状,心里像被钝刀子割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袁青怀疑他,而是想到了袁青在火里受的苦。
“在我年幼时,遇到一次大火灾。”这么说着,韩度掠起袖子,手臂上除了新的烫伤,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陈旧烧伤。
韩度主动对人说起那件事,还是人生第一次。他能这样冷静顺畅地复述事情经过,连韩度自己都觉得惊讶。
“……那名叫章城的潜火兵用他的命换了我一命……我亲眼看着他的身影被火龙吞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连蜡烛的火苗都见不得,一见到火就浑身发抖。
直到某天夜里,九公为我送回了母亲的玉佩。九公告诉我,他是如何偷走玉佩,又是如何改过自新,如何找上我的。他还对我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大概九公自己也忘记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振作起来,重新找回了面对火焰的勇气。”
说这些话时,韩度一直凝视袁青。
袁青整个人呆呆的,只大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睛。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天街上连扫街的人也没有了。
韩度仰头,遥望明月,说道: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余生都是要用来战斗的。我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火。为了战胜它,权力、地位、名声,统统都不重要。只要能完成临安城的改茅为瓦,我韩度个人就算是粉身碎骨永负骂名,也心甘情愿。”
说完这些,他再度看向袁青。两人视线相撞,袁青突然吸了吸鼻子,两只眼睛湿漉漉的。
“头领,我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可你之前教训我的话,我都记得。你说独夫是没法成为潜火兵的。那天在火里,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你听到了那个铃声,并且像你对我说的那样,拼了命地来救我。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独夫是没法成为潜火兵的。头领,你可不能一个人战斗啊……你还有九公、东颋,还有我……”
袁青说到最后,竟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韩度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怔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宽慰下属了。
“袁青!”他突然叫住袁青,狐狸眼睛警觉地看向街面。
天街北面走来两人。
不是前来接班的九公和东颋,而是两名宦官。
嘉泰四年正月十六日晨,承节郎、临安府潜火七队帐前四队第一队葵组指挥韩度入宣德门觐见,旋即遭到革职。
小报出现于北宋末年,盛行于南宋,是一种民间报刊,发行速度快,报道消息多种多样,几乎“日行一纸”,与官方报纸“邸报”相对。小报在市井百姓间非常盛行,被当时读者称为“新闻”。 当天,京中小报 传遍了临安的街头巷尾,百姓争相传看,一时议论纷纷。
那小报上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元宵夜里,上乘小辇幸宣德门观鳌山,宣唤市井舞队、民间歌者、市食盘架入宣德门内广场进御,示与民同乐。适有盐桥百姓组成舞队,特为演出一场盐桥驱逐、韩宁大火的闹剧,上观之震怒,责太师,罢承节郎。
葵组公厅内,韩度伏案灯下,奋笔疾书。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北风呼啸,木窗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风从缝隙中漏进来,烛光轻微地摇晃,炭盆内的火被风吹得更旺了。
韩度毫无寒意。
他全神贯注于笔下,写完后又细细浏览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搁笔,盖上自己的印章。
这封信是要交给明日到任的葵组指挥的。
而这一夜,也是韩度在潜火七队葵组值守的最后一夜。
韩度将信折好,塞入信封,糊上封口,轻轻放置于叠好的官袍之上。
接着,他开始写第二封信。
做完一切,他抬起眼眸,目光移到案桌右侧,停留在官袍一侧的木牌上。
四枚潜火腰牌叠成一摞,在桌案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韩度拿起那摞腰牌,将自己的抽出,也放到了官袍上。
借着烛光,他细细端看余下三枚,手指摩挲木牌上的名字。
梁升,嘉泰三年三月十二日进入葵组。
殷东颋,嘉泰三年四月一日。
袁青,嘉泰三年四月二十四日。
今日算来,葵组成立尚不足一年。
韩度的目光落在“袁青”两个字上,工整的楷书字体仍旧很新。与其他两枚不同的是,袁青的腰牌多了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潜火七队的腰牌是用不易燃的海松木制成,表面又涂了一层特殊的防火漆。
袁青腰牌上留下那样的痕迹,只能说明主人遇到了非同寻常的大火。
韩度望着烛台上的火苗,想到了那天的大火。
寒夜中,耳旁仿佛又响起轰隆的爆炸声。
韩度垂下眼帘,双手紧握着三枚腰牌。
“幸好……都活着……”韩度合眼,喃喃道。
韩度起身,拿起巡夜的防风灯笼,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时分,寒意更甚。韩度踏着霜露,穿过游廊,一路来到帐前统制司的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