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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洋念出这八个字。
他观察众人表情,孟婆口中念念有词,目光微微赞许。
“这八个字,不仅要成为太白山的刺客信条,还要成为刺客联盟的信条。”秦北洋从腰间抽出阿萨辛的金匕首,“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绝不滥杀无辜。
其实啊,秦北洋借鉴了工匠联盟的那句格言:工匠会死,但作品永存。
刺客会死,或如专诸伏尸二人,或如荆轲功败垂成。春秋战国时代的刺客们,士为知己者死,一命换一命,纵然荆轲刺秦王,亦绝不多杀一个。
“遵……命!”
阿幽咬着嘴唇,既然,她已将太白山的最高权力授予自己的夫君,便也不得不从。
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刺客们高声念诵这八字,亘古的黑暗来袭,如同太白山的匕首,刺瞎所有人的眼球。
地宫中的灯火,竟然同时熄灭。有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甚至响起被囚禁的镇墓兽的咆哮。
仿佛秦始皇下葬那一日,工匠们被封闭在墓道中,呼天抢地,等待与时光同归于尽……
这可是天大的晦气!
第395章 刺客信条(二)
一枚暗绿色的琉璃色火球,鬼火般飘到地宫上空。小镇墓兽九色变身了。秦北洋拍拍它的鳞甲,高声道:“大家勿慌张!”
众人纷纷打出火折子,宛如停电后的电影院,彼此有惊惧之色。老金检查无数盏熄灭的青铜烛台——烛台都有机关操控,通过玻璃与反光镜,调整光线强弱、角度以及方向,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
刚才秦北洋下令把灯光调到最亮,强度超过平日百倍,竟提前耗尽了鲛人鱼膏。
哪怕是个赝品,依然按照司马迁的记载“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而这座地宫最耀眼夺目的,便是最后这句话。
人鱼膏。
孟婆发话了:“天上地宫,虽是秦始皇陵的赝品,却是太白山龙脉汇聚之所,鲛人鱼膏之灯,务必经年累月,通宵达旦而不灭。一旦熄灭,便预示着大难临头。老金,你忘记十三年前的旧事了吗?”
“婆婆,属下至死都不会忘记!那年早春,鲛人鱼膏耗尽,地宫灯火熄灭,老金远赴南海寻觅鲛人。待到我万里迢迢,背着鲛人鱼膏上山,才发觉天国已成废墟,清廷新军奇袭太白山,天王升天,幼天王与公主被掳。”
年过八旬的孟婆,轻轻一按老金的肩膀,就让他不可抗拒地跪下:“务必速速南下,携带鲛人鱼膏回来,让这天上地宫重新明亮,穹顶下的日月星辰再度运转——否则,太白山必有大变!”
“婆婆,属下这就动身去南海。”
太白山上,还是孟婆权威最高,谁让她是天王洪秀全的义妹呢?幼天王都要叫她一声姑姑,论辈分她是阿幽的曾祖母级别。
老金急匆匆走出地宫,秦北洋却在背后叫住:“老金,我跟你一起下山去找鲛人!”
“属下倍感荣幸!”
正当老金下跪致谢,阿幽却抓着秦北洋的胳膊:“哥哥!阿幽不想让你走!鲛人鱼膏,就让老金去找就是了,何必亲自下山……”
阿幽欲言又止,潜台词:夫君是要故意借口离开娘子我吗?
待到所有人退去,偌大漆黑的秦始皇地宫赝品之中,只剩下秦北洋与阿幽两个人,还有守在小皇子棺椁门口的九色。
烛光摇曳,阿幽的容颜被照出几分妖异,直勾勾地盯着秦北洋的双眼。过去在太白山上的一年,他已深深领会到这位小冤家的缠人。
“哥哥,此去南海寻找鲛人,必要经过广州——我猜你已知道了安娜姐姐的所在……”
“广州?”
阿幽就像秦北洋肚子里的蛔虫,没什么能瞒过她。
秦岭之巅,山高路远,邮政不通,却有古老的飞鸽传书。太白山与上海浦东两地,各养了上百只血统纯正的信鸽,已能准确掌握飞行路线。秦北洋即便困守在山上,也能了解上海工厂的建设进展。
半个月前,秦北洋接到来自上海的飞鸽传书,寄信人是小郡王孛而只斤·帖木儿——信中说安娜和齐远山现在广州,安家在越秀山下。小郡王和安娜是北大历史系同班同学,自有同窗情谊,偶尔保持联系,此说应当可信。
“阿幽妹妹!难道说——你私拆了我的书信?”
“哥哥,您是太白山的主人,刺客联盟的领袖,阿幽既要负责太白山的安危,更要确保你的安全,不能再让你如去年在上海,落入阿海的陷进!”
果然,阿幽看穿了秦北洋的心思——不过是假借去南海搜寻鲛人鱼膏为名,顺道在广州看望欧阳安娜与齐远山。
面对妻子冷峻的脸庞,匕首般乌幽幽的双眼,秦北洋低头说:“你真可怕!”
“哥哥,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丈夫。”
说罢,阿幽拂袖而去,天上地宫中的最后一点灯光也熄灭了,徒留下躺在黄肠题凑巨棺旁的秦北洋。
小镇墓兽九色把脑袋凑过来,用嘴唇碰了碰秦北洋的鼻头。
事已至此,秦北洋只能呆在太白山上,半天陪伴妻子,半天在地宫陪着小皇子棺椁与九色。老金推说要多准备几日再去南海,其实是在观察主人们的风向,到底是男风压过女风?抑或相反?
秦北洋与阿幽冷战了数日,太白山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来自三千里外的黄浦江畔。信封上却贴着日本邮票,盖大阪的邮戳,写着“秦北洋樣”,落款羽田大树。
日本来信……
秦北洋坐在黑暗的秦始皇地宫的赝品之中,背靠黄肠题凑巨棺的柏木枋头,借着一盏马灯,先让九色嗅一嗅确认安全,这才拆开信封。
这封信从日本寄到上海的墨者天工公司,再由钱科飞鸽传书到太白山。脑中浮现那张日本人的面孔,上次见到还是四年前的春天,羽田大树到神户码头来给秦北洋送行。
展开书信,只见工整的日文,汉字明显多于假名——数月之前,羽田大树拜访已受封为公爵的西园寺公望殿下,正好嵯峨侯爵也来道谢,聊到去年冬天,侯爵带着女儿去上海,承蒙秦北洋搭救的故事。羽田大树这才知道秦北洋还活着,并在上海浦东陆家嘴开了一家工厂。
除此以外,并无什么实质内容,多是些日本人的繁文缛节问候话。这就让人蹊跷了。
阿幽肯定偷看过这封信了!
信封里除了一纸日文书信,还有一张白纸,不着一字。
秦北洋思忖许久,认定羽田绝不会无缘无故夹一张白纸。他打来一小盆水,将这张白纸浸泡入水中。
魔术发生了……
小纸条显出某种颜色,虽然模糊但能看清,还是羽田大树的笔迹,竖写的日文,大意如下——
“1923年9月1日,工匠联盟将在远东大圣殿——东京日本桥,召开年度世界大会。守门人施密特,委托羽田大树邀请秦北洋参加。过去三年的大会,秦北洋都已错过,这次务必出席,大尊者有要事与他商议,千万不要错失,否则将被工匠联盟除名!”
底下不但有羽田大树的签名,甚至有工匠联盟的标志:独眼金字塔的印章,旁边还有守门人施密特的德语签名。
这些文字和印章,必是用“明矾”——十二水合硫酸铝钾写成,浸泡在水中才能显影。宋朝时,中国人就学会使用明矾,制作隐形墨水来写文件,即便信使落入敌手,也不会泄漏机密。据说清朝的宫廷斗争,就常有人使用明矾写密信。
五年前,日本京都,因为羽田大树,秦北洋才知道工匠联盟的存在。羽田虽不是工匠联盟成员,但与守门人施密特关系密切。
不知何故,工匠联盟又惦记起秦北洋这个初阶会员?何况是大尊者?
“China ch'in pei yang”作为阿萨辛的继承人,刺客联盟名义上的领袖,恐怕已经传到了工匠联盟的耳中!这封深入虎穴的书信,羽田大树必须明矾密写。
这一去,岂非刀山火海?自投罗网?躺在唐朝小皇子的棺椁旁,回想自己并不漫长的二十三年的人生,无数次坠入过别人的陷阱,他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秦北洋想清楚了,无论如何,哪怕与阿幽翻脸,都要下山!
他烧掉密信,呼唤九色起身,悄然潜出地宫。回到太白山的月夜下,他叫醒睡梦中的老金与中山,命令立即出发,去南海找鲛人鱼膏。
老金揉着双眼说:“大半夜的,阿幽小主知道吗?”
“如果她不知道,你就要违抗命令了吗?太白山,谁才是主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金不得不从。他和中山迅速准备行装。这一回,秦北洋不能带上汗血马,此行要出海找鲛人,马匹不便同行。
黎明时分,秦北洋通过太白山的吊桥,他的口令是“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作为阿萨辛的继承人,刺客联盟名义上的领袖,太白山上的刺客们,不得不从。
三人一兽,出了春天的秦岭。
秦北洋心中已有计划——先到南海捕获鲛人鱼膏,然后在广州探望欧阳安娜一家。然后,他将独自东渡日本,在东京汇合羽田大树,赶在1923年9月1日,工匠联盟世界大会……
第396章 南行记
此番南行,依然走汉中道,顺汉水而下。
老金一路忐忑,说要不要给太白山带个信儿?免得阿幽小主担惊受怕?恐怕有人误会老金和中山绑架甚至杀害了主人。
到了武汉三镇,秦北洋写了一封亲笔信,寄信到上海浦东的墨者天工公司,通过飞鸽传书可以送到太白山。他让阿幽不要担心,也勿怪罪老金与中山,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一定会回来的。
老金这才安心,去了名为“黄鹤楼”的小饭馆,与中山大快朵颐武昌鱼。秦北洋说起三国典故——东吴亡国昏君孙皓欲从建业迁都武昌,丞相上疏“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老金光顾着挑鱼刺,没听出主人话里有话。
吃完武昌鱼,吞下热干面,啃光鸭脖子,老金打了个饱嗝,中山干脆放了个臭屁。
老金羞愧地请罪:“主人,我生在太白山,打从断奶起,每日两餐都是猕猴桃和甘露水。虽说太白山的猕猴桃,吸取天地日月精华,三棵桃子的营养,赛过半斤羊肉泡馍,又无肉食的荤腥油腻,可谓人间极品,但我已经吃了四十年,早就吃到吐了!”
秦北洋笑而不语。他在东湖边的古墓里住了一宿,努力呼吸两千年前的气息,这才登上南下的火车。
粤汉铁路,从庚子年修到现在二十二年,经历过盛宣怀策划的铁路收归国有,敲响清朝丧钟的“保路运动”,南北军阀的拉锯战……
慢吞吞的绿皮火车,进入春天的湖南。铁路在长沙中断。三人一兽,下车步行。老金到长沙南门妙高峰,代替孟婆送上几支干菊花,烧了三炷香,献给在此中炮升天的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秦北洋掐指一算,孟婆竟已做了七十年的寡妇。
他们在湘江边雇了一艘木船,艄公升起风帆,逆流而上。
又是夜航船。秦北洋与九色在船头,再也不敢“伸伸脚”。
静水深流,岳麓山影影绰绰。对岸灯火,如梦幻一场。月亮像一锅翻滚的浓汤,将自己煮得半生不熟。
路过江心的橘子洲,秦北洋想起欧阳安娜、齐远山……同学少年,如今都在天涯何处?
春风湘江,夜凉如水,钻进船篷,头枕着湘江波涛入梦。
行舟三日,过了南岳衡山与衡阳,转入湘江支流耒水。这一路水浅流急,逆流而上,两岸丘陵夹杂水田,秦北洋驱使九色下地拉纤。直到山区,弃舟上岸,步行赶赴岭南。
是夜,撞见盗墓贼明火执仗挖墓。征得主人同意,老金用矿工镐削掉一个盗墓贼的脑袋,剩下的抱头鼠窜。秦北洋在这座被盗掘一空的南宋古墓里睡了一宿,感慨山河破碎血流千里的北洋乱世,已沦为史上最疯狂的盗墓乐园。
次日,老金爬上一处高坡说:“翻过这座山,离我老家就不远了。”
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大山,横亘于湖南、江西与两广之间,合称为南岭,是为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的分水岭。
秦北洋看着身高体壮的老金问:“你不是生在太白山上的吗?”
“别看我一口西北土话,祖上却是广西人。”
原来,早在金田起义之前,老金的爷爷,就跟随杨秀清耕山烧炭,后来加入太平天国土营——史上第一支专业化工兵部队“私挖地道,暗置地雷,以轰城墙”,为天国屡立奇功。
天京陷落,老金爹娘追随幼天王逃上太白山。荣光大殿、秦始皇地宫复制品、天王陵墓等等浩大工程,都由这一家负责完成。
老金是天国第三代,秉承家传手艺。他的“刺客道”只是勉强毕业,挖洞掘墓却是兴趣所在。天上地宫中的镇墓兽,大部分是他亲手捕获的。
天色已黑,他们就在南岭上扎营露宿。
“自古以来,只有我们秦氏墓匠族可以操控镇墓兽。”秦北洋升起一堆篝火,触摸着九色说,“老金,请问你们又是如何做到的?”
“金田起义时,从越南来了一位老者,自称姓秦,明朝皇家工匠后裔——明清兴替,他的祖先效忠南明朝廷逃入缅甸。永历皇帝被吴三桂在昆明篦子坡绞杀,他这一支被逼逃亡越南,娶妻生子,繁衍两百年,效忠黎、郑、阮等王朝。东王杨秀清突发奇想——若将镇墓兽驯服,用于讨伐清妖,岂不妙哉?这位秦氏老者没有后代,便将操控镇墓兽之术,传授给了我的爷爷。”
“太平天国曾用镇墓兽打仗?”
老金用树枝插了一支野兔,放在篝火上烤得焦香四溢:“太平军初期不过数万人,武器原始落后,为何得以突破重围,入湖南,下武昌,直取天京?概因几次关键大战,镇墓兽将清妖杀得片甲不留,奠定了东王杨秀清的地位。”
“除了九色,通常镇墓兽一旦离开地宫,就会变成一对毫无用处的钢铁疙瘩。”
“太平军中亦有学过西洋蒸汽机者,对古墓中挖出来的镇墓兽进行简单改造。”
“原来,灵魂机械体的近代化改造,最早还是我们中国人!既然,太平天国控制了镇墓兽军团,为何还是败亡?”
“我们只学会镇墓兽的操控之术,却不知如何制造?遇到火药与大炮,同样灰飞烟灭。跟墓匠族的高超技艺相比,‘地宫道’不过学了个皮毛。但真正的转折点是天京事变——太平天国被称为‘洪杨革命’,洪与杨平起平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天王不过是东王的傀儡。”
“老金,天国的规矩变了,不必讳言。”
“天京事变,东王杨秀清被害。那一夜,镇墓兽集体失控,在天京街头狂奔暴走,杀死成千上万的士兵与百姓,甚至攻击天王府。我的爷爷只能将镇墓兽诱入火药库,点火爆炸……战无不胜的镇墓兽军团就这样完了!天王降旨,不得再捕获镇墓兽,免得出现失控的灾难。”
秦北洋心想这就是太平天国败亡的转折点吗?最后一个疑问:“为何历史上从未见过镇墓兽战争的记载?”
老金回答:“清廷消灭或篡改了所有文字,无论湘军的官方记载,还是民间的私人笔记,无一幸免。在他们笔下,太平天国还是杀人如麻的长毛贼呢!清廷不想让世人知道镇墓兽的存在,害怕叛乱者大量挖掘镇墓兽,甚至动摇中国两千多年来君主专制的根基!”
秦北洋看着南天上的星空,惊觉九色双眼放射着绿光。
三天后,沿着西京古道,步行到了韶关。重新坐上火车,辗转一昼夜到广州。来不及去逛荔湾西关的上下九,三人在火车站露宿一夜,便转乘九广铁路东行。
蒸汽火车穿越东莞、深圳,进入香港新界。彼时,广东与英属香港殖民地之间,所有人都可自由往来,终点站是九龙半岛的尖沙咀车站。
香港!
第397章 九龙寨城
北望狮子山,南眺维多利亚港,隔着一弯海峡,便是香港岛。太平山顶,如海上突兀的巨兽。海面上,白帆点点,轮船呜咽。岛屿、高山与海湾的形势,相比黄浦江畔的上海滩,另一番风情格局。弥敦道尽头,半岛酒店正在兴建。碧蓝的海湾中吹来湿热的风,秦北洋第一次亲眼看到南中国海。
日暮时分,他们决定在九龙先住一晚。秦北洋告诫自己两个字“藏拙”,此番南行,他要求不显山不露水,绝对不住饭店,客栈也是能免则免。
“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没有老金搞不定的事儿,他带着主人来到九龙半岛东北角,有一排荒芜破败的城墙。城门洞子上四个字——九龙寨城。
城内无数破败房屋,衣衫褴褛的贫民。光屁股小孩骑在城墙的老古董大炮上玩耍。城上挂满晾衣被单小孩尿布女人内衣甚至裹脚布,成千上万五颜六色的经幡般飞舞。夕阳下,犹如一片金色的古墓废墟。
“这是什么地方?”
“主人,我们正站在中国领土上。”老金走过污水横流的小巷,“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割去了香港岛;第二次鸦片战争,又割去了九龙半岛;戊戌变法那年,英国强租新界。唯独这块九龙寨城,为清朝驻军管理之所,主权仍然属于中国。”
“这就是国际法中所谓‘飞地’?可如何不见中国的五色旗?”
“英国刚侵占新界,便武力驱逐了九龙寨城的清朝官员,但碍于中英之间条约,便成了三不管的法外之地。理论上,中国政府有权在此行使主权,但北洋军阀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到这里?”
中山忍不住问:“金叔,你咋对这里如此熟悉?”
“我来过香港两次,都住在这九龙城寨。第一次,太白山遭遇大灾那年,我到南海寻觅鲛人,香港是必经之地。第二次,辛亥革命,我和老爹、阿海奉命来此,潜入中环的香港总督府,刺杀一名参加宴会的清朝大臣。总督府戒备森严,我的“刺客道”水平稍逊,胸口中了一枪。阿海为了救我,割断数名警卫的喉咙,竟然刺伤了香港总督!”
秦北洋脑中生出一幅“三刺客夜袭港督府”的画面:“阿海对你有救命之恩?”
别看老金像个粗鲁的西北矿工,脑子却比猴还精,听出秦北洋话中带刺儿。
“主人!阿海救过我的命不假,但他背叛了太白山,哪怕是我亲爹也要千刀万剐!”
“不必多虑!”
中山干脆拉了一块小板凳坐下:“金叔快说吧!”
“那一夜,九死一生!老爹背着我,阿海杀开血路,三个人逃出重围。香港全城大戒严,英国兵、香港兵、廓尔喀兵全出动了。还是老爹机智,将我送到九龙寨城,躲在这片中国领土内。名义上是清朝的领土,但清朝又无法派人过来,三合会的兄弟保护了我。让我藏了七天养伤,最后躲在一口棺材里,伪装出殡的麻风病人出逃。”
“还好碰到辛亥革命,满清马上覆灭了。”
“捡回一条命,我再也不敢参加刺杀行动了,老老实实待在大西北,放下匕首,拿起矿工镐,整天跟古墓与镇墓兽打交道。到现在啊,我的胸口还有块疤呢。”
老金解开上衣,炫耀似的露出胸肌,明显是枪伤的疤痕。
秦北洋爬上寨城最高的屋顶,眺望整个九龙半岛与香港岛:“好,今夜,我们就住在这片中国的飞地!”
九龙城寨虽是三不管,其实有人在管,就是香港黑社会,更响亮的名字:三合会。
是夜,新月高悬。
三合会的兄弟宴请老金,在鸽子笼般密密麻麻的贫民窟中间,摆开一张黑暗料理的酒席。
老金要将上座让给秦北洋,介绍这位太白山的新主人。秦北洋一上来就打断了老金,自称无名小卒的工匠,跟随“金叔”出来见见世面。他的年纪又轻,一身寒酸的工匠服,几天没洗的油腻腻的长头发,还牵着一条大狗,没人怀疑过他的话。
更让秦北洋惊讶的是,老金竟会说几句半生不熟的粤语。原来是他小时候被孟婆传授的,那才是太平天国的乡音,当年天京朝堂之上,老天王跟兄弟们亲切交流的语言。若是太平天国革命胜利,改朝换代成功,如今的国语就是广东话。
所谓三合会,乃是洪门天地会的分舵。席上有位潮州帮的老大,说当年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战死,接班人天佑洪英号称“天时、地利、人和”,故名“三合会”。洪门洪顺堂印信为三角形,三合会也用三角形为标志,英国人将之翻译为“Triad”。
洪门宗旨反清复明,不少太平天国的残部余党逃亡香港,成为三合会老大。老金作为正宗的天国后裔,受到三合会大佬的盛情款待,摆出“九龙寨城大宴”——桂花蝉、新鲜血蛤、粤西沙虫、黑鸡拆烩老猫公、油炸蚯蚓,最后是不可描述的牛欢喜。
秦北洋只吃几口,便心生恐惧,停箸不动。老金却不亦乐乎,法国红酒配干炒牛河,最后左拥右抱两个日本雏妓,进了三合会安排的春宵帐。
中山也看得双眼放光,秦北洋警告了一句:“你莫学他这样子!”
“主人,为何您会允许老金放肆呢?”
“我需要观察你们每一个人的本性。老金是物极必反,早晚会有教训的。”
秦北洋租了一个鸽子笼,便跟中山、九色挤进去,暂且熬过这一宿,明早再觅船出海。
漫长的旅途让人疲倦,眼皮一合就睡着了……
他梦见九龙寨城,在飞速变幻的日月星辰中,涌入越来越多的人,像地洞里的老鼠一样生活,搭积木般一层层垒砌楼房。地球上最伟大的蚁穴蜂巢,堪比古埃及金字塔的奇迹,又像一座反向生长的地宫墓穴,犹如白鹿原魔方大墓,成千上万间墓室与棺椁,向着天空扩张腐臭的版图。那才是真正的钢铁丛林,亚马逊雨林般的暗无天日。星空被不夜的灯火玷污,大地被流动的欲望强暴,苍穹充斥着飞行的野兽。肉体是神经网络的一部分,灵魂反倒成了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流浪者。
等到那个年代,镇墓兽,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梦醒时分。
秦北洋睁开眼睛,回到公元1922年的春夜,香港腹地的九龙寨城。
鸽子笼外传来嘈噪声,小孩子的哭闹,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还有牲口们的嚎叫……
九色的双眼发出绿光,头顶的鹿角峥嵘,浑身长出青铜鳞甲。中山慌张地掏出怀里一支快枪。贫民窟乱作一团,仿佛马蜂窝被小孩子捅了,马蜂却不知敌人在哪儿?
又要出大事儿了。
第398章 血战九龙
九龙寨城。
秦北洋爬到楼顶。月亮隐入浓云,此岸狮子山与彼岸太平山都陷于黑暗,唯独脚下九龙寨城,已被灯火团团包围。数千名香港警察,全副武装的英国驻军,包着大头巾的印度部队,正在攻打九龙寨城。这座城不是中国领土吗?港英当局凭什么要进来?城里的中国居民们取出武器,准备阻挡英国人的进入,害怕自己的贫民窟遭遇强拆。
城外响起大喇叭,先是华人警长用粤语喊话;英国警长用英语喊话,在日本学会英语的秦北洋也只听懂个大概,其中有“抓捕”“逃犯”等词语;最后来了个华人警长,居然喊起了山东话。原来香港警察有“山东差”,自威海卫殖民地招募而来,后世的香港特首梁振英便是威海卫警察后裔。
秦北洋的亲娘是山东威海人,他从小跟父亲学过山东话,北京西郊骆驼村里也有卖烧饼的山东人,立马听懂了警长喊话——这次行动不是强拆,九龙寨城的全体居民都出来,警方要来搜捕通缉犯,罪犯非常凶恶,包庇者立即捉拿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