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茴高兴极了,她终于知道了小蕊的意思。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隔着一个贝拉拉告诉自己,但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贝拉拉的醒来给颜茴带来了一线希望,本来已经完全陷入僵局的局面被打破了,问题并不出现在紫铃上,而出在宿舍里。
颜茴在医院陪了贝拉拉一整天,直到贝拉拉赶她回家:“颜茴,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像照顾玻璃人一样照顾我了,我不会再有事的。”
颜茴还是有一点担心:“可是,你昏迷了那么久。”
“但我现在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你这么爱操心,将来会老得快的。”贝拉拉已经有心思说笑了。
颜茴看了一眼天色,果然是和好友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过得比较快,不知不觉外面都都快黑了。
于是,两人又是一番告别,贝拉拉说再检查几天就会出院,颜茴说她一定要亲自来接。
颜茴心情轻松地走在大街上,马路上车来车往,她一路走得都轻飘飘的,连日来的郁闷像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被人搬空一样,神色也飞扬起来。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所以路灯还没有打开。空气里飘着月桂的清香,这正是月桂开得盛艳的季节,一串串粉色的花儿挂在树梢上,有风吹来就像化成雪一样地铺得人一脸一身。
远远望去,有些窗户里已经亮起了灯光,温暖的灯火像是在召唤着路上的行人赶快回家。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大家都赶往各自的目的地。整个城市沉浸在这种烟火味里,像一艘大船在无边的海洋里缓慢地行驶着,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
颜茴看着一辆公交车从面前驶过,因为是红绿灯的路口,车子开得并不快,坐在公交车上的一个妇人往下面一看,正好与颜茴对视。
颜茴吃惊地跳了起来,然后猛地追赶着那辆公交车。
那个妇人,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吗?为什么她来到这个城市都没有给自己打电话?还是母亲出了什么事?
她跟着那辆公交车追了很久,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远去。
这一段路并不繁华,住宅区也显得老旧,可能是位置太偏僻了,等了半天连一辆的士都没有等到。
她拿出手机,本想打电话给陈诺思,可是一想到对林静空的承诺,她还是放下了手机。
她已经没有权利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一个不打算爱自己的男人,这样的行为是可耻的,所有的爱情都不是单方面的战争。
于是,颜茴打起精神,往住宅区那边灯光最通明的地方走去。在这样的晚上,能看到人、感觉到人的可亲是多么好的事情。
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着,颜茴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张,她不禁转过身子看向身后,发现后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为什么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下班人群都没有了?夜色下不是还有一些摆地摊的小贩吗?这条道今天怎么会这样安静,就像是所有的人群在忽然之间被黑色吸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颜茴一个人。
她可以在心里安慰自己,却不能阻止自己的寒意,她只能对自己说:“不要害怕,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没事,没事。”
就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阵香味,是那种牛肉面的浓香,在空气里像是百万朵玫瑰一起炸开,强烈地震撼着她的味蕾。
颜茴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她感觉自己太饿太想吃东西了,她恨不得马上吃到嘴里,不然就要疯掉了。
颜茴顺着香味走去,绕过人行道,前面就是一条小巷子。这条古老的巷子有很多台阶往下延伸着。这时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那雨下得缠缠绵绵,她也不跑不躲,倒感觉这雨来得刚刚好,似乎雨丝中都透着香气。
台阶是石头砌成的,直往下似乎还有一个面摊挂着灯,还在经营夜宵。看着天下雨,已经有人扯起了遮雨布,布下摆着几张桌子,两张桌子上还坐有食客。
老板正站在手推车的炉子边,正在帮别人煮面,另一个锅里是冒着浓香的汤。
颜茴一步步地扶墙而下,通往面摊的台阶湿且滑,从别处射来的光影昏昏暗暗的,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在这个环境里,颜茴感觉自己一脚踏下去,踩在石阶上的就是一双穿着白袜的小童鞋,那种感觉像是时光重回,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她拖着母亲的手去吃牛肉面,也是这样走下台阶,而煮面的老人就站在昏暗的光线下,而那种香味是那么的熟悉。
她越往下走,回忆就越清晰。下着细雨的夜里,母亲干枯又温柔的大手,牵着她的小手,一边让她小心,一边领着她前行。
颜茴终于走完了那些台阶,站在那个牛肉面摊的老板面前,她忽然习惯性地说出:“两碗牛肉面。”
是的,从前都是颜茴大声喊出这句话的。
“嗯?”老板看她一个人来,于是问了一句,“另一份打包吗?”
颜茴摇了摇头,然后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小时候的那些桌子总是显得很高大,母亲总是帮她把椅子轻轻地放好,母女俩就这样坐在香气扑鼻的环境里,等着面端上来。
并不是每天都能吃到面的,父亲的早逝让这个家庭过得很艰难,但母亲总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带她去吃一碗牛肉面,两个人就这样牵手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
面端上来了,颜茴把另一碗放在自己的左手边,那是母亲坐的位置,而碗里居然还是熟悉的肉片和两根青菜。颜茴挑起一筷子面,在热气腾腾中糊了双眼,她似乎看到左手边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多到她可以平静地吃完面,很用心地喝完最后一口汤,含在眼里的泪终于坠了下来,她像是自言自语道:“谢谢妈!”
母亲带她回来重吃一次小时候她最爱的食物,母亲可能还是以为孩子没有长大吧!
颜茴放下碗,发现身边空空的。她付了钱,平静地摸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妈妈走了,我现在想回一趟家,你开车送我好吗?”
在一间房子里,林静空死死地拖着陈诺思的手说:“你不能去!我不让你去!”
陈诺思忽然不再挣扎了,任她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扫在地上。
“你明知道去了也没有用,你明知道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她的家人,为什么非要陪她?”林静空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里。
陈诺思心疼地看了一眼已经方寸大失的林静空,说道:“不要这样,我不会有事的。”
“你从前也说过自己没事,后来呢?这几年来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还要再过吗?”
“我知道你关心我。”
“知道又如何?你在乎吗?”
陈诺思点了点头说:“我在乎,当然在乎。所以,我一定要去。”他想了想说,“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林静空呆在那里,不再说话。
陈诺思走过去抱了抱她,说:“我想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我希望自己有这个能力,从前做不到,我现在想做到。”
他放开了手,拿起了包,大步往外走去。
林静空知道自己多劝也无用,她的眼光望向了城市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小院,有一位老者从小一直教她阿伊努舞。
但是,这个老者,前两年刚刚过世了。
林静空看着陈诺思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虽然唤灵之舞她没有学好,但是,如果勉强一跳也应该能请出师傅给自己帮助。
这个时候,她也完全不明白自己还能求助于谁了。
步雨在窗边静静地站着,刘岩正在楼下徘徊着,身影拉得很长。
刘岩有很多话想问步雨,比如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会知道浮雕的出现?她怎么能看得懂图纸?小蕊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
这些疑问就像个定时炸弹,时刻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想问又不忍心问,步雨的眼神总是让他心疼。
步雨看着刘岩,也觉得到了应该解释这些问题的时候了,但是,从前的那些疼痛又让她不想上前去解释。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互相打探着对方,却不能上前一步。
颜茴看着陈诺思开着车过来,夜色里,他的样子显得格外的好看。
他终究还是肯陪自己去的,就算是任性自私,但在这个时候,颜茴只想看到他的脸。
女人要是时时都活得和变形女金刚一样无坚不摧,那么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诺思把发呆的颜茴拥入怀里,他没有问为什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因为颜茴悲伤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如同他当年失去父亲时,那迷惘的眼神,那悲痛欲绝的脸,都是无法问询的悲伤。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颜茴把头靠在椅背上,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小时候父亲怎么带着她去捉虾,虾子藏在草叶的根那里,用小网去捞时,小虾就会往泥里钻。
讲父亲怎么和她告别,在一个黄昏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的日子。
讲自家的小院里种着几棵桅子花树,用浓茶叶做肥料,叶子绿油油的,开花的时候,躺在小床上能闻见整个房间里都是香喷喷的。
讲母亲喜欢织毛衣,在厂里上夜班的时候,袋里总有一团毛线,闲下来的时候就掏出来开始编织,自己身上的毛衣总是所有小朋友中最漂亮的。
那些小事讲起来就没个头没个尾,就像是忽然游到颜茴脑子里的小鱼。她就那样不停地诉说着,一件接着一件,像是整个车厢里都游着回忆的小鱼。
陈诺思并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倾听就是最好的安慰。
34
车子下了高速,小县城沉浸在如墨的夜色里,只有路旁的灯光还在坚持给晚归的人温暖。
下过雨之后的小县城,像是被雨刷给细细洗过的玻璃窗,四处都透着清新和干净。车道两旁的槐树都像是被油给浸润过,好似完全饱和的海绵,每一片绿子都含不住那水分,吐成一粒粒的水滴半坠在叶尖。
颜茴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她希望自己感觉到的一切都是错觉,回到家的时候,她还能看到自己的母亲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开门。
但是,她的希望还是完全破灭了。
敲门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邻居王奶奶走出来,看到是颜茴,一把就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明天早上到。没事,你小六叔已经在医院都处理好了,你先到我屋里坐一下。”
颜茴最后一丝幻想也没有了,一路上不停祈求的事情都没有得到相应的结果。她抱着这个小时候亲如一家的邻居王奶奶,却没有办法哭出来,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挖空了,胸口疼得不能呼吸。
“什么时候的事情?”颜茴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开口说话,“我妈是怎么了?”
“今天下午我看着她从外面提着菜回家,走得好好的,忽然就跌倒了,我忙叫小六子送她去医院。”王奶奶一头银白的头发也颤抖起来,拖着哭腔说,“走到路上就没气了,医生说是什么心脏问题。唉,好端端的人,忽然说没就没了。”
颜茴反倒安慰起王奶奶来,又问了一下是哪个医院,忽然回过头镇定地对陈诺思说:“我们去一下医院吧!”
去医院的路上,颜茴安静得像沉入深海的石头,陈诺思感觉她都像不存在一样,她的灵魂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去疗伤了。陈诺思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去握着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像一块铁。
到了医院后,已经处理好一切事情的邻居小六走了出来,看到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女孩,也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安慰的话真是说不出口。她母亲走了之后,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从前看着她送别父亲时的那张小脸,真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堵心,而现在又目睹她失去母亲,小六同情又悲伤地看着颜茴。
颜茴看出小六叔的眼里都是担忧,她不忍心再让他呆下去:“没事的,小六叔,我朋友会照顾我的。我妈,现在在哪里?”
小六指了指太平间的位置:“先停在那里,过两天就送去火葬场火化。”
颜茴谢过小六叔后,就让他先回去休息。小六知道她想多陪陪自己的母亲,也不推辞,只说道:“你要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过来。”
在医院门口送走小六叔后,颜茴就开始头昏、腿软,那股强撑的气力没有了,她靠在墙上,对着陈诺思说:“我走不动了。”
陈诺思半抱着颜茴往太平间走,前面有一个值班护士带领着,她推开门后,指了指白布盖着的尸体,就转身走了。
颜茴鼓起勇气,走到那日光灯下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她将白布往下拉了拉,里面露出一张脸。
那不就是自己熟悉至极的母亲的脸吗?只是她现在的样子很僵硬,没有带着平时那种微笑了。
颜茴失控地趴在母亲已经冰凉的身体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干嚎,所有的悲痛都得不到宣泄,她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都是甜的,似乎连空气中都带着冰刀的锋利,割得她身心流血,悲痛至极。
陈诺思在一旁死死地抱住颜茴,他感觉再这样下去,颜茴真的会伤痛到心神大伤,又不能把郁结在心里的痛给发泄出来,怕她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颜茴正处于那种已经完全没有感觉的迷糊状态里,这个时候,她忽然看到门外有两个人影走了进来,虽然不太真切,却能看清是父亲和母亲。
这一对夫妻挽着手,隔着床位站着,像是用非常心疼的目光看着颜茴。颜茴看到这一幕,这才“哗”的一下哭出来,那种悲痛得到了释放,父亲和母亲这才对她挥挥手,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爸爸,妈妈。”颜茴哭着追出去,但人影还是很快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颜茴还想追,却听到太平间里“嗵”的一声,是重物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她转身一看,只见陈诺思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是汗,连头发都湿透了。
颜茴忙跑过去扶起他,陈诺思摇手示意不要动,等他缓过气来才说道:“你哭出来就好了,你也看到了,你爸妈在一起非常的幸福,不要太悲伤了。”
颜茴泪流不止地胡乱点头,把陈诺思扶了起来。她虽然不知道陈诺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也能感觉到,陈诺思一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把父母唤出来见自己。
心中有一种像雪夜独行时遇到一堆火,那火光温暖地照着她,她感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人在身旁关怀着自己。
陈诺思知道自己已经透支了灵力,虽然刚刚在太平间里,他根本无法动弹,可是他却闭着眼睛,用意识跳起了唤灵之舞。这种舞是阿伊努舞里难度很大的一种唤醒灵魂的舞,稍跳得不好,就会导致自己受重伤。
在那个意识世界里,他拼命地呼唤着颜茴的父母,终于还是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唤醒了这一对灵魂,让颜茴见了父母一面,这才让她把悲痛给发泄出来。
虽然他此时虚弱无力,但是摸了摸扑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泪人的颜茴,他感觉很值得。
这是一个很精美的苏式园林小院,推开院门就能感觉到一种幽静的美,能在城中拥有这么一套别致的带着园林的房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房子的主人肯定是非富即贵。
林静空推开这个园林的后门,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那条路她太熟悉了,每一处景色都是自己的回忆。
从四岁时被带到这个园林,她就一直在这里生活、习舞。陈老爷子的权势很大,家中也是应有尽有。
第一眼看到陈诺思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刚刚会满地爬的小婴儿,记得当时自己很喜欢这个小东西,也趴在走道里的木地板上逗他玩。
这也是陈老爷子最终决定收养她的原因,如果她不喜欢陈诺思,那么她根本就不会拥有这样的生活。
所以,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她很明白自己能得到幸福的前提是喜欢陈诺思,还有就是对他好。
天长日久的习惯积累下来,就算明白他是不爱的,但也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实了。
一直走到一个空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上面铺着水磨大理石,这里没有多大,但林静空和陈诺思从小就在这里习舞,挨打是家常便饭,习阿伊努舞的苦是绝顶的,但是,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对一个女人来说,美和通灵都不算是最好的回报,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才是。
可惜,她是得不到了,唯一能为陈诺思做的,就是好好地跳一段舞。
她在平台的中央开始起舞,像是从小无数次地在这个地方跳舞那样,用尽全部的心力。她的舞姿虽然不如陈诺思的灵动,但扎实的基本功让她完全配上得高等阿伊努舞者的称号。
她跳舞的身姿像是在召唤远方逝去的亲人,从身体里炸出来的思念和渴望,是那样的震撼人心,她用身心合一起舞。
如果有人在一旁看到这样的舞蹈,会因为人类的身体里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深情的力量而感觉到惊讶,她的美在于凄美而绝望。
虽然舞步很缓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艰难,林静空知道自己的实力是不足跳这种唤灵之舞的,可她一定要找到师傅。这个世界上只有师傅还能帮自己,帮陈诺思,她实在不知道还能求助于谁。
抱着拼一下的态度,她在这个地方舞动四方,用心向师傅呼唤,但一曲终了,哪里见得半个人影。
她伤了元气,又见自己果真没有这个能力,不禁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在黑暗里,她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如果是陈诺思那个小子,一定可以跳好唤灵之舞的。”
她并不知道,在同一时间里,陈诺思也跳了唤灵之舞,而且真的唤回颜茴父母的灵魂前来和颜茴告别。
你在为一个人拼命的时候,说不定他正在为别人拼命。
这就是人生。
颜茴扶着虚弱的陈诺思回了自己的家。
家里已经不再会有母亲,它空落落的,像失去了生命的躯壳,这个家已经被抽去了灵魂。
她成了孤儿,从此天下地上只有她一个人。
陈诺思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力气进行对话了,颜茴送他去床上休息,感觉自己也头痛欲裂,刚想离开,却被陈诺思紧紧地拖着手。
她强挤出笑容,安慰陈诺思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陈诺思根本没有听她那么多,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躺下来,睡一会儿。”
她还想挣扎,但看着陈诺思的神情,是那样的心疼,那样的关怀,一时无语,便顺从地睡在他身旁。
陈诺思用手环着她:“哭吧!”
颜茴一翻身,投入到他的怀里,无声地抽泣着。陈诺思的下巴顶着她的头,温柔的发丝散发着香味。
颜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直在流泪。哭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爱你的人,流泪是有意义的事情,不管如何,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还在心疼你。
这个黑夜,有很多人在哭泣,有很多人在微笑,有很多人在恋恋不舍,有很多人在抛弃旧情,这样的黑夜承载着很多的欲望、不满、快乐、黑暗和坠落,慢慢向前远去。
陈诺思进入了沉睡,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颜茴从他的怀抱里轻轻地挣扎出来,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为她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她也愿意为他守护着。
坐在陈诺思身边,看着熟睡中的他,颜茴觉得这就是天荒地老。
夜,如此宁静,天地间仿佛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把这个小城抱在怀里。那些悲伤和不安都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沉沉地睡去,一切如此安详,如此温暖,就连偶尔滑过的飞鸟也收缩着翅膀,不忍破坏这安宁。
颜茴从睡梦中醒来,月光朦胧地透过窗帘,洒在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这是第几次醒来她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依稀回忆起梦中不断闪过的母亲的面容。
调皮时,虎着脸训斥她的怒容;
快乐时,母亲嘴角边美丽的酒窝;
半夜里,母亲为她盖被时那张关切的脸……
这些都是对母亲的记忆,一丝丝一片片地全涌了上来。她多想,多想睁开眼时再次看到那张脸,那关切又略带训斥的表情,压低着声音说:“快睡觉,这么大了还踢被子。”
想到这些,颜茴感觉脸上有股热热的东西在慢慢地流淌,她像一只煮熟的虾蜷缩着身子,狠狠地咬着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可怜的流浪小猫,躲在暗处的垃圾桶边暗自抽噎。
“别人说你死了。”
“是啊,我是死了!”
颜茴突然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或者说是一种诅咒,这个诅咒把母亲带离了这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似乎是饭菜香混合油烟的味道,这是母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颜茴记得清楚,这味道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不管离家多远,不管时间多长,永远都不会磨灭。
颜茴突然坐立起来,双眼紧紧地盯住门口:“妈,是你吗?”
房门那头有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听到颜茴的声音颤了颤,然后顿在原地。
颜茴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对着那团黑影问道:“妈,你舍不得茴茴对吗?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说到这里,眼泪再一次翻滚出来。颜茴掀开被子,拖着虚浮的步子,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抱着那团黑影。那黑影全身僵硬而冰凉,但颜茴不怕,因为那是她母亲,母亲是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
35
颜茴把头放在母亲的肩膀上,亲昵地来回蹭着,贪婪地吸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气味,脸上终于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妈,我想你……”
“能帮我照张相吗?”一个冰凉的声音从耳边莫名地响起。颜茴一抖,全身的毛孔猛地竖立起来,她连忙放开那团黑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道黑影也跟着颜茴动了,慢慢地朝她后退的方向走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帘,正好映照出那张青白色的脸。
“能帮我照张相吗?对的,就用你手上那个相机。”那是张风情万种的脸,如果单看这张脸,绝对会让很多男人痴迷,但此时这张脸上却泛着灰白色,让人联想到冰柜里的冻肉。
是她,居然是她!
颜茴不敢相信,自己原本以为是母亲的那道黑影居然是她,那个早就死掉的大奔女!
“快拍啊,我都准备好了。”大奔女乌青的嘴唇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脑袋向左慢慢倾斜着,那感觉就好像有双手捧着她的脖子,慢慢地往左边扭去。
有一道光从眼前闪过,颜茴双眼一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被四周的环境吓住了。自己的卧室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露台,漫天的晚霞把云彩撕成一条一条,红紫蓝白,相间之下,她站在那里,身上穿着那套戏服一样的长裙,不过长裙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血渍。
那些血似乎没有干涸,仍在慢慢地流淌着,最后“滴答滴答”地溅在露台上,不一会儿地面就染红了一大片。大奔女就站在颜茴前面的不远处,依旧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而她的眼神中居然带着一种鼓励的神色。
颜茴下意识地垂下头,视线慢慢向下移动,最终落到自己手上,她发现自己手中居然握着那台老式照相机,而相机里面倒映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啊!”颜茴尖叫一声,猛地把相机丢开,那相机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原本笑着的大奔女呆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颜茴本不该甩掉手中的相机。
而下一秒,大奔女收起了那怪异的笑容,咬牙切齿地瞪着颜茴,恶狠狠地说:“你竟敢不照!”说完就朝颜茴慢慢走过来,她伸出双手,那原本白皙光滑的手指在空气中慢慢溃烂变形,最终扭曲挤压成怪异的形状。
颜茴惊恐万分,她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仿佛镶进了地面,怎么动也动不了。她低头一看,骇然地发现,地面上居然伸出一双手,死死地扣着她的脚脖子。大奔女朝自己一步步地靠近,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涌起一股寒意向颜茴袭来,如同无数条冰凉的铁链把她的身体牢牢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