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讶异我为何这么做,因为我想证明给你看,我可以比那个银行小开给你更多。我和我爸妈合演一出戏骗了一个人。这场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他现在一定高兴地以为他的户头快多出四千万了,他也许会偷偷看这封信,那没关系,你就照我之前跟你说的计划做。若你今天还没收到这封信,就去警局指控他,把我说的那些事都跟一个叫张瑞麟的警官说,就这样。
懿君,我真的好爱你,若有来生,不要再让我伤心了,好吗?
爱你的小草
信封的寄信者一栏空白,张瑞麟没有想太多,直接打开信封,他越读越惊心动魄,喉头渐干。信上工整的笔迹写着:
张警官,近来可好?接到我的信有没有吓一跳啊?没错,我就是林小草,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是我杀的,一个一个都该死。张警官,你怕我杀你吗?
不会的,其实我对你是又爱又恨,虽然你当初向我爸妈威胁了那么一笔钱,但毕竟你还是帮我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另外那两个白痴身上了,我是该感谢你的。这样吧!在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被召回地府,无法再继续杀人了。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得到我的四千万理赔金吧!可以,你只要去杀死一个人,叫张敏诚,抢到他手上一封我寄给我前女友郭懿君的一封信,上头写着我藏遗嘱的地方。我的遗嘱上的第一受益人是我的前女友郭懿君,第二受益人我写了你,不信吗?看看就知道,你必须杀掉张敏诚,否则你杀死郭懿君的事就会被他知道了,不是吗?
所以,这个杀人游戏最后两个牺牲者就交由你去负责,我恨这两个人,四千万是你帮我杀死他们的报酬,如何?比起当初你从我们家拿的那笔钱,是否更满足呢?快去吧!不要让张敏诚抢先一步找到那份遗嘱。至于我前女友郭懿君的住址,我想你早就查到了,不是吗?
挚友小草
张瑞麟带着枪,不,他放下枪,从抽屉拿出一把尖刀,因为枪的子弹数每个月都会清点。他穿起厚夹克,决定先一步去那儿守株待兔。
张敏诚把那封信捏成一团,心中叫喊着:“那笔钱该是我的。”他不甘心,决定跑去偷那份遗嘱,还有必须解决郭懿君,或跟她达成某种妥协。他拿起买的第二把尖刀,走了出去。
张敏诚打开套房大门,他没有用上万能钥匙,他有点儿惊讶。里头一阵香气扑鼻,是女孩子的闺房专有的气味。他轻轻地走进去,黑暗中好像看到一个魁梧的人影在面前。他下意识地拿起尖刀,但那个人的动作更快,黑暗中一条红血洒出,张敏诚倒地,没哼几下,两腿一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男子在他身上掏了一阵,终于找到那被张敏诚揉成一团的字条。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那张纸,露出满意的笑容。
男子,不,张瑞麟警官,望着那具尸体,在想着该如何处理。最后决定不管,反正先找到遗书,再杀了郭懿君,再把她的尸体搬到这儿,就装作殉情自杀好了。他慢慢地走到郭懿君的房间,张瑞麟试探性地敲了下门,没有人回应。到底郭懿君跑哪儿去了,之前警方因为林小草的关系想传讯她问话,却都联络不到。张瑞麟打开房间的大灯,却好像坏掉了,他只好打开郭懿君桌上的小造型台灯。房间有些阴暗,他弯下身到了床的右下方,摸了好久却什么东西也找不到。他有些急了,莫非被郭懿君捷足先登了?这时在黑暗中好像有一条细线,张瑞麟的嘴上露出奸笑,扯了一下,没有任何东西掉下来。
一瓶高悬的液体突然从天花板上头掉下来,破碎,洒满张瑞麟的头。他先是用手去挡,突然一阵灼热,他觉得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好像皮肤逐渐被溶蚀。他想睁开眼,却发现一颗眼球掉在地上,五官慢慢消失,他的呻吟声渐渐细微、细微。
第六个人和第七个人在这儿告一段落,那郭懿君呢?你真聪明。
我想现在应该有几只蛆爬过你眼前,爬过你正在看的那堆信,这些蛆是从那个贱女人身上长出来的。真可惜,这场游戏并不完美,我,林小草,竟然被迫要下海亲自去杀一个人。不,我没有杀她,我只是把她捆绑起来,塞住她的嘴,不让她进食喝水。她是第一个看到我记录杀人游戏的信笺的人,我把我的第一次留给了她。
了解了吗?不了解?这信上所提到的七个人个个该死。郭懿君这个贱女人,欺骗了我的感情,我会得绝症,她要付最大的代价,所以我选择自己动手处理了她,她应该感到荣幸吧!她死得很早,这个贱女人,我就要看着蛆慢慢地从她自以为是的脸上钻出来。
张瑞麟,你真以为自己是刚正不阿的包青天吗?看看你收取贿款的那副嘴脸,真令人作呕,帮你毁去那恶心的脸,你该高兴了吧!
陈昆明和雷易佳,你们两个人渣是我这辈子的污点,你们不用来找我。我半年前知道自己已是癌症晚期时就开始设计这场游戏,你们的行踪我早就一清二楚,这场游戏的主角哪缺得了你们呢?我想,你们到死都不会明白,你们真以为一个月前的那场偶遇带给你们的是财神爷吗?
赖合雄,我借你钱,还留下收据给后来的警察看,只是要让你暂时当个嫌疑犯,至于你为什么该死,那是因为你太过肥胖。
砂石车司机,你会觉得你很无辜吧!我们素未谋面,对吧!没办法,我怕你会发现郭懿君这个贱女人的尸体,还有,我需要一台砂石车。
张敏诚,你的命是我救来的,我要你死你就得死……凭什么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可以活得比我还要久?你不用假惺惺地安慰我,你心里一定在偷笑,笑我也有这么一天。还有,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家伙心术不正,你要是按照我的话去做,你还能保住一条狗命。可惜,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偷偷拆了那封信来看。
那四千万当然是要给我父母了,你们这群人,都该死!
什么,还不懂吗?也许吧!不要紧张,下面还有最后一封信,看了你就会懂。

林小草来到张敏诚的房间,张敏诚泡了一杯咖啡给他,他知道小草对咖啡因过敏。林小草望着张敏诚,脸色有点儿凄凉,张敏诚不解,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得了癌症,是肝癌晚期,没有几天好活了。”
张敏诚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双方保持缄默。小草先开口了:“敏诚,我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吗?也许你听到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不知道翻滚多少次了,我没办法达成,只能靠你了。”
张敏诚握住他的手说:“唉!恩公,我的命是你给的,不要说帮忙,就算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你说吧!不要考虑我的立场。”
“杀人……我要杀死一堆过去欺负过我、践踏过我的人,可是我现在全身没力,不要说杀人,就算是踩死蚂蚁都有问题。”
张敏诚听到林小草的话,双手抖了一下,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严肃的表情,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林小草握住他颤抖的手,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你放心,我把所有计划都草拟好了,你只要照着做,保证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来。还有,这个计划若顺利完成,会有四千万的收入,到时候那笔钱就归你。”
张敏诚震了一下,四千万在他心中来回穿梭了好几次,缓声说:“钱的事就先别说,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于是林小草就开始娓娓道出他的计划,他用自己的小绵羊摩托车,在里头放了砖块,使自己的重量和赖合雄差不多,测了几次油量和路径,知道车子什么时候会断油,然后把油表弄坏。
他用录音带录了和母亲说的那三段话及在城隍庙的那些话,并且事先写了相关的字条。他熟悉母亲的讲话模式和生活作息,并且借此取信于张敏诚,表明会将四千万汇入他的户头。他告诉张敏诚什么时候该打电话给家里,还有什么时候该寄那封信给他的前女友郭懿君。他当然没有跟张敏诚讲,郭懿君那时候已经全身被捆起来,动弹不得了。
然后林小草在绑架郭懿君的同时,也在她房间的天花板上方安放了高浓度的硫酸。他又把家中那个记载着陈昆明和雷易佳一举一动的月历丢了,又交给张敏诚一瓶麻醉剂,然后才要求张敏诚把他杀了,并且把他的脸皮割下来。他们的身材差不多,戴上脸皮,除非是极熟识的人,否则一下子看不出来,接下来就是张敏诚的戏份。
车祸那一晚,张敏诚戴着林小草的脸皮到了他家的停车场,偷偷把摩托车车牌对调,并照林小草之前讲述的方法,剪断引擎内部的一条电火线。然后过不久车子屡发不动,一向准时上班的赖合雄焦急地跑到林小草的房间向他借车子。当时赖合雄赶时间,没有注意到这个邻居并不是林小草。车子的油量早就安排好了。接着张敏诚跑去停在墓地旁边的砂石车,他敲了下门。砂石车司机被吵醒,脸色不悦,但仍不疑有他地开了门。张敏诚用林小草事先给他的麻醉剂迷昏了司机,再偷偷把林小草的尸体也搬上车,然后就开着砂石车到林小草指定的地方等待工作回来的赖合雄,因为他以前曾驾驶过大货车,倒也驾轻就熟。
赖合雄在那个荒凉的地方断了油,他看着油针颇不解。一个肥胖的身躯在努力地踩,想人工启动引擎,却没注意到后方一辆砂石车突然加速将他撞倒。张敏诚很快地下车,用林小草事先买给他的电锯,吃力地把肢解过后的赖合雄的身躯、头颅和一脚二手搬上车,换上林小草及砂石车司机的尸体(但留下了他的一只脚)。然后开始前后不停来回地碾过,不久那两个尸身几成一片肉泥。为什么得这么做?因为第一次撞到赖合雄时,不小心把他的躯干和一只脚撞烂,所以得拿司机的来补,这也是之后赖合雄躯干没有出现的原因,因为那会让人发现尸体并不是被肢解,而是被外力捣烂的。
为什么得换尸呢?是为了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和增加恐怖气氛,使得狡诈的张瑞麟慢慢上钩。
第二天,他又按照林小草的指示,分别把赖合雄的尸身装进三个布袋,连同字条依次放入那三个地方,又按照林小草的指示在城隍庙演了一出戏。
第三天,他还是戴着林小草的面皮,去杀了陈昆明和雷易佳。
接下来,他也根据林小草早就洞窥的他的心理,拆了那封信,然后在郭懿君的房间和张瑞麟相遇。
这个计划有些地方比较大胆,在车祸现场换尸的过程要是有目击者就麻烦了,但林小草找了好久,才决定在这里。那时夜已深,加之地方荒凉,使得计划竟一举而成。另外,杀陈昆明和雷易佳也是一险,但林小草赌到他们看到他的脸皮,一定会吓得全身发软,这两个人本来就很胆小,除非这十年他们变了。
另外,如何能让张敏诚答应为他卖命?林小草早就看清张敏诚穷困潦倒,为了钱什么都会做,何况是四千万?就这样,林小草真的成功地让最后两条鱼上钩。张瑞麟终于相信林小草死后化作了厉鬼,才会任他摆布。
而他也报复了他所待的公司,从那儿挖了四千万出来。

张敏诚和张瑞麟看着那八封信笺,背上冒出阵阵冷汗,几乎除了最后面,所有的剧情竟然都是照着林小草所写的信来发展的。
张瑞麟看着脸色发白的张敏诚说:“我就知道这个小子不简单,那时候他搞盗车集团,我就看清了他这个人的恐怖。我拿着刀等着你进来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想,事情真的如他所说的这样子吗?我才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真给我四千万,然后我决定开大灯等你进来让你说个清楚,没想到他也把灯弄坏了。还好我事先喝住你,要你跟我合作,不然一切就真的像他所写的,我们都被他坑了。”
“当我没摸到那张遗嘱时,大灯又坏掉,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果然那条线有鬼。那个兔崽子想杀我,再修炼一百年吧!”
张瑞麟收起刚刚看信时的恐惧,自负地狂笑起来。他看着仍在发抖的张敏诚,轻蔑地说:“现在那四千万已经存到你的户头,可是你又杀了那么多人,这该怎么解决?这样吧!你把四千万全部转到我的账户,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我就不追究了。反正就跟那群爱洒狗血的记者说,是林小草死后转成厉鬼来报仇,我顶多丢官不干而已,有了四千万,还当警察做什么?”
张敏诚瑟缩着小声说:“四千万全部给你?难道不能对分吗?不然至少也留个一千万,可以吗?”
张瑞麟大声笑着说:“小子,你跟我讨价还价是吗?我把事情揭出来,我四千万拿不到,但总会升个几级,而你呢?等着被判死刑吧!”
张敏诚跪下来,流着泪说:“警官大人,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些吗?”
张瑞麟果决地摇了摇头,突然张敏诚像发疯的野兽一样,拿着一把水果刀冲了过来。怎么可能?刚刚我已经搜过他的身,张瑞麟猝不及防,腹部中了一刀。他也拿起一把尖刀反击,两人互砍了许多刀,最后双双倒地不起。
两具尸体,不,三具尸体,还有一具只剩骨架和一缕长发、尸臭仍未散尽的女性白骨在一旁。这里是林小草住处附近墓地旁的那间荒弃的小屋,一阵微风吹来,有一张信笺慢慢地从外面飘进来,上面写着:
也许有时游戏会有失误,但我相信最后跳出游戏的人还是会接着另外一套游戏继续玩下去。因为,没有一个人是不自私的,每个人都在披着伪善的面具做交易。这时提供一把水果刀,让他们自己去创造另外一种玩法是需要的。

第七个故事 权宗的协议
文/大袖遮天

蔡明故事一讲完,仇红忍不住鼓起掌来:“蔡同学真是太谦虚了啊,你这个《死亡游戏》太棒了啊!真是要幽默有幽默,要惊悚有惊悚,故事环环相扣,丝丝入理,悬念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最后我才跟着小草跳出这个‘游戏’。小草应该去做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心理大师。浮财与性命就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什么偏偏那么多人为财舍命?赵本山老师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屈指算,一共三万六千天,家有房屋千万所,睡觉就需三尺宽。总结起来四句话:说人好比盆中鲜花,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房子修得在好那是个临时住所,这个小盒(指的是骨灰盒)才是你永久的家。’我们的人生注重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如何活得精彩,如何过得有意义,那才是生活!呵呵,扯远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节目已经过一大半,我们的热线号码是1977123,欢迎听众来电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你最得意的恐怖故事吧,我们期待与你在惊悚中相遇!又有一通电话进来了,喂——”
“大家好,我是张顺,正在读高三,我要分享的这个故事是我在网上看的。当时看完后,整个人震撼不已,现在分享给大家,故事是这样子的……”

古宁的老城区已经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拆是留,文物保护部门和各种民间组织正在奋力和有关部门争论。在拆和留的时间缝隙里,老城区的人们依旧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丁字弄堂口正对着老城区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废墟,边上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新建商业区。住在弄堂口附近的张义每天依然按照老习惯,摆一把折叠椅子,将他的算命摊在地上铺上,再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他倒并不靠算命的收入活命,前几年从皮鞋厂内退之后,虽然还没到正式退休年龄,但已经可以领取一笔可以勉强糊口的内部退休金。他只是喜欢看这巷子口人来人往,从每个人的面相上揣摩来人的身份和目的。这样看了几年,对看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已能看个八九不离十。靠着这一手,也糊弄了老城区的街坊。幸好张义算命不图财,他就靠着他这一手绝活,用他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经验,给人排解心中的疑难,名为算命,实际上是心理医生。
和张义住隔壁的李工程师又来算命了。自从半年前张义算出他在工作单位被小人排挤的事实,并且告诉他化解的方法之后,他就对张义的算命技术深信不疑,每天必来算上一卦。张义每天都告诉他该如何如何,其实无非是走路要注意安全,或者看天色要下雨了让他上街带伞之类的小事,但他还是感觉如有神助。人在迷惘中总希望有人指引,李工程师陷入迷途已经半年了。在单位被人窃取了他耗费心血写的论文之后,在张义的指点下,大梦初醒般毅然辞职,在家门口开了个小杂货铺,但心里的纠结始终放不下。只有每天早晨到张义这里走上一趟,才感觉眼前有一点儿亮光。
“老张!”他打开杂货铺的门,自己搬个板凳坐到张义身边,“给我算一卦。”
张义没理他。
“老张!”他推了推张义。
张义回过头来看看他,表情十分奇特:“奇怪……”
“什么?”李工程师十分紧张,唯恐自己的命运有什么不好的变数。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张义盯着他疑惑地道。
“怎么回事?”李工程师慌张地仔细端详他的表情。
“那个人,”张义回过身,指着巷子外的某个地方,“我居然看不出他是什么人……太奇怪了。”
“谁?”李工程师将头凑过去。
张义的手指指向商业街上的一个人。此时还是清晨,天色才刚刚亮起来,还不到商业区开业的时间,路上不仅看不见多少人,连车也少见。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服,在花红柳绿的商业街上十分显眼。李工程师只望见一个黑色的身躯,眯缝着眼睛看了许久也看不清楚更多,连忙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这下看清楚了,那人穿的是中山装,衣裤熨得笔直,脚上一双黑布鞋,平头,长条脸,细长的眼睛,笔直的鼻梁,嘴唇很薄。身材不算高,但整体给人一种严谨甚至禁欲的感觉。李工程师第一眼没觉得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再看第二眼,发现自己刚才似乎看错了——他并不是长条脸而是圆脸,眼睛也是圆溜溜的,鼻梁不高,嘴巴很大,身材矮胖,笑眯眯的似乎很和善。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这次他发现,那人似乎又变了,这回变成了三角脸、三角眼、一身阴冷……那人慢慢地朝丁字巷走来,每多看他一眼,便会推翻前一秒钟对他形成的印象。但李工程师又确信一点:那个人本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那么,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他取下眼镜仔细擦了擦,再戴上去,依然还是同样的感觉。尽管他一直盯着那人看,但始终无法留下一个确定的印象——他甚至无法确定那人的年纪——有时候他像是二十出头,有时候又像三十来岁,再过一阵子看,他又似乎是六十来岁的老人……对那人的印象始终在变。
“这……这怎么回事?”李工程师大惑不解。
“你是不是盯着他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什么年纪?”张义问。
李工程师点点头。
“但他本身确实没有变化,你是不是也可以确定这点?”张义问。
李工程师也点点头。
张义松了一口气:“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可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李工程师仍旧盯着那个人,那人已经越走越近,他不禁感到有些恐慌。
“是奇怪……”张义眨了眨因为长久的凝视而酸痛的眼睛,“连他的气质也不确定……我感觉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又极其现实;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又非常残忍;他热爱一切又憎恨一切……”他摇了摇头,“我一定是看错了。”
那人已经走到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身边一米开外就是老城区的废墟。他好奇地打量着那堆瓦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不到一秒钟,那笑容便转变成一副沮丧的神情,表情的转换如此迅速,像是川剧的变脸,令人猝不及防。再过一秒,他又转化出一种沉思的神色,若有所思地走了两步,脸变成恶狠狠的杀手面孔。他就这么且走且变,除了那身衣服之外,他身体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仿佛那衣服里同时包裹了几千个人的身体。这种变化令张义和李工程师感到恐惧,眼看他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两人想站起来躲开,又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只这么犹豫了一下,那人已经用他那时快时慢、不断变换姿势的步伐走到了跟前。
他就站在张义的算命摊前,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着他的侧面,他身体的影子被拉长了,漆黑的一抹变幻莫测的黑影恰好投射在李工程师身上。李工程师觉得身上陡然一暗,连忙悄悄地往张义身边移动了几步。
“你们在看我。”那人开口道,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感情色彩。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眼睛盯着张义。很奇怪,张义觉得他在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一边的李工程师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没想到这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顿时手忙脚乱。李工程师当场就脸红了,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和张义交换了一个眼神。张义反应比较快,他慌张地将摊子上的一堆纸牌整理了一下,垂下眼皮避开那人的注视,点点头:“是的,我是算命的,习惯观察别人的面相。”
“我是什么面相?”那人的语气和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个嘛……”张义借机仔细端详他的容貌,李工程师也终于恢复了镇定,将目光投在那人的脸上。
这么一看,两人又吃了一惊。
那人站在他们面前时,面容恰好变换成为一副淡黄色病恹恹的中年男人的脸,透着几分潦倒和消沉,身体也站不直,仿佛走了很久的路累得随时会躺下。只看了这么一眼,他们就将眼睛移开,避免和他对视,现在重新凝视,他依然是这么一副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之前那千变万化的印象只是一种幻觉。他们本来就觉得他没变,变化的只是他在他们眼中的投影,现在这么一看,更加觉得自己起初看到的那些变化不真实。
现在轮到他们两人的表情千变万化了。张义还好,这几年练摊算命的一个好处是把脸皮练厚了,镇定功夫相当了得。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禁不住将手上的一个塑料乌龟壳掉到了地上。李工程师则干脆低下头,装作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以便遮掩自己脸上那惊慌迷惑恐惧的表情。
“你是个多变的人。”见那人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张义不得已说道。
“还有呢?”那人穷追不舍。
“没有了。”张义咧开嘴假笑一声,“其实我是混口饭吃……你的面相跟我看的那些书上写的都不一样,我看不出来。”
“哦。”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元扔到地摊上,朝张义点点头,抬腿继续往巷子里走去。
他这么一走动,那千变万化的情况再次出现了。
张义望着那张醒目的百元大钞,不知怎么的,竟然不敢伸手去拿。正好一阵风吹来,那张薄薄的钞票随风飘远,很快消失在巷外的废墟中。
与此同时,那人忽然回头望了张义一眼。
张义打了个寒噤。
那一瞬间,他竟然看到那人露出了獠牙。
“好红的眼睛……”李工程师喃喃道。他刚才看到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们互相一验证,这才知道,除了刚才停留片刻的那张黄色的脸,即使在同一个瞬间,他们眼中所见到的那个人,也不是同一个模样。
他们看到那人走到巷子深处停下来,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
那是李书家的大门。

李书和他父母生活在一起。从大学毕业半年了,李书到处投放自己的简历,每天忙着奔赴各大招聘会,到公司面试。折腾了这么久,一份靠谱的工作也没找到,父母虽然没说什么,但能看得出他们心里的焦虑。这种焦虑从无数细节中流露出来,李书觉得自己的肩膀越来越沉重。
那个人敲门的时候,李书正在玩三国杀。玩游戏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好办法,父母在家的时候,看到他玩游戏,叹息声便像秤砣一样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这两天父母出门办事,他趁机玩得昏天暗地,一大早就打开了电脑,连续玩了两局都是内奸,并且在第一时间被正反双方共同轰炸至死。李书郁闷到了极点,正打算开始第三局,敲门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