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吴老狗发现三寸钉正安静地窝在自己头侧,似乎是察觉他醒来了,精神抖擞地‘汪’了一声。眼前看到的简易的帐篷顶,旁边也是缠着绷带的伤病员,推测应该是行军部队半夜稍作休整。
“醒了?”一个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吴老狗听出来了,是张玉麟的声音。他显然是一直都在旁边,所以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难为他照顾了,吴老狗暗自嘀咕了一句,但很快重新闭上了眼睛。
四周静默半晌,就听得张玉麟道:“我和老王都在外面,如果有需要就叫一声。”随后便是帐篷掀开军靴离开的声音。
心里叹了口气,吴老狗挣扎着坐起身,捂着缠在额头上的绷带,拎起三寸钉,掀开帐篷就走了出去。
外面支起了几团篝火,四周零落睡着抓紧时间休息的士兵。最近的一堆火旁坐了一圈战友,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张玉麟和老王果然也都在。
吴老狗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不是很好看,因为老王看着他走出来之后脸上担忧的表情一直没有收回去,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唯有张玉麟倒是没什么太大表示,只是看了他一眼,挪了挪位置,空出了身边一个地方。
也许是顾及他的感受,谁都没有说话。吴老狗嘴角抽了抽,走过去坐在了刚才张玉麟让出的位置上,道:“老子没你们想的那么弱,暂时还死不了。”
老王见他情绪有所好转,终于舒了一口气,狠狠拨了一下眼前的火堆,道:“那是当然!留着这条命无论如何都要让鬼子血债血偿。”
吴老狗轻轻抚着怀里的三寸钉,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却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见过死亡,少年时代亲眼所见亲人死于瓢子岭,那是一生都不愿再触及的回忆。但毋庸置疑的是,今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怀中慢慢冷却感受到的那份痛楚,却是之前未经历战争时所无法认知的刻骨绝望。
他不知道,如果当初答应张玉麟的提议,他们班的所有成员第一批撤离徐州的话,那个少年是不是就可以不会死亡。但是,他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也无从得知另一个选择的结果。就像十年前如果他们不去瓢子岭倒斗,父亲和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死一样,都是这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
吴老狗似乎忽然就有点感受到张启山所处地位的无奈和负担。作为一名军队将领,肩上所承担地已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任何一个部下生命的逝去,都是一份必须继承下去的遗志。
没有人可以回答为什么会存在战争。作为身在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他们能做的,只有奋力保护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园而已。
温暖的火光照在脸上有点痒,吴老狗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痛。
“啊,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徐州这出空城计令一路杀来的日军大感挫折,他们以伤亡万余人的代价,只得到了一座空城。不甘失败的日军迅速沿着陇海铁路线往西占领河南开封,却被突然炸开的黄河大堤所阻,被迫向黄河泛滥以东的区域撤退,暂缓了继续往西进攻的战略计划。
这个时期不长,却足以让疲惫不堪的中国军队得到喘口气的时间。但是,不论这场战役导致的已有伤亡有多大,各种意义上的胜利总是能给尚且存活的士兵带来心理上的些许安慰。
大部队全部抵达武汉已是五月下旬。
吴老狗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张启山,至少自己不是以尘色满面,军衣又脏又臭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岂料,那个无论何时都一身整齐戎装的人此刻正冷着一张脸,宽帽檐下的眼神更见黯沉,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最先说的一句话却是:“你额上……”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七章
较之张启山见到他的理所当然,吴老狗显然整个人还在状态外。
之前张玉麟曾说张启山尚不知道他已经离开长沙,按理来说他跟着大部队刚到武汉,身为副师长的张启山不至于会第一时间就找到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他突然发现自己吃惊时张着嘴的模样肯定很蠢,否则对面张启山脸上的表情不会越来越糟糕。
不过可以确定,张玉麟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表面看来张启山的伤势应该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时隔大半年没见,站在他旁边的钟清虽依然是惯常的没有太多神色变化,但看得出来此时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多少还是泄露了此时见面高兴的心情,只是碍于张启山散发的低气压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吴老狗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不敢太过确定。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玉麟,却看到对方此刻正身子笔挺地对着张启山站了军姿,脸上倒是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表情。而老王则因为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士兵口里在最近几场战役中战绩卓绝的第51师张副师长,却因心情太过紧张导致军姿都变得有点僵硬。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自己名义上应该算是张启山的下级,吴老狗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先给长官敬一个军礼才符合一名士兵的正确作为。
正当他犹豫着要怎么立军姿又不至于让三寸钉难受时,耳边响起了张启山不见波澜的声音:“315团团长张玉麟听令,五分钟后至作战总部参加会议。其他人听候指示到军营休息。”
说着,他转头向旁边的钟清点了点头,待得到后者的确认之后,就直接向总部走去。唯有经过吴老狗身边时,快速低声说了一句:“听钟清安排。”
此时张玉麟自然不敢怠慢,只来得及丢了一个眼神给吴老狗,就跟在张启山后面随行而去。
吴老狗微微笑了笑,安抚了一下终于敢呜咽出声的小狗,正要向钟清问一下张启山的伤势,就看到旁边的老王伸手抚了抚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刚才连张团长都被气场压住,小吴你怎么倒好像没有半分被张副师长影响,唉,人呆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
看着老王一脸的怜惜,吴老狗忽然就有点哭笑不得。他总不能告诉对方其实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张启山这种低气压的存在所以才会无动于衷?但老王此刻很明显已经想到了未来几个月后的事情,只见他忽然正经了脸色,咬着牙道:“如果以后跟着张副师长,就能更多地杀鬼子了。”
吴老狗一怔,半晌无言。他很能理解老王的想法和期望,却无法对此做出承诺。不过,拜老王对张副师长突然产生的敬意和崇拜所赐,他很快接受了作为张启山副官钟清的安排,与其他战友到规定营区休息。
吴老狗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有机会对钟清问道:“他……伤已经全好了?”
钟清却也没有惊讶他为何知道佛爷受伤的事情,只是点了点头,道:“来武汉后得到治疗,基本已经痊愈。”说完,他忽然抬眼看了一下吴老狗,转身道:“五爷,请跟我来。”
吴老狗愣了一下,很快走过去跟上了他的步伐。
“其实,你到徐州后不久,佛爷就知道了。”钟清忽然道。
吴老狗心下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小九给到的消息?”
钟清点头,道:“不过,既然是五爷您自己的选择,佛爷并没有告诉你们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这样反而会让张玉麟最大程度地保证你的安全。之前中国主力部队已经在河南和湖北集结,他知道徐州守军也将会来武汉与我们51师汇合,所以不担心见不到面。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吴老狗额上没有好尽的伤疤,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五爷还是受伤了。”
吴老狗讪讪笑了一下,突然又想到了那日在自己怀里死去的同班战友,皱了皱眉问道:“现在鬼子虽然暂时停止了进攻,既然我们已经在武汉汇合,那接下来迟早要打到这里?”
钟清沉默了一会,道:“具体情况还不能肯定,不过现在黄河大堤被炸开,华北线路不通的话,日军很可能会沿长江西进,首当其冲的,就是江西。”
“也就是说,必要的话,我们需要转战江西。”吴老狗想了想,忽然道。
“届时我师将听任军长派遣。”钟清不置可否,道。
两人拐过一个弯,面前出现了几间有些年代的房间,看得出来这里以前应该都是政府官员的住处,被临时改为了军营用地。
钟清推开其中一间房门,道:“这里是佛爷这个月养伤的住处,五爷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先准备其他事宜。需要的话,可以叫一声,我就在附近。”
吴老狗笑着道了声谢,抬头看了一下,房间不大,但胜在安静,且基本的日用品都还齐全。在战乱的时候,还能保证物品齐全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待遇了。也许是前段时间张启山都在疗伤的缘故,屋子里还有一股很浓的药味,意外的是倒没有太难受的感觉。
整个人置身于人类日常居住的安全环境,吴老狗在长途行军之后的满身疲惫终于开始席卷而来。但此时身上的军衣没来得及换洗,早已脏臭不堪。他看了看整齐的床铺,最终还是没忍心直接躺上去,只得就近趴在了旁边的书桌上。
谁知,头一挨到臂枕,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八章
吴老狗是被张启山叫醒的。
迷迷糊糊中抬头,却发现身边站着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声音倒是带上了点责备的意思:“睡在这里会着凉。”
转眼大半年没见,他却恍惚觉得两个人还是在昨日的长沙城。如果排除此刻房中弥漫的药味的话。
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都在养伤的缘故,张启山脸上褪去了不少官兵中常见的疲惫和憔悴,但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却加深了许多。
吴老狗几乎能够想象当初的南京会战是怎样的硝烟滚滚和惊心动魄,所以张启山这个副师长才会带着一身的伤在枪林弹雨的战场连续作战五日,被逼着抬上伤架后才离开了那个遍布了战友尸骨的人间地狱。
但是,因伤而被迫离开战场,恐怕最憎恨这种状况的,却是张启山自己。经历过在徐州与日军的短暂对敌,吴老狗能够体会在战场上每个人决一死战的意志和信念,更可以理解军队长官对无法保护手下士兵的无可奈何。
他很想告诉张启山在死伤无数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很显然对方会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作为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伤情怀悲,更应该是养精蓄锐准备打赢下一场战役。
犹豫了一下,他张了张嘴,终于道:“你的伤……”
张启山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微微皱了眉,略带薄茧的手掌附上了他的额头,撩开额前的碎发,轻抚额上那道没有褪尽的疤痕,缓缓道:“被弹片划伤的?”
吴老狗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反正又不是娘们,留疤也不怕没人要。”
但他担心张启山会因此怪罪当初把他叫去徐州的张玉麟,想了一下,继续道:“其实,张玉麟人不坏,而且带兵打仗挺有能耐,我会受伤也怪不了他。”
“这我当然知道。”张启山的声音蓦然却变得有点冷。
吴老狗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的心情反而会突然变差,就看见张启山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他是算准了你会这么说,所以当初才会毫无顾忌地写那封信,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他不利。”
“啊?”吴老狗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适时地摆出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纯良表情。他知道解九告诉对方他去了徐州,可没想到他连那封信的原委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道:“那封信是小九帮你看的,不是吗?”
吴老狗一脸的恍然,他大字不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既然他去徐州是因为张玉麟的那封信,自然解九很清楚信的全部内容。
“为什么不先确认一下信息的准确性?万一是其他人有谋而来,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张启山没有告诉吴老狗,当时他到武汉后接到解九拍来电报时的惊讶和震怒。不过,他相信吴老狗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也明白九门五爷绝不是单纯需要他保护的冒失毛头小子,所以他选择了对张玉麟隐瞒已经知道全部过程的事实。
但是,当看到吴老狗额上的伤口时,他的怒意还是无可抑制地飙升到了最高点。他很清楚,如果弹片伤得再深一些,另一个可能将会是什么。
这些年从当初的士兵到现在的军衔,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死亡,其中有曾经生死相持的多年战友,有前途无量的手下士兵,也包括自己敬佩的长官。经历了太多的失去,令他学会了不轻易与别人建立太深厚的感情,也正是一直以来他给人不苟言笑的缘由。
他不愿意在战场上看见自己身边珍惜的人有死在战场的一天,但既然注定他自己也会有死在战场的可能,他也不希望有一天有人会因他的死而痛心疾首。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个例外,也是个意外。他知道这份甚至尚未直接挑明的感情会给对方带来牵绊和束缚,但是当发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吴老狗挠了挠头,他知道张启山迟早会问起这个问题,但当时查明信息的准确与否需要时间,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和耐心等下去,所以不顾解九的反对,选择了亲自去徐州走一趟,总之横竖真假都是一个人的事而已。
他本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岂料张启山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知道原因,此时正冷了一张脸看着他。吴老狗见实在躲不过,只得讷讷道:“等不及了。”
他看见张启山闻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吴老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也许根本算不上是理由。毕竟,他们都是九门的人,不说名声有多么响,至少做事情已经能做到各方面都需要权衡清楚。
他正要解释全是因为自己考虑不周所以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就发现自己的左手忽然被握住了。干燥的掌心传来微高的温度,吴老狗讶然间抬头,就看见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了过来,彼此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浓黑的眸间正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喷在脸上似曾相识的温热气息令那个时候两个人缱绻缠绵的记忆霎时席卷而来,他顿时脸上一热,身体往后一靠就打算拉开距离。
张启山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当胸前的衣料被猛然扣住之时,他整个人被往前一拉,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了对方的颈间以保持身体平衡,就发现双唇已经被占领。
流氓。心里嘀咕了一声,他还是很配合地适应了对方的节奏,反正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再扭捏。
房间里的气息渐次升温,当感觉腰间的军衣皮带几乎被解开的时候,吴老狗终于按住了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等等,”他的面上有点尴尬,道:“我没有洗澡。”
张启山怔了一下,尽管这个时候被叫停任谁都不是件好事,他却没有反对。平复了一下彼此的呼吸,他忽然低头,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额上。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吴老狗的心跳刹那间忽然漏了半拍。
他知道这句话从张启山口中说出来有多么艰难和沉重。
所以他也知道,这句话几乎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情话,如果这个永远以大义为重的男人也会说情话的话。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九章
如果按照确切的日子来计算,吴老狗呆在武汉的时间其实不足一个月。
时值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但军事统帅和各军大部队均齐聚武汉,这个在战争期间承担了交通枢纽重任的城市俨然已经成为了此时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和抗战中枢。
毫无疑问,武汉自然成为了日军侵略进攻内陆的首要城市。所以,经历徐州失利后的日军调集了两个远征军正企图沿大别山和长江西上,打算从南北分别合围武汉。
既然防止武汉陷落成了首要军事任务,最高统帅部集合了两个战区所属部队共十四个集团军的军事力量来保卫这座城市也在情理之中。
敌我大战在即,各大兵团从六月初就开始在武汉北部的大别山脉和南部的鄱阳湖区域加紧构筑工事,进行战略防御准备。
尽管对敌的紧张气氛依然笼罩在军营中,但是难得的军队休整还是让疲于作战的士兵们终于有时间歇一口气,也令损耗巨大的军队得以招募新兵,补充兵力。
在此期间,吴老狗额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他甚至已基本适应部队的作息和节奏。但若论整个人变化最大的,却是几个月前还是新兵蛋子的老王。
平心而论,连张玉麟都不得不承认老王确实是块打仗的料。经过在徐州和最近的军事训练,无论是枪法还是近距离作战,尤其是在机关枪的运用上,老王的进步均十分迅速。现在他不仅能像模像样地使出简单的贴身对人格斗术,能对新招募的士兵进行训练指导,而且目前已升任为他们连的机关枪手。
对此感到高兴的除了捡到一名优秀士兵的长官,而打心眼里替老王感到高兴的莫过于吴老狗这个引荐者了。当初遇上他也算是巧合,两个人很谈得来更属缘分,至于双双参军则是无奈之举了。不过,能了了老王的一个心愿,顺便挖掘了他的作战本能,吴老狗觉得自己至少还是帮上一点忙的。
但是,唯有心底一丝挥之不去的压抑令他时常会产生怀疑,帮助老王参军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这些复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六月中旬,第九战区第一兵团接到了防守武汉外围的命令,并即刻离开武汉,南赴赣鄂边界的江西省德安城,以抵御即将从长江南岸西进武汉的日军侵华派遣军。
张启山率领的五十一师隶属第一兵团第七十四军。作为一名军队将领,他有制定作战方案的权利,却更有着军人绝对服从命令的天职。
不过,似乎在武汉呆的这段时间补足了精神,养精蓄锐的士兵们对终于能够和日军真正开始打一场仗充满了斗志,所以对再次行军没有丝毫怨言。
他们的驻扎地位于赣北德安城西北的万家岭。顾名思义,万家岭就是一大片高低起伏不等的山脉统称。不过说是山脉,其实都是不足百米的山丘而已。
但这些山丘数量众多,地形复杂,使得山路崎岖,连驮马都不易通过,素来鲜有行人。
此外,由于万家岭常年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雨雾之中,拿着地图都很容易迷路,之前也发生过村里人在山里离奇失踪的事件,故一直被当地人称为是禁地,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都是绕路而行。所以,作为防御守备之地,万家岭也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不过,对于初来乍到的部队士兵而言,这些糙老爷们自然不会在意这么多当地人的规矩,很快在这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营扎寨了起来。
“这次正面碰上了,我们一定要把鬼子他娘的杀个片甲不留!”已经算是半个老兵的老王已经没有了在徐州作为新兵的青涩,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之后,很快在斗志昂扬的士兵中引来一阵喝彩声,倒颇有当初吴老狗在军营半夜讲倒斗故事时的风靡之势。
只可惜吴老狗没能受到此时大家高昂气氛的感染,整顿完毕后他并没有留在军营。当然,如果此时老王在场的话,定然会觉得奇怪他和张副师长为何在这个时候还有诗情画意去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山有点古怪?”吴老狗指着对面陷入迷雾中的重峦叠岭,转头对张启山道。
其实,之前刚到万家岭的时候,土夫子的经验和直觉就告诉他,这里的山丘尽管并非山形险恶,却似乎有点不同寻常。他知道张启山的风水造诣很高,忍了半日,终于等到张启山战略部署完毕得空了,这才和他单独来到这里问个清楚。
看着眼前的人脸上难有的急切表情,张启山心下一笑,突然就起了促狭之心,但面上依然是惯常的波澜不惊:“没有古怪,这里的山很正常。”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预感竟然会出错,但又无心质疑张启山说话的准确性,吴老狗闻言一愣,‘啊’了一下之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却是等到听出了张启山忍不住摇头一声轻笑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听到他这声轻笑的吴老狗却忽然怔在了原地。
说他不吃惊也难,要知道,军人严谨自律的规定和身为长官的责任让张启山习惯了一言一行都轻率不得,所以吴老狗从来没和他开过玩笑,也从来没看见他和别人开过玩笑。
见对方呆呆地站着一脸的呆样,张启山脸上的笑意更深,问道:“怎么了?”
吴老狗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想了想,忽然灿然一笑,道:“只是,突然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一十章
张启山闻言轻笑一声,低声道:“也只有你才敢这么说。”
未及对方开口,他忽然敛了神色,道:“这下面确实有东西,只可惜没什么有用的。”
吴老狗知道张启山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下面的确有斗,但是要么值钱的都已经被人拿光了,要么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不过,听完之后他脸上倒并未出现失望之色。事实上,他的本意不是想要下斗摸冥器,而是想确认另一件事情。
因为,到了这里之后他就发现,与附近德安城的气候不一样的是,万家岭却反常的经年雨雾,导致山丘上的植被均长得异常茂盛,阴气大涨。而且,这里的三面外围都有高山,极易造成地气下沉,阴气累积。换句话说,人若埋在这里的,很容易聚集鬼气,死魂不散。当地人口中说的只要进了万家岭,就算有了地图也走不出来,除了地形本来就复杂的因素外,恐怕也多有这个原因。
届时如果日军来犯,把他们逼进这个地腹山间,先让他们自乱阵脚,再来个瓮中捉鳖,歼灭敌军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耐心地听完他的想法,张启山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赞赏之意,当下随手捡了一根细树枝,蹲下身体,在尚且湿润的泥面上画起了目前的战略简图,一边画一边解释道:“为了抵御本次日军的西进,我军分派了两大兵团的兵力把守赣鄂边界的长江流域。其中我们第一兵团守备南浔-德安线,第二兵团则驻扎在另外一条瑞昌-武宁线及沿江各大要点。”
说着,他在西进路线图的空隙间画了一个圈,继续道:“万家岭恰好在这两条守备线的中间,如果日军突破这个点,乘虚而入的话,将会后患无穷。所以,我们必须打赢这场仗!”
吴老狗虽然是第一次听张启山提及军事战略方面的事,但好在人聪明,一点就通,知道了此次战役的严重性之后,也变得认真起来,问道:“所以我们才派了将近四个军的兵力来守住万家岭?”
张启山点头,道:“现在能确定的信息是,日本方面第十一军将会分别从长江两岸对上了我们的两条主力战线。其中,只有第106师团远离其他师团,单独从两条战线的空隙进攻万家岭。从第一步棋来看,他们孤军深入,冒险轻进,首先就犯了兵家大忌。”
“而且,你刚才说的没错,万家岭复杂的地形和雨雾的天气对我们都非常有利。”他抬头看了正听得认真的吴老狗一眼,道:“这样不仅能对日军的进攻造成阻碍,还能成功切断他们和后方联络线的联系,扰乱飞机侦察战况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