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了直接骂道:“你他妈找死啊?那么多鬼子现在往徐州赶,脑子磕了还是傻了?”
吴老狗被噼里啪啦一顿骂,挠挠头支吾道:“啊,其实……主要是有一个重要的人在徐州,我必须去见见他。”
那汉子是心直口快的主,闻言这才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见眼前这小伙子人长得还算俊,又外露书卷气,以为他是外地的读书人过来去见徐州城的小情人,顿时面露心下了然的神色,当下伸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哈哈笑道:“有喜欢的人在城里?看不出来啊,够爷们!”
那人长得虽然看着精瘦,但下手的力道却十分结实,吴老狗一下被拍得疼的忍不住咧了咧嘴。但眼下要和外人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实在太麻烦,也就附和着哈哈笑了两声。
谁知两个人都是自然熟的个性,几句话谈下来竟变得熟络起来。那汉子也是热心肠,于是决定找近道带他入城。话说到这里,吴老狗也不好再隐瞒,无奈之下只得告知了实情,但隐瞒了张启山的名字和缘由,只说是徐州一位姓张的军官寄信让他来一趟。
“姓张?”那汉子摸着下巴想了一下,忽然一拍大腿叫道:“你是说张团长?!虽然不清楚他的全名,但我见过,前段时间他们部队经过这里的时候,还在我家歇过脚。上次我就说要参军,但是一来我老娘没答应,二来他们赶着去徐州,张团长还说除非部队招兵,否则军队不接受即时入伍的人。这次刚好送你过去,说什么老子也要再试试。”
吴老狗对这里不熟,有人带路当然求之不得。那汉子也是爽快人,当即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就上路了。
和话多的人一起走路的好处在于,从来不用担心会冷场,而且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对方的底细,上到祖宗八代,下到邻里家常。
一路聊下来,吴老狗已经知道这人姓王,虽然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但因身材高大,长相老成,大家都习惯叫他老王。父亲本是东北人,当年入赘到江南,却于两个月前的战役中死于鬼子枪下。母亲为此几乎哭瞎双眼,老王恨日本人入骨,一心参战要为父报仇,只碍于母亲无人赡养而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今天终于有此机会自然不愿错过,果断拜托邻居这段时间好好能照顾母亲,自己便偷偷跑出来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吴老狗甚至有点后悔因自己的缘故让老王抛弃母亲决意参军到底是否合适,说出去都有点诱拐大好青年抛头颅洒热血的意味。于是当下打定注意见到那个张团长之后,务必请他不要答应老王的请求。
“小吴,你既然没见过张团长,他为什么要写信给你要你去徐州?”老王忽然问道。
吴老狗一时语塞,顿了一会答道:“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就是你说的这个张团长写的信,但既然来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另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无论写信的人是谁,必然知道张启山和他的关系,所以才如此笃定地只署名了一个‘张’字和张启山的近况就能把他请至徐州。
他们一个是为了尽早确定张启山现在的情况,一个是为了尽早能参军,虽然怀着不同心思,但为了赶时间结果统一是决定连夜抄近途赶路。待得赶至徐州城之时,两个人均已是蓬头垢面,疲惫不堪。
作战时期要见部队长官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是两个一看就不像是良好市民的人。
部队驻扎守卫的士兵脸上稚气未脱,看着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当即把他们拦在了外面。
吴老狗掏出怀里的书信递给他,道:“把这封信交给你们张团长,如果信是他写的,就会见我们。如果不是,到时候请还给我。”
卫兵盯着他看了一会,检查后确定书信没有问题,这才将信将疑地让他们等在原地,自己与另一名士兵耳语一阵后,拿着信一阵风跑了进去。
约莫等了一刻钟,等到老王就要骂娘的时候,那名卫兵出来了,却只让吴老狗跟他进去,倒把老王拦住了,只说团长没有请其他人。
见老王脸上憋得青筋毕现,吴老狗怕他一时忍不住乱来,于是劝道刚才没有告诉张团长其实有两个人来了,自己进去后再让他进来。开玩笑,眼前可都是拿枪的,万一动上手,倒霉的还是他们两个。老王无奈之下只得站在外面等,一叠声让他快点。
吴老狗原以为徐州城这种战略要地,上头应该会派重兵把守,但进入驻扎本部之后他却发现士兵人数比自己想象的竟然要少得多,甚至都没感到这里即将有一场大战的气氛。但他毕竟没打过仗,尽管凭直觉感觉有哪里不对,却也具体说不上来缘由。
他摇摇头,心说也许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脑子糊了,一抬头发现已经跟着卫兵到了一个会客厅,耳边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五爷,好久不见。”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三章
“张……张玉麟?!”
眼见来人一身军绿戎装,脸上难掩战后的疲惫之色,若非那双温和中暗含凌厉的眼神太过深刻,吴老狗几乎没认出来眼前这个肤色明显黑了很多的张团长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几乎被认为丧生斗内的张家后辈。
当然,九门狗五爷毕竟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认出张玉麟之后脑中蹦出的‘原来你还活着’这种话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何况,眼下这里还是对方说了算,凡事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不管这个人的为人如何,当今用人之际总是惜才为上。吴老狗心说张启山当初果然没看错人,这小子无论是读书倒斗还是带兵打仗确实都有两手,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因作战有功从一个营长升为了团长。而且,人靠衣装这句古话也没有说错,张玉麟穿上军装后看着连正义感都要上升好几个级别。
似乎看出了吴老狗眼底掩不住的惊讶,张玉麟笑了一下,伸手示意请他坐下,道:“五爷别来无恙,看来你果真没想到是我写的信。”
吴老狗暗骂一声老子怎么知道你大爷的从斗里出来就直接上了战场还平步青云升任团长故弄玄虚一封书信就把老子往枪杆子里撞。此时他心里尚担心张启山的近况,又不好太过直接质问张玉麟,只好笑了笑,道:“张团长深谋远虑,我们这种平民当然猜不到。”
他原以为对方会予以反驳,岂料张玉麟闻言竟是一声苦笑,道:“五爷说笑了,其实我更没把握你会来徐州。或者说,按照目前的状况,我倒不希望你来了。”
吴老狗一愣,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张启山现在不在徐州了?”
张玉麟点头,道:“我信中所述都属实言,张副师长本来因伤势过重准备渡江来徐州医治,谁知后来遇上日军进攻徐州以南的蚌埠,且有投入大量战力的可能,战火之下才不得已往凤阳以西撤退,转至武汉就医。”
见眼前的人面露担心之色,他忽然补充道:“不过不必太担心,虽然伤势较重,但听闻没有伤及骨头,只要及时治疗就不会有事。而且钟副官为人得力,相信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不得不说,他这句话句句说到了点子上。吴老狗知道他不敢在这个事情上说大话,于是多少缓解了心里的担心。眼下既然确认人没事,关注的重点就转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所以你写这封信,张启山根本不知情?”吴老狗看着张玉麟,笑得一脸灿烂:“为什么写信要我来徐州?就为了让我见本来可能来徐州疗伤的张启山?”
看着这个怀里抱着小狗,笑得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张玉麟第一次觉得他之前好像真的低估了这个被人称为九门五爷的男人。
事实上,他写那封信的确有私心的成分。他没有告诉吴老狗的是,当时张启山被送至徐州治疗时因伤口严重感染,持续高烧不退,已显现深度昏迷状态。
于公,作为战友和级别意义上的下属,他有责任通知那个应该知道张副师长伤势的人;于私,张启山毕竟于他有赏识之恩,无论张启山本人领不领情,能让他见到想见到的人,最终都不会是什么太坏的事。
而早在上次倒明斗时,当看到张启山不顾性命之忧敢跳下弱水河救吴老狗,他就知道,吴老狗也许同样为了对方也敢以身赴险。人总是在最危及自身生命的时候做出最本能的选择,如果为了另一个人能让自己的生命也面临危险,那么某种意义上这个人也将会是另一个人的弱点和可用之处。
吴老狗仅凭他那封书信就出现在了徐州城,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但目前的尴尬在于,张启山伤情已经稳定且转治武汉,如今日军大举围剿徐州,如果吴老狗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测,他可赔不起一个人。
眼前这个抱着小狗的男人或许之前并没有猜到写信的人是他,但几个思路回转下来,很明显已经猜到了个中的缘由。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只要对自己没有什么不利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尤其是本来就不笨的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话挑明了说。
“五爷知道为什么日军不惜派二十多万大军来进攻徐州吗?”张玉麟忽然正色问道。
见对方如此正襟危坐,吴老狗倒不好责问他了,毕竟国事为大,他思考片刻之后,道:“徐州是华东铁路要地,现在南京已经沦陷,鬼子要打通北部和南部战区,就必须侵占徐州。”
张玉麟点头,又摇头:“只是部分原因,更直接的原因是日军华北方面军不服军令,现在正孤军南下,可能几日后在徐州以北就会有一场大战。为此,日军才有了这个战略攻击计划。本来五爷并非军人,我不该和你谈这些,但现在恰是用人之时,能得到五爷的相助自然求之不得。”
未待吴老狗说话,他忽然笑道:“徐州附近的陇海铁路线恐怕已经遭到日军的歼剿,现在要回长沙很容易直接面对面碰上,已经很不安全。既然你是因为我的那封信才来徐州,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可不敢保证张副师长到时候不会一枪崩了我。”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四章
言下之意,既然来了徐州,就不能放人了。
吴老狗叹了口气,尽管对张玉麟的做法并不赞赏,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如今之际也别无选择,“老王说你们除非招兵否则军队不接受即时入伍的人。”
张玉麟闻言一愣,似乎在搜寻印象中这个人名,很快便道:“现在我团因伤亡太大,军力不足的情况下可以及时补充兵力。不过的确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临时招收散兵上战场。你说的这个老王,我认识?”
吴老狗苦笑了一下,道:“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倒是一直想参军,所以这次才和我一起来了徐州。”
“啊,那个老王?”张玉麟一脸的恍然大悟,忽然收敛了神色道:“他父亲死于南京保卫战,前段时间部队路过他家时,他一心要为父报仇想直接跟着部队走,但他母亲双目几近失明不能没人照顾,所以我当时找个借口回绝了,对他的印象也比较深。”
听到这里,吴老狗脸上的神色变得有点微妙。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张玉麟忽然道:“不过,既然他执意要来,这次我会准许他应征入伍。”
吴老狗显然没料到他竟然会反其道而行,抬头问道:“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张玉麟道:“尽管知道是被人利用,但五爷还是选择了来徐州,其实你早就知道既然来了就会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良久无言,吴老狗忽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合作一次。但老王是我带来的,所以他必须和我分在同一个班。”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无比纯良的笑容,张玉麟也笑了一下,他似乎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长沙的五爷会被称为是九门之中人缘最好的人,也终于有点体会为什么当初在斗里张启山会不顾性命地跳下弱水中去救他了。
唯有真正珍惜每一条生命的人,自身的生命才能被每一个人所珍惜。
接下来的事情也便水到渠成。
张玉麟以答应入伍的条件很好地安抚了老王满心不爽的情绪,本来他打算让他们做做文书类或通讯员的工作,一来简单二来也安全,但即刻被两人拒绝了。理由是他们都是文盲,参军是为了拿枪打鬼子,不是为了做缩头乌龟。
张玉麟知道吴老狗是为了老王而做出了这个选择。无奈之下,他只得承诺将他们分在同一个班,直接听任团长调遣。不过,既然同为军人,无论是吃住还是训练啊就不能特殊对待,加上吴老狗和老王是散兵参军,不仅平时的例行训练少不了,更增加了一些额外的军队作战辅导。
由于住在部队军营,三寸钉无人照顾,小狗便直接寄放在了张玉麟的住处,吴老狗只能趁着空挡去看望一下。但看得出来,尽管部队条件有限,张玉麟还是特别嘱咐过,所以小家伙被照顾得很好。
没有了后顾之忧,平生首次穿上军装的吴老狗每天都是训练累得头挨枕头就睡了,只可怜他平时闲散惯了性子要适应军人严谨的生活作风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总算是跟上了军队的步调。
好在他和老王都是爱说爱笑的性格,很快就与其他人打成一片,他肚子里一箩筐的倒斗事迹更是迅速成了大家的每日枯燥训练之余的睡前故事。到了后来,他们班的住处几乎每天晚上都挤了两个排的士兵,吴老狗的‘倒斗王’诨号私底下也不胫而走。
等这些传言传到张玉麟这个团长的耳朵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此时,也恰传来了徐州以北台儿庄大战告捷的消息。
吴老狗第一次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听到战争的胜利,除了最初的振奋,剩下的却是怅然。这次虽然是首次中方获胜,但代价依然牺牲了五万人的性命。尽管没有直接面对死亡,但这个数字却远比几个月前他在长沙从报纸上得知伤亡人数时要直白和真实得多。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以游击战的形式与城外的敌军纠缠。不知是不是张玉麟在作战安排时额外有了照顾,他们班的行动和地点并没有与日军有直接的交火,但仍然能不时听到有人战死的消息,有的甚至包括前一晚还在一起聊天的战友。
如果说曾经看过别人死在斗里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眼前这些冰冷的数字却开始麻木他对生死的看法。一个人的生命在战场上太过于微不足道,死后的士兵几乎连安眠入土都变得奢望。没有人想死,每个人都有享受自己幸福的权利。但是,战争中无数人却不得不牺牲个人所有的一切,只因大部分人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首次正面交战受挫的日军大怒之下加快了对徐州的围攻,南北方面军分各路向城内步步合围。中国各部队则分别向豫、皖边界山区突围,大军开始向河南南部及湖北北部集结。
日本大军围攻徐州的日期迫在眉睫,连带着整个守军部队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台儿庄战役的胜利为驻扎在城内已经有些躁动不安的军队带来了一丝雀跃,却也激发了大家渴望一决死战的冲动。
“小吴,如果万一,到时候死在了徐州,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我老娘。”睡在旁边的老王咕哝了一句话之后,很快响起了鼾声。
无声地叹了口气,被吵得实在睡不着的吴老狗翻身起床,意外地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心下一惊,他条件反射地扣上那人手腕,就听到来人压低了声音在耳边说了一声:“五爷。”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五章
整个军营会叫他五爷的只有一个人。
不过张玉麟既然这么晚单独来找他,显然不会是小事。吴老狗第一反应是他可能接到了张启山的一些消息,所以才特意前来告知,于是很快跟着对方轻手轻脚地避开其他人离开了营地。
岂料,听完张玉麟的话之后,吴老狗一惊之下没控制住音量叫出了声,顿时意识到会被人发现,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弃城?!”
张玉麟点点头,低声道:“一个月前日军数十万大军打算在江东一带将我们军队一网打尽,所以才把拦截主力放在了陇海铁路的交通线上。但目前我军大部队避开铁路线从边界山区往西撤退,目前已经在河南和湖北成功集结。所以,日军华北和华中方面军决定围歼徐州城,我们在今天接到司令命令,已经准备放弃徐州城,全军往西撤退。”
吴老狗突然记起最初来到这里时看到守备军队人员似乎不足的疑惑,顿时一脸的恍然:“也就是说,从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死守徐州,所以这里的守军才没部署全部的兵力?”
“日军攻打徐州是预料之中的事,以现在的战况和日军在华东投入二十多万的兵力来看,放弃徐州比死守要有效得多。而且,据我们截获的情报,日军很可能会开始进攻汉口的作战计划。如果安全转移,我们将会撤往湖北,在武汉与第51师汇合。”张玉麟看了一眼吴老狗,忽然道:“对了,张副师长的伤情大有好转,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道:“不过,他还不知道五爷你其实不在长沙了,等到了武汉见到佛爷,还请五爷嘴下留人。”
吴老狗见他笑得没有芥蒂倒没有丝毫担心的模样,这句话很明显只不过是调侃而已,当下摇头道:“你今晚叫我出来,应该不会这么简单。还有什么事情?”
张玉麟点头,正色道:“为了不引起日军的注意,从明天开始,守军部队将佯装死守徐州城,但私下会分批从背后撤退。我已经安排你们连作为第一批部队先行转移,我会是最后一批撤出的部队,所以出了徐州城万一与日军碰上,就只有靠你和老王自行保护自己。不过,相信这一个多月来的作战训练会对你们有所帮助,到时只要跟着部队走,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吴老狗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错,他也怕死,当初若不是因为对老王参军心存愧疚,他甚至不会答应留下来。但是,既然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徐州,即便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正规军人,可只要名义上成为了军队的一分子,就意味着他有责任和义务承担起士兵战斗的天职。何况这段时间他和老王根本不算是真正与日军正面交战过,如果再成为第一批撤退的人员,那么于情于理都有点过意不去,也肯定不是老王加入部队的初衷和期望。
而且,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张玉麟的印象已有所改观。这小子虽然功利性较重,但在部下中的口碑尚好,且的确有军事天赋,之前有好几次游击战都是凭着他的指挥在没有己方人员死亡的情况对日军造成了重大伤亡。
是男人都希望可以力所能及地在国家存亡之时出一份力。
如今听闻张启山伤势大愈,吴老狗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既然接下来他们将会在武汉汇合,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选择坚守到最后一刻。
“张团长,”他看着张玉麟,忽然道:“我申请最后一批撤退。”
张玉麟闻言一愣,他显然没想到吴老狗会突然如此正式地称呼他张团长,而且看神色也不像是开玩笑。他怔了片刻,看看对方在夜色中因少了笑容而变得冷俊起来的眉眼,忽然笑了一下,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将和你们连一起,作为最后一批守军人员撤离徐州。”
接下来几日,按照既定计划,部分官兵分批连夜越过日军包围圈向徐州以西的潢川转移。为了吸引日军的注意力,剩下的守军则在附近萧县一带伏击前来进犯的日军华中派遣军,全力为撤退部队争取时间。
日军的先进装甲车和作战设备在山区起不到最好效果,反而被守军部队声东击西的游击战打得苦不堪言。但这次吴老狗和老王毕竟是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加入战斗,心情紧张自不必说,开第一枪的时候老王甚至差点因枪走火而打伤自己人。
用老王自己的话说就是,老子打出的第一颗子弹没有送给鬼子这件蠢事实在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爹。
满面尘土地屈身于炮火震天的战壕中,与老王不同的是,吴老狗与鬼子没有直接的个人恩怨,除了对敌的紧张之外,他少了老王眼中那丝终于可以拿枪打鬼子了的兴奋。
就像有一天他忽然就成为了九门的五爷一样,现在他上战场与其说是一腔热血,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因为机缘。
回想起来,一年前他因为帮助霍仙姑上位而与张启山走得很近,且在之后的明斗中承对方多次相救,也由此了解了那个与别人眼中不同的张大佛爷。从未在倒斗之外的事情上投入过多的他,却在一次醉酒后突然发现了自己对张启山异于其他人的感情。天赐机缘也好,后知后觉也好,尽管还不能很好地确认这份感情的真实程度,他为了一纸书信那句‘张启山伤情严重’莫名来到徐州,却因原本素不相识的老王而决定留下来加入作战部队,吴老狗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不过,对于慢慢步入这趟浑水中的他,当初在长沙苦等沪淞战役结果之时,解九对于他的处境倒是看得通透:如果能和命中的那个人在同一个战场对敌,未曾不是一种幸福。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零六章
跟着最后一批守军部队撤退离开徐州之前,吴老狗甚至对这座待了不过月余的城市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结交的战友情谊,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第一次有了身为军人的庄严和使命,无论当时的初衷是什么,他都不后悔有徐州此行。
临行前夜,见吴老狗脸上流露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平静,坐在他身边的老王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叫道:“小吴你确定你之前讲的那些盗墓故事都是你自己经历的?这小身板根本就是个私塾念书的,哪里像个倒斗的?”
老王下手本就不轻,最近枪端多了更是拿捏不准力道,吴老狗一时被注意被拍得呼吸一滞,回头瞪了他一眼,缓了缓气才道:“回头等战争结束,跟着你爷爷我下一次地不就知道了?”
旁边另一位同班战友较他们都要年轻,年纪才十七,对吴老狗作为睡前故事的倒斗事迹尤为买账,一度对他达到无限崇拜的程度,近来人前人后都是吴大哥长吴大哥短的。此时闻言顿时乐了:“真的?吴大哥,以后下斗请务必也带上我!”
吴老狗对这个因在战争中失去双亲而被迫参军的少年在平日里也是格外照顾,看着对方因兴奋变得晶亮的双眼,他爽朗地笑了笑,道:“当然!”
只可惜,他在徐州最后这个简单的承诺却并未能实现。
那个十七岁的同班战友死在了撤离徐州时的山区郊外,被日军在仓忙中发射的重炮弹片割破了喉咙。吴老狗不顾四周纷飞的炮火,抱着这个双目渐次暗淡下去的少年,眼睁睁看着他死不瞑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个时刻,他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最后是老王拖着当时因额头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而满脸是血的他跟着部队离开了战场,迅速往西撤退。
行军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伤口开始发炎。此时医护人员和医疗药品都极为匮乏,同时为了配合行军进程,无奈之下只好尽可能地以冷水敷额降温,等到达武汉再做药物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