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它们少了点什么,是吧。不用看了,那些都是极其失败的作品,没有神韵,死的。”一个情绪高亢,但却很微弱的声音在我的耳后响了起来。
我猛地转过头,冷汗瞬间流出,但却看不见我的背后有任何人。
“你就快看到我了,对,在往右看看。”那声音在引导着我。
我按照声音的指示警惕地缓缓地转过了头,如果不是灵活转动的眼睛和那一张一翕的嘴唇,我准会以为那只是个“大卫”雕塑的仿制品。
“你以为自己是个雕塑?”话语抢在我的理性思考前就被说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不过,快了。”我注意到他依然保持着“大卫”的经典姿势,说话时,我只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唇在动,除此之外,整个人体竟然没有一丝肉眼可见的颤动,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说:“所以你认为只有‘活体’雕塑才能超越米开朗基罗并永留史册吗?”
“那是一定的。”他的情绪仍然高亢。
“恕我冒昧,我想你应该去找一名心理医生,而不是我这样的一个记录者。”我说。
“心理医生可救不了我。”他说着,身体仍然一动不动:“你来摸一下我。”
我试图去触摸他。
在我的手指刚接触到他的腰部时,一种极度令人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它太硬了,冰冷而坚硬。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所接触的是个活着的人,那种感觉和触摸到一块刚从冰箱中拿出来的,硬邦邦的石头一样。
“多长时间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说。
他的情绪则没什么变化:“半年,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皮肤和肌肉变得越来越硬,并且活动越来越不灵活,最后连翻身走路都困难了。我开始四处寻医问药,那些废物医生谁也查不出我是得了什么病。”
我说:“说实话,我有些敬佩你,到现在你的情绪还能保持得这么好。”
“一开始我的确害怕过,尤其是发现谁也救不了我的时候,”他说:“不过,后来,当我发现,我已经彻底丧失行动能力,而且像块钢丝一样,别人把我弄成什么样子就能一直保持下去的时候,我的情绪就好转了。”
“因为你觉得,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雕塑吗?”
“对,”他说:“不过很惊险,再迟几天,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姿势了,我已经彻底凝固住了,就像现在这样。”
“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治疗,如果病情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我想说“你的内脏也都会变成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曾经有名医生说我得的是一种叫做‘进行性肌骨化症’,我问他是否有救,他说‘没有办法’。我当时真想暴揍他一顿,如果没有救的话,他不该跟我提什么‘骨化症’,而且,我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倒是个新线索,我不由得追问下去。
“你知道美杜莎吗?”他虽然只有眼睛和嘴唇能够运动,但我还是感觉到他的语气中有些自得。
“嗯,在雅典娜神殿和波塞冬偷情,然后被雅典娜变成蛇妖的那个美女。”我说。
“对,”他继续说:“你知道后来雅典娜为什么要给柏尔修斯一面镜子盾牌来去除掉美杜莎吗?”
希腊神话虽然我不太擅长,但还是庆幸自己多少知道一些:“因为美杜莎的眼神能把人变成石头…你是想说,你被美杜莎诅咒了?”
“不错。”他说:“一开始我没有往这方面想,当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动的时候,我的思维变得愈发活跃,忽然想起来,和她四目相对的那天晚上,我的关节就不太灵活了。”
“你见过她本人?”我说。
“没有,我看见的是她的头颅,在伊斯坦布尔的水宫里面。”他说:“我当时和躺着的那颗头颅四目相对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寒冷,是能穿透骨髓的那种。”
我说:“你认为一个只有神话传说中才存在的一种‘妖怪’,死后,她的鬼魂附着在一个石雕头颅上,继续发挥着‘石化’别人的能力?”
“幼稚!”他说:“谁见过真正的美杜莎吗,谁知道美杜莎有多高多大,又有谁能站出来证明,美杜莎和人类一样,有着柔软的皮肤和温热的体温?”
“这倒是个新鲜的猜测,”我说:“你是说,水宫里面的那颗头颅,是真正的美杜莎之颅吗?”
“你不觉得那个水宫有问题吗,那么多柱子,为什么只有其中两个柱子下面压着美杜莎头颅的雕像。”
“我没有去过那里,”我说:“也许我的话没什么意义,但有的资料上说,是因为那两个柱子才材料不够了,所以才临时把两个美杜莎头颅的雕像压在下面。”
“呵呵,你不觉得这种解释有点太幼稚了吗?”由于身体不能移动,他只是斜着眼看着我:“别忘了,水宫的存在就是为了囚禁她的。而神话中,柏尔修斯也的确斩下了她的头颅,但是没有说,那颗头颅最终落在什么地方。”
他越说声音越大,在说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开始气喘吁吁。但由于胸腔几乎不能随着吸气而扩张,他的脸憋得显露出了青紫色。
稍稍休息了一会之后,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我的确有些崇拜美杜莎,我觉得如果她的传说是真的话,那么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雕塑家。现在她选择了我,我本人也就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雕塑,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
他狂笑起来,情绪再次失控,继而再次气喘吁吁。
离开他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女朋友(很漂亮)端来了一些流质的食物,慢慢地把勺子搁在他的嘴边。他张开嘴,勺子里的食物流进了口腔。他吃力地抬起头,喉结生硬地动了一下,发出了“咕”地一声,代表了此次进食的成功。
我看见他斜着眼睛深沉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眼睛中泛着泪花。
“如果你有机会去水宫,千万不要盯着那个侧躺着的美杜莎头像的眼睛,千万不要。”在我离开时,他一字一顿地说。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并不是了无牵挂。
三个月后,赵远强打电话来说:“还记得那个石化人吗,出事了。”
我火速赶往他家,一进门口,我就听见他女朋友的啜泣声。接着,我看见他僵硬地倒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一条胳膊被折断,头颅则滚出了很远。他的女朋友正一边哭一边抱着那条断臂试图重新接在他的躯干上。我则留意了一下那颗头颅,颈部的断裂处没有流血,看不到气管,看不到脊椎,看不到任何一点血肉。取而代之的,只有整齐的花纹,活像花岗岩的断面。
他真变成石头雕塑了!
“很奇怪,”后来一次吃饭时,赵远强说:“刚开始他的确是个典型的‘进行性肌骨化症’的患者,这种病虽然罕见,但在全球也有两千多患者了,他在这两千多患者中并不算特殊。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向真正的石化上发展了。”
“一开始我没有往这方面想,当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动的时候,我的思维变得愈发活跃,忽然想起来,和她四目相对的那天晚上,我的关节就不太灵活了”
他的声音再一次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一种可怕的念头突然被想起,我对赵远强说:“他应该是从确信自己是被美杜莎诅咒后才开始向真正的石化发展的,大名鼎鼎的莫吉隆斯病你知道吗,通过强烈的自我暗示,竟然真的可以从皮肤中张出纤维来。人的自我暗示究竟有多可怕?!不过我很同情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直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变成‘完美的雕塑’。”
赵远强说:“这么说,你不相信他是真的被诅咒了?可是他对于水宫的分析,看起来真的有些头头是道。而且的确,谁又能说,石头就不是生命了呢,水宫中的石头雕像,也许是真正的美杜莎头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每天变成石头的人可真就不老少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伸了个懒腰。
“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赵远强说:“你说他最后究竟死了没,如果说石头也是一种生命,那么他现在会不会正承受着被摔碎的痛苦呢?就像美杜莎,现在每天都在承受巨大石柱重压的痛苦呢?”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很闷

这种胸闷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左右,直到一个月以后,当我和琳出现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水宫之外的时候,才感到豁然开朗。原来,这种感觉只是我对亲眼一见美杜莎“芳容”的一种执着。
天气不是很好,这让我原本准备和琳在旧的欧亚大陆桥上合影的计划彻底泡汤,我们只好提前赶往这座著名的耶莱巴坦水宫。
我们从水宫的入口开始,踩着湿漉漉的石阶拾级而下,耳畔水滴滴落的叮咚响声不绝传来。氤氲的水汽和336跟石柱底部散发出来的暖红色幽暗灯光营造出了一种宁静而幽远,神秘而朦胧的氛围。
“你肯定不知道,耶莱巴坦水宫是公元542年,朱斯提尼安大帝动用七千名奴隶在教堂废墟上建成的,如果蓄满了水,可供当时全城人喝一个月的。”琳一边炫耀着自己的历史知识一边欣赏着清澈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然而她突然拉住了我说:“你看前面,这不就是你要找的美杜莎头颅雕像吗?”
我突然发现,在这一刻,自己竟敢不敢直视那只头颅,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那颗头颅很大,很大。
好一会以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正视它。
美杜莎的头颅侧脸倒在浅水中,另一侧的脸被巨大的石柱重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已经显得有些扁了。整颗头颅由于长满了苔藓,显露出一种诡异的绿色,雕刻出来的毒蛇长发栩栩如生。而她的眼睛,我却始终不敢直视,始终不敢…
(本篇完)

第二十九篇 黑暗天使
——创世纪第一章二十四节: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
夜。
硕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车窗上,尽管雨刮已经在竭力工作,但我的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的汽车寸步难行,和其他车子一样,都被死死地塞在马路中间。
我索性把汽车熄火,打开了背着雨一面的车窗,大雨中所特有的略带泥土腥味的空气涌了进来,这让我焦躁的情绪稍微平息了一点。
我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穿梭汽车之间,时不时地伏下身子隔着车窗对司机说着什么,几秒钟以后,就会走到另外一辆汽车旁边做着同样的动作。
如果不是暴雨倾盆,我准会以为她是个发小广告的。
三分钟以后,她终于来到我的车旁,奋力拍打着窗户。
我降下了车窗,问:“有什么事吗?”
“搭一下你的车。”声音很甜美,但语气却有些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
“进来吧。”阴差阳错的,我竟然一口答应,甚至连她要去什么地方都没有问。我想也许这就是男人保护女人的本能吧。
她毫不客气地打开车后门,像是得到了巨大放松似的斜倚在后座的靠背上,雨水从她那完全湿透的外套上流淌出来,座椅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她长吁了一口气,快速地摘下了扣在头上的连衣帽,甩了甩凌乱的头发。
我从后视镜上注视着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其他司机都不愿意搭载她了。
其实我可以看得出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实际上是很漂亮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画了很重的妆,大片的黑色眼妆和黑色唇彩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她的眼睛很大也很美丽,但目光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仿佛只要多看上一眼就会被立刻冻住似的。
此时,由于雨水的冲刷,脸上的妆已经有些脱落,看起来就像是在流着黑色的泪水,这让人多少有些觉得毛骨悚然。
她的衣着倒是很普通,灰白色的牛仔裤和对于她来说显得有些过大的黑色上衣,上衣的扣子没有系,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接下来,我想这是每个男人都会做的,我注意到她裸露出来的腰线,流畅得毫无瑕疵。
“去哪儿?”我问。
“随便。”她简短地说。
“你已经湿透了,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回家,洗个热水澡并换些干爽的衣服穿。”我说。
“我没有家。”她说。
雨愈发大了起来,汽车里除了暴雨的声音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就像是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我几乎可以认定坐在汽车后座的是一个离家出走的非主流少女了。
路况稍微好转了一些,汽车们已经开始在湿滑的公路上缓慢地“爬行”了。
我们再没有谈话,我专注地驾驶着,当我再次注意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了。她开始轻微地呻吟起来。
我从后视镜上看过去,视线再次落到她裸露的腰部上,然而这一次我看到的却是一片鲜红,血的红色。她痛苦地捂着肚子,鲜血从手指缝里面流出来。
我急忙把车靠在路边,说:“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没事,递点纸给我,你继续开车,不要停下来。”她紧咬着牙从我手中接过面巾纸,小心地在腰部擦拭着。
当鲜血被擦干以后,我看到原本白皙光滑的腰部竟然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五公分的同心圆,同心圆中,是一个正五芒星的图案,五芒星内似乎还有什么图案。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我看不清楚。
整个图案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肚皮上刻出来并留下的疤痕,如果不是在她刚刚坐进后座我曾经注意过她的腰部(那个时候是什么也没有的),我准会认为这个疤痕只是个陈年旧伤,类似刺青,但比刺青更极端。
似乎痛苦已经过去,她再一次把身体埋进座位的深处,沾满鲜血的面巾纸被随手丢下,静静地看着窗外。
“似乎是撒旦教的标志,”我说:“是你刚刚弄上去的?”
她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我说。
“是刚刚弄上去的,但不是我。”她说。
“那是谁?”
“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说的,是撒旦。”她说。
“可我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刚刚跑到我的车子里弄伤你的。”
“不需要,他在地狱里就能办到。”
直觉告诉我,这又是一次无心插柳的离奇事件。
我赶快追问:“那么它为什么要弄伤你。”
“是警告,他刚才训斥我,已经很久没有为它办事了。”
“你听得见它的声音?”我问。
“从我记事时开始,就能听见它的声音,它经常跟我说话,只有我能听见。”她的语气依然冰冷。
“那么你能告诉我,它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没有想到她竟然毫无顾虑地告诉我:“杀人,把一些不属于人间的东西送回地狱去。”
我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迟疑了一会后,我问:“不属于人间的东西?”
她冷眼扫视着马路边上急匆匆路过的汽车和行人,说:“在你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其实并不是人,而是来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魔。对于你来说,他们每天正常工作生活,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他们并不属于这里,我的任务就是送他们回去。”
“送他们回去的方法,就是,呃,杀死他们?”我问。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雪白脖颈上的倒十字坠饰显得格外刺目。
我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为了证实新的想法,我问:“你信奉撒旦教?”
“我不信奉任何宗教,但它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身边,跟我说话,和,伤害我。”她说。
“那么,那个所谓的撒旦又给你新任务了,对吗?”
“对,就在明天。”她说。
我再次感到了一丝寒意,尽管我不太相信她所说的话,但是她那阴冷的表情和坚决的口气却是让我不得不信。
我更愿意相信这一切只是一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少女的随口之言。
“那么你觉得我是恶魔还是普通的人类呢,呃,也许不用你说,如果我是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魔的话,那么此时你也就不会这样平静地跟我说话了。”
她从后视镜里正视着我的眼睛,寒意愈发浓烈起来。
十分钟后,她突然提出要下车。
“谢谢你。”她说。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逝在黑暗中,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天,琳打电话过来说,一个男人在大街上被刺死,杀人者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
“这是她第四次杀人,” 在去警局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琳说:“她对之前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说,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孩是为了某种复仇,借用‘地狱使者’的身份来杀人的。”
“警方早就调查过前三个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这些人性别各异,互不相识,甚至都不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也没有证据证明死者和这个女孩之间有过什么过节。而且,死者生前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甚至连交通违章记录都很少,中规中矩的普通公民。”琳说。
“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来自地狱,不属于这个世界吗?”我自言自语道。
我想起了昨晚她说过的有关来自地狱恶魔的一些话。
“你能相信死者生前是个拳击教练吗,当时许多目击者在场,她拿着一把不是很大的水果刀,男人毫无反抗的余地,被她活活地肢解了。”
去警局的路上,副驾驶上的琳向我描述着当时的惨状。
“没有人上前制止吗?”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亲眼看到那个女孩最后把一桶汽油浇在男人的身上,他当时还有呼吸,着火的时候,惨叫着。警方赶到时,她血淋林地站在马路中间,没有逃走的意思。”琳说。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很确认她就是昨晚的那个搭车人?”琳转过头问我。
“从外貌体型上来看应该是她,不过我真的不敢相信她有能制服拳击教练的能力。说实话,当时我认为她最多就是个离家出走的非主流少女。表情是冷酷了一点,但我不相信她真的会去杀人。”
我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女孩真的会去杀人,即使在警局,她就端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女孩就是那个杀人焚尸的恶魔。
“是她吧。”琳问。
“是的。”尽管我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无法篡改,她就是昨夜的搭车人。
她已经换下了沾满鲜血的衣服,仍然画着浓重的黑眼妆。
她的眼神依旧冰冷,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留意到她腰部的疤痕竟然消失了。
“你完成了‘它’的任务,作为奖励,它抹去了那个疤痕,对吗。”我问。
她继续盯着我:“对,它对我的表现感到满意。”
“你说过你不相信任何神或恶魔,譬如说撒旦,对吗?”我问。
“对。”
“但从你身上的一些表现上来看,你的确像是个疯狂的信教者。”我说。
“如果我回答‘是’会让你觉得满意的话,那么我会这样回答你。”她说:“我不但不相信它,而且还痛恨它,可我甩不掉它,它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旁,对我耳语着。”
“那么,这一次它又向你布置新任务了吗?”
她点了点头,说:“对,明天下午两点,我还要送一个人回地狱去。”
“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告诉我你要杀死谁,还有‘作案’地点吧,请原谅我用了‘作案’这个词。”
“黄河路28号,显铭酒店旁的理发店,那个叫李铁的店老板。”她爽快地回答道。
陪同的警官不禁笑了起来:“你觉得你还能够办到吗,突围出去,或者是用念力杀人?”
她并没有回答。
“虽然你这样的杀人恶魔最终会被判死刑,但我可不想亲自动手。”警官略带调侃地说:“不过也未必,或许你会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因为你的描述实在是无法让人接受。”
她开始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开始,他还能镇定自若,十几秒后,他竟开始躲避起她的目光来了。
“对了,”离开后,琳说:“你说当时她的腰部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类似五芒星的疤痕?”
“的确。”我说:“当时她说自己并不相信撒旦,但从她的表现上来看,却像极了虔诚的撒旦教徒。”
“只是从她自称可以听见某个人在跟自己说话来做出的判断的吗?”琳说。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我说:“你听过有关圣痕的传说吗,就是某些虔诚的基督教徒身上会突然出现一些奇异的现象。比如手掌,脚掌和头部突然开始流血并出现类似钉子穿透的伤痕,就像耶稣受难时那样。”
“那也算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谜团了,”琳说:“事情的真实性还有待确认,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圣痕’不是教徒自己弄上去的。”
“但我可是亲眼看到五芒星形状的疤痕突然出现在她身上的。”我说。
琳没有反驳我,思索了一会,说:“我的心乱糟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心情同样繁乱,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次日,警方传来消息,这个女孩竟然神秘地从警局消失了。
尽管曾经不相信那个女孩的话,但她的神秘消失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像是时空传送,她的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我赶到黄河路28号的时候,大批的警车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我远远地看着,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她背对着我,手中的水果刀仍然在滴着血,男人捂着耳朵,脸上有着让人难以形容的惊恐表情,就好像是看见了极度恐怖的恶魔一样。
扩音器里不断传出警方的“最后通牒”,大意是如果现在就举手投降或许还有宽大处理的几乎。然而她就像是完全身处一个仅仅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样,理发店外面的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只是将闪亮的刀刃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这样的僵持场面持续了几分钟,男人似乎对自己有些过于自信,原本惊恐的脸上突然写满了杀意,大吼一声抓住了她的右手,并顺势向桌子角上摔打过去。看起来他曾经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或学习,这是夺下歹徒凶器的好办法。
然而,女孩的右手纹丝未动。
惊恐的表情再度回到了男人的脸上,似乎他怎么也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个瘦弱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看见她的手臂一扬,男人的身体竟然腾空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这一瞬间,她竟像头发了狂的野兽一样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身过去,手起刀落,男人的右臂被切了下来。
我很想冲过去阻止警方下一步的行动,但我的速度还是慢了许多,枪声已经响了,正中她的后脑。
鲜血从凌乱的头发中流出,流经雪白的脖颈,染红了雪白的T恤。
她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在枪响的瞬间倒下,而是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站在原地。
解救人质的行动正式开始了,警察们向理发店冲过去,却都在距离大门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时,我和他们一样,目瞪口呆。
女孩高高举起来的右臂稍稍活动了一下,竟再度手起刀落,男人的左臂也被切了下来。
警察的心理素质总是要高出常人许多,在惊愕之后,更多的子弹穿透玻璃窗直刺入女孩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头部,胸口和四肢。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整个理发店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顷刻之间变成一片由血肉构成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