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窃喜着如今的地位,一边却又忍不住的担心,连他们都知道了,难道我已经是铁证如山?马志他们没有这么不靠谱吧。

  这时候有个人过去把窗口那位一把揪过来:“哑巴,还不来见见老大。”

  他一扭过来我就看到他脸上鼻青脸肿的,显然是挨了不少打。看年纪跟我差不多大,长的眉清目秀,只是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一双灰白色的瞳仁呆滞的看着前方,看不出任何感情,仿佛直接把我穿透看作空气一般,我能理解为啥他会挨揍了。

  大胖子当的一脚踹在他腿窝上,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只听那大胖子说:“这是咱新老大,别跟个死人似的,说话!”

  那年轻人还是无动于衷,仿佛那脚不是踹在他身上,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竟然可以毫无反应,我于心不忍,伸手扶了他一下,身体接触的刹那,我分明觉得他浑身一震,而我,也只觉得心没来由的突的跳了一下,跳得人心慌意乱的。这时候我赫然看到他麻木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反应,那是一种坚冰融化的感觉,又像是一潭死水中忽然被投入一颗大石,虽然稍纵即逝,但给我印象很深刻,我隐隐觉得这哥们不是那么简单。

  我深深吸了口气来平息自己的心跳,然后道:“以后别打他了。”

  “是。”几个人齐声答应。

  大胖子道:“这小子比老大您早来一天,一进来就跟死人似的,也不说话,怎么打他也不吭气,最可气的您知道吧,他那眼神根本就不看你,妈的。”

  我摆摆手:“总之以后不要再打他。”

  大胖子很不情愿的答应了。过了一会有狱警送来洗漱用品啥的,我估计是马志交待的吧,谢天谢地他还没忘了我啊。

  号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让你去数自己的心跳。

  最可怕的并不是寂寞,也不知道自己可能要在这里呆多少年,最可怕的是你透过粗粗的铁条看着窗外的蓝天,却没有办法走出去。

  自由,我终于首次知道它的可贵。当我有着大把时间有着大把自由,可以随心所欲消磨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由是如此的可贵,更无从想象失去自由的滋味,现在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过的云朵,心里的滋味真不是语言所能形容的。

  

第三章 画龙

  到了晚饭时候,那大胖子也算手眼通天,居然不知道从哪弄出一根火腿肠来,和我分着吃了,其他人把菜纷纷给了我们两个,自己则在旁边一边啃窝头,一边不住的吞咽着唾沫,这多少让我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换个念头想想,我固然是无辜的,这些人可未必,这个大胖子是常客了,这次是因为重伤害进来的,那个戴眼镜的老头是盗窃犯,其他几个人有诈骗的有打架斗殴的,刑期有长有短,就只有那个不肯说话的年轻人,我问了胖子,他叫卫震,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倒是大胖子跟狱警打听过,说是因为没有暂住证。这不胡说八道么,没有暂住证最多送去筛沙子,不会押起来的。估计这胖子就是随口胡说,我也懒得理他。倒是那老头,看起来羸弱不堪,不知道还有几天命,实在不忍心夺他的菜来吃,我把他倒过来的菜又拨了回去,还顺带多拨了些在他饭盒里。虽然只是白菜豆腐,我也分明看到他眼镜后边露出来感激的神色。

  快睡觉时候,大胖子非要跟我换床,说下铺会舒服点。我拒绝了,我睡上下铺本来无所谓,我只是不想有这么个几百斤的玩意睡我上边,太危险了。

  熄灯之后,有狱警过来挨个查看,这点倒跟住寝室差不多。那卫震也躺下了,在我对面的铺上。

  我一天没怎么活动,根本就不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本来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绝对不会杀那些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信心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在我睡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里,会不会发生些我无法控制的事情?比如我被什么力量控制了头脑。杀死了那些人而我并不知晓。可是会有什么力量控制我啊?

  等等,我蓦地一惊,会不会是我体内的啮魂珠和阴阳玉?自打那鬼东西啮魂珠也封印到我体内之后,我一直没觉得有啥异常,难道那天晚上它发作了?哎呀我的老爸老妈啊,你们可害死我了,我可不想变成个丧失人性的杀人魔王啊……

  这念头居然越来越强烈,让我越来越恐惧,我抓起枕头来盖在脸上,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可是偏偏又不能不去想,根本就睡不着。就在这么迷迷糊糊的当口,忽然觉得有人扒拉我。

  我把枕头挪开,一睁眼,是那个戴眼镜的老头。

  “你干啥?”我迷迷糊糊的问。

  “嘘!”老头神神秘秘的说:“我送你点东西。”

  “啥?”我本来就有点发懵,现在更晕了。

  老头叹了口气:“我干了一辈子贼,偷东西无数。在这地方老死也是活该,我在这十多年了,来来往往的老大也见过不少,只有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有点清醒了,没来由的想起了《基督山伯爵》的情节,类似情节在老黄的《覆雨翻云》里也有体现,韩柏蒙冤入狱,遇到了黑道排行第二的盗霸赤尊信,老赤把魔种传入韩柏体内,他才有机会泡上秦梦瑶。类似情节金庸先生也写过。狄云遇上丁典不也是一样的情形,难道这老头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或者有啥宝贝留在外边?一想到这,我来了精神。

  只听他道:“你不像其他老大一样,进来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你有人情味。我只怕是出不去了,所以我要把最宝贝的东西送给你。”

  “啊?”

  他接着压低声音说了个地址和取宝的方法,其实也简单得很,就一句话:“中轴路16号,北向南行,逢桥左转,狮子低头。”

  我连忙用心记下。他又让我重复了几遍,确认记准了,这才放心。

  我奇怪的道:“那是什么啊?”怪怪的像什么武侠小说里写的口诀似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也说不好是啥,反正是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最特别的东西了。唉,我是出不去了,只能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忽然有点心灰意冷,道:“你出不去还能在这呆着,搞不好我过两天就给认定成杀人犯,能不能保命都不一定,更别提出去了。”

  老头低声笑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镜片后边闪耀着光芒:“你知道一个贼吃饭的家伙是啥?”

  “不是手么?”我奇怪的问。

  “是这双眼睛啊。”他傲然道:“看一个人有没有钱,看他钱包放在什么地方,看一家门户哪里最容易进去,看哪条路线最容易跑掉……”

  “行了行了,甭讲这么细了。”我连忙打断:“我对这行没兴趣呵。”

  他不以为忤,道:“我这双眼算得上阅人无数,一看你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所以杀人之类的肯定是搞错了,你很快就会出去的,相信我吧。”说完他叹了口气:“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别是要出什么事情才好。”说完自顾回铺上睡了。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舒坦不少,老子行得正走得端,我就不信最后会真给我安插个罪名,咱还是法治社会吧。我心里舒服不少,不一会,又睡着了。

  正睡得香,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我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对面铺上空了,地上人影晃动,“干嘛呢?”我拿出老大的威严来,吼道。

  “老大,我们教训一下这小子,吵醒您啦?”

  “不是不让你们打他了么?我说话不好使啊?!”相处一天下来,我渐渐发现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所以我也不由得横了一点。

  “他半夜想往您床上爬。”胖子的声音传来。

  啥?!我从铺上爬下来,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看,发现那卫震已经给打得跪在地上了,鼻子也流血了,可还是那副麻木不仁的德行,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我真服了他了,妈的他进来不是因为暂住证,是因为精神病吧。我也有点懒得管了,我自身难保呢,哪还有闲心管这么一个像截子木头似的家伙。再说他神经兮兮的半夜往我床上爬,这也太恐怖了,教训一下也好。

  我摇摇头,准备爬回铺上去了。

  下边那几个看我不管了,发出低低的欢呼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按倒窗口,准备换个姿势打。几个人一起拉扯间,刺啦一声,他的衣服给扯开了,我爬到一半,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

  月色清冷,从窗口射进来,照在他背上。

  透过裂开的号衣的缝隙,我看到一些图案,很熟悉的图案。我蹭的一下跳下来,推看那几个人,把卫震按得趴在窗台上。他毫无反应,木然的任我摆弄。

  我双手一用劲,嗤啦一声把他后背的衣服全撕开,月光陡然照射在他后背上,我蓦地如被闪电击中,呆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几个人凑过来,也都吓呆了。

  这卫震背上,林林总总的符咒包围中,赫然是一条六爪黑龙。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纹身,但这是第一次看到全貌。之前看到的都是尾巴,让我错以为画的是条大鱼呢,现在我知道了,纹的是条龙,黑龙。

  这条大黑龙头在上尾在下,栩栩如生,爪下生云,仿佛就要跃出他背上,直冲入冥冥九天一般。本来是威猛之极的一副画面,可是却不知怎地,处处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仿佛这龙并不是天地间的祥瑞,反倒是幽冥深渊的使者,他要做的不是兴云布雨,也不是庇佑终生,而是仿佛要冲破三界的界限,直冲天庭!

  我看着这条龙,只觉得心跳也跟着加快起来,腾腾腾的跳个不停,甚至要跳出胸腔一般,那鳞那爪,那头那角,无一不剧烈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甚至觉得两眉间突突的跳动起来,仿佛泥丸宫里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冲出来。

  旁边的胖子忽然拍拍我的肩膀,道:“老大,你看这龙,是瞎的。”他声音很平静,看起来不像我受的影响这么大。

  这龙一定有什么诡异之处,其他人顶多是见到这么牛的纹身,有点惊讶罢了,而它竟像是对修道之人有格外影响一般,害得我打从一见这龙,便整个心神被夺,不能自主,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仿佛要割开几个口子让血液喷射出去才舒服。此刻这胖子一开口,我才悚然一惊,渐渐才缓过神来,定了定神,依言往那龙眼看去:“果然是,不是瞎,而是这龙没纹眼睛。”

  叶公好龙的故事连几岁小孩都知道,难道这给他纹身的画者,竟然也有这毛病,怕点了龙睛之后,这龙就飞走了么?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狱警巡夜来了,我和胖子连忙把这诡异的卫震抬回床上,他并没给打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只不过是些皮肉伤,可是居然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任凭我们两人抬他上床,一声也不吭。

  收拾完他,我赶紧溜回自己床上,给狱警看见可不得了,会关禁闭的,现在这样就够我受得了,再去关进小黑屋,还不要了我的命啊。幸好他什么也没发现。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得很,这个傻呆呆的卫震难道也是当晚那群死者当中的一个?可是他为何没在现场?他又是怎么进局子里来的?不管怎么样,他跟这几件稀奇古怪的案子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所有在背上纹了条龙尾巴的全死了,只有这位呆呆的哥们,他背上有一条整个的龙,而他恰恰是唯一的活口,这发现让我激动不已,马志大刘这帮家伙还傻了吧唧在外边查呢,没想到案子的关键就在这牢房之中吧。

  想到了这点我激动不已,甚至开始想象马志、大刘还有那个陈警官听到我这个发现之后的表情了。我翻了个身,再次仔细观察了那哥们一会,他自从给我们放到床上之后就再没动过,呼吸平稳,看不出什么危险性来,我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不安全的地方,终于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狱警申请见马志或者大刘,随便哪个警官都行,想把我的发现告诉他们,狱警态度很好,告诉我他会把我的申请转告刑警队的。我满心欢喜的等了两天,石沉大海。当我再次找到狱警时,狱警说他已经跟警队领导汇报过了,负责我案子的警官答复说时机适当时候他们回来提审的。

  妈的,这叫什么事啊?

  我就这么暗无天日的在这里耗下去?

  终于,当我在310牢房当了第六天老大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没有提审,没有检察官来问询,他们好像把我扔在这之后,就忘了。我无数次的对狱警说我要见大刘或者马志或者随便一个负责这案子的警察,狱警的答复是他们想见你时候,自然会见的。

  妈的,已经七天了?我学过的。公安机关对被拘留的人,认为需要逮捕的,应当在拘留后的三日以内,提请人民检察院审查批准。在特殊情况下,提请审查批准的时间可以延长一日至四日。我也又不属于啥流窜作案、多次作案、结伙作案的,不至于延长到七天,也就是说最多拘留我不能超过七天,要么转逮捕,要么就得放了我,像这种往号里一扔就不闻不问了。这算哪门子程序?

  我心态已经算是够乐观的了,可是这种毫无希望的等待快把人逼疯了。有几次我甚至想哪怕来个人宣布我罪名成立直接枪毙,那也算有个结果吧,现在这算什么?等我出去一定上政法委检举他们去。

  唉,也不知道老谢他们怎么样了,司徒雪知道我被抓进来会不会着急?怎么一个人也不联系我呢?他们想联系我很容易的,就算不能来探访。不能打电话,老谢他们总有法术可以联系的吧,怎么现在好像我被扔进来之后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似的。这几天傻子(他从来不跟我们交流,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在窗口望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以胖子管他叫傻子)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半夜倒没再往我床上爬过。这期间我没事就把那哥们叫过来,看看他背后的纹身,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

  又偏偏无从捕捉。最神奇的是,不管头一天受的伤多重,第二天起来,他居然没事人似的,实在是诡异得很。胖子也对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拉着我讨论他背后的纹身啥的,探讨着各种天马行空的可能性。胖子他们总想找茬修理他,可是我总觉得于心不忍,每每“命令”他们不许打人,况且这人也没怎么威胁到我,有时候看着他,还会莫名的有种亲近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加上马志他们根本就不理我的死活,我也恼了。爱他妈什么案子不案子的,老子不管了,我自身尚且难保呢,哪有闲工夫替你们刑警队操心!

  号饭自然是日复一日的白菜豆腐就窝头,好在胖子总能从什么地方弄点肉出来我俩吃,有时候是火腿肠,有时候是午餐肉,亏得有这个神通广大的胖子,不然我怕我真的熬不住了。

  即便如此,到了第七天早上,一睁眼,当我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铁窗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要越狱!

  熬不住了,妈的,老子不管了,老子是谁?执业阴阳师李克啊(当然被吊销了),茅山传人!我去过地府,斗过僵尸,我身体里有两大法宝啮魂珠和阴阳玉,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就这么给埋没在监牢中?

  不行,今晚我就越狱,管他狗屁法律,逃出去之后跑到江西,找我老爸老妈罩着。

  这几天出去放风时候,我已经大概勘察过地形了,我们所在是三楼,窗口的铁条挺粗,不过未必挡得住我的伏魔真火,我的真火虽然比不上司徒雪的那么厉害,顶多费点事吧,把这铁条烧断应该还可以。三层楼高我跳下去勉强受得了,比较难对付的是高强上的探照灯和狙击手,我可以用个茅山障眼法,虽然这法子我也不大熟,不过支撑几分钟的光景应该没事,几分钟光景足够我跑到墙角了。到了墙角就容易得多了,墙挺高,不过有探照灯的死角,我试试看能不能爬上去,就算我爬不上去,到时候念咒把我修炼的天蛾飞儿唤出来,应该可以带我出去了吧。不过自打在言家集那战之后,它就再没出来过,希望这次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啊。我不顾了那么多了,我又不是《越狱》里边的那个迈克,就算越狱不成,至少让马志他们知道,不能就这么把我扔着不管了!说不定新闻报纸一通热炒,我老爸老妈也知道了,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来救我的。

  我打定主意,心里倒也没那么焦躁了。晚饭时候胖子又弄出一盒午餐肉来我俩分着吃,我琢磨着估计这是最后一次跟他们一块吃饭了,不管我晚上成与不成,都不会在这儿出现了。成了,自然我远走高飞,失败了,只怕会换到看守更严密的地方。

  “叫大家一块吃吧。”我跟胖子说。

  他一愣,随即点头:“成,老大说了算。”说完招呼其他几个人过来,把肉分了小块,发到各人手里,我和胖子一人两块。

  这帮哥们有的只怕好几年没碰过午餐肉了吧,一人一小块,都舍不得吃,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一小口肉就一大口窝头,脸上都露出陶醉的表情。我一眼瞥见卫震在一旁捧着窝头在啃,胖子还是不喜欢他,分肉也没给他。我从自己饭盒里拿出一块肉来,走过去拿给他。

  “吃吧。”

  他虽然从不说话,从不跟我交流,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肯定能听能说,只不过不想或者现在不能说话罢了。

  他茫然的接过肉来,刚要往嘴里放,胖子大步走过来,啪的给了他一巴掌:“你也配吃肉!”肉掉在地上了,他嘴角也渗出血丝,他恍若未觉,伸手去拣地上的肉。

  牢房里爆发出放肆的笑声:“傻子也知道吃肉好啊。”

  伸手把卫震刚捡起来的肉打掉:“掉地下的怎么吃?”说完瞪了胖子一眼:“他只是不想说话罢了,你们太不把他当人了吧!”虽然我知道这块肉很快会被其他人拣来吃掉,在号里别说是掉在地上的肉,就算是掉在厕所的肉都一样有人吃的,可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的人,总觉得跟自己同病相怜一般,我是给冤屈进来的,他呢,只怕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唉,我叹了口气,我把自己饭盒里的剩下那块肉递给他。

  他接过来,塞进嘴里,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灰白色的瞳仁蓦地闪出一抹色彩,那是充满感情的、正常人一样的色彩,半晌,忽然开口用低得不得再低的声音道:“谢谢。”

  胖子啪的猛一拍床,震得床板瑟瑟直响:“妈的你不是哑巴啊!”说完挽着袖子又想上来打他,给我喝回去了。

  卫震说完这两个字,眼中的光彩重又消失,换回那幅茫然的神色,重新去啃他的窝头。方才他们都只是听到声音呢,那一刹那变故却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我可以断定,他非但不傻,而且正常得很,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把自己的心完全封闭起来,从他的眼中我可以看出,那里边深藏着无数的秘密,有些甚至是他自己也不想去触及的,会是什么?

  当然,不管他有什么秘密,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今晚就要越狱了。

  吃过饭,好容易挨到晚上,狱警巡视过一轮了,我前几天晚上算过,等他下次来巡视,要大概半个小时时间,这就是我行动的时间。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各个铺位上都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还有下边那胖子像杀猪一样的鼾声,估计都睡着了,我并不坐起身子,就那么趴着,先把脚伸出床板,然后溜下床来,蹑手蹑脚的溜到窗前,手捏法诀,祭起一团真火来,对着拇指粗的铁条烧去。

  这一动手我就傻眼了,我可能高估了我的念力,我的真火在铁条上烧了十分钟,铁条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更别提我预想的显示变红、然后变软,最后烧断了……

  原来我的念力这么弱的……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当口,猛听得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在干什么?”

  

第四章 人间炼狱

  我吓得魂飞天外,头也不回,下意识的反掌双手结印啪的打回去,然后猛地转身,只见那卫震呆呆的站在我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

  我心下十分后悔,要是早知道是他这么个呆呆的家伙,我就犯不上出手这么重了,反正他看到什么也不会乱嚷嚷的。我担心的是被胖子他们几个知道,首先胖子应该没那么情愿认我当老大吧,举报之后搞不好还有减刑,其他人估计也都这个想法,所以我真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的计划,唯一没提防的反倒就是这个傻家伙。

  我颇有点歉意的看着他,低声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

  他恍若未闻,还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胸前,我也有点奇怪,我这一下子几乎灌注了全部力道,别说是他,就算换成个法力高强的阴阳师同行或者千年以上的白毛老僵尸,怎么着也得哎呦几声后退几步吧,他居然若无其事,真奇也怪哉。

  不过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我一边朝他摆摆手,意思是别出声,一边转过身去,准备继续烧铁条。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诡变突生!

  我感到一股前所未遇的强大念力在我背后奔涌而出,仿佛谁打开了十八层地狱的闸门,把关押其中的厉鬼凶魂一股脑的放了出来,这念力我竟然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我猛地回头,只见原本傻呆呆的卫震此刻面目狰狞,两眼通红的仿佛要流出血来,身上衣服寸寸断裂,本来白皙的皮肤上,根根血管凸起,涨到难以置信的程度,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挣扎出来一般……接着一团黑气从他背后升起。把他笼罩其中,渐渐看不到他的本来面目,黑雾蒸腾下我徒然生出错觉,我无法分辨这感觉是念力影响之下造成的,还是视觉效果地偏差,总之我觉得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个人,而隐隐是一条张牙舞爪择人欲噬的黑龙……

  面对着这条黑龙,我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挣扎着想出来……

  双眼如芒。

  蓦地,当日初见啮魂珠时候。脑海中响起的那个声音重又响起:“生又何欢,死又何苦?何不归来?”那声音低沉而妖异……

  是啊。我为何要生在此地?我在这里做什么?我的生存有什么意义?这样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生生不息,陡然间一阵彻骨的哀伤从心底升起,弥漫整个灵知。远处忽然亮起一丝光芒,虽然微弱,却有着无比的诱惑,吸引着我如同苦海迷航的旅人。于惘然间见到指路的灯塔,一步步走过去,涉水而入,水亦冰冷刺骨。

  那声音再次响起:“奈何忘川,忘尽前缘,何不归来……”

  我已经有过一次这般失魂落魄的经验,更让人恐怖的是上次是意识一片混沌,而这一次竟然分外清醒,我明知道此刻该要怎样,可是偏偏就好像身处梦魇之中。知道自己在做梦,就是醒不过来,这恐怖的感觉又岂是梦魇所能比,我只觉得自己的灵知与念力被禁锢着,竟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深渊。却无法停住脚步……

  蓦地,只觉得后背有人大力的拍了我一下,力气很大,让我浑身不由自主的一震,接着被禁锢全身念力从泥丸宫散发而出,瞬间布满全身。我也在那一刹那恢复了行动能力。接着耳畔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李克?!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怎么了?”

  眼前阴霾散去,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胖子,他此刻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指着眼前凶相毕露的卫震,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