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枝状闪电划过天际,天地彻亮,万物颤抖。
这一瞬间,怜草的脸出现在云层之下,哀婉凄切,隔着空茫茫的夜空,与程如凯对视着。
“对不起,”他捂住脸,泪水顺着手指流出来,呜咽道,“我没用,不能给你报仇……”
一点凉意出现在他额头上,他以为是怜草的吻,但其实是雨。雨来自云层,划破空气,冲刷着这个城市。
无数雨点在程如凯身上敲击着,衣衫尽湿,全身冰冷。
“轰隆隆”,一阵惊雷炸响,如同猛兽嘶吼。这雷声比闪电和雨水更让世界战栗,即使雨夜漫漫,即使黑暗无边,总有人能够以昂首吼叫来对抗。
程如凯浑身激灵,翻身爬起来,闪电划过,他脸上雨水横流,但表情已经不再悲伤绝望了。
“如果你觉得我什么都不能做的话,”他咬着牙,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一出口就被雨水融化了,“那你就错了。”
程如凯被雨淋后,就感觉到额头发烫,意识有些模糊。但他没有去医院,而是挣扎着来到了实验室。
这个消息传到陈澍泽耳中时,他笑了笑,挥手说:“让他做吧,他现在只能靠实验来支撑着活下去了,等完成了再一脚把他踢开。”
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工作,程如凯终于把实验的收尾工作完成了。在给培养基注入最后一支试剂后,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实验室里。
程如凯晕倒了几个小时后,才被进实验室的同事发现,送到了医院。那个同事在出门的时候,眼角的最后一瞥里,看到了那棵已经培养成熟的柳树。
但他急着送程如凯去医院,没有仔细看,否则,他会发现柳树的枝条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状态。而地上,布满了断裂的木头。
10
恒发集团赞助的植物学研究取得了重大成果,为了实现产业化以及谋求合作伙伴,董事会决定举办大型成果发布会。全国数十家媒体都被邀来,很多主流电视台会直播这场发布会。
而这时的程如凯,已经躺在了重症室,气若游丝,生命全靠营养液吊着。连着数天滴水未进,加上超负荷工作,以及原本就发烧的身体,他的这场病来势凶猛,迅速掏空了他的身体。
陈澍泽知道重病中的程如凯肯定会看发布会,所以,他决定亲自主持。
那一天,会场里人声鼎沸,观众席爆满。陈澍泽站在舞台上,西装革履,笑容满面,轻轻一抬手,整个会场便安静下来了。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到这里,跟恒发一起见证科技史上的伟大奇迹。”陈澍泽风度翩翩,背后巨大的全息屏幕轮番投影出人类史上各大伟大的发明,科技树开枝散叶,钢铁取代树木,天空、海洋都被占领,忽然,所有的画面定格,巨大的“THE NEXT?”英文字母横在中央,“科技给了我们一切,让我们把身上的树叶换成了西装,把石头换成了轿车,把猛兽换成了老婆。”
观众全程发出哄笑声,相机声咔嚓不绝,无数镜头对准了台上的男人。
陈澍泽满意地点点头,说:“现在,容许我介绍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科技证明,一百多年来植物对外界的反应始终是科学界的争论之一,有人说是应激反应,有人说是情感表达。在这里,我们恒发集团,终于能够荣幸地对这个问题做出解答——植物拥有着不逊于人类的自我意识!”
尽管在邀请函上写明了发布会的内容,但陈澍泽这么郑重地说出来,还是在会场引起了巨大的波澜。议论声此起彼伏,喧哗不绝。
“口说当然无凭。”等窃语声平息之后,陈澍泽打了个响指,灯光俱灭,黑暗笼罩。观众仰着头,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议论声又如潮水般涌起。
“哗”,一道聚光灯倏然罩下,观众们睁大了眼睛,只见灯光之下是一棵枝叶招展的柳树。它高约两米,十几根枝条垂地,种在一坛巨大的培养基里,在强光下,它细细的叶子呈现出漆黑的色泽,如同被染上了一层墨汁。
“这就是我们研究出的第一棵被解放了意识的植物。它突破了细胞壁的桎梏,能最大限度地表现智力与感情,而且经过了特殊处理,它的枝条更具韧性。”说到这里,他吹了声口哨,工作人员立刻捧上来一个足球,“在从商之前,我玩过一段时间的足球,几十年了,不知道生疏没有。”他用脚拨了拨球,突然来了个漂亮的勾球,足球腾空,下落时又被他的大腿轮番接住,几十个来回之后才落回舞台。
虽然对他的用意感到费解,但观众还是为他灵活的脚法鼓掌。
“好,来个射门!”话音未落,他抬脚就射,足球呼啸着飞向柳树。不知是他准头不好还是故意射偏,球没有正中,而是以几厘米的距离擦着柳树飞过。
就在观众感到遗憾时,柳树枝条突然动了。它像是长了眼睛,柳条扬起,准确地卷住了足球,然后又向陈澍泽掷来。
前排的观众被惊得站了起来,闪光灯几乎连成一片。
陈澍泽单脚接住足球,反踢回去。柳树又用枝条把球扔了回来。就这样,足球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呼啸,在台上来回滚动。
足足过了五分钟,陈澍泽才翻脚踩住足球,轻轻喘息,说:“各位看到了吧?这棵柳树没有眼睛,没有手脚,但聪明而且准确。要是在足球场上,我们派十一棵这样的树出赛,说不定国足早就出线了。”
这次却没有人哄笑,因为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里。
“当然,我们不能忘了为这项发现付出了巨大努力的人,”陈澍泽扬起手,顺着他的手臂方向看去,一个有些拘谨的年轻人走出来,“他叫赵唐,是植物学家,正是他多年如一日的钻研,才使得这项发现被世人所知。”
年轻人弯下腰,向观众鞠躬。如潮的掌声弥漫过来,聚光灯罩在他身上,音乐适时地响起,这一刻,无上的荣耀在他身上闪现。
市立医院的重症病房里,程如凯看着电视屏幕上的一切。
画面又跳转到陈澍泽脸上。“你看到了吗?”他对着镜头,用唇语无声地说,似乎在凝视着程如凯。
程如凯握紧手里的东西,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嘀嘀嘀”,床边的报警器响起来,红灯一闪一闪。
自己导演的戏终于结束了。
陈澍泽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内心兴奋得如同山崩海啸,这种感觉,已经是第六次出现了。每一次都让他欲罢不能。
接下来,他只需要结束发布会,等着程如凯气急病亡的消息就够了。程如凯要是没死,那更好,就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吧,活在绝望和悲伤的阴影里。
“那么,本次发布会就到这里,各位媒体朋友可以近距离观察这棵——”他的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传来了可怕的呼啸声,仿佛利刃在切割空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脚和脖子就已经被什么给绑住了,跟着被拉扯到空中,动弹不得。
现场鸦雀无声,不知道这是发布会的安排,还是出了意外。
陈澍泽的身体缓缓旋转,看到了捆住他的东西。
是柳树。
此时的柳树,如同一个怒发冲冠的头颅,所有的枝条都张开了,其中七八条死死地勒住了陈澍泽。他之前说的没错,柳枝拥有了可怕的韧性,看上去没有手指粗,却能把他举在空中。
几个工作人员感觉到不对劲,纷纷冲上来,但都被柳枝给抽得后退。他们在对讲机里呼叫保安,让他们带刀上来。
柳树丝毫不惧,将陈澍泽越举越高。同时,一根枝条在树干的某个地方按了一下,一阵声响顿时飘荡出来。
“即使你拥有权势,也不能任意践踏别人的幸福。”这是程如凯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坚定如磐石,“即使我一无所有,也能让你付出代价。”
陈澍泽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浑身战栗,牙齿打战,口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他没有想到,程如凯把最后的复仇筹码放在这棵柳树上。程如凯算准了陈澍泽会亲自主持发布会,就在那几天拼命工作,给柳树下达了指令。他相当于柳树的父亲,对植物意识了若指掌,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程如凯放在树干里的录音一结束,柳条就收紧,“咔咔”,陈澍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手脚骨头断裂的声音。
保安已经提着刀冲上了台。台下一片混乱,记者们举着摄像头,把这一幕拍进了镜头。
原来,他是要当着全世界的面杀了自己啊!
陈澍泽的这个念头还没有完毕,柳条就猛然向外拉张,这一瞬间,他的手脚和脖子都传来了撕裂的剧痛……
这五马分尸的场面当然没有被播出来,千钧一发之际,电视台切进了广告。
但这已经够了。
“谢谢你……”市立医院里,程如凯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液体。
他一直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一抹翠绿色从手中袅袅滑落。有风从窗外吹进来,把这片柳叶卷起,在空中打转,掠出窗子,飞到了窗外那一片明净的天空里。
尾声
老人把最后一支烟抽完,说:“嗯,大概就是这样,你信也好,不信更好。”
“啊?”我已经完全沉浸在故事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后来怎么样了?”
“没什么后来。怜草死了,陈澍泽死了,程如凯的病没有治好,也死了。”
“那棵柳树呢?”
“它当然被恒发集团的人毁了。从那之后,政府就禁止了植物意识的研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跟具有自主行动能力的植物在同一颗星球上相处。”
我看了看天色,昏黄的天空下,已经有暮色沉下来。几只晚归的鸟在天空掠过,秋风起落,黄叶卷行。
“今天打扰了。”我站起来,同老人告辞。老人摆摆手,倚在树旁,把眼睛闭上了。
我转身离开,许多树叶在我脚下摩挲着。周围的墓碑在一片萧瑟秋风中静默地站立,如同在仰望秋空。
快走出墓园时,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老人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转过头,我看到了老人倚在树上的身影。他两鬓斑白,佝偻着身子,一动也不动,似乎在倚树而眠。而柳树光秃秃的枝条轻轻扬起,在老人背上拂过,像是在给予老友安慰。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转身走出墓园。
第10章 深处
厄勒克特拉和欧瑞斯提兹弑杀生母,犯下有悖天伦的罪孽,也使他们成为复仇女神欧墨尼得斯的牺牲品。复仇女神总是跟着他们,使他们的良心忍受着痛悔的煎熬。厄勒克特拉和弟弟只有请求神明的庇护,但即使神明的庇护也不能令他们摆脱复仇女神的追踪。
最后,雅典娜主持法庭。控辩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决定投票确定为报父仇杀死母亲是否有罪。
然而支持者与反对者人数一致,关键的一票握在雅典娜手中。
——希腊神话
上篇
1
李川早上出门时,宿管老王问他有没有看过昨晚的新闻。他正要问错过了什么,看看表,发现已经很迟了。他连忙骑上老式轻轨单车,在离子引擎的轰鸣声中向C大疾驶,好歹在上课前赶到了教室。他一直想着老王说的新闻,讲课心不在焉,底下的学生们更无心听讲,互相窃窃私语。
“出了什么事吗?”李川发现今天上课的气氛格外不对劲,放下手里的《动力地质学原理》,问道。
一个男生站起来,说:“老师,你知道昨晚的新闻吗?”
“这跟我现在讲的课程有关系吗?”
“有的!”男生说,“昨晚,发生了一场地震,却没有一个人伤亡。”
“这不奇怪,地球从来不是安静的,平均每年会发生五百多万次地震。其中绝大多数都很轻微,甚至都察觉不到,更别说伤亡了。”李川皱起眉,“这是基础知识,你们大一就应该学过。”
“可是,这次地震有8.5级,震源在美洲大沙漠。”
“这倒是不正常了,那里并不是地壳活跃带,而且地震级数也太大了。”
男生的脸有些涨红:“还有更不正常的地方!当地政府派直升机去查探,地面上到处是裂开的痕迹,驾驶员是中国人,他往下一看,发现裂缝居然组成了一行汉字,您看——”他把折叠手机递过来,屏幕翻转成十几寸,上面清晰地显示出一幅航拍的震后地表图。沙漠不再平整,布满纵横交错的深褐色裂隙,如同被揉过的旧纸片。李川眯起眼睛,发现较粗的裂缝互相绞合,看上去确实像是几个汉字。
“请……你……们……”李川仔细辨认,轻声念道,“请你们离开我?”
“是啊,只要识字,都能看出这一行字。太离奇了!超级地震出现在地壳稳定带,震后留下六个汉字,现在网上都在说这件事……听说您收集了很多地震的资料,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李川放下手机,说:“谁告诉你我收集地震资料的?”
“其他老师都这么——”男生刚要说,发现李川的脸色已然变了,沉郁得像要滴出水来。男生突然想起,跟他说这事的老师在说完后,还补了一句:“他可怪得很,三十好几了还一个人,下班后就回宿舍研究地震,没几个朋友,还得罪了副院长,恐怕要永远倒霉了。”后面的话就吞进肚子里了。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学生们一阵欢呼,纷纷离座。李川沉着脸,默默转身去收拾教案。提问的男生有些尴尬,他是学生会干部,跟院里很多老师关系都不错,却独独对李川不熟悉。李川仿佛游离于众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留下的永远都是这样孤独的背影。
2
下了课,李川走向办公室,还没进去,就听见同事们也在讨论地震的事情。
“要我说啊,这多半是巧合。我们都知道地震是地球能量的释放,放出来了,肯定会破坏地表。那么多裂隙,横横竖竖的,你要是有心,肯定也能找到别的汉字组合。”
“哪有这么巧!你看,这六个字的裂隙宽度几乎是相同的,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还有,这个‘离’字,看上去甚至像是楷书。”
“小陈,你的意思是,这是人为的?”
“我可没这么说。这事啊,嘿嘿,你得问李老师,我听说他家里的地震资料,光纸质的摞起来就有半人——”小陈突然看到周围的同事向自己眨了眨眼睛,赶紧闭嘴,转过身,果然看到李川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其他同事跟李川打招呼,他逐一回应,但没说话。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
正尴尬着,陈副院长走进来,环视一圈,说:“今年评职称和分房子的名单出来了,你们上学院主页看一看。”说完,看了李川一眼,转身出去。副院长有自己的办公室,只有普通讲师才挤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