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凡采尼,1849年出生于西班牙,自1872年1月11日被关进监狱。他被指控犯了以下罪行:(1)意图趁他的奶妈玛丽安娜卧病在床时将其勒死;(2)意图杀死年仅二十七岁的已婚妇女阿尔苏菲;(3)用腿抵在已婚妇女加拉的肚子上,扼住她的喉咙,意图将其掐死;(4)涉嫌以下谋杀事件:……”
(他的大部分谋杀与我们的话题无关,但是看这一个:)“12月,一位十四岁的女孩,乔安娜·莫塔,在早上七八点左右出发到邻村,但是没有回来。她的老师出发去找她,在村子附近的野外小路上发现了她的尸体。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上面有着无数伤口……全身赤裸,大腿内部有多处伤痕,表明女孩生前应该遭到强奸;嘴里塞满了土,说明是窒息而死。在尸体附近,一堆稻草下面,发现了她右小腿的部分尸块以及衣服碎片。凶手一直未被抓获。
“被捕之后,凡采尼招认了这一罪行以及其他众多罪行。他那时二十岁……(哦哦,这里又出现了克拉夫特·埃宾最喜欢谈论的话题。)凡采尼有着恶劣的家族史。他的两个叔叔都是白痴,还有一个叔叔患有小头病,他的父亲也表现出糙皮病恶化的症状……他的家族充斥着偏执顽固、卑鄙下流的人(!)……虽然他在以往生活中并未表现出精神问题,但他的性格确实非常古怪。”
(在他看来,他很可能觉得萨德侯爵才是最为古怪的吧(1)。)
“……凡采尼为人安静,而且惯于独处……他承认,谋杀会给他带来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感,甚至会让他高潮。只要一抓住受害人的脖子,他就能体验到一种性的感觉。无论那些女人是丑还是美,是老还是少。对他而言,掐着她们的感觉完全和常人的性爱感觉一样。只要他掐着她们的脖子,就莫名感到非常满足。”
“但是在乔安娜·莫塔的案例中,他不只是掐死了她那么简单。乔安娜大腿内侧皮肤的擦伤,是他沉浸在最为激烈的快感中,吮吸她的血液时,牙齿所弄伤的。
“这位现代吸血鬼的陈述似乎是事实。他感受不到正常人的那种性爱冲动。他有过两个爱人,也对她们的模样很满意。奇怪的是,虽然他并没有想要掐死她们或者抚摸她们的欲望,但是和她们在一起时,他体会不到跟他的那些受害者在一起时的那种快感。
“凡采尼在招供中提到,‘我在掐死女人时会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感……甚至只是闻她们的衣服,就让我兴奋不已……在吸食莫塔的血液时,我感到非常幸福。同样,我把发卡从受害者的头发上拔出来时,也莫名感到愉悦……做完这些之后,我感到非常满足。我从没想过触碰或欣赏她们的生殖器官之类的部位。真正让我兴奋的是抓着女人的脖子然后吸取她们的血液。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清楚女人的身体构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在掐死女人时,我会把头埋在她身体上吸血。对我而言,她们身体的所有部位都是一样的。’”
(除了这件事本身带来的纯粹恐惧之外,凡采尼对性器官的冷漠程度更让我感到震惊。他从没想过女性身上有各种不同部位。而且他吸血时,表现得就像个孩子,甚至像个婴儿,一个野蛮失控的饿婴。)
下面是一封回信:
后方医院总部
管理局办公室 O-R
俄勒冈州,波特兰市 4月12日
菲尔:
好吧,既然我之前已经郑重表过态,那么至少这次,我一定会支持你的做法。在这件事上,我会再多给你一些时间。所以不管你准备要做什么,赶快去做吧。下次我再提到这事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商量余地了。
艾伯特·威廉姆斯
P.S.你的图书馆笔记既让我有些反感,又让我感到厌恶。我根本不明白你要表达什么。
12:35 PM
1877


第10章
4月14日,上午:心理治疗。
Q:乔治,你信任我,对吧?
A:呃,应该吧。
Q:那你觉得为什么别人很难与你交流?
A:有吗?
Q:还记得我们做主题统觉测验的时候吗——就是看图片编故事的时候?你当时讲得滔滔不绝。
A:不太记得了。
Q:如果你能一直像那样跟我说话,我们的进度会很快。
A:我可以试试。
Q:好样的!我太喜欢跟你合作了。好,开始吧……乔治——
A:嗯?
Q:你在给安娜的信里都写了什么?
A:——
Q:乔治?
A:——
Q:乔治,我以为你会配合我。
A:其实我记不起来了。(语气非常确定。)
Q:好吧,那就先不聊这个。乔治,你去狩猎的时候——
A:啊——啊……又是这个。
Q:(长久停顿之后。)你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恢复平静的吗?乔治,那种方式不是你的朋友,那种方式不想让你从这儿出院。
A:(语气哀怨。)我就是不能控制自己。
Q:(语气尽量亲切和蔼。)我知道你不能,乔治……不过我能。
A:你能什么?
Q: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帮你更好地回忆。
A:什么方法?(充满警惕。)
Q:脱掉鞋子。
A:我的鞋子?(虽然有疑问,但还是脱掉了。)
Q:好。现在躺在床上。不对,脸朝上。
A:(不太情愿。)呃——好吧。
Q:闭上眼睛……你太紧张了。双手放松,就是这样,双脚也放松。
A:你是要哄我睡觉吗?
Q:不是,我保证。在这整段时间里,你会一直保持清醒。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坐起来,结束这场谈话。闭上眼睛,就是这样。现在,手脚放松。你一点也不困,你只是在放松,全身都在放松。感受一下你的脚趾,还有脚踝,它们都很放松。不,不要动!让它们尽情放松,感受身体的松弛。现在,这种松弛传到你的小腿,又传到膝盖,它们就像抹了油一样,柔软而松弛。打开拳头,好,感受你的手指——不,手指不要动。大拇指是一,食指是二;我依次数数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它们在逐一放松下来,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一二——你有什么感觉?
A:(轻声。)感觉很好,非常好,就像躺在姨妈家的农场上一样。
Q:现在,你会发现,自己其实把一些事情记得非常清楚。我打赌,我会让你想起一些你忘记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忘记的事……乔治,你还记得自己孩童时期的幸福时光吗?比方说你四岁的时候,四岁,四岁。也许,你经常在厨房玩耍?在你母亲病重之前?
A:(心满意足。)嗯。
Q:你现在四岁,正在家里的厨房里。四岁,个头是不是还没有桌子高呢?
A:(略显惊讶。)嗯。
Q:你四岁的时候,厨房里是不是很暖和?
A:很暖。
Q:现在看看你的周围,慢慢地,看看厨房的架子,看看这些椅子,看看地板上的裂缝;看看你的周围,四岁,看看你这些年都遗忘了什么。看看窗台,看看你的周围……
A:(安静,非常震惊。)那是……我的……盘子!(跳下小床,笔直坐在床沿,脸色通红,嘴巴大张,一直在笑,喊道:我他妈看见我的盘子了!)
Q:是吗?
A:是这样,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个盘子,上面画着一个蓝色奶牛图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完全忘了自己有过那个盘子!
Q:嗯,很好!现在,躺回床上。
A: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盘子,甚至能看到盘子边上有道裂痕。
Q:嘘。现在,全身放松,闭上双眼。我们在玩一个游戏,这个游戏有条规则就是,如果我把你带回到四岁的时候,就必须要把你再带回来。嘘……现在你四岁,正在厨房里,感受一下厨房中的温暖吧。四岁,你只是个四岁的小男孩,现在正站在厨房里。不要去找什么东西,静静感受这里的温暖就好。一分钟后,我会拍下双手,你听到拍手的声音时,就会变回二十三岁,回到现在,回到这个地方,和我共处一室。我会从五倒数到一,明白了吗?
A:嗯……
Q:五,四,三,二,一。(拍手。)好,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感觉怎么样?
A:感觉像是睡了两个小时。菲尔,你做了什么?
Q:只是一个帮你进行回忆的小把戏,你做得很好。
A:我尽了最大努力,也就只能看见这个东西。我的盘子,你能想象到吗?
Q:我很高兴……闭上眼睛。
A:你要再试一次吗?
Q:不是现在。但是你现在感觉非常舒服。放轻松,就像刚才做的那样,你现在非常放松。放松下来。
A:嗯。
Q:这里的伙食还好吗?
A:还不错。我吃过更难吃的,而且还是掏钱吃的。
Q:很好,你就保持这种放松。你知道吗,你现在能很好地和我交谈了。
A:应该吧。
Q:你喜欢电影吗?
A:我很久没看过电影了,不过,我确实喜欢电影。
Q:你最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A:西部片。
Q:我也是……乔治,你知道怎么区分电影里的好人和坏人吗?
A:当然了。如果好人中枪的话,总是会打在胸口或者肩膀上。但如果坏人中枪的话,总是会打在肚子上。
Q:(爆笑。)哈哈,乔治,我之前还真没发现这点!现在回想一下,你说得还真对!我本来打算说他们的胡子不一样呢。
A:哦,对,那个也是。
Q:乔治,闭上眼睛。放轻松,放松。我需要你回想一下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时光,我想知道你是否能想起来,放松,放松。
A:哦……好。
Q:闭上眼睛,放轻松。我需要你回忆一下,他们带你去见少校,也就是拿着你信件的那个人的时候。乔治,你在皱着眉头,皱着眉头的时候可没办法放松自己。很好,现在这样非常好。我只需要你回想起那个时刻,以及那时你的感受。你当时肯定非常生气,气得拿起玻璃杯子,把杯子捏碎。
A:(突然站起身来,握紧右手。衣服下肌肉紧绷,面部扭曲,呼吸急促。)
Q:你当时被控制住了。如果你当时没被抓住,如果当时除了你和少校,没有别人在场,你会怎么做?
A:杀了他,我会杀了他。
Q:怎么杀?你会怎么做?他又会怎么做?
A:我会抓起那个破碎的玻璃杯,或者抓起一把刀子,然后向他捅过去,他——
Q:继续。
A:他会向后退,但我会一直追着他。我会在他身上开个大洞,他的血会流得遍地都是。
Q:嗯,然后……
A:然后这个可怜的老头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他会发疯,眼睛向外凸起,吓得要死……现在,就算他生我的气也没用了。他太虚弱了,而且根本站不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躺在地上,有些透不过气来,像是不能呼吸的样子,他挣扎着来回摇了一分钟脑袋……就这样,他终于老实了!
Q:(……!)然后呢,乔治?
A:没有然后了,他再也不会困扰我了,也不会再去烦我母亲了。
Q:是的。
A:对。
Q:乔治……你见过有人那么死掉吗?血流得遍地都是?
A:(毫不犹豫。)那个老门卫,纸盒厂的老门卫。
Q:那是个意外吗?
A:才他妈不是。我先用管子敲了他的脑袋,那一下应该就把他敲昏过去了,因为他没有起身反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喝得太醉了。我把他像个兔子一样从胸口切开。那老头没有多少血。
Q:乔治,你从什么位置把他切开的?告诉我你具体下刀的位置。
A:就在这儿。(用右手抓住右边乳头和腋窝中间的地方。)
Q:那个老头死了以后,你做了什么?
A:我把他推到了那个大水箱后面。
Q:然后你做了什么?
A:我回了森林。但森林太黑了,我好像迷路了一段时间。(他将双手平着塞进腰带,放到裤子里。)一想到这件事,就感觉有点火热。
Q:火热?你是指对女人的那种火热吗?
A:(嗤笑。)我的天啊,当然不是!这儿——这儿!(他紧紧抓着自己的下腹。)
Q:你感觉火热的时候会怎么做,乔治?
A:我喜欢去狩猎。兔子们,小心了。
Q:就像饿了一样。
A:不一样。
Q:(看眼手表。)说到饿,这倒提醒了我,我该从这儿出去了,不然就赶不上午饭了。现在已经错过前两轮饭点了。
A:我也是,感觉现在我能吃下一整头牛,更别说一只兔子了。
Q:(敲门呼叫守卫。)
A: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Q:放轻松,放松。
A:你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了,菲尔。
Q:(大力捶门。)
A:他们都去吃午饭了。这儿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Q:(大力捶门。)
A:(揉着肚子。)最讨厌这种感觉了,又不能杀只负鼠或者兔子来解决问题。
Q:全身放松,乔治……守卫来了。守卫,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12:35 PM
1878


第11章
评价:功夫不负有心人,诊断终于有了实质进展。哎,我有好多次差点把这事搞砸。(一会儿之后。)刚才太激动了,我才写了两句话,就激动得坐不住,出去散了会儿步才回来。现在,回顾一下诊断中的飞跃性进展。
首先是乔治可以接受暗示。尽管临床资料已经证实,人们会受到暗示的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易受催眠的实验对象时,我还是会惊讶不已。我一直以为黏液质型性格的人最易受到催眠,没想到乔治比这类人还要容易。在催眠作用下,他一下子就回到了四岁的时候。
接下来,我又进行试验,想弄清经过催眠后,乔治在清醒状态下会不会变得与我更加亲近。再一次,我兴奋得要砸东西了。他就像个叽叽喳喳的松鸦一样说个不停。
然后,我用费伦齐的“强迫幻想法”进行测验——随意设定一个愿望,并一步一步地引导病人,直到他实现这个愿望或者幻想,获得内心的平静。要不是因为到了午饭时间,我肯定能成功。
不过,今天最重要的收获当属那个门卫的故事。多么完美的故事啊!(当然,从临床角度来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从少校联想到他的父亲,又想起了那个老门卫……现在想想,这些内容都在乔治的自传里!看来要再读一遍他的自传了。我敢说自传里肯定提到了这些事情,只不过之前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解读罢了。现在我们知道了他的叙事特点,肯定还能从那本自传中发现别的看漏的内容……而乔治会为我们填补这些缺失的部分。
该去给艾尔写信了。
一封信。
杜鹃巢穴 O-R
俄勒冈州,腺体市 4月16日
好吧,菲尔!
你要是敢跟我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一定会给你一拳——开个玩笑。还是我替你说这句话吧:你早就告诉过我,你早就告诉过我,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过我。天啊,我又想起自己曾经施加给你的压力:把这个病人放出去,让他重回自由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