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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拉斯普把他的翅膀放在他的小屋旁。他知道虽然总有人在私下里嘲笑他的飞行,但没人敢公开反对巴兰。他也确信没人会破坏他的翅膀。彼拉斯普因聪慧出名,他的聪慧使他在打猎的时候总能获取更多的猎物,他也很乐意把这些猎物分给其他人,所以没有人会冒险去破坏他的翅膀,当然也不会让他们的小孩子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只会使他们与彼拉斯普的慷慨无缘。
在一条横跨罩顶中心的细电缆的正下方,有一个环形的山谷,这里就是彼拉斯普那个部落的人生活的世界。部落里有人曾经沿着环行山谷的直径奔跑。虽然在寒冷的夜里奔跑比在炎热的白天里跑容易,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选在白天跑,因为这样可以避开土狼和在夜里出没的其他猛禽。
而彼拉斯普则不分白天黑夜地练习奔跑,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取悦女人或者提升自己在男性中的地位——他只是不能让这十四个地球日的时间在睡觉中溜走,他要在这条路线上来回练习。他要一次又一次地奔跑,来来回回,不断地练习下去。
这绝不是想哗众取宠。
这是训练。
一天,彼拉斯普正要开始奔跑的时候,遇到了部落的长者多巴。多巴是特意来等他的——这通常有着不祥的预兆。
“我看到你飞了。”她说。
彼拉斯普点点头。
“而且,我听说你还要飞。”
“是的。”
“但是为什么呢?”多巴问,“为什么你要飞?”
彼拉斯普看着多巴,好像不相信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找出路啊。”
“出路?到什么地方去?”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在这山谷之外。”多巴问:“你知道霍克坦的故事吗?”彼拉斯普摇了摇头。
“霍克坦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愚蠢的人,他也曾说过你刚才所说的话——‘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用的是另外一种方法,他挖呀挖,挖呀挖,一天接一天地挖,就是想挖出一条地道可以冲出那些包围着我们这个世界的群山。”
“然后呢?”彼拉斯普问。
“然后有一天神惩罚了他。神吹来一阵风把他吹出了地道。”
“那地道在什么地方?”彼拉斯普问,“我很想去看看。”
“当风停的时候,地道也垮塌了,接着霍克坦就永远地消失了。”
“唔,我倒没想过要挖穿顶罩,但我希望找出一条通道,一条能通到外面去的通道。”
多巴摇着她老朽的脑袋,“孩子,顶罩外面什么也没有。”
“一定有的。传说我们是从‘古老的地方’来的。还有——”
多巴笑着说:“是的,卡达禀都嘛,可是你不可能回去那里了,因为我们到这里来的旅程是单向的。”
“为什么?”彼拉斯普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来的那个地方的名字……”老人家说,“你应该知道那个名字吧?”
彼拉斯普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只听说过那个地方叫卡达禀都——“古老的地方”。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不,不可能——从来就只是这样叫。可是……
“噢。”彼拉斯普叫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真是笨——亏他是个猎人,还以土地为生。他的人民非常了解那个地方——那片养育了他们的土地,那个他们的安居之所,就叫禀都。这名字在他们的语言里就代表着某个地方、领土、家园——但是,禀都的另一个意思是“生命”,来自地球的生命。卡达禀都的意思并不是“古老的地方”,而是“古老的生命”。
而这里——
“这里是天堂,”多巴的话直截了当,“你不可能回到‘古老的生命’中去了。”
“但是如果这里是天堂,那神在哪里?”彼拉斯普问。
“他们在那里,”多巴说,她侧着头仰望天空,“他们在看着我们,你的心感觉不到吗?”
彼拉斯普又飞了——但这次他飞得很高,比以前高得多。他的肌肉强壮了,肺的容量更大了——这都是跑步带来的成效。
彼拉斯普可以在相当近的距离去观察顶罩高处那些圆形的、比他的身高还宽的灯了。当然了,现在是夜晚,那些灯光朦朦胧胧的;在白天灯光则炽热高温,只有笨蛋才会在那时候安上翅膀飞近它们。
尽管如此,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已经足以使彼拉斯普看清楚那些在地上时他从未留意过的事物。他可以看到顶罩有些微的弯曲,有点凹了进去,向上拱起。他继续向前飞,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粗大的电缆,圆灯,还有把它们支撑起来的那层透明的厚厚的隔膜。再往上,彼拉斯普就无法辨识了,因为这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光都直直地照射到下方远远的地面上。彼拉斯普想,如果真的存在一条出路,那它的位置应该就在顶罩的中心,而这个中心很容易辨别,因为所有呈放射状的电缆都集中在这个点上。他知道顶罩的边缘是没有出路的,因为很久以前,就有人爬上过村子周围那些陡峭的岩石——就像地球上的梯田,一层一层的,但它是下小上大,越往上“梯层”的面积就越大。那些人沿着顶罩的边缘往前走,整整环行了一圈,检查了整个顶罩和石墙之间的接口——但是没有任何发现,没有裂缝,没有出口,也没有通道。最后,彼拉斯普准确地到达了顶罩的中心。他在那里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他那本来就不平静的心跳得更快了。
有一个平台从顶罩垂下。那是一个大大的正方形平面,四个角上立着连着顶罩的柱子。平台很大,彼拉斯普能在柱与柱之间滑行,他的腹部刮擦着平台的表面。他沿着平台刹住,觉得自己胸膛上的皮肤快从肋骨上剥离下来了。接着——
“上帝,不!”
一个巨大的立方体立在平台的正中央,它像几个家庭合住的屋子那么大。彼拉斯普想把手挡在脸部以防脸被撞到,但他做不到,因为他的手臂绑在了翅膀上。他还是擦着平台向前滑,身子侧向一边。最后,他重重地撞在了那个立方体上。
彼拉斯普躺在平台上喘着气——飞行那么久,终于着陆了。
终于,他可以移动了。建筑物的一侧有扇门。彼拉斯普之前很少看见过门,只有几个族人曾经尝试在他们的小屋建造过这种装置——将一些木棍并排捆绑起来,然后镶嵌在房屋的一侧。这扇门看上去更简单更漂亮,不过它依然只是一扇门。
尽管如此,除非他把翅膀脱掉,不然他是没有办法穿过那扇门的。但是他一定要穿过去,他一定要看看另一边到底有些什么。彼拉斯普每次飞行前都是由他的妻子帮他把翅膀装上的,但他相信飞回去的时候,他可以自己把翅膀弄好。虽然有些棘手,不过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到。彼拉斯普挣扎着把自己从象皮中弄出来,最后他终于脱掉了它们。他提起脚走到那扇门前,门上有个东西弯弯曲曲的,像个把手,他用手握住它向后拉,门开了,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彼拉斯普的心马上沉了下去:立方体里没有其他门了,顶罩没有出口;他还以为他一定是找到出口了,但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房间里有些彼拉斯普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些带角的仪表板,由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的材料做成,上面还有一些闪亮的灯,大部分是绿色的,也有些是红色。彼拉斯普惊奇地看着它们。
我们当然了解关于建造哥白尼居留地的计划。毕竟,是我们在实施“下一步”之前把居留地建好的。我们把控制居留地的电脑高悬在罩顶的中心,远离地面,以使那些原始人不可能接触到它们。从距它三点八公里的地面向上看,是看不见这个电脑室和它周围的平台的。我们尝试找出发生故障的真正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时间进入了公元3000年的2月28日——是的,滤光薄膜最后一次变暗就是在这一天(那两周正好处于月球日),由于多出了一个“29日”,电脑无法识别,于是就不断重复黑夜。我们曾经测试过电脑到了闰年的时候会有些什么反应,但是,我们却忘了测试到了千禧年电脑又会有何反应。电脑有些神秘的却充满矛盾的规律,有时候它们会搞不清楚2月28日之后是2月29日还是3月1日。我们自认为是仁慈的。每一个可以想象得到的程序错误,每一个可能出的漏洞,每一个无限循环的可能性,都已经被我们的主机系统检查出来了。但是不知何故,那些负责照看未进行“下一步”的人类的电脑,似乎还没有通过足够严格的测试。是的,我们曾经是仁慈的——还有,我们曾经是人类,但看来好像太人性化了。
彼拉斯普在顶罩上那个立方体建筑物内发现了非比寻常的东西:一个竖直放立的长方形屏幕,上面有闪着亮光的符号。在它前方的水平表面上摆着一样东西——白色,凹凸不平,好像塞满了动物的牙齿。彼拉斯普数了数,一共有一百零七颗“牙齿”。有一排“牙齿”比较大,还有四排小些的“牙齿”。它们中大部分的表面只有一个单独的符号。有一个整排和另外一些零散的“牙齿”上面有上下两个符号。还有少数部分上面有一串符号。他尝试将屏幕上闪着光的符号和“牙齿”上的符号作个对比,它们有些能对得上,有些则对不上。尽管彼拉斯普对每一个符号都看得很仔细,但是,这些闪光的符号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系统中断,按输入键重新开始。”
在摆放“牙齿”的架子上,他看到了“S”这个符号,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屏幕上的“S”有两种不同的尺寸大小。他还找到了P的符号,还有E,还有Z。有两颗“牙齿”上面都有个圆圈,可能代表O。还有两颗上面是条直线,那可能是“l”的符号。至于其他的“牙齿”上的符号,与屏幕上的就没有那么接近了。举个例子说吧,“牙齿”上有个符号看起来有点像m,但是它的棱角太突出了。而很多在屏幕上的——如,e,h,a,d,r,n和i在“牙齿”上就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符号了。还有——
“输入。”在屏幕正中间的那些闪着光的字母串成了“输入”。而且,这一整串字母被复制到了一颗特别大的“牙齿”上,它放在最大的那排“牙齿”的最右边。这颗“牙齿”上还印了一个指向左边的箭头,箭头的箭杆弯成了一个直角。
彼拉斯普的食指在这颗大“牙齿”上面掠过,他很惊讶地发现它有点摇动,就像小孩子快要换牙时的那种松动,十分怪异。他把“牙齿”向下按,想看看它摇晃得有多厉害,“牙齿”就突然陷了下去。接着,当他厌恶地把手指拔出来的同时,它又弹了回来。
屏幕上的符号消失了!不管怎么说,彼拉斯普显然犯了一个错误,他把事情搞砸了。
经过十四天的睡眠期后,彼拉斯普、他的妻子凯莉、多巴,还有其他老人,以及所有的族人全都敬畏地望着天空,因为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天空变得清晰了,在高高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蓝白相间的光,它被黑色的背景衬托着,形状像个半圆。“那是什么?”凯莉看着彼拉斯普问道。彼拉斯普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充满了震惊。“还可能是什么?”他说,“新的地方。”他又重复了这个词,不过这次换了一种声调,他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地说:“新的生命。”
也许某一天,哥白尼居留地里的“最后的部落”将会发展成一个技术先进的文明社会;也许某一天,他们甚至会寻找到一条走出这个有顶罩的“大坑”的通道、一条进入宇宙的通道,把他们微小的世界甩在身后。
但是对于我们,对于“曾有肉体者”,对于“地球的集体意识”,对于“上载者”来说,我们已没有出路了。有谁知道“下一步”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步呢?有谁知道宇宙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一片荒芜呢?有谁了解变成单一的个体有多寂寞——是的,我们仍把自己称为群体,似乎这种语法上的固执可以弥补我们作为一个单一意识的缺憾,而这个缺憾就是我们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
也许,经过一千年或者一百万年之后,哥白尼居留地的人们会发明出无线电收发器,到那时我们就有人可以交谈了。甚至有可能,他们会离开他们的世界,到漫无边际的银河系去拓展新的殖民地。
他们甚至有可能来到这里,尽管他们中只有少数人可以承受地球的重力。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来了,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在无意或者有意间把我们送上绝路。
我们只能期待了。
我们已不再是人类。
但我们还有着人类的仁慈。我们会为他们祝福。我们是永远地被困住了;但那些还有肉体的人,还可以再次看到天空,还有可能获得自由。
我们会看着,然后等待着。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第三十二章 迈克党
该死!唐·劳森的肺都快气炸了,恰克·扎卡良没有任何过错——这也是让他气急败坏的最大原因。扎卡良已经成为火星考察团的一员:明年,他将乘坐宇宙飞船离开地球飞临火星,参与执行重要的火星表层探测计划。尽管扎卡良从没当着唐的面说过什么,但是唐心里有底:扎卡良和NASA的其他人都把自己和萨西姆看作“迈克党”——那些永远都没有资格踏上登陆目标的宇航员,一直被冠以这个可笑的名衔,因为他们与阿波罗11号的指令舱里的宇航员迈克·柯林斯一样,同属一类人。
没错,该遭千刀万剐的扎卡良也许能与阿姆斯特朗齐名——后者在七十年前,曾经在月球上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小步”。七十年过去了,时至今日,地球上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还记得他的英名。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没有人愿意与柯林斯相提并论,要知道,在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在月球上创造历史的那一刻,这个倒霉的家伙还在月球轨道上苦苦挣扎呢。
唐突然觉得,这些恼人的事只会让人越想越想不通,倒不如往外看看来得实际。此刻,他飘浮在阿萨夫·霍耳号的控制室里,这艘飞船正带着他和萨西姆·瑞图拉飞向火星。如果朝左看,唐就能看到火星:巨大、血红、让人心动不已的火星;往右看呢,只见……
他们管它叫“土豆”。天啊,土豆!
“土豆”就是火卫二,它是火星的两颗小卫星中轨道靠外的那颗——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岩石,巨大且没有光泽。唐多么想飞抵火星,站在那满是砂砾的大地上,然后近距离地观察火星上的大峡谷和火山的伟岸身躯啊!可他不能。正如唐的祖父——一位居住在伦敦东区的老人说的那样:“那些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拥有的。”每当唐和祖父经过一座座梦幻般华丽的豪宅或是一辆辆高级轿车时,祖父总会发出这样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