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没有更多次的黑暗了,“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的尾巴在颤抖。
他必须告诉飞船船长“弯曲第六指”;实际上,计算机很可能已通知她收到回复了,现在她可能正从她的指挥舱过来,而且——她已经来了,她的体型是“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的两倍,有着只有雌性“以手势命名族”才有的强悍。
“答案是什么?”“弯曲第六指”刚一飘进房间就发问了。
“第一个,”“手掌向上伸出中指”很拘谨地打着手势,动作中透露着哀伤,“他们选择了第一个答案。”
“弯曲第六指”的进食口张开了,露出光滑的粉红色内脏。“这样啊。”她用左手打着手势,“是这样啊。”她又用右手重复。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很沮丧地前后挥动着自己的尾巴。这是一个相当直接的问题:当要寻找其他生命形式来合作时,你会选择(1)在基因上与自己最接近的种类;(2)在基因上与自己最不相关的种类;或是(3)无法基于基因回答这个问题。
显然,第三个答案是正确的回答;任何高级的种族都该知道。唉,原始动物都在试图保护、而且也喜欢那些跟他们有相似基因的物种;但对文明社会的最佳定义却是:这个社会能认识到亲缘关系并不是推动整个社会关系发展的动力。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认真反思着,也许,这样的观点更容易被他这类种族所理解和接受:每个交配季节他们都会更换不同的配偶,基因关系变得很复杂,也渐渐混乱。他们上次造访的住在第二行星上的居民也选择了错误的答案:他们同样选了第一个答案。
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如果裙带关系维系着一个种族,如果大家都认为去保护那些跟你有亲近关系的人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忠于家庭关系是一个社会的核心,那么又怎能在跟外来人建立友好关系中得到信任呢?是的,似乎所有的生命,至少所有银河系的这些邻居们的生命,都基于DNA,因此在很久很久以前,很可能是有亲缘关系的。那么,任何一个星球上的所有的生命也应有一个共同的祖先。然而——
第三行星上愚蠢的种族还是选择了基因偏好;实际上,他们是如此深信不疑,确信这就是事物的正确次序,他们甚至不想掩饰一下,比如佯装选另一个答案什么的。这些可怜的生物是他们自己身体的囚徒……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还在沉思的时候,“弯曲第六指”已经到了飞船的联络装置前,通知在动力室的“紧握拳头”,让她启动引擎。当引擎开始工作时,“手掌向上伸出中指”感到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地向下压他,把他推向地板。他和“弯曲第六指”都站在飞船的甲板上,现在他只能仰视着她。
“我别无选择,”她打着手势,“让一个被自私基因控制着的种族生存下去是很危险的。”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慢慢地、悲哀地伸展他的手指表示同意。“无法逃避号”将向太阳系的这颗第三行星开去——在第八行星的轨道附近有一个彗星带,“无法逃避号”将把许多彗星引入到特定飞行轨道中。彗星在这些轨道中飞行,最终将会冲向第三行星,对其产生致命的撞击。
哦,最终的撞击还要过一段时间,也许几千年吧。但最终它们还是会相撞,而且相撞会产生剧烈的震动。银河系中将会少一个让人忧虑的自私种族;并且,那里的大部分生命将消失,这样就会有空间迎接无数“以手势命名族”的成员搬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手掌向上伸出中指”很高兴“紧握拳头”和其他雌性的发情期已经过了。他自己这会儿也不想做爱,也不想再生产更多的孩子了。
但只是现在,只是此刻。
当然,他希望下次雌性发情时能再跟她们做爱。他想,他也是自己身体的囚徒——在很短的一瞬间,这种共同点让他把自己跟那个外星种族联系在了一起,不过,令人伤感的是,他们将永远都不可能见面了。


第三十一章 卡达禀都
有时候,我们冥思着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曾有肉体者”很合我们的心意,“地球人的集体意识”也挺有吸引力,还有“上载者”也不错。
但是令我们感到无限悲哀的是,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名字——因为周遭都找不到人说话,也没有人可以结识,当然也不会和其他物种混淆。
尽管几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细细搜索着天空,希望能截获外星生物的无线电波,可是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因此,我们到底是个体还是群体——这个问题还是抛到一边去吧。毫无疑问,既然我们曾经有过亿万个个体,称为群体毫无疑问更适合我们;但是,在几乎所有“现存的人类”的成员采取了“下一步”后,我们就抹去了个性,大家仿佛都从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开始的时候,个性只是一点一点地消逝,然后就完全抛开了个性——有谁不想让自己拥有世上最伟大的数学家的天赋、最机灵的喜剧演员的智慧、最无私的人道主义者的美德、最有天赋的作家的灵感,以及最深沉的冥想者的宁静呢?
不过事实证明还是有人并不想要这一切。例如,那些在奢靡生活的浪潮中奉行俭朴生活的门诺派教徒;以及在工业时代反对机械化的卢德主义分子,虽然前者早已逝去,而后者的存在也已是过去的事了,可是在非洲还剩下这么一个“最后的部落”——他们依然遵循着传统的生活方式,不愿实行“下一步”——于是,我们只好给他们来了那次十分令人满意的规模庞大的迁徙——把他们全都迁到了月球。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尽管我们已经进化成比人类更高级的某个物种了,可我们依然还保留着人类的仁慈——以前我们就很善良,现在也一样,因此我们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但是,我们也不能在地球上留下任何一个人,因为一旦我们把思想加载到网络中,并与网络融为一体,任何一个狂热分子都可能使电脑瘫痪,使我们软弱的、脱离肉体的灵魂遭到毁灭。
把以狩猎和采摘果实为生的人送到月球上去,这个举动似乎有些疯狂:在一个科技是生存发展的唯一推动力的地方建立一个原始人的居留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我们觉得,我们的仁慈举动是有理可据的:月球的引力较弱,这样心脏的负荷就小得多,他们可以多活几十年;还有那些老者,那些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无法装上人造盆骨、甚至连轮椅也没有坐过的老人们,到了月球上,他们的行动将比在地球上时灵便得多。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再不用担心地球的生态系统会发生什么——事实上,我们知道有一颗小行星将不可避免地撞上地球,最终引发一场全球性的灾难。“最后的部落”显然无法阻止这次撞击,而已经脱离了肉体的我们,也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不过,现在他们到了没有空气、也没有液态水的月球上,只有对其所处空间的穹顶的直接撞击才会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此,我们很可能使他们的文明再延续上千万年。
我们得到了安全,他们得到了更美好的生活。
这真是个双赢的方案。
彼拉斯普用木棍做骨架,将大象皮铺展着裹在骨架上,制造出了一对翅膀。他的妻子凯莉帮他把翅膀扎在手臂上,他把手臂舒展了几次,翅膀的宽度刚好与他的身长一样。
在祖祖辈辈流传的关于风的古老故事中,风是某位大神无形的手,它在空气中穿梭,推动物体来回移动。但是风,正如传说中的星星一样,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尽管这类引人入胜的故事只是耳闻,但彼拉斯普总是很好奇,在卡达禀都——那个“古老的地方”会不会有风呢?他甚至怀疑那个“古老的地方”是不是也只是一个虚构的地方。还有那些由于燃烧形成的亮光和由石头构成的天体又是如何穿越天宇的呢?人们在那里的体重又为什么会比在这里重了四五倍那么多呢?据说,那个时候的人和今天的人们相比,并没有更大的身形,如果真要说出两者有何区别的话,古人还要矮小一些。那到底是什么魔力令那里的人增加了体重呢?
不管怎样,彼拉斯普还是对他现在的体重感到满意。如今即使绑上他打造的那对巨大的翅膀,他也不能爬升得很高。但是,有了它们,他就能在树与树之间自如地滑行,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他得先爬上树而又不碰坏他那精巧而又脆弱的装置才行,而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而且,他还无法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其实即使没有翅膀,彼拉斯普也是可以跳到他身高的两倍那么高的,但是,他还希望跳得更高更高。彼拉斯普希望能够触及容纳他们那个世界的穹顶的中心。
对于我们“上载者”来说,获取信息实在是太容易了。是的,“上载者”,我们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我们可以随意获得信息,实际上对我们来说,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我们知道那些“最后的原始人”的避难所位于哥白尼居留地——那是月球上的一处直径九十三公里的环形山。这个“大坑”,由两张透明的硅树胶薄膜组成的顶罩覆盖着。顶罩的外面涂着一层二点五微米厚的黄金,这薄薄的黄金涂层在防御紫外线和其他射线的同时,可以使大量的可见光透过,它就像是整个天空的太阳眼镜。
在两张薄膜之间有一道十二米厚的间隙,里面注满了纯净的水。黄金薄层透光,硅树胶薄膜透光,水也透光,只有一种东西破坏了那些“原始人”的视野,那就是在这个圆顶大殿内部上方用轴承连接的纵横交错的钛合金电缆。它们把天空分割成了众多的三角形。
如果水只用来保护居留地不受太阳辐射,那么,二点五米的厚度就足够了。但这个多层透明顶罩——它看起来差不多是水平的,是巨大的球形顶罩的一部分——是用来容纳居留地的空气的。居留地里的空气几乎都是纯氧气,虽然只有两百毫巴,却也足够呼吸了。这里的氧气和地球大气中的氧气的压力是一样的,所以,支持燃烧的程度也和地球大气一样。
尽管这里的空气要稀薄得多,但是向上的压力还是高于每平方米两吨,因此,用水做的保护层的厚度就需要厚达十二米而不是二点五米,这样,水的重量才能确保减缓大气压力,避免由于内部气压过大导致内部硅树脂隔膜破裂,最终使“居留地”暴露于外部真空。这真是个简单、一流的设计,而且事实上它根本不需要日常维护。但是还需要在这个穹顶上端加上一层膜,就像在一块晶莹的蛋糕上罩一层糖衣。这是一张由液体水晶做成的可以过滤光线的滤光膜,它就覆在顶罩外层的黄金保护膜上面。在长达两周的月球日中,由电脑控制液体水晶膜,使其转变为不透明,这样就能将地球日二十四小时中的八小时模拟成地球的黑夜;而当地球在月球上看来是圆的或接近圆的时候,这层膜片也能在相当于两周地球日的月夜中使天空变亮。
确实,在当地时间晚上九点,水晶薄膜不再让光线透过,太阳就渐渐褪去红光直至完全消失,天空变得像在地球上一样漆黑一片,使黑夜降临到哥白尼居留地底部那块大陆——这块大陆完全依照地球上的南非大陆的地貌而建。唯一的光亮则来自位于电缆十字交叉点的那些电灯,它们的所有光线宛如满月在地球上撒下的光辉。
每个夜晚都是这样的:野兽四处觅食,人们聚集在一起相互取暖,抵御野兽袭击,互相做伴。但那个晚上,控制圆形顶膜由不透明变为透明从而确保实现类似地球昼夜更替周期的计算机失灵了。于是,该是早晨来临的时候,薄膜并没有把光透进来;于是,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夜就把“最后的部落”生存的世界与宇宙的其他部分隔开了。
彼拉斯普在奔跑,他向前跨的每一步都比他身高的两倍还远。他摇动双臂,拍打着象皮和木棍制成的翅膀。下又上,上又下,他尽其所能快速地挥动着,然后——
“太棒了!太棒了!”
他开始腾空了,上升,再上升——
“飞起来了!”
他飞起来了!
他升得越来越高,在他的身下,大地迅速地后退。他可以远远地看着下方的热带大草原,只见巨大的、四处蔓生的阿拉伯橡胶树林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尽管彼拉斯普大口大口地吸气,脸上汗珠滚滚,他还是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他的手臂疲软了,但他依然上下挥动着翅膀使他的身体飞得越来越高。彼拉斯普早就知道圆形顶膜下那些纵横交错、软塌塌的线其实是些粗电缆——如同他的腰那么粗,它们沿着山脉把所有地方包绕了起来。现在,彼拉斯普终于飞到足够的高度可以看清它们了,他还看到了亮光在粗电缆的交汇点闪烁。突然——
“好痛!”
彼拉斯普的右臂产生了痉挛。一阵剧痛也从他的左手腕传来。
他后背的肌肉像被什么东西抓住那样刺痛,肩膀也痛得抽动起来。
不远了,很接近了,然而——
然而他不能飞得更高一点了,因为他不够强壮。
彼拉斯普无可奈何,他伸直了双臂,保持住翅膀的平稳,开始慢慢向下滑行。身下的草地离他还很远很远,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飞了下来。接近地面时,他看到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他们都抬起头看着他,其中有些人还对他指指点点。当他降得更低的时候,他看清了这些人的表情,一些人脸上充满敬畏,另一些则显得很害怕。
彼拉斯普沿着草地慢慢减速直到完全停了下来。凯莉首先向他跑过去。她帮着他把翅膀卸了下来。彼拉斯普一脱下翅膀,凯莉就紧紧地抱住了他——她无疑被彼拉斯普吓坏了,他能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跳得和他的一样快。部落里的其他人很快也赶来了,彼拉斯普不知道他们会对他的飞行作何反应。他们会认为他亵渎了神灵吗?部落里最伟大的猎人巴兰也在注视他的人群中。他看了彼拉斯普好一阵子,然后在头上高高举起紧握的拳头并大叫了一声——这是部落的习俗,表示有人在打猎时表现出了高超的猎杀技艺。部落的其他人在巴兰的带领下也大声呐喊,群情高涨。
彼拉斯普知道他们接受了他的飞行,感到放心多了,但是他没有像他们一样欢呼雀跃。
因为他的飞行失败了。
我们“上载者”没有办法监视覆盖于顶罩之下的哥白尼居留地所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推测。我们知道在那个带有不祥之兆的晚上,其实用很少的电量就能使顶罩下的人造灯发光——和在地球上看到的满月时的月光一样明亮的光;我们还知道这些灯光是由一台独立的电脑控制着的,按理说,没有任何使哥白尼居留地的天空永久陷于黑暗的可能。在没有日光照射的月夜里,那些灯应该在每个地球日开十六个小时,它们散发出的光芒应该不亚于太阳的光辉。我们的生态模拟系统中有迹象表明:顶罩之下的一些植物将会陆续死去,因为它们无法适应长达十四个地球日的暗淡灯光——它们已经习惯了十四个地球日中超过三分之二时间的强光以及另外三分之一的微弱光线。但是更多的植物,绝大部分的动物以及人类,都应该不难适应这次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