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飞船正飞离我们,”芮文市长说,“在光谱上会发生红移。”
达伦吃惊地看着这个市长,芮文耸耸肩,“嘿,你看,我们并不都是乡巴佬。”
达伦笑了,“如果光束没有发生多普勒效应,那么——”
“那么,”芮文说,“飞船一定停在某个空间站上,就在太阳系边缘不远处。”
达伦点点头,“我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不再靠近点。”
第二天晚上,达伦在房间里不断地变换着电视频道——他们让他回到了希尔顿饭店。他看到人们选出了担任访问外星人的大使的十个最佳人选;在《杰依漫步》节目中,主持人里奥在大街上问行人一些基本的太空知识;达伦惊愕地听到有人说太阳围着地球在转,而另一个人则认为火星距地球有几百万光年之远。
后来,达伦换到“夜晚航线”频道,这里有关于外星人的比较严肃的话题。特德·科朴正在采访一位名叫昆廷·法科特的家伙,据说他是一名“太空生物学家”。
“我一直在研究有尾外星人发给我们的解剖图,”法科特说,他的长发梳成了马尾辫,“我想我已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用无线通讯与我们联系了。”
科朴配合得很是默契,“你是从解剖图上找到答案的吗?解剖学跟这有什么关系?”
“请放第一张幻灯片。”法科特说。一张图片出现在科朴和法科特之间的屏幕上,一秒钟后,达伦酒店房间的电视上也出现了同一张图。
“看看这张图。”法科特说。“这就是被大家称为3-11的图片,
对吗?”科朴说,“也就是有尾外星人发来的第3组信号中的第11张图片。”
“正是它。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电视画面转回到科朴和法科特,两人都正看着监视器。“这是有尾人的头。”科朴说。它的确是头——就像美洲鳄鱼的头。
“仔细看看这嘴。”法科特说。
科朴摇摇头,“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这不是头的照片,这是有尾人头盖骨的照片——头骨。”
“是吗?”
“这是一整块骨头,”法科特得意地说,“没有单独的下颚骨,没有可动的颌骨。嘴只是在整块头骨上的一个小开口。”
科朴皱皱眉,“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能清晰地发出声音?我想,没有一个可活动的颌骨,是很难发音的。”他接着点点头,“嗯,不能说话,所以无法用无线电进行联系。”
“不,发音能力并不取决于颌骨,但听力要依靠它,至少,能否清晰地听到声音取决于颌骨。”
科朴等着法科特继续讲下去。“我曾患有颞下颌关节综合征,”法科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颌骨和颞骨的关节连接处很不舒服;这种情况相当普遍。去年冬天,我的耳道发生感染——大家称这种病症为‘游泳者的耳朵’——我也是才知道这个名称的。我认为是颞下颌关节综合征引起了疼痛。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耳朵就在下颌关节的上方——这不是偶然的。我们内耳的小骨——锤骨、砧骨和镫骨——让我们拥有敏锐的听力,而且它们所在的位置是如此精确,头骨刚好从这里分开成头盖骨和颌骨。我们最早的脊椎动物祖先是无颌骨的鱼——鱼头很像这些有尾外星人的头,由一整块骨头组成。”
科朴试图赶上对方的思路,“那么……那么,又怎么样呢?他们通过一直张开的嘴获取软体食物?不咀嚼?”
“也许吧,”法科特说,“也许他们胸部下面的开口是进食的地方。无论如何,我敢打赌,他们交流是无声的。”
达伦和一个来自拉斯维加斯的插图画家以及一个来自联合国医学中心的医生一起合作,共同绘制了一系列的人类解剖图,但没人知道该如何把它们发送出去。因为即使仅发送一张这样高清晰度的图片,就需要这个城市所有的灯不停地闪烁二十四小时以上,而这是赌场所不能忍受的,因为哪怕只停电一分钟,都会给他们造成成千上万美元的损失。
在他们想出如何回复的办法之前,又收到了有尾外星人发来的第四组信息。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亲自监视信息的发送,因为他正是这些信息的编码人。这次要传送一系列简单多选题。它们由23行79列的代码组成,比上次的解剖图小多了。“紧握拳头”认为对生活在“第三行星”的人来说,带宽可能是发送类似信息的主要障碍,这大概也是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的原因吧。所以这次,他们设计了多选题的形式,这样对方只需把答案的标号发过来就行了。
每条信息的上面部分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下面部分是三个备选答案,其中只有一个是正确的。包含这些答案的方框都被分类标注,它们从左到右分别在右上角标有一个、两个和三个像素。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紧握拳头”以及其他成员都等待着从第三行星发来的答案;只有在得到可以接受的理想的测试题得分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进一步提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看来外星人对拉斯维加斯闪烁的信息的理解不会费吹灰之力,因此,人们决定再次通过这个城市的灯光闪烁来发送对数学问题的解答。那些蜂拥前来内华达州观看第一次信息发送的成千上万的游客大都还在拉斯维加斯,他们兴奋地颤抖着——人类与外星人之间一场真正的对话就要开始了。
而那些赌场老板也觉得十分幸运,因为这些数学问题仅需几秒就可回复;所需发送的只是包含正确答案的那个方框的编号,即闪一次,或二次,或三次。他们的生意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了。
“毋庸置疑,”“手掌向上伸出中指”对“弯曲第六指”打着手势,“外星人理解我们的语法,他们清楚地知道如何对多选题给出一个正确答案,他们所有的答案都是对的,甚至那道除数为零的题也对了。”
“很好,”“弯曲第六指”说,她的手指慢慢地移动着。很显然,她在思索,因为她准备对第三行星重复她对上一个星球所采取的行动了。“问他们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用拉里·金的话来说——他邀请达伦·滨崎参加自己的电视节目,一起讨论有尾外星人再次传来的信息——这一条信息是“一个真正的难题”。
“看起来,”金说,他靠在桌上,上身前倾,他那红色的吊裤带也跟着走了样,“他们在问我们一些有关DNA的问题,是这样吗,滨崎先生?”
“大概是这样的。”达伦说。
“我对遗传学不太了解。”金说着瞥了一眼镜头,似乎想表明他是代表自己的观众说的这句话,代表大家承认对这方面的无知,“今天上午的《今日美国》里有篇文章认为,外星人跟我们讨论DNA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说的是,DNA是地球上的生命存在的基础,但不一定是外星生命存在的基础,不是吗?难道生命就没有其他创造方式了吗?”
“噢,我认为是有的,”达伦说,“虽然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直到现在,还没人找出生物化学自我复制的其他方式。但我认为这并不重要。毕竟,生命不是从地球上开始的,它是从外星球传入的,而且——”
“是这样吗?”金的眉毛扬了起来,“谁说的?”
“相当多的生物学家——持这种观点的人越来越多。你知道,达尔文进化论中最根本的观点是:自然选择的过程中,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进化出复杂的生命形式——但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地球已经明显衰老了。在放射源被发现之前,我们也没有地球衰老的任何证据。后来,通过放射源我们发现地球已经数十亿岁了,似乎有足够的进化时间。但现在我们又面临另一个问题:已知最古老的生物化石已经存在了四十亿年,那个时候那些生物的生理结构就已经相当复杂了;而太阳系是四十五亿年前才形成的,这就是说,如果生命源于地球,进行自我复制的分子最早应该出现在太阳系形成后的头几亿年里。”
“我想,这期节目后我们将会收到很多争论地球年龄的信件。不过请继续吧。”金说。
“最初的几亿年,地球不断地被流星和彗星撞击;毁灭性的灾难时有发生。这时的地球根本无法为生命提供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
“所以你认为地球上的生命来自外太空?”
“几乎可以肯定是这样的。一些生物学家认为,生命最初起源于火星——火星一直都比地球干燥得多,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理论上说:当一颗彗星或小行星撞击到某个星球,就必将对该星球的气候造成影响。相对于撞击到干燥的陆地,这种效应在对水域地带的撞击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不过,地球上最初的DNA也可能来自太阳系以外——实际上,这意味着那些有尾外星人可能是我们的远亲。如果倒退回很久以前,整个银河系的生命都可能源于一个共同的祖先。”
“太不可思议了,”金说,“有尾外星人最后发来的信息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你能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吗?”
“图片的上半部分看起来像是DNA的一个小片断,有三个密码子长。”
“密码子?”
“对不起,这是DNA语言。我们已经识别了DNA语言中的基本字母,或称为碱基:A、C、G或T。由于A与T总是连在一起,G与C总是连在一起,所以,我们从DNA双链的其中一半碱基就能知道它的另一半碱基。”
金点点头。
达伦继续道:“每三个碱基——比如ACG或TAT,组成一个密码子,代表一种特定的氨基酸,氨基酸则是生命的基石。第一张图片里的是DNA的一个小片断,由九个碱基组成,或者说是三个密码子。它的旁边是为另一个同样长度的DNA片断预留的空间,明白吗?他们似乎希望我们能从下面的那些片断中挑出一个放在这个DNA片断的旁边。”
“我们该怎么选择呢?”
达伦皱皱眉,“这个问题问得好,拉里。”如此亲密地称这位大人物“拉里”,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这条信息最上面的那条DNA片断的序列是CAC、TCA和GTC,这些密码子至少在地球上代表的是氨基酸中的组氨酸、丝氨酸和缬氨酸。”
“嗯。”金说。
“三个备选答案在下面,其中两条是DNA链,第一条链非常像图片上半部分的DNA片断,读出来依次是CAC——跟上面的完全一样;TTA——有一个核苷酸跟上面的不一样,它代表的应该是,唔……是亮氨酸而不是丝氨酸;然后这里又是GTC,代表的是缬氨酸,跟上面的完全一样。”
“那么它跟上面给出的DNA片断只有九分之一的不同,”拉里说,“应该说,这是一个‘近亲’。”
达伦点点头,“正是。我们再来看看第二个备选答案。正如第一个备选答案,它由三个密码子组成,但这些密码子跟上面的DNA片断根本不匹配——它的次序跟上面的完全不同。如果你仔细看看,将发现它不只是码位的排列次序不一样,而是跟上面的DNA片断没有任何共同点。它也不可能是那条DNA链的互补链,因为它根本没有跟复制出的碱基相同的模式。”
“那么这第二条DNA链代表远亲——如果它还算是有点关系的话,”金说,“我这样说对吗?”
“这个猜想不错。”达伦说。
“那第三个备选答案呢?”金问。
“这才是个难题。”达伦说,“第三个备选答案框是空的,除了方框右上角有三个像素外,就没其他任何东西了,这三个像素表明它就是第三个可能的答案。”
“我们在有尾外星人以前发来的信息中还见过类似的空白备选框吗?”金问。
“是的,”达伦说,“在信息4-12中,是一个数学问题,他们问我们六除以零的答案,给我们的可选答案有三个:6、1和一个空缺框。”
“等等,除数没法为零,不是吗?”
“对,这个式子毫无意义:有东西包含了许多个零吗?所以那次我们选了‘空缺’作为答案。”
“那么这次的正确回答该是什么呢?”金问。
达伦摊开双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在今天的其他电视谈话节目中,在其他人——不仅仅是像他那样的生物学家,还包括很多共事的科学家——的面前,每当被问及同样的问题时,他都爱做这个动作。“我无可奉告。”
每个人都期待有尾外星人会不间断地发来信息。之前他们还没收到解剖图的答复就发来了数学问题,所以人们希望有尾外星人会在得到这个问题的答复前再发来新的问题或信息。
但有尾外星人没再发什么,他们似乎非要等到对DNA难题的解答。
最后,联合国决定发一个答案过去。这一次,达伦没怎么受到媒体的关注,他很乐意这样。联合国秘书长亲自到拉斯维加斯去启动这个城市的灯光,以把信息发送出去。达伦觉得这样很好;他也不确定联合国的科学家们是否已经提出了一个正确答案,他不想大家将来把发送错误答案的罪名算到自己头上。
联合国选择的答案是第一个:与给出的DNA相似但不完全一样的DNA链。选择这个答案有很多理由。有人说这很明显:外星人已经不再问我们像数学问题那样有着非对即错的绝对答案的问题了;这条信息是用来测试我们对相似性和相关性问题思考的能力。虽然三个答案中没一个能完全匹配图片上半部分给出的DNA,但第一个已是最相似的了。
另一种解释是,这是对我们进化知识的测试。新的物种(给出的DNA链右边的预留空间)是在逐渐进化(第一个答案,只有一个核苷酸不同)的过程中出现吗?或是会在完全的基因重组(第二个答案,完全不相同的DNA)后出现?或是不取决于任何东西,完全是造物主的安排(第三个答案,空缺)?因此,联合国那些信奉正统基督教的人认为第三个答案是正确的:在决定是否接纳我们加入银河俱乐部之前,外星人要对我们测试。但另一些人认为,外星人到目前为止发来的信息都是有关科学的——数学、解剖图、DNA,所以我们应该给出唯一一个科学的答案:新物种会在原有物种的基础上逐渐进化而来。
无论这个问题是有关近似相关性还是进化原理,第一个答案都该是正确的。因此,拉斯维加斯的灯熄灭了一次发出信号——灯光在天空中闪烁了一次。
当收到从第三行星传来的答复时,“手掌向上伸出中指”正好在通信室。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段时间的黑暗。当然,无论他们选择什么答案,都会先出现一次黑暗。“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等着,等待着第二次和第三次的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