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达伦的电话与日俱增,他不得不用电话答录机来对付。这天,他正靠在皮椅上,双手交叉托在脑后,心不在焉地听着从答录机里传来的声音,“听着,我希望能找到你,滨崎先生。我叫罗德尼·芮文,是拉斯维加斯的市长。我有一个想法——”
达伦饶有兴趣地拿起话筒,“你好!”
“是滨崎先生吗?”
“是我。”
“嗯,找你真不容易啊,滨崎先生。我是拉斯维加斯的市长,我希望你能到这里来一趟,我们拟订了一个小小的计划。”
“什么计划?”
“你到过拉斯维加斯吗?”
“没有。”
“见过这儿的照片吗?”
“当然见过。”
“滨崎先生,拉斯维加斯是一个不夜城——简直灯火通明,宇航员说,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太空轨道上看到这里。嗯……你知道,现在正值旅游淡季——现在正处于感恩节和圣诞节之间,没有多少旅游者,而我们这里的经济全靠旅游业来推动。所以我和这里的其他一些人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们打算让拉斯维加斯的每一盏灯都不断闪烁——同时亮同时灭,给你发现的外星人回个信。”
达伦当场怔在那里,“哦?可以这样啊——我是说,你们真要这么做吗?能允许这么做吗?”
“这里是美国,年轻人——言论自由,一切自由,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
“你们想发送什么信息呢?”
“滨崎先生,这正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了。希望你能帮我们想出个好的回复。当然我会负担你到拉斯维加斯的一切费用,我们会让你住进……”
“希尔顿饭店?明星特瑞克拍《经历》一片的地方?”
市长笑了,“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到这儿?”
芮文市长的确很有头脑。在发信号的那个晚上,前来拉斯维加斯的人比平时多出了十万,人们都来争睹这一盛事,这也是历年来这个城市在12月初旅游收益最好的一年。
达伦最初想向外星人发送一条简单的回复信息。这些外星人——无论他们是谁——不断地向我们发送这样的信息:闪1次,再闪4次,再闪9次,最后闪16次;这些数字分别是1、2、3、4的平方。达伦认为合理的回复应该是前4个整数的立方:1,8,27,64。这样,就不仅可以让对方知道地球人明白了他们发来的信息——这是照搬原样的简单回复所不能传达的,而且还表明地球人已准备好应对他们更复杂的信息。
但是拉斯维加斯是一个经历惯了大场面的城市,这样普通的做法可不行。达伦花了一周的时间,设计出一个更有意义的办法——他想采用弗兰克·德雷克在1974年首次尝试与外星人交流时所用的方法:利用二进制代码:0和1来表示一幅图像,其长度和宽度分别为包含两个素数的数字——这次选中的是59和29。达伦画了一个草图,把这些代码排成59行29列的栅格,然后在栅格中将一个简单的人体图示用二进制代码表示出来。另外,自从在大学读过《俐俐》一文后,他就相信海豚是非常聪明的动物,所以又编入了一个鼻子像瓶子似的海豚的图示。然后,他把说明这两个物种数量的数字用二进制表示出来,标注在图示的下方。最后,他还编入了一个地球西半球的草图,表明人类住在陆地上,海豚生活在海洋里。
世界各地的媒体都赶来报道这件事。芮文市长和达伦应邀来到了克拉克郡能源控制中心。整个通电的栅格由那里的一台计算机控制。到了晚上十点整,市长摁动按钮,宣布这次计划开始实施。开始了——全市所有的灯光熄灭一分钟,再亮一分钟,再熄灭一分钟……这些闪烁的亮光构成了信息。“凯撒宫”光彩夺目的华盖在夜色中频频眨眼,“卢克索”的照明灯穿透黑暗不断闪烁,“米高梅电影公司”的霓虹灯时亮时灭。整个拉斯维加斯以及附近所有街道的灯都在闪烁着达伦所设计的1711位代码。
班黎饭店前面围满了观众。一个巨大的由灯光汇集成的栅格——特意由气体发电机供给能源——填充了很多信息像素,一行接一行,从左上方到右下角不断地被扫描着,并被发送出去。当人类的图形扫描完成后,人群发出欢呼声,都像被发送信息中的那个人类图示那样,举起右臂行礼致意。发送完所有的信息后,市长来到指挥台,向人群发表讲话,感谢他们的配合。然后,市长盛邀达伦讲几句话。
达伦觉得有必要让大家了解一些事实。“当然,新郎桥1618与地球差不多相隔十六光年之远,”他对着麦克风,声音在四周耸立的各大酒店大厦间回荡,“这意味着我们的信号需要十六年的时间才能到达外星人那儿,如果外星人还会回复的话,另外还得需要十六年的时间才能收到他们发回的信息。”这就是拉斯维加斯:人们已经开始打赌哪天会收到外星人的回复,并猜测他们会回复怎样的内容。达伦没有告诉大家,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外星人几乎不可能发现地球上一个城市闪烁的灯光;如果人类真的有心回复外星人,很可能需要建造一个巨大的激光发射装置才行。
“当然,”达伦总结道,“今晚我们很愉快,我们创造了历史:这是人类对外星人传来的信息的第一次回复。我们期待着回音,那会在三十多年后,那时我们将结交到新的朋友。”
能源中心的负责人作了当晚最后的讲话;这时人群已经散了,大家都往赌场的方向赶,要么去酒店,要么去看兰斯·伯顿的最新演出——他的那些助手在这次表演中都没穿上衣,还有些人到……拉斯维加斯的夜生活总是丰富多彩的。
达伦有些伤感,内心隐隐作痛。他很满意自己短暂的荣耀,但现在,这件事将渐渐从公众的关注中隐退,他也将重新回归到安大略平静的乡村生活中去。
他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整个晚上都在“紧握拳头”那里,直到飞船的人造曙光降临时才离开。他是“无法逃避”号上的十个雄性之一;而她,则是十个雌性中的一个。在故乡,雌性是不合群的。很早以前,每个雌性每胎要产六个卵,她们产下卵后却从不照看,雄性则因长期照看这些卵而共同生活在一起。“无法逃避号”中的生存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有十个扶梯分别通向每个雌性的住处,而雄性们则共同生活在飞船的中心。
第五天,当人造曙光降临后不久,计算机发出明亮的灯光,这引起了“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的注意。监视器上的蓝色光标机械地移动着,精确地记录着信息:“收到来自第三行星的回复。”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用自己的双脚和又宽又扁的尾巴推动舱壁,通过三点着力沿着走廊飞快地前行,一气冲进通讯室。已有另外三个雄性在那里了,还有一个雌性——飞船的船长“弯曲第六指”,她从指挥舱来到飞船的中心。船长的指挥舱位于“车轮”的“轮辐”末端。
“我们已经联系上了,”“手掌向上伸出中指”示意,“回复已经破译了吗?”
“这些信号似乎相当简单易懂,”另一个成员“手掌向下拇指伸出”回应着,“这是个标准的信息栅格,我们本来打算在下一次发送信息的时候采用这种信号。”他对着计算机控制台上的镜头作了些手势,屏幕被激活了,显现出信息。
“左边是这种生物的陆生形态,”“手掌向下拇指伸出”继续打着手势,“右边则表示他们的水栖形态。这条信息是由陆地上的生物形态发出的。看到图像下面的那些线条了吗?我们认为那可能是他们种族的数量——这意味着这种生物在陆地上的存活率要远远大于水中。”
“真有意思,这么一个高度发达的种族还会面临弱肉强食的威胁,要不就是他们的幼体死亡率很高,”“手掌向上伸出中指”打着手势,“看起来似乎只有一小部分能幸存下来,进化为生活在水中的成年生物。”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手掌向下拇指伸出”的手优雅地移动着,然后陷入了沉思。当然,“以手势命名族”曾经也面临过同样的问题,那个时候,一个雌性必须在其一生中不断地怀孕产卵,每次怀孕会产生六个后代,其中只要能有两个孩子长到成年就很不错了。很多孩子都沦为飞禽猛兽和嗜血藤蔓的牺牲品。
可如今——
可如今——
如今几乎所有的后代都能长到成年。除了找到新的居住地,已别无他法。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而且除非是那种已经建立起生物圈的星球,否则是不适合定居的——只有生命活动才能产生呼吸所必需的二氧化碳和氧气。所以,“无法逃避号”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不断寻找丰饶的、还没挤满人口的新世界。
“也许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船长弯曲第六指”表示。“手掌向上伸出中指”很喜欢现在这种失重状态:如果他们是在一个行星的表面,“弯曲第六指”就会像塔一样高出他一大截——大多数成年雌性都比雄性高大许多。但现在,他们都自由地飘浮着,身高的差异带来的压迫感要小得多。
“故意做什么?”“手掌向上伸出中指”打着手势。
“也许他们是专门养着自己的天敌,”“弯曲第六指”回答,“来控制他们的人口。你们看——”他凝视着图下的二进制数字,“陆地上有六十亿个生命,而水中才几百万。”
“似乎很有道理。”“手掌向上伸出中指”说,“有意思的是,他们长大后生活在水中;在我们上次拜访的星球上,那里的生物是幼年时在水中,成年后才到陆地上居住。”他停下来,指着右边图形中那条水平的、扁扁的尾巴,“他们很像我们几百万年前栖息在水中的老祖宗——连尾鳍都一样。”
“弯曲第六指”张开她的手指表示同意,“的确很有趣。不过今天我们谈得够多了,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问题要问这些外星人。”
达伦在拉斯维加斯机场刚办好加拿大航空公司的登机手续,正要踏上飞往星球联盟的旅程——去年去欧洲观察日食,使他有了足够的点数加入这个联盟——正在这时,卡依·琼斯,芮文市长的一个助理,追上了他。
“达伦!”她气喘吁吁地说,然后抓着他的胳膊,让自己能缓过气来。
“什么事?”达伦抬了抬眉毛,“我落了什么东西吗?”
“不,不,不。”卡依说着,仍在不停地喘气,“有回复了。”
“已经收到了?”达伦问道,“但这不可能。新郎桥1618与这儿有4.9秒差距呢。”
卡依看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外语。停了一下,她又重复刚才的话:“有回复了。”
达伦低头看了看他的登机牌,卡依一定看出了他的心思。“别担心,”她说,“我们会给你预订另一班飞机的。”她再次抓住他的胳膊,“走吧!”
当然,现在许多观察家都在定期观察新郎桥1618;地面站二十四小时监视着这颗行星,哈勃望远镜也关注着。人们并不指望发出的信息能很快得到回复,但外星人很可能会在收到地球发出的信息前再发来另一条信息。尽管如此,几乎没几个搞天文的人真正相信新郎桥上的外星人会看到拉斯维加斯发出的信息;而在联合国,人们仍在争论是否需要建造一个大型激光发射装置来发送官方的正式回复。
达伦像地球上大多数人一样,从CNN的节目中看到了外星人的回复。
这的确是外星人的回复,它的编排和设计都跟芮文市长发出的信息相吻合。这种外星人有两只脚,有着海狸一样宽而扁的尾巴。CNN的讲解员已经在用“有尾外星人”这个词来描述他们。他们的头上有V形的嘴,手臂从头两侧伸出。他们的腹部那里的图像很奇怪:整个胸部有一纵栏一个数码都没有,是一片空白。这意味着什么呢?达伦也不知道。
电视上的图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主持人的脸。
“你们把它录下来了吗?”达伦问,“我想仔细查看一下这条信息。”
“没有,”卡依说,“但在CNN的网站上有。”她指着房间里的一台苹果电脑,外星人的图像显现在它的屏幕上。达伦走近一些,试图领会图片所包含的所有内容,尽力辨别他能发现的任何细节。达伦听到电视里CNN的主持人正与一位女生物学家交谈。“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位科学家说,“这些外星人大概是从水中进化而来的,就像我们自己的鱼类祖先。我们的四肢之所以长在现在的位置,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的祖先长胸鳍和尾鳍的地方。大概这些外星人祖先的一对前鳍长得太靠前了,所以他们的手臂从头的底部长出,而不是从肩膀,而且……”
达伦尽力不去理会这些喋喋不休的评论,他的注意力被外星人图像下面的一串像素所吸引。这是一串非常长的像素……
“无法逃避号”的成员没有费多大工夫就发送了一幅自己幼年的图像,旁边还有成年图像。与他们现在沟通的那个外星种族不同的是,他们的幼体并没有独特的形态——婴儿看起来就是成人的缩影。
“手掌向上伸出中指”和其他成员没等第三行星的居民再回复就又发了很多图片信息。这些都是标准图像,早已准备好的,比上一次的图片更详细地展示了“以手势命名族”的生理构造。毕竟从这些地球人第一次发来的信息看来,他们似乎也愿意展示自己的身体——他们已经展示了自己的两个生命阶段的身体形态。也许下次他们会回复有关该种族的更详细的信息。
然后他们就可确定这些人和“以手势命名族”的成员能否一起分享同一个世界。
“他们不在新郎桥1618上。”达伦对芮文市长说。午夜刚过,市长就赶来了。他的假发套歪歪扭扭地扣在头上,“他们不可能在那颗行星上。假设他们在收到我们的信息后就立即回复,那么从时间上推断,他们与我们应该只相隔几光时远——大约是冥王星到地球的距离。只是当时我们认为他们应当是在太阳系之外,与我们现在的观点相悖。”达伦皱了皱眉,“他们一定在太空船上,但……但是,不,不,不会是这样的。地球上的每个天文台都在对那些激光束进行光谱测试,每次都是在钠D1线上被吸收,这不会是巧合。发送者用一种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非常弱而在太阳系的光谱上却非常强的激光束给我们发送信号。不过,正如我所说,它每次都在那条线上被吸收,这意味着没有发生多普勒效应。如果飞船正向我们靠近的话,激光束在光谱上会发生蓝移,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