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定决心的男人,在那之前一般会做些什么呢?
确认对方的心意,求婚并寻求答复。
在这种时候,有一样东西虽非必需,可如果提前准备好,会十分浪漫。
男人在确定女方会接受自己的求婚时,有极大概率会提前备好那样东西——戒指。
昭见丰今年过年时在家中宣布打算结婚,之后便为伊知千鹤子购买了戒指,那是一枚皮尔兹莱的钻戒。他很富有,买下这样一枚戒指可谓轻而易举。求婚前,他一直悄悄将戒指收在身边。但他没能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将戒指展示给了一个每天都在自己身边的人。也有可能是无意间被对方撞见,便顺口说出实情。这是个惊喜,于是他要求那人对千鹤子和明日菜保密。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但绝非毫无根据。不这样思考,就无法解释为什么皮尔兹莱的戒指如今会在这个人手中。
为何会在托尼画中的这个人手中。
在AKIMI打工的松永先生。
“这是我以前去AKIMI的时候拿到的。”我说今后可能会有来往,想提前打声招呼,伊知千鹤子便给了我松永的名片。名片是松永自己做的,昭见丰先生当时还笑话他“小题大做”。彩印的名片印有AKIMI的商标,令人庆幸的是,上面还印有他的私人号码。虽然晚了些,但总算知道了松永的全名,接下来只要交给木田小朋友就好。
“只要查清这个人的底细就行了吧?”
“通话记录我也想要,最好是从三月初到现在的。”
“GPS定位呢?”
“如果有出过远门的迹象,告诉我就好。”
“这是个什么人啊?要发木马软件的话,必须得编一封他肯定会打开的邮件才行。”
名片是松永自掏腰包印制的,分发对象应该都是AKIMI的顾客。
“他是在轻古董商店工作的年轻人。如果是顾客发来的邮件,他一定会点开。那家店的博客还能看到,可以作为参考。”
“明白。”木田小朋友抬眼看我,“收费可不便宜哦,心里有数吗?”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就算收费高,我也必须揭开谜团。昂贵的戒指究竟是“结果”,还是“动机”?
松永是在昭见丰先生在地震中下落不明之后,才偷走了戒指吗?还是说,他为了偷走戒指,或偷走戒指一事败露,于是将昭见丰先生杀害,伪装成在地震中失踪?
事到如今,我忽然想起南先生在蛎壳事务所给我的那句建议。
——把与地震相关的、引起人情绪波动的部分先放在一边。别忘了,要把它单纯作为一起失踪案件来调查。
我应该更早些品味这句话的含义。
从这起事件中剔除与地震有关的因素,只考虑昭见丰这位富有的经营者突然失踪的事,那么首先最应该怀疑的,就是最后见到他的人。那个人声称,昭见先生说要出去玩两三天,但没有任何证据佐证这句话,显得愈加可疑。
前所未有的天灾,成了他最好的掩体。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为松永提供了便利。昭见丰先生没有在手头留存大量现金的习惯。昭见社长从松永手中取回保险柜钥匙和存折时,只顾着感慨松永办事有条理,完全没在意商品、备用品和存款有没有丢失或减少。
什么都没丢,什么都没被偷。昭见丰先生和松永之间也没有矛盾,至少没有引起身边伊知千鹤子及明日菜的注意。万一昭见丰先生遭遇不测,AKIMI关店,松永也会失业,得不到任何好处。
所以,谁都没有怀疑过他。
我应当怀疑他的,我可是个侦探啊。实在太丢人了。更让我羞愧的是,我忍不住开始祈祷,希望这枚戒指是“结果”,而非“动机”。
我请香里奈和直人把卖戒指的事拖到下周六。我让他们告诉松永,这事倒也可以答应,不过工作日没时间。六月四号周六下午可以一起去新宿的二手店,碰头地点会提前告诉他。
说起来不好听,但我此时真是庆幸香里奈擅长(或者说相当有自信)应付男人。松永欣然接受了她提出的要求。
让受自己威胁的女高中生掌握了主导权。他为何会如此软弱?因为他孤独,缺乏与人交往的经验。根据木田小朋友查到的结果,松永的手机通话记录几乎一片空白。地震前的联系人中,除了偶有交流的明日菜,几乎全是昭见丰先生。地震以后,他开始和昭见丰先生的哥哥昭见社长(公司的秘书室)联系,时常还会与似乎是AKIMI顾客的人联络。应该是有客人看到博客后担心昭见丰先生,所以拨通了松永名片上的号码。
此外,有一条记录引起了我的注意。
三月十四日晚上七点多,松永给AKIMI附近的租车行打了电话。
我向昭见社长确认得知,他弟弟没有私家车,认为住在东京没必要开车。运送货物时,距离近的话打车,远的话会寄快递,需要小心搬运的物品,则会请专门运送艺术品的物流公司送货。
“AKIMI关张,把打包好的商品搬出时,也请了那家公司。”
三月十四日晚上,松永究竟为何要租车呢?
两天后的三月十六日,昭见社长在地震后第一次来到东京,到访AKIMI。由于夫人担心余震和诱发地震,他来得晚了些,原本可能会更早到。
松永是想在有外人进入AKIMI、进入店长的生活空间之前,从里面搬出些什么吗?
不能慢吞吞地等下去了,我动身前往名古屋与昭见社长见了面。听我讲完来龙去脉,他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他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痛,我不禁内疚起来。
“我的工作,是让他承认自己偷了戒指。”
其余是警察的工作,轻举妄动反而有可能降低即将现身的证物的可信度。
“我想弄清楚昭见丰先生是在哪家皮尔兹莱购买的戒指,您有头绪吗?”
皮尔兹莱的分店不多,一家一家找也会有结果。我这样问不过想试试运气。
“我应该知道。”
几年前,昭见社长想送夫人珠宝首饰作为生日礼物,便询问正巧回到老家的弟弟。弟弟向他推荐了皮尔兹莱。
“我说让秘书去买,他说那样对嫂子太没诚意了。”
弟弟为哥哥挑好礼物,并告诉他在市内某家大型商场里有皮尔兹莱的直营店。
“我后来才听说,我夫人也经常去那家店。”
社长将夫人从家里请来,我们一行三人去了那家直营店。多亏有夫人在,进展很顺利,了解到不少细节。昭见丰先生今年一月五日购买了一枚原创设计的戒指,镶嵌有零点七克拉、产自俄罗斯的钻石,并委托店家调整戒指尺寸。月底三十日再次到店,取走了戒指。戒指售价三百五十万日元,当场刷卡结算。
他应该是在回老家过完新年后下的订单,取货的话……
“一月底,阿丰回过家啊。”昭见社长夫人还记得,“他说来参加展会,顺便回家,当天就回东京了。”
在皮尔兹莱这种高档品牌店里,购买价值高达三百五十万日元的原创设计钻戒,店家都会留下顾客记录,以便后续保养。戒指上的俄罗斯产钻石附有鉴定证书,我们查到了证书编号。
“我也一起去,这样比较快。”
我和昭见社长坐上新干线,社长赶往AKIMI所在辖区警察局,他曾在这里报警说弟弟失踪了,这一次则报警说戒指失窃了。昂贵的戒指失窃后,昭见丰失踪案又添上了另一层色彩。按理说,如此便足够了,但昭见社长还是向负责的警员补充道:“事已至此,舍弟是否真是因为地震失踪,就没把握确定了。”
他这样说也是听从我的建议,我认为目前仅提出疑问即可。
“谢谢您。”
“不用客气,我也觉得他很可疑,不想贸然行事,把这个人放跑。”社长的脸上,悲痛比愤怒更加鲜明,“我原以为这个年轻人工作认真负责,是值得信赖的。弟弟应该也……没做过遭他记恨的事。弟弟的性格真的很好。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懂经营的苦处难处。经常想得很天真,但也因此待人十分友善。”
松永也一直对昭见社长说,店长对自己有多好,嘴里全是感谢的话。
关于松永,木田小朋友查到的越多,我的心越往下沉。他出生在东京的老街区,父亲在他五岁时去世。母亲再婚两次,都以离婚告终,目前住址不明。最后一个可以确定的住址是位于埼玉县的公寓,但前去确认时,里面住的却是别人。在那之前,他母亲住在东京某地的公寓里,在附近打探一番后得知,松永也在此住过一阵子。当时他还是初中生,和母亲以及可能是母亲第一任再婚对象的人住在一起。
“他整天和父母大吵大嚷,他父亲动不动就吼:‘你个废物,给我滚出去!’”
这样的一家人,的确会让人印象深刻。住在附近的房东也记得,松永虽然考上了高中,但很快就辍学了。“因为这个,他们家又大吵一架,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们家儿子。大概真的离家出走了吧。”
在那以后松永经历了什么,最终来到AKIMI呢?能够确定的是,他如今已经二十六岁,并非伊知明日菜以为的,或者他自己(有可能)想让人以为的那样,是大学生或大学毕业生。
六月三日下午,也许觉得我整理保险中介文件的工作做得还不错,蛎壳事务所又交给我一项类似的工作。据联络员小鹿女士说,这次的文件来自一间美发沙龙。受雇的店长从洗发水这类消耗品的供货商手上吃回扣,事情败露后刚被开除。这位店长毫无业务能力,账本记录得一塌糊涂。
“没问题,我来做吧。”我挂掉电话,抬起头,和伊知明日菜四目相对。
“我敲过门了,你没回应。”她依旧是熟悉的一身黑色,肩上挂着磨得破破烂烂的背包。“就算你是侦探,不锁门也太大意了吧。”
我请她进屋,泡了咖啡。“你喜欢黑色的衣服吗?”
“因为方便。”明日菜回答,“脏了破了也不显眼。”她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定,“那个……昭见先生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我回答。
我叮嘱香里奈和直人,不要把松永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向那个叫明日菜的朋友提起,说出去对他们俩也没什么好处。但这对情侣似乎做事不太过脑子,难道他们说漏嘴了?
“怎么了?”我开口试探。
明日菜越发焦躁,抱紧腿上的背包。“松永先生……啊,就是那个在AKIMI打工的人。”
他来联系明日菜,说想要见面。
“什么时候?”
“今早我到学校的时候,他发邮件过来,我还以为他找到昭见先生了。”
课间休息时,明日菜给他回了电话。
“他说周日想和我约会,看电影、去迪士尼乐园都可以。”
——去哪儿都行。想去环球影城也没问题。我请客。
“现在这个时候,那家伙想干吗?”
“以前他约过你吗?”
“没有。”她冷淡地否定道,“松永先生知道我没偷成东西,反而被昭见先生抓到了。我才不想和这种人交往。”
“他当时并不在场吧?”
“可能听昭见先生说过,毕竟他是这样才认识我妈妈的。”
“他为什么突然来约你呢?”
“不知道。”明日菜思考片刻,“因为AKIMI关门了,以后没机会再见面了,所以才直接约我吧。”
“也就是说,你也意识到了松永先生对你有好感?”
“算是吧。”
“所以你把邮箱地址告诉了他。”
“懒得拒绝而已。对我这种人感兴趣的男人都是胆小鬼,这我还是很清楚的。”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耸耸肩,“你之所以总对别人冷言冷语,是因为对自己太残忍了。总是生自己的气,所以在对别人说话时也难以控制这种刻薄。”
我没觉得这句话攻击力有多强,明日菜却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抱歉。但我想说,你是个好女孩,比你自己想象中要优秀得多。长相也不赖。我的一个熟人看到你,还以为你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应该是你这一身黑色的复古穿搭看起来很有品位吧。”
明日菜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人家只说我像美大的学生,被你美化成这个样子。”
我也笑了。明日菜再次抱住背包,我再次看到一点红灯从薄薄的黑布中透出来。
啊……我知道了。
我虽然是个糊涂侦探,做编辑却很有经验。以前在公司编辑内部期刊时,我采访过许多人。座谈会上做会议记录,后期整理成文章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点似曾相识的红灯,和开展编辑工作时某样必备工具的灯光很相似。
录音笔。这种录音工具尺寸小巧,可以轻易放入背包口袋。
“我去AKIMI,是因为很喜欢欣赏那家店里的商品。昭见先生也……并不是让我讨厌的人。”明日菜有些怀念地喃喃道。并不是让我讨厌的人。人,对母亲交往对象的情感总是复杂的,在她整理心绪后得出这一结论,已经是相当积极的评价了。“但我对松永先生完全没感觉。他好像误会了吧,有时会跑来我打工的店里,让我很头疼。”
“去买汉堡吗?”
“嗯。有一次我负责收银,他重新排了好几次队,就为了和我说话。那次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再这样做了。”
应该也是在明日菜的打工地点,松永确定了香里奈和直人在欺负明日菜,发现他们就是逼迫明日菜偷东西的“狐朋狗友”。
松永想要保护明日菜。实施计划的日子就在明天。卖掉皮尔兹莱的戒指能拿到一大笔钱,之后用钱打发掉香里奈和直人。自己手上有他们的把柄,明日菜再也不会被欺负,再也不会被强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然后,就和明日菜约会吧,开心地、奢侈地约会。迪士尼乐园也好,环球影城也好,哪里都好。
——我请客。
明明那笔钱都还没到手。
“杉村先生,怎么了?”
明日菜好奇地看向我。她有白皙的鹅蛋脸和随意打理的黑发,虽称不上是美人,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而言,是不是美人这种衡量标准实在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喜好与个性。
“伊知明日菜小姐,你可以告诉我,”我尽可能自然地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吗?悄悄把自己和他人的对话录下来。”
“因为对自己没自信。”明日菜坦白道,“我在想,自己嘴巴真有那么毒吗?大家都讨厌我,觉得我说话太难听,所以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刻薄。”
平淡如水的日常对话,大家说过就忘了,明日菜却对此感到恐惧。她总是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对方作何反应、自己又给出了怎样的回复,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介意。
“最开始有人说你言语刻薄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