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必如此直白。
“温柔一点,绅士一点。这很难吗?”
“他们俩要是来监视,我就打电话给您。杉村先生要是开门往外露出脑袋,那个男生应该会逃跑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昨天从窗子探出脑袋,他就逃跑了。”
原来已经尝试过了。
“男生会拐进右侧的巷子逃向大道,我先绕过去堵他。杉村先生您追过来前后夹击。”
“那个女生怎么办?”
“要么见死不救跑掉,要么一起追上来,看他们俩的关系了。”
“我知道了。记得要绅士点。”
就这样,我们的夹击作战于当日傍晚五点二十五分开始,轻而易举地大获全胜。在各自逃窜前,他们俩正鬼鬼祟祟躲在电线杆背后,刚开始装出一副“我们才没在监视”的模样,便被我们一网打尽……不对,是展开了和平对话。在发现两人身影时,托尼给我的暗号是“猛鹰突击”。我真的不能笑。
“你们找杉村侦探事务所有什么事吗?我就是杉村。”我温和地开口。
男生恶狠狠地冲我嚷道:“你干什么!”他长相端正,气质却很不像样。如今的年轻人有四成都是这样。
“啊,你要对我做什么!”女生喊完,反而离我越来越近。
近看才发现,他们的确属于青少年,但不像初中生那样稚嫩,应该都是高中生。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居然已经彻底掌握了“男人最受不了女生撒娇”这一可悲事实。她心里很清楚,对付我这种大叔,还有勉强算是年轻人的邋遢托尼来说,名为“女人”的武器极为有效。或者说,她有这样的信心。从她的举止、姿态中可以看出,她的信心是经过亲身验证的。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我投降似的微微举起双手,“不过这几天你们一直在窥探我的事务所,我以为你们有事找我。”
两人面面相觑。从眼神交流中可以看出,主导权掌握在女孩手中,我便向她发问:“你们是相泽干生的朋友吧?”
女孩化着精致的裸妆,假睫毛却浓密得极不协调。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侦探。”
做出回应的不是我,是托尼。
女孩厌烦地瞥了托尼一眼,靠到男孩身边,握住他的手。“那你要好好接待,我们可是客人。”
女孩这声“客人”,让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陪酒俱乐部的情景。托尼的描述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客人,是什么意思?”
两人眼中流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独有的傲慢,仿佛在说“你们这帮糟老头子的企图,我们早就看穿了”。
“我们是委托人。”男孩开口道。
5
虽然心中有一定胜算,不过主动说出相泽干生的名字,的确是在给他们“下套”。幸好我赌对了。这一对小情侣终于卸下心防,话多了起来。
“侦探大叔,你听干生提起过我们呀?”
“那你倒是记得说一声,事务所已经搬家了啊。”
这一次,告诉他们事务所新址的是尾岛木工的员工。
“那个阿姨挺热情的,还给我们画了地图。她有点胖。”
他们关系亲密,称呼彼此为“直人”“香里奈”,可等我询问姓名、身份时,两人却莫名警惕起来。
“你想找家长、找学校?”
“你们是担心这个,才在事务所附近犹犹豫豫不敢进来吗?”
“我们可是一开始就发现你们了。”托尼扬扬自得。
香里奈毫不掩饰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不是侦探吧?”
“我可是助手,优秀的得力助手。”托尼得意起来。
“我不会接受未成年人的委托,但你们如果有烦恼,可以为你们出出主意。”
“这不就是接受委托吗?”
两个人七嘴八舌讲述了事情经过。
直人和香里奈是高中二年级学生,和相泽干生同校。直人和相泽干生关系不错,香里奈是直人的女朋友。
“我和干生都参加了室内足球俱乐部,香里奈是我们的经理。”
以俱乐部成员为核心,扩展到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最终形成了一个包括外校学生在内的团体。
“圈子里的人一直都是一起玩的……”
如今的青少年能够利用手机轻易避开监护人的耳目,自在地相互联络。他们也不缺聚众玩乐的地方,便利店、家庭餐厅、快餐店都是活动据点。
“差不多两个月前,有人说遇到了跟踪狂。”
团体中一名少女被上大学的前男友纠缠,对方疯狂发消息、打电话骚扰她,令她不厌其烦。
“这不就是跟踪狂吗?我们跟她说,最好去报警。”
但那名少女不愿意,觉得警察都不靠谱,还担心报警反而会刺激到对方。
“毕竟发生过很多不幸的先例。”
“是吧?干生就告诉她,雇个私家侦探就好了,说自己认识一个靠谱的侦探。”
“跟踪狂的事后来解决了吗?”
“嗯,好像死灰复燃了。”
“你是指……她和前男友复合了?”
“对。”
这故事听来实属无奈,但我也因此知道,相泽干生为何会向伙伴们提起我的名字。伊知明日菜应该也是小团体的一员,在那时知道了我这家事务所。
直人和香里奈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认识明日菜。与此同时,我嗅到了扑面而来的可疑气息。这两人肯定是强迫明日菜在AKIMI偷窃的“狐朋狗友”。
——欺负她,逼她去偷东西。
她的母亲伊知千鹤子这么说过。
去年八月初,AKIMI偷窃未遂事件发生后,明日菜答应母亲会和这帮朋友绝交,但似乎未能如愿。她知道两个月前的跟踪狂事件,那么至少在那时,她还没和这帮好友断绝来往,或者说,没能和他们断绝来往。
关于明日菜的情况,我必须对直人和香里奈守口如瓶,保持友好的“侦探”面孔。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找到相泽同学推荐的侦探事务所,也有委托吗?”
“没错,所以我们特意向干生确认了一遍地址。”
“到了之后,看到那破破烂烂的歪房子,吓了我们一跳,担心住在这里的侦探真的靠谱吗?”
“事先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托尼插了句嘴,直人和香里奈又白了他一眼。
“他们是想看看侦探长什么样子吧,而且重要的事电话里也很难讲清。”我和颜悦色地说,“那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直人看了看香里奈的脸色,香里奈噘起嘴巴。
“上周六……”
“不是啦,是周日。”
“是二十二号。”直人说,“明日菜的排班时间换了,我们不是等了她一个小时嘛。”
他们提到了明日菜。
香里奈的眼神变得比瞪托尼时还要凶。“别说那么多废话。”
托尼一脸坏笑。
“我们去找朋友玩,回家路上,有个奇怪的男人找我们搭话。”
“在哪里?”
“新宿的车站附近。”
应该是车站南口的快餐店附近吧,伊知明日菜就在那里打工。
“那个人你们不认识吗?”
“对。”
他们在点头回答前顿了一拍。
“那个男人做了什么?”
“他问我们……直人当时也在,不过他问的是我,问我要不要打工。”
“打什么工?”
“他有名牌首饰想卖。有专门收购这些的商店,你知道吗?”
“在电视广告上看到过。”
这种商店并非当铺,广义上应该属于二手商店一类,专门买卖高价的名牌商品,有一些规模比较大的还会开连锁店。
“他说自己一个人去卖会被怀疑,想让我陪他一起去。那些店看到年轻女孩,不会多问的。”
“而且香里奈好好化了妆的话,看起来就像大学生似的。”直人又多嘴了,当然被女朋友瞪了一眼。
我思考了几秒。“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学生还是已经工作了?”
“应该不是学生,但也不像上班族。看起来挺穷的,牛仔裤脏兮兮的。”
“大概多大年纪?”
“比侦探先生要年轻得多。”
“这样啊,那你们是怎么回应的?”
香里奈瞥了直人一眼。直人闹别扭似的低着头,没有理会女朋友的眼神。
香里奈轻轻叹口气:“拒绝了呀,听起来太可疑了。”
“你的选择很明智。”我刻意说得很夸张,“这种可疑的事情一定要拒绝。幸好你没答应。”
托尼收起坏笑,反复看着两个小朋友和我的表情。在这位未来画家的眼中,究竟是谁的表情更让他感兴趣,更值得观察呢?
“如果只是这样,你和直人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吧?”
香里奈的假睫毛忽闪忽闪,睫毛膏刷得浓密细致。
“所以不只这些吧?”
香里奈不动声色,直人却有所反应。他用鞋尖踢着地面,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慌乱。
“那个奇怪的男人不光是拜托帮忙,是不是还威胁你们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难以想象他们会寻求私家侦探的帮助。
直人抬起头,他的眉毛也细细修整过。“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侦探。”这次,我自己说出这句话。
“那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你们认识的吧?”
直人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落在头上的虫子。“不对。我们真的不认识。只是见过面,算不上认识,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是朋友的熟人。”香里奈说。我听到她筑起的大坝、围墙或者说是铠甲传出开裂的声音。
“朋友在那个人的店里偷过东西,我们以为当场道过歉就没事了,结果他威胁说要把这事讲出去,告诉学校。那她也太可怜了。搞不好会被停学,甚至被开除呢。我们得帮她。”
我决定亮出一张牌。“你们说的‘朋友’就是刚才直人提到的明日菜吧?”
小情侣对视片刻,交流了一阵眼神后,一起承认道:“是的。”“也是圈子里的人。”
“她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关系不算很近,但她太可怜了。”
就像屋子里那台老旧的电暖气缓慢升温一样,我渐渐不快起来。他们在骗我,在篡改事实。伊知明日菜不是自愿去偷窃的,是你们逼她做的。你们偷换概念,装成好孩子。
“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去威胁实际偷了东西的明日菜同学,而要威胁你们呢?”
直人和香里奈都僵住了,没有回答。他们俩习惯于向大人撒谎,但没有成熟到被怀疑时能够巧妙圆谎的程度。
“不管怎样,你们雇私家侦探,是想把那个奇怪的人赶跑吧?”
香里奈点点头。
“相泽干生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吗?”
“和干生没关系。”直人立刻否定,“找他问侦探事务所的时候,他问过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说想要做社会调查,糊弄过去了。干生很讨厌这种事。”
“的确,我所了解的相泽同学,应该很反感有人欺负不起眼又不受欢迎的女生。”
香里奈扬起眉毛。“是明日菜太自以为是了,丑成那样还敢整天瞧不起人。”
她没有反驳说自己并未欺负明日菜,而是在为欺负别人找借口。
托尼惊讶地眨眨眼,小声说:“你发起火来倒是丑得可以。”
香里奈气得脸都歪了。托尼说得没错,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可爱。
“如果只是想赶走那个人,去找父母商量不就好了吗?”
直人的表情像是在怀疑我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害怕被父母骂?”
“那当然了。”
“只是因为这个?感觉另有隐情啊。”托尼向前探出身子,“我比侦探先生年轻,与你们年龄更接近,一下就感觉到了。”
“你变态啊!”香里奈破口大骂,直人则有些难为情地忸怩起来。
“还有别的理由吧?”
“那家伙说,会把钱分给我们。”
“你怎么把这个都说出来了?”香里奈涨红了脸。
“因、因为……”
你们俩回去以后要是分手,我可不负责。不过还是分手吧,对彼此都好。
“他说,卖掉首饰拿到钱之后,会分给我们。”
“所以想要雇个侦探,调查一下对方到底什么来头,对吧?”
“要是我们也有了他的把柄,就能放心些。”
这可谓井蛙之言,不过合乎逻辑。
“那个男人说会把钱分给你们,有没有提出以其他条件作为交换?”
“他让我们别再欺负敲诈明日菜了。”
我激动得差点拍大腿。威胁这对小情侣的人,知道去年暑假发生在AKIMI的偷窃未遂事件,认识明日菜,恐怕还在了解伊知明日菜的过程中记住了直人和香里奈的长相。同时,这个人还打算保护明日菜。他是谁?可能的对象并不多,我必须慎之又慎。
“冬马。”我唤了一声。
托尼吓了一跳,像是被人在面前拍了一巴掌。“什么?”
“你会画肖像吗?”这里准确的台词应该是“根据目击者证词绘制嫌疑人画像”。
“我没有尝试过,不过应该没问题。”
托尼不到一小时就画好了肖像。他向香里奈和直人询问对方的容貌特征,画几笔,给两人确认,一点点调整,最终完成。
这张脸我有印象。和肖像中的男人四目相对,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男人想卖掉的名牌首饰,你们看见了吗?”我问。
香里奈点点头。“他看起来真的很穷,不像是有名贵首饰的人,我说我不信,他就给我们看了。”
“他从夹克口袋拿出首饰盒,向我们显摆。”直人说。
他随身携带着首饰,不这样做恐怕很不放心。因为那是“证物”。
“你先别说那首饰是什么,让我猜猜看。是不是钻戒?”
“哇!”
不光那对小情侣,连托尼都深感佩服。
“对,有好大一颗钻石,是皮尔兹莱设计的戒指。”香里奈回答。
皮尔兹莱是意大利高级珠宝品牌,和宝格丽、蒂芙尼一样深受女性欢迎。如果真如香里奈所说,那个品牌的钻戒随随便便都要几百万日元。
“盒子是皮尔兹莱的,可我不确定戒指是不是真的。”
“百分百是真的。”
“这都能知道?杉村先生真是千里眼啊。”
没有没有。别说是千里眼了,我根本就是个傻瓜。
昭见社长说过,他弟弟原本打算和伊知女士结婚。四月举行法事时,昭见家的亲戚们都会参加,他打算在那时正式将伊知千鹤子介绍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