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
“对,近在眼前。”他着重强调了“近在眼前”几个字。“就是伊织的卷田夫妇那件事。说白了,和您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卷田夫人因为丈夫有了外遇离家出走而憔悴不堪,当时是您发现她并叫了救护车,对吧?”
那件事过去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是啊……”
“这件事很可疑。”他斩钉截铁地说,“说实话,太可疑了。我认为事情可能并非如此。更何况,卷田典子指认丈夫的出轨对象是井上乔美,而井上的母亲表示这绝对不可能。就我们事务所调查到的内容来看,这位母亲的说法有一定可信度。”
我困惑地问道:“那为什么需要我帮忙呢?”
蛎壳昴先生立刻答道:“如果是您去接近卷田典子,她不会起丝毫戒心。您只要说是来探望她,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就好了。”
我又考虑了五秒钟。“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吗?”
“全都看您。不过我想,只做这些的话您是不会安心的。因为您好像就是这种人。”蛎壳昴先生说道。
让人头疼的是,他对我的评价一语中的。
4
撇下做到一半的工作也不好,于是在市场关门后,我再次来到斜阳庄。厨房里香气四溢,西班牙海鲜饭、烤牛柳和热蔬菜沙拉已经上桌。
我惊讶得就像看到他打网球时的表现一样。“是您自己做的?”
“其实也没多难。”
对于只会择毛豆的我而言,这是绝对做不来的。
我们没有喝酒,快速吃罢晚饭。边吃边聊案子不利于消化,蛎壳昴先生便给我讲了这栋倾注了他父亲万分心血的别墅的由来。施工时曾挖出一块古墓碑,父亲想把它装饰在院子里,结果被施工队的人骂了;因为要求太多,前后换了三个设计师;斜阳庄这个名字是昴先生的母亲取的,她是太宰治的崇拜者,是父亲第二任妻子;后院原本有个泳池,在昴先生开始打轮椅网球之后,父亲立刻把泳池填了,改成了网球场,那大概是父亲和现任(第四任)妻子结婚时的事。
“我完全是出于对老爸的关心,建议他这次就别结婚了,同居就好。结果他好像以为我不高兴,于是把泳池改成球场来补偿我。”
“令尊为什么会觉得您不高兴呢?”
“因为他现在的太太和我一样大。”
这个人真是难以琢磨。面上没什么表情,却隐约流露出几分类似于可爱的神色。有一副“好容貌”,英俊却不过于端正,从他简明扼要的发言来看,头脑也相当聪明。他如果是上班族,情人节时桌上一定堆满了巧克力。
昴先生说他经常一个人住在这里。管家每三天上门一次,负责打扫卫生、清洗衣物。
“坂井先生陪我打过几次网球。中村先生一直和老爸关系很好,他们每年都会在这里聚上两三次,听着经典的蓝调唱片,喝得酩酊大醉。”
这是我不知道的人际关系。
“中村先生来的时候会送各种食材,顺便还会带上菜谱。”
——少爷,做一下这个菜吧。
他说,中村先生还会像这样点菜。
吃完饭,我负责收拾碗筷。说是收拾,也不过是把餐具放进洗碗机里。
“谢谢。我来煮咖啡。”蛎壳家少爷用的是极为正统的虹吸壶。他把餐后咖啡和薄薄一份调查资料一起端上了桌。“您请看。”
我翻开资料,第一页是一名年轻女子的照片复印件。她身着正装,面对镜头比着剪刀手。除了身材纤瘦这一点,外貌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就是井上乔美。”昴先生说。
卷田广树的外遇对象。
“二十九岁。到今年三月底为止,都在东京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工作。和五十六岁的母亲一起生活在千叶县市川市的一间公寓里。她的父亲从事建筑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母亲是护士。井上乔美高中毕业后也进入护理学校学习,但半年后就退学了。”
照片复印件下方有一段手写的简要经历。
“所以她是通过社招找到工作的,对吧?”
“没错。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公寓管理,最近几年业绩一直不好。她三月底离职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因为裁员。”昴先生双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这里面还有一份找她母亲了解情况后整理的报告,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失业之后,她很快开始积极找工作。她应该拿到了些离职补偿金,也收到了失业保险,不过保险不可能一直有。当然,职介机构也会给予一定补贴。”
“这年头想找一份事务性工作并成为正式员工,恐怕很困难吧。”我说,“签劳务派遣公司倒是容易,但发展前景让人忧心。”
“正如您所说。而且井上乔美不像您,有中村店长这么可靠的熟人。”
他连这点都知道。
“我是领时薪的啊。”
“我知道。”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应该尝试了很多次,却都失败了。到了五月份,她跟母亲说想要好好准备资格考试,重新找工作。”
——我想再努力一下,成为一名护士。
“她对母亲的职业还是有憧憬的,而且一直碰壁让她觉得挺丢人。至少她母亲这么认为。”
母亲提醒女儿,现在再考资格证是很难的。
“首先要重新考上护理学校才行。”
比起高中毕业直接升学,如今想要考进护理学校,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从头学起。
“而且还得交学费。”
昴先生点点头。“原本母女俩生活就不宽裕。母亲自然想为女儿做点什么,可事到如今还抱有这种梦想,与其说是做不到,不如说是不明智。据说她母亲也这么劝过她,不过她本人非常乐观。”
——没事的。我还有些存款,不用担心。
“从此往后,”昴先生顿了顿,微微撇撇嘴,“井上乔美开始频繁出门,也不告诉母亲自己要去哪里,有时深更半夜才回家。”
我马上接道:“开始做陪酒女了吗?”
在所谓的陪酒俱乐部工作。
“她母亲一开始也这么怀疑。看起来也不像在打工,就更加可疑。不过乔美并非每天都出门,最多每周两次。有时一连十天都不出门,有时连着两天跑出去。一般不会有这种夜场吧。”
“我的确是想不到,不过您父亲应该有所了解吧?”
我没有在打趣他,而是很认真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昴先生应该也领会了我的意思,说他也这么想。
“我去问了老爸,他说作为新入行的陪酒女或者女招待,井上乔美的年龄都太大了,如果做风俗业,又不可能是这种不定期的工作状态。”
——除非那女人是超模级别的大美女,而且是地下俱乐部的高级应召女郎,否则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如果是纯粹的外行开始从事陪酒行业,首先会改变穿衣和化妆风格。老爸说这是百分之百的事,从这一点就可以分辨。”
“井上乔美小姐有这样的迹象吗?”
“没有。她母亲是这样说的,应该可以相信。她母亲自己也忙于工作,还会上夜班,没法完全掌握女儿的行踪。因此,井上乔美外出的频率是否确实如她所言,我也没法保证,也可能更频繁。不过,化妆和穿衣风格是否有变化是一目了然的。”
原来如此。我喝了一口咖啡。
“她母亲也问过她好几次,要去哪儿、去做什么。乔美都说去见朋友,或是去感觉不错的学校旁听课程,每次说的都不一样。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却又不像是实话。不过因为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她母亲就没再追问。”
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吗?“反常也是分等级的。”
昴先生点了点头。“硬要说的话,乔美母亲觉得女儿多少有些坐立不安。”说完,他拄拐起身,到厨房煮上第二杯咖啡。
“总之,她可能是在那时候开始了和卷田广树的外遇关系。先不管两人是在何时何地相识的,她会坐立不安,可能是因为谈了恋爱,而且还是和有妇之夫。”
昴先生一言不发。我抬起头看他。
“我听家姐说,上个月中旬,有人在甲府站附近看到广树先生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走在一起,挽着手,看起来像是情侣。所以大家在传广树先生是不是有情人了。”
“似乎是这样。”
这件事他也查过了啊。
“时间点也对得上。井上乔美开始心神不宁也是在五月中旬,两个人私奔是在七月三十日,大概有三个月。”昴先生小声说,“这究竟算长还是短,我也不好说。”
“我也不懂私奔的人是什么心理。”我说,“不过,这种感情一般发展得很快吧。和配偶以外的异性产生亲密关系,怎么说呢,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有一个终点。”
我的前妻也一样,外遇发展速度很快,断得也很利落。
“是会燃烧得很炽烈吗?”昴先生一脸认真,“说到‘炎上’,我只知道网上曝出的那些事。”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所以,也许过一阵子,他们两个就突然回来了。彼时升温太快的感情冷却下来,恢复清醒。”
昴先生稍稍扬了扬眉毛。“卷田先生回到妻子身边,井上乔美回到母亲身边?”
“嗯。”
“会吗?总之,乔美母亲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是在七月二十九日早上。乔美出门前说要去大阪找朋友。”
——可能在那边住一两个晚上。待在朋友家,不用担心。
“问她去做什么,说是去商量工作的事,看起来很高兴。”
如果她当时已经计划好要和卷田广树私奔,这些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不过,她高兴的表情应该不是装的。
“您看看后面的资料。里面有乔美私奔后发给母亲的邮件。”
我翻开资料。邮件总共有三封,按照顺序一封封列好,标题都是“妈妈 我是乔美”。
第一封是七月三十日晚上十点二十二分发出的:“今天还是要住在外面。我会再联络。”
第二封于八月一日下午一点五十五分发出:“很抱歉一直瞒着您。我一直在和一个有太太的人交往。我烦恼了很久,和他约定今后要一起生活下去。他是上门女婿,很没地位,家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太太也绝对不会跟他离婚,所以我们打算私奔。等安顿下来后会再联系您,不用担心。”
第三封邮件是在五天后的八月六日晚上十点十分发出的:“我们暂且找到一个住处。我很好。可能要有一阵子不能联系了,不过我很幸福,我会和他好好过日子。等问题都解决了,会回去看妈妈的。您要保重身体。”
字面上看不出可疑之处。这时我意识到,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还没问过。
“乔美母亲既然收到了女儿的邮件,为什么还要来蛎壳先生的事务所咨询呢?”
昴先生直视着我的双眼,回答道:“原因之一是母亲的直觉。她认为这不是女儿发来的邮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而且,对方只是单方面发邮件过来,母亲回信过去,却得不到任何回复。”
原来如此。我几乎每天都会和桃子联系,能明白这种感觉。
“不仅如此。她母亲说,即便女儿真的当了第三者,在私奔之前肯定会跟自己说清楚。乔美过去每次交了男朋友,都会马上告诉母亲,即使不说,母亲也会有所察觉,因为女儿的言行会和以往不同。但唯独这次,乔美身上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毕竟母女俩一直相依为命,这种想法可以理解。
“还有吗?”
“乔美把父亲的遗物留在了家里。那是她父亲去世前送给她当作生日礼物的小狗玩偶,她非常珍惜。”
——如果乔美真的想要离家出走,肯定会把玩偶带走的。
“乔美母亲先去找了片区的警察局,但人家没搭理她。”一是因为这是男女关系问题,二是乍一看这就是主动的出走行为。“当第三者这种事很难向母亲开口,没有带玩偶可能是打算尽快回来取,或者只是忘记了。警察是这么跟她说的。”
——阿姨啊,女孩子谈了恋爱都是这样的。
然而,乔美母亲却难以接受。
“所以她才来委托私人调查公司。她通过网页找了好几家公司,其中我手下的员工最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我作为所长也很自豪,她真的很有眼光。”
那是八月十日的事情,第三封邮件发来后的第四天。
“我们首先调查了邮件的发信地址。”
第一封发自东京,通过井上乔美的智能手机发出。
“第二封和第三封也是从东京发出的。不过,分别是用涩谷和新宿的网咖电脑发的。”
我开始感到不安。离家出走的女儿想要和母亲联络,为什么特意跑到网咖去呢?
“您也知道,智能手机带有定位功能,通过安装的应用很容易确定手机所在的位置。”昴先生说,“当然,她母亲不了解这些,所以才会找警察,以及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帮忙。”
就这样,蛎壳事务所根据这些信息找到了发信地址。
“我们比她母亲更加在意这一点。如果发件人是乔美本人,那她去网咖发邮件就很奇怪。她没必要这么害怕母亲找到自己。而且邮件里也说‘等问题都解决了,会回去看妈妈的’。”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也已经是二十九岁的成年人了。
“因此,至少第二封和第三封邮件不是她本人发的。应该是另一个人为了防止有人找到井上乔美,通过网咖发出的,结果反而画蛇添足。”
这真的是出轨男女相约私奔吗?
“那之后还有邮件吗?”
“没有了。”
邮件联络中断,手机也打不通了。
“这也很可疑啊。”
咖啡已经煮好了。我起身拦住昴先生,为我们两人倒上新煮好的咖啡。
“谢谢,”他说,“另一方面,卷田典子也没有打算找自己的丈夫。”昴先生第一杯喝的是黑咖啡,第二杯则加了很多糖。他继续道:“她的父母也是,似乎是在安慰女儿,但也没有进一步举动。”
“不过,典子太太的确很伤心。她憔悴得不行,整个人都晃晃悠悠的。”
我当时就在旁边,抱住了晕倒的典子太太。
“毕竟都到住院治疗的地步了。这一点我也不怀疑,不过……”昴先生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她憔悴的原因可能并不是丈夫有外遇。”昴先生说罢,指着桌上的资料,“请看到最后。”
我马上翻开资料,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看到最后,我不禁瞠目结舌。“原来她们是同事……”
卷田典子曾在井上乔美今年三月底前任职过的物业公司工作。
“典子大两岁,乔美是十九岁通过社招进的公司,两人曾经共事过。可能是因为投缘,她们关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