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维索夫发现如何将灵魂复刻进陶土之前很久,它们就在这么做了。
再次离开!
消耗了这么多能量,通神机不可能不感到饥饿吧?乌贼和鲸群里存在着它所追求的美,但没有足够的养料。为什么巨波显得不那么失望,反而旋转着穿过它凭空创造出的光轴——用虚空的原料造出——又沿着那条它临时编出的路线加快了速度?
我们似乎已来到了外太空。
在闪光中,我们穿越了浩如烟海的星辰。庞然巨物般的一团团明亮光点匆匆掠过,吞噬了空无,仿佛它从未存在。度量本身成了这道巨波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了它旅行中的伙伴,而非障碍。
找寻……探测……我们不时短暂停留,仔细察看——一颗红巨星,慢慢地胀大,扩张,吞噬它自己的子嗣。然后——一颗衰老的白矮星,诞生于银河系的第一个世代。它的大部分已经消失,孤独地散发着微弱的光,缓缓度过漫长的岁月。和它截然相反的是贪婪的蓝色超巨星,对后者来说,几百万年光阴仿佛转瞬即逝。它太过庞大,只能选择荣耀而非生命。一个奇点!它不是黑洞,而是长长的绳状天体;它是宇宙的独特遗迹,时空中的瑕疵,极度危险,只有通晓数学语言的人才能了解它的美丽;但它早在经过一团巨大的分子云时就被扰乱,编织出具有重力的涡流,又逐渐平息,离子化的外缘旋转,融合,成为全新的宇宙。我们再次加快脚步,经过如同钻石尘般闪烁的旋臂,直到——我们发现自己面对着一颗不大的黄色恒星……一颗正值快乐的中年时期的星球。它并不炫目,但有着一整队行星跟班——其中一颗似乎比大部分都要幸运……温暖但不炎热,庞大而不笨重,潮湿却不至于洪水滔天,而且还有不少太空坠落物为它增添趣味。
我们冲向这个世界。它的海与天,水与岸,山与原,湖与丘,池塘与小山,森林与灌木,猎物与猎者,真菌与轮虫,寄生虫与朊病毒,陶土与水晶,分子与原子……种种事物之间,存在着一种华美的平衡感。
等等!
回去!
飞速俯冲时,我们瞥见了什么?用形状奇特的手建造的那座有许多分支的闪亮尖塔,码头的船只和商店,搭建在树上的屋子,模糊的身影,如歌课般的语言。
另一种文明。另一种能够思想和感觉的生物!那不正是你一直寻找的目标吗?
显然不是。
本章标题是在模仿阿尔弗雷德·见斯特的小说《群星,我的归宿》。


第71章
装脑袋的篮子
……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
我在星期二的清晨走出陶偶炉,决定放弃清扫屋子,放弃做艾伯特?莫里斯的其他杂活儿,而现在我已所剩无几。感谢埃涅阿斯?高岭,还有那股执拗的韧性,它们联手让这具躯体经历了——让我想想——接近三天的紧张生活。我做过的事比打扫厕所刺激多了!哪个偶人能像我这样,搜集如此众多的有趣记忆和想法?可惜没机会留存下来了,没机会分享。
分享我看过的一切。
还有幻觉。这一路上,我自己编造出来的那些回声和模糊的声音是多么有趣啊。这些经历真人艾伯特都错过了。就算他真的逃过了那颗毁了他家的导弹,他也多半会把一周的时间都花在电脑屏幕前,或是在方披巾下挥舞手臂,和黑色研究偶人、灰色调查偶人以及保险代理人协调。可怜、无趣的家伙,准会累个半死。
但他不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因为克拉拉爱他。
如果我能笑的话,我会的。如果我脑海中残留的最后画面是她,那该多好……虽然我从没亲眼见过她,但还是那么爱她。
现在我看到她了——在最后时刻,那个亲切的面容仿佛浮现在
我眼前。我的身体已经融解,剩下的只有那颗在垃圾箱里滚动的可怜脑袋。是啊,出现在我面前的确实是她,而且用上了好莱坞浪漫电影的拍摄手法,影像模糊柔化。
透过薄薄的光线看去,克拉拉好像俯身凝视着我。她甜美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天使。
“噢,该死的,”我幻觉中的炽天使这样说,推开一副亮得像日光灯的全息风镜,“陈!你看这个偶人像不像艾伯特?”
“唔,有点儿。”另一个身影挤了过来。出现在我幻想中的克拉拉是那么温柔,那么女性化(尽管她全身上下包裹着沉重的盔甲),而新来的这位却有着利齿和鳞片。
魔鬼!
它的手握着根细细的棍子,戳向我的额头。
“该死,你是对的!身份标签显示……等等,这不可能。”
第三个声音更高一些,也更尖厉:“噢,是的,可能的!”
克拉拉的肩膀附近冒出张瘦削的脸,样子像只贪婪的狐狸。他弯下腰,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露出两排尖利的白牙。“发信的那个准是他,没错。”我想象出的那个貂似的身影说,他有点像我的老朋友陶土帕利,“说不定真的是老岡比。”
如果我有头的话,我一定会摇头。如果我有眼皮,我还会闭上眼睛。
这也太夸张了,即使它是个梦。
在变得更糟之前,赶紧融化吧。
只是,克拉拉的呼唤我可没法置之不理。
“艾伯特,是你吗?”
无论是不是幻觉,我都无法拒绝她。尽管没有身体,很难发出声音,我还是用尽全力,用口形说出了几个字。
“……只是……他的……复制品……女士……”
我应该想些更好的台词才对。但世界渐渐消失了。我很高兴,在回到纯粹的黑暗以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她的笑容,那么可亲可慰,让你不由得不相信它的真实。
“别担心,亲爱的。”克拉拉说着,把手伸进废纸篓,“我找到你了。—切都会好起来的。”
基督教神学理论中,最高等级的天使。


第四部
你试图为自己创造的人,充满激情,却时日无多。
——《约伯记》
此处原文为or learning the finer art,而美的艺术在英语中为fine art。


第72章
胡言乱语
……记忆之中,也许仍旧是个绿皮……
庄园大门敞开着,看上去缺乏安全措施。它的主人足够有钱,承受得起这种假象。驶向那座巨大的石头宅邸时,我们的小轿车经过了正在工作的勤杂工——都是薪资高昂的真人。
“这儿有点眼熟,”坐在维生椅里的小帕说,“我记得我们是撞了大运才活着离开这儿的。”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从那个毁掉的小偶人那儿取得了一些记忆——那位陪我度过了疯狂的星期二和星期三的小伙伴。得知聪明的陶土帕利有一部分活了下来,我很高兴。
感知器将轿车的一小块车身变得透明,以响应乘客的目光,给车内的人营造出一种没有车顶棚也没有内壁的幻象。但好管闲事的外人只会看到几个模糊的圆圈,正疯狂地四下晃动。不过,为了欣赏埃涅阿斯·高岭的花园里花香的协奏曲,我还是摇下了一面车窗。
嗅觉依然令我惊奇,就像另一次人生的记忆。
我这么做的时候,另外某个人也在深呼吸。艾伯特就在我左边,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显然在享受这个微风中的秋日。除了一只耳朵和拇指上包着绷带以外,他看上去还不错。如果耐心哄他的话,他甚至会自己穿衣服刮胡子。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别的什么地方。
你成了个尼沙玛吗?我想着。那种没有灵魂的躯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该是多么讽刺的角色互换啊。因为我,身为傀儡,却觉得自己拥有了灵魂。
你那具躯壳里没人在家吗,艾伯特?还是说我们得到的回答是“忙音”?
我肯定又在看他了。另一边,克拉拉纤细有力的手轻轻捏了我一下。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看看高岭的中世纪盔甲藏品?”她问,“那种双刃大砍刀,我很想挥它几下。”
这女人,身穿轻便夏裙,戴着遮阳帽,说出的却是这种话。克拉拉有时喜欢用这身行头掩饰她“令人生畏”的一面,却反而這染了她野性的魅力。
“他也许没有做旅游向导的心情。”我说,她只是笑笑。
我们离那栋房子更近了。克拉拉朝那座凹陷式停车场里停着的另外两辆车使了个眼色。那两辆车和我们这辆豪华轿车一模一样,我们可是掐准时间跟来的。
红色条纹的守卫偶人监督着一个铲车偶人将一只高大的集装箱从停在别墅出口的卡车上卸下。我们接近时,他们警惕地转过身……直到某种隐蔽的信号让他们让开了道。
“我一直想找份那样的工作。”小帕边低声说,边看着那个轰隆作响的铲车偶人提起货物、然后迈动强健的双腿踏上房子宽敞的阶梯。
“噢,你不行。”我回答,然后将他的维生椅推到人行道上。重活儿不符合小帕的风格。
克拉拉检查了维生椅的医疗数据,然后转身照顾真人艾伯特,整理他的衣领,“你们两个在这儿没问题吗?”
小帕拉过艾伯特的手,露出那种神秘莫测的微笑,“我们?我们只会到处走走,帮助彼此跨个小沟小坎儿,再惹点儿麻烦什么的。”
克拉拉仍在担忧,但我按了按她的手。还有哪儿能比这里更安全?对高岭来说,他们的出现意味深长。
“进去吧。”小帕朝宅邸点点头,“如果亿万富翁先生找你麻烦,记得大喊。我们会破门而入的,对吧,老伙计?”
艾伯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像在看天上的什么东西。绷带包扎的那根拇指跷着,像做了个搭车姿势,似乎想搭上某辆存在于虚无中的车子。
“尘埃,”他用一种茫然的语调说,“上面有印记。很深。每个人都会留下印记。”
我们等了几秒钟,但他没说下去。
“好——吧,”小帕道,“希望这是个好消息。呃,我是说尘埃。”艾伯特显得很平静,而且心不在焉。他伸出手,在碎石路上稳住小帕的椅子。我和克拉拉就这么看着,直到他们绕过转角,向咕咕叫的鸽群走去。几层楼上有个反射着阳光的穹顶,据说那位著名的隐士就住在那里——埃涅阿斯·高岭本人。
我和克拉拉彼此看了一眼以示鼓励,然后踏上花岗岩的台阶。
走了一会儿,小帕发出信号。终于到时候了!
我从他椅子的底盘跳到暖洋洋的鹤卵石路面,等着车轮经过……行动!
我躲开艾伯特的脚,俯身冲入槐子花篱下的阴影。噢噢,太臭了!我这颗小脑袋有太多部位模仿那种靠气味狩猎的动物了。真该多留点儿地方给脑子的。
好吧。照我的制造者希望的去做,满足他的好奇本性——比食欲和性更旺盛的好奇心。去吧!
一路上,我始终提防着那种触发式探测器。我的智能眼能看到红外线,也能看到充当警卫的机械动物,还有传统的老式陷阱。
一面装饰性的砖墙出现在我面前。我得进去。用上加装了钻石尖头的爪子,还有能把钻石尖头插进石墙里的有力胳膊。
这年头,你能用陶土身躯做许多妙不可言的事。
一个白金偶人站在门厅里,看着仆人们指挥铲车偶人走向巨大的书房。两星期前,尤希尔·马哈拉尔的棺材就放在那里。高岭肯定以为我不知道,因为那些记忆被抹消了——本该被抹消。
眼下他最关心的是那个集装箱,可他还是示意我们跟上。克拉拉很开心地用植入元件拍下那些老旧的长矛、盾牌和钉锤,还有其他种种带尖带刺的展示品。铲车偶人轻轻地把货物放在南边墙角。直到这时,大宅的主人才转过身,伸出一只手。
“冈萨雷斯少校,莫里斯的偶人。你们早到了几小时。”
“是吗?是我的错。”克拉拉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按东海岸时间执行任务。”
这个借口很不像话。但是让真人访客觉得方便,这点比任何偶人的烦恼——甚至包括亿万富翁的偶人——都重要得多。
“没关系。你们两个这些天都很忙!感谢你们接受我的邀请。但我想,你们的到来应该是出于自己的原因。”
“有些事情需要商量。”我应道。
“当然。但首先,你这具身体怎么样?”
我打量着自己今天的躯体。带着暗黄色调的灰色,外加足以乱真的头发和皮肤肌理,这已经达到了法律所能容忍的极限。关于我“英勇行为”的传说已经满天飞了,所以没有人会抓住这种小问题不放。其实我更在乎的是其他特色,它们让我能够去闻,去看,去触摸克拉拉,而且感觉是那么鲜明生动。“非常不错。一定很贵吧。”
“很贵。”他点点头,“但没关系,只要——”
那只板条箱的一面“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白金偶人缩了一下。仆人们继续拆卸其他几面镶板。
“没问题,”偶人高岭继续说道,“你可以得到这些超高质量的空白偶人,免费赠送,直到你的原生身体的问题得到解决为止。有没有什么迹象……?”
“迹象很多,每一个都不乐观。”
两个星期的专业研究表明,真人艾伯特·莫里斯的思想/灵魂已经以某种没人能理解的方式“消失”了。尤希尔·马哈拉尔也许可以解释这一切。但他也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更加彻底。
“哦,对寰球陶土集团,你就放心吧。要么等到你的原生身体可以读取记忆,要么……”
“要么等我到达自己的极限,没法再进行偶人对偶人的转换。”他点点头,“我们会提供给你超高质量的空白偶人,以及傀儡延寿服务。一部分原因是我们欠你一个情——”
“的确如此。”克拉拉低声道。
闪亮的偶人面部抽搐了一下,“作为交换,我的技术人员也可以监测你超凡的能力。没有其他人能在偶人对偶人的复刻中达到这样的准确度!”
我注意到高岭的右手有些轻颤。上面那些话,他说得实在太低调了。其实他热切得很呢。
“嗯,是的。监测。那样的话,还有个问题,如果——”我停下来。高岭的仆人们总算拆开了那个集装箱,露出一只沉重的水晶陈列柜,里面站着那尊矮小的、体格健壮的暗棕色男性雕像——一位亚洲人容貌特征的士兵,手工捏制,在大约两千年前烘焙而成。他带着信心十足的浅笑,栩栩如生。
“这种西安赤陶雕塑只有十尊流传到中国以外。”偶人高岭愉快地深吸了一口气,“我会保留这尊雕像,以兹纪念我已故的朋友尤希尔,直到他的继承人回来认领为止。”
这位商业大亨明显不希望这种事太快发生。不过,三角钢琴上方的显著位置挂着一幅丽图·马哈拉尔的肖像。他是故意放到那儿做姿态的吗?
我对这个房间的“记忆”来自克拉拉在乌拉卡山下找到的录音器,在那个粉碎了的灰色艾伯特身体里找到的。就是在这座宅邸里,他被人绑架,受到了残酷的折磨,又被当成那场古怪实验里的“镜子”。幸运的是,那个灰色偶人的记录在能量到达顶点时的爆炸中留存了下来,以默读方式复述了那个疯狂幽灵的残忍行径;另一卷录音是从艾伯特本人的脖子上找到的,质量相当差,只有零零碎碎的描述,记录了几件更加令人不解的事件——公路旁的袭击,沙漠远足,地下的背叛——还透露了尤希尔之女的参与。
如果三个版本的我们最终能把记忆重新结合起来,那该多么便利啊!但目前,我和克拉拉只能依靠旧式的侦查方法。
“丽图的治疗有进展吗?”
“只做了诊断。已经接触过贝塔人格了。医生大概还在确认是否还有别的沉睡人格。”高岭忧郁地叹了口气,“在以前偶人技术不发达的时代,这些都不会发生。尤希尔也不会在丽图童年时犯下那个悲剧性的错误。而且,就算她真的患有人格分裂症,本来也不该在现实世界表现得这么强烈。谁能料到会有贝塔这样的人格出现——”
“噢,得了吧。”克拉拉插话道。
我们转身看着她。她正细细打量着那个西安士兵——一个军人,观察着另一个军人——但她没有漏过我们的谈话。
“你知道贝塔已经很多年了,”她说,“和这么一个在欺骗方面技艺超卓的人保持关系给你带来了很多便利。这家伙总是能愚弄世界之眼!他是近来最出彩的黑社会人物之一,而你却可以胁迫他帮你各种各样的忙,因为贝塔的源头非常脆弱。得了,承认吧。”
白金偶人攥紧了拳头,但愤怒没什么用。她是真人艾伯特指定的保护人,也是我名义上的所有人。克拉拉拥有不可动摇的合法地位。我是她的顾问,而不是反过来。
“我……不承认这样的事情。”
“那我们来调查一下吧。调出几年前的摄像记录,根据内部举报法和你的雇员面谈。见鬼,我不用费什么力就能让国家安全部对你感兴趣,既然——”
“——当然,我们可以假设。”高岭匆忙插嘴,“为了便于讨论,假设我跟那个叫做贝塔的人有过事先的交易好了。你努力一辈子也没法在我这边找到任何真正的犯罪行为。当然,我承认,我和几起民事侵权行为有关……好吧,也许有好多起。金妮·沃梅克和其他一些变态分子的确有理由因为他们的版权损失向我要求赔偿。”
“但你们呢?你们会为了沃梅克这种人,破坏我们的互利关系吗?”
这是威胁。我免费得到的这具超高质量的躯体,外加高保真复刻和充能的设备——它们是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灵魂的救命稻草。尽管我有独特的复制天赋,我仍然需要很多助力,直到真人艾伯特最终痊愈,让我能够回到整个地球上唯一适合我的那个有机体大脑。
到了那时就万事大吉了吗?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会把自己看成一个瑕疵品——或是冈比——看成一个叛逆的绿色木偶,有一天他逃离主人,宣布自己就此独立,又梦想着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也许我的驻波和艾伯特发生了古怪变异的灵魂之间的分歧,已经大到无法结合的地步。
我也许会变成幽灵。
好吧,真要这样的话,我也是一个五感健全的幽灵,被一位性感的女性爱着,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我想我应该知足了。
“我们来谈谈你和马哈拉尔的这个三角关系,”克拉拉对高岭道,“你和尤希尔还有贝塔……我猜应该说四角关系,如果算上丽图本人的话。其中的每个人都利用了其他人,欺骗,榨取其他人的才能和资源,达成和撕毁盟约——”
“不。”我打断她。
她用迷惑不解的表情看向我,我补充说:“回头再说吧,克拉拉。”偶人高岭似乎松了口气,“是啊,回头再说。对了,我太失礼了,这边请,请用些茶点。”
住在这儿的肯定是个多疑的混蛋。还好我也一样。
我选择的那条小道塞满了棘手的玩意儿:探测器和纳米线……毒虱和迷你蒺藜。太夸张了吧!
我必须换一条路。试试攀上一堵开阔的墙,那儿的恶心东西肯定都被日晒雨淋弄没了。话说回来,又有谁会在大白天注意爬墙的小贼呢?
这很难说。脑子太小,记不住太多东西。但我似乎知道哪些才是合理的法子。
我背上的像素皮肤模拟出我攀爬的每一块墙砖的颜色。这是贝塔的花招给我的灵感。从寰球的技师那儿弄到的技术资料,花了我一大笔钱。划算!其他小伎俩很多是军方的——克拉拉有熟人。但最棒的花招却都来自那些业余爱好者,寰球长期拒绝分享源代码,把他们惹火了。
我的右掌心中有只特制的眼睛。经过一扇不透明的窗户时,我把它按了上去。它能劫持房间的监视器。成了!窗户上有一小块变透明了,持续了整整一毫秒!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证明房间里没有人。好吧,根据我已经记不得的建筑学方面的原因,他们更可能在下一扇窗户后面的房间里。
再过去一点就行了……
克拉拉跟在东道主身后,又回头看看那位来自西安的赤陶士兵。这样的士兵足有整整一个军团,它的模本——用另一种说法,本体——来自效命于那位传奇的始皇帝的真实士兵,他们勇往直前,万死不辞。克拉拉的许多偶人扮演的正是同样的角色。只是现在,她有了另一个任务:协助查明部队中为什么会出现如此重大的纰漏。
我们在露台上看到了食物和饮料。大份的给了克拉拉,小份的则提供给我这种只有味蕾而没有真正胃袋的高等偶人。克拉拉笑着指指那边草坪上的两个身影?一个坐在轮椅上,另一个轻盈地蹦蹦跳跳,像个小男孩。偶人高岭在他的黑色助手拿来的文件上草草写了些什么。“打官司,又是打官司。”他解释道,“这次是法希德·拉姆和他那群偶人解放运动的疯子!就好像那条通往寰球总部的愚蠢地道是我挖的似的。”
“也许他们想知道是谁设下陷阱,让他们承担那场工业破坏的罪名。我也很好奇。”
埃涅阿斯耸耸肩,“当然是贝塔,这种事没人比他更擅长。他计划和那个疯子艾琳一起,把艾伯特骗去——”
“进行某种几乎算不上违法的技术窥探行动,这是他们的说法,但某人接手了那个计划,弄出了朊病毒炸弹。”
偶人高岭呻吟一声,坐下,拿起一杯提供给傀儡的可乐,“是啊,我知道那个流传很广的理论。我和贝塔曾经是盟友,但我们吵翻了。我为了复仇跟他全面开战,暗中利用艾伯特·莫里斯的侦探社,还使出了各种各样的手段。尽管贝塔才华卓绝,我还是发现了他的秘密身世,这就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很快,我消灭了他的复制体,接管了他的那些生意。对吧?”
“根据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这样。”
“还不止呢!接下来,我操纵了艾琳、沃梅克、拉姆以及其他所有人来破坏我自己的工厂!”
这些字眼本来应该是令人愉快的坦白交代,但高岭话里满溢的讽刺把它全毁了,“你不觉得听起来很愚蠢吗?我有什么动机?”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动机才是关键。”偶人高岭盯着我,继续说下去,“的确,尤希尔和贝塔开始对付我,从寰球和政府那里偷窃财物的时候,我没有坐以待毙。”他向克拉拉点点头,“我的确赢过几轮。但我依然是受害者!”
“这很难说。所有这些阴谋”
“——伪装和出卖,”克拉拉补充道,“就连交战的各方都得画出复杂的图表才能弄明白。”
“又如何?马哈拉尔一家都是天才!从父亲到女儿,所有表现出来的人格都是。而且疯狂!我除了自保还能怎么做?”
我在心里回答:你可以把一切公开,求助于社会的免疫清理系统。也就是说,如果你自己没有什么疯狂行为需要掩饰的话。
克拉拉插话:“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暗地里对付过从前的伙伴。”
“你们已经在尤希尔的实验室逮捕了我的偶人——他还穿着贝塔的伪装!所以,我除非是白痴才会矢口否认。”高岭笑了,“实际上,我做得很不错。我的确耍了你,无论是在偶人城区还是在摩托上,对吗,艾伯特?”
别叫我艾伯特。我几乎脱口而出。但这有什么意义?
接着,这位大人物的表情阴沉下来,“我没想到你会跟上来,趁我离开时发动了哈雷……幸好你这么做了。你阻止了一场灾祸——整个城市都欠你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