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该死的细菌导弹,我发誓,我根本没想到尤希尔会做出这种事情。”
二楼的第三个窗户——应该就是候见室的正确位置。
仔细检查,看有没有运动探测器、压力感知涂层。好了,现在,只要小心地把带有肢状镜头的爪子按在窗户一角,然后——
哈!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里面是个舒服的会客室。丝绒坐垫椅子,各种各样的饮料。这就是高岭在尴尬时刻藏匿客人的地方,比如这一次。冈比和克拉拉来得比他预期的早了几个小时,打断了他的秘密会议!
坏蛋们的会议。
我们能证明高岭对真人犯下了罪行吗?对于公众和法律而言,这是关键所在。
明显的证据指向尤希尔·马哈拉尔。化身为神的愿景驱使着他,让他企图炸死艾伯特·莫里斯,还想用偷来的细菌武器杀死数百万人。剩下的罪责落到了军内那一小撮高级军官身上。正是这些人决定隐藏这些生物武器,而非根据条约加以摧毁。
但我们能指控埃涅阿斯什么?在荒漠公路上向真人丽图和真人艾伯特开枪?这种行为当然是犯罪,问题是每个人都会说丽图和艾伯特的麻烦是自找的,因为他们扮成了灰色偶人。再说他们还从那次袭击中活了下来。高岭最多只需要支付一笔罚金而已。
还有,就算有证据证明他参与了贝塔过去的偶人绑架生意——不过是律师和会计这几年有得忙了,但他们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算算开支吧。得赔给艾伯特一辆新车,修复泰勒大厦和小帕在偶人城区的公寓,给现代映像公司的头牌女士免费提供高灵敏度的乳白偶人,安置拉姆和加德里恩。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问题,高岭用口袋里的零钱就能解决。
他知道我认为他有罪。证明给我看啊,他肯定在想。提供一个能让所有人相信的动机。
我和陶土帕利在彩虹之家找到的那卷照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伪装成螺纹贝塔的高岭想让我发送这个?为了损害我作为诚实私家侦探的名声?还是想把水搅浑?克拉拉曾经试着解释,但那种错综复杂的逻辑不是我这个大脑可以理解的。
我活该,谁让我非要掺和这场天才之间的战争呢?我所有的“胜利”都来自坚持不懈的笨功夫,再加上——
草地那边,我看到真人艾伯特本人从路上拿起了什么东西给小帕看。也许是鹅卵石,或是别的什么神奇的——
——再加上某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助力。
不,关键不在于追查证据,琢磨这个案子中间的诡异逻辑。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办法,都有机会,也都很容易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理由、托辞和证据。只有一件事是最根本的。
动机。
透过爪子里的智能眼去观看事物,感觉真的很怪。但不比有爪子更怪,或者小到没法说话的脑子。
我再次透过那扇“透明”的窗子瞥了一眼,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行踪隐秘、不怀好意的猛兽。我看到了一群同谋者,有的坐着,有的紧张地踱着步子。
三个人很好认。“性变态皇后”金妮·沃梅克,还有詹姆斯·加德里恩——他鼓吹人们该回去过只有一个人生的生活。他们两个的身份很容易辨认,因为他们是真人。还有一个是法希德·拉姆,那个枉热的“偶人人权主义者”,宣称像我这样朝生暮死的存在也该拥有投票权。他的偶人忠实复制了他的相貌。
另外三个偶人的面目却没那么好分辨,但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名字——鼓动者和煽动者,想在即将到来的偶人技术变革中分一杯羹。
在我行动之前,谁最值得一看?
很简单!头牌交叠起她修长的双腿,开始勾引清教徒加德里恩。后者别过脸去,下一秒钟却情不自禁地回望!
他羞红了脸,完全被她的魔咒控制了,可怜的吉米小子。
噢,不愧是头牌。在每一句撩人的言语和每一个挑逗的动作中,这位代表城市堕落面的女皇都在微妙地暗示着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将得到的令人兴奋的奖赏。
在窗边流口水的我呢?当然很感兴趣啰!
“病毒飞弹改变了一切。”高岭说。
“这还用说,”克拉拉搭腔,“六个现任和退休高官都进了监狱。整个军队——”
“不,我是说这里的一切,白金偶人指了指房子,抬高了音调。“噢,你的意思是楼上。你的真人……”
“这十年来,许多吹毛求疵的蠢货嘲笑我的生活方式。但在这次险死还生的病毒飞弹威胁之后,数以千计的人来向我寻求建议。我正在考虑开展一项全新的业务。”
“帮助人们与世隔绝?”克拉拉问。
“也可以这么说。别见怪,少校,但你恢复公众信心的任务注定会失败。这一次,我们只是在最后关头才逃脱了尤希尔为解放灵魂而做出的疯狂之举,这件事昭示了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
“科技能让人类灭亡。”
“一向如此。那又如何?”
“我们从沾沾自喜中醒悟过来。原生的身体是脆弱的,你应该比大多数人都清楚!”高岭用手指戳戳我。在真人本该涨红的脸上,他的偶人却只是泛出愤怒的红晕,还显露出极其细密的斑点,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充过能,很多次。
红晕也凸显出了偶人高岭肩膀和脖子相交处的疤痕。被陶泥修补过,又染过色,以配合皮肤的其他部分。见鬼。我想起了这处伤痕的由来。在两周前。我的十多次人生之前。
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断透过爪子里的眼睛窥视沃梅克!
奇怪。艾伯特向来觉得她这种伏都巫术般的魅力令人反感。但我的品位却似乎被……小帕提供给我的这个身体改变了!这么多高档植入物里,他肯定还恶作剧地混了点奇怪的东西进去。真是谢谢啦,小帕。
还好我知道一个药方:想想看,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堕落到跟加德里尔有共同之处了!
好,痊愈了。给自己的备忘:别让人把你骗进一具貂儿的身体里,永远不要。
我们的东道主恢复了镇定,然后叹道:“有时候,我真希望尤希尔和贝维索夫从没在我的工作室出现过,从没有向我提出给偶人注入灵魂的建议。”
“你开玩笑吧。”克拉拉看了看我们周围,这些可都是用那天诞生的全新产业赚来的钱买的。
“是吗?让傀儡时代到来的人是我,但这种技术被大众分享以后,我看到了太多滥用的例子。从印刷到网络再到生物工程学,每种新生媒介都会变成色情的载体,变成让灵魂堕落的手段。”
我上次在这儿的时候,他不是说过同样的事情吗?高岭似乎经常出现记忆缺失。“但每一次科技革命都会空前地激发人们的创造力。”克拉拉答道。
“以及社会动乱、疏离感——”
“别忘了新的体验手段。人们可以借助新技术,更加深人地了解彼此之间的差异,包括种族、性别、物种,进而实现相互理解——”
“还有体验上瘾者和本体土豆——”
“也会带来新的运动、新的艺术形式和探索方向。”克拉拉笑道,“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挑战,阁下。有些人会过度沉迷,另一些人害怕得拒绝改变。但仍有数量惊人的人会正确运用它。”
“进步?你把尤希尔的秘密实验室发生的事件叫做进步吗?”
我插嘴道:“你说出了关键:‘秘密’。马哈拉尔漠视‘在批评中杜绝错误’的科学态度,他想走捷径,这才导致近乎灾难性的后果。但他真正研究的那些课题——远程偶人制造、非同源复刻……”
“都是无稽之谈!我的朋友神志不清,对女儿心怀愧疚,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所以最后发了疯。”
“某些灵魂科学领域的顶尖人物认为他是在——”
“——胡说八道!”
“好吧,某种东西炸毁了那两个偶人‘镜子’,让艾伯特本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还有,至少贝塔和丽图相信他们的父亲,这种信任足以让他们在最后联起手——”
“好吧,”偶人高岭挥了挥手,“假设真是这么回事吧!尤希尔发现了某种巨大的超现实位面,和我们所知的一切平行存在。灵魂之境。这就意味着我们的麻烦比上一代入的炸弹、瘟疫还有生态灾难加起来更可怕。因为现在我们的命运不再掌握在某些精英的手里,甚至也不在蒙昧的大众手中。
“一位愤怒的神明将决定我们的存亡。”
作为真人,沃梅克和加德里恩坐着黑色豪华轿车来到这儿,以为没人能看到车里。另一个同谋乔装打扮成了红色条纹的保安。另外两个是装在罐子里运进来然后解冻的。这种危险而紧要的会面只有一个目的:保持口径一致!
只是克拉拉和冈比/艾伯特紧跟着出现,打断了会面,更引走了东道主。这让他们紧张。这些尴尬的盟友坐立不安,大都避免彼此对视。
要如何将贿赂、勒索和私心混合,才能让他们联起手来?就算只是短暂的推理,也让我这颗小小头颅里的脑子发疼。
够了。走吧!
我把一个传感器贴在窗上,继续攀爬这堵沐浴着阳光的墙壁。挪动一点儿。钻石爪子抓住墙,等待我的像素化后背模仿石头的颜色。检查前方的陷阱和探测器。
然后再挪动一点儿。
在草坪那边,我瞥见小帕和真人艾伯特举起一只金红相间的风筝,等风鼓满它的鸥形翅膀时放飞出去。它飞向空中,如此天真无邪。的确是这样,它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者仪器,没有警惕的保安需要担心的东西。只是个风筝,引人注目的风筝。
连偶人高岭也被它吸引了,他略微笑了笑,然后带着深沉的懊悔神情摇了摇头,“我真该也去放放风筝。事实上,我正准备在近期退休呢。”
“你这话让我很吃惊,先生。”克拉拉说。
“为什么?难道我不配得到休息?反正我对自己协助创造的这个世界一直不太喜欢,这个随随便便谈论‘复制灵魂’的世界。现在发展得更可怕了,远不止是滥用术语这么简单的事了。从前,只有几个疯子胡言乱语着灵魂增幅之类的话。如今有了尤希尔的鼓励,爱好者、神秘主义者还有科技迷都开始了自己的实验。数以千计,甚至数以百万计。人人都喋喋不休,大谈着如何运用科技成为神明。”
克拉拉沉吟道:“摩门教徒一直相信人类有潜力去——”看到我摇头,她住了口。花在闲谈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我们那个小小的间谍傀儡应该已经就位了。
“高岭阁下,你用不着说得那么玄。我们知道你的退休计划和玄学无关。也许我可以猜猜别的理由?”
白金偶人眨眨眼,“说吧。”
“原因非常古老。你和你所敬慕的那支赤陶军队的统治者有着同一个妄想。你和尤希尔.·马哈拉尔,你们两人都怀抱着这个梦想,只在细节上有所区别。
“你不想死,高岭阁下。
“你希望能永生不死。”
从墙角的实验室-医院到屋顶那个已经多年无人踏足的隐居之地,这座宅邸就像一环套一环的谜题。如果金钱和权力能让现代的某个地方保守住它的秘密的话,那就是这里。
我爬到一间阁楼,打算在那里变换一下方向,同时改变我皮肤的颜色。我停在一扇天窗边,窥视着里面的一排排用来存放空白偶人的冷却单元。多数都是空的,准备信号灯熄灭。只有一打左右似乎处于启动状态,里面的偶人可以随时烘焙。
有门儿,我想着,转身打算继续攀爬。该死的,我把时间都浪费在头牌身上了!我快迟到了。
“谁又想死呢?”埃涅阿斯·高岭的白金复制人问道,“为了求生,我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
“未必是一切代价。”
“好吧。可你这话的意义何在?说我把自己的本体与世隔绝,只通过远程通讯和偶人与世界交流?我的生活方式没有伤害任何人,你想把它和尤希尔宁愿牺牲数百万人也要超脱凡俗的行为相比吗?”
我摇摇头,“不是比较。你更实际,也更精明。尽管你的计划近来遭遇了不少挫折,但并没有失败。确信你的前盟友不大稳定以后,你便打算把他替换成另一群不那么聪明,但更容易控制的人。”
他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继续。”
“就拿携带炸弹去了寰球陶土的灰色艾伯特来说吧。他以为自己是去寻找某种隐秘技术。那种技术确实存在!是琐罗亚斯德计划带来的一系列突破。首先,傀儡复苏技术——”
“有着令人担忧的副作用,所以我推迟了它的发布。这没什么不对的。事实上——”
“事实上,你自己也在使用这种技术。”
“这么明显吗?噢,也许我只是想把这些亮闪闪的昂贵偶人的作用最大化而已。”偶人高岭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最有钱的隐士不都是最吝啬的吗?”
“你这个已经用了好几周。”
“你能看出来?”高岭装模作样地朝附近的一面镜子看了看,“好吧,我的目的是测试这种技术。”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毫无疑问,你们注意到这种颤抖了。”
我注意到的——而且佩服的——是他一层又一层的掩饰。你剥开一层皮,他只会飞快地溜到下一层去。
“还有记忆缺失,对吗?”
“这也是恼人的副作用之一,莫里斯。就把它当做我为顾客所做的牺牲吧。”
“令人敬佩啊。如果新科技仅仅是复苏技术的话,你的解释也许能站住脚。但还有偶人对偶人复刻——”
“你才是这一领域的先驱,艾伯特。”
“是吗?你的技术员希望在我独特的灵魂驻波里有所发现。但那台高保真度转换机似乎已经改进过很多次了吧。法西德·拉姆认为我们将进入一个新纪元,长寿的偶人不再需要本体,而是把记忆传输给新鲜的空白偶人,创造出他们自己的——”
“那是数以百万计的人,也许是大多数人都会反对部种怪诞的未来!”偶人高岭悲哀地摇摇头,“我们会看到上一代人经历的社会动乱卷土重来。”
“这是肯定的。更不用说还有远程复刻技术。像金妮·沃梅克那样的专业人士会视之为拓展市场的黄金机会。任何领域的顶级专家都会将自己的专业影响力扩大到全球范围,而非他们居住的城市。剩下的人都得靠救济金过活了。”
克拉拉显然想参与这场争论,但她强忍住了。好姑娘。偶人高岭耸了耸肩。
“好吧,莫里斯。我承认,这些问题我在一年多以前就注意到了。我不喜欢它们会带来的后果,所以我才迟迟不肯推出这些技术。”
“于是惹恼了主创人员——”
“——进而把他推向对神秘主义的探求。该死的,我一开始就不该启动琐罗亚斯德计划。”
他的叹息是那么忧伤,那么自然……我真不想拆穿这么精湛的演技。
“你说你很犹豫,高岭阁下,可寰球陶土研发部却得到了你的大力支持,差不多直到这些技术完成的那一刻为止。之后你才开始迟疑。而且,巧合的是,就在这时,某个人雇用了一个缺乏戒心的灰色艾伯特,去侦察谣传中秘而不宣的技术——”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皱着眉头回答,“贝塔、沃梅克和艾琳都需要这些新技术,拉姆的解放斗士们也一样。他们都没有破坏研究部的动机,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先生。”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想暗示说,我的动机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的恐惧。所以我在良知的呼唤下,安排了这场破坏,保护社会免于动荡?”偶人高岭顿了顿,低下头,“你知不知道我牺牲了多少东西,友谊、财富、地位,还有权力?”
克拉拉点点头,“没错。但这样一来,即使你的敌人也会赞赏你,认为你是个拥有坚定信念的人……
“……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
麻烦的部分来了。许多纤维纠缠着顶楼,包围了那座反射阳光的穹顶,使之仿佛一只巨大的鼠窝。
我必须伸长爪子,比自然界的任何野兽都长,像踩高跷一样小心翼翼地越过这些探测纤维。我的腹部擦过它们,轻微得仿佛微风。
就是托起艾伯特风筝的那阵微风。风筝华丽夺目,高飞在草坪上空……
专心点!我的身体拱得太高,背上的像素化皮肢没法胜任隐蔽身形的工作了,没法同时从所有方向隐蔽我。
我要迟到了。但欲速则不达,不能急昏头。
这一点小帕可做不到。问题不在智慧(我这儿也不多),或者勇气(小帕比任何人都多),甚至灵魂。关键是,我从文伯特那儿得来了耐心。
先稳住……然后爬上那座银亮的穹顶!
小帕和真人艾伯特操控着那只金红相间的风筝,让这件精巧的玩具映衬着翻卷的白云。真美,有效地引开了注意力。
我真正担心的是什么?是我们派去攀爬这座宅邸墙壁的间谍
小傀儡迟到了!这下子,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全成了虚张声势。
“为什么这儿只有几个你?”我问这栋宅邸的主人,“这儿过去可是有好几打白金偶人到处转悠的。但现在,寰球雇员几乎只能通过远程设备看到你。你从前事必躬亲的习惯哪儿去了?”
偶人高岭气得全身发抖,愤怒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够了!我对你……你们太宽容了……但这样放肆的盘……盘问——”
附近桌上的一道闪光打断了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光线打着旋儿,化作一个头发花白,七十岁上下,披着宽大白袍的男人。他脸色是略带桃红的棕色,和白金偶人的脸很像,但皱纹之类细节蚀刻得更加精细,精细直到毛孔,完美地显示出了人体的不完美。
“我应该向你们道歉,冈萨雷斯少校,莫里斯的偶人。我不该指派这个偶人来招待你们,它太老旧,充能次数也太多,已经没法清晰思考了。”
发亮的偶人张口想抗议——然后闭嘴,委顿下来。它出局了。
“我当然明白你这一串问题想得出什么结论,侦探先生。你已经证明我的确有破坏寰球的动机——我从伦理和社会角度对新偶人技术的看法。由近来的事件得出的看法。
“这并不是说我会承认所有事。但确定了可能的动机,股东们就会采取行动,以保护他们的权益。我的退休并不是自愿的。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决定暗中行动”
“为了让其他人替你背黑锅!”克拉拉指控道。
“还是那句话,先告诉我谁受了伤害。罪犯头子贝塔?他只是一位患病的年轻女士的头脑臆造出来的。至于那个怪人奎恩·艾琳,她真是太不幸了。但她选择了自己的路,一条不归路。”
我朝那个全息影像走近了些。它是个赝品吗?所谓的数码纪元有过无数承诺,真正实现了的就是3D仿真模拟。高水准的计算机能在对话中愚弄你,让你相信它背后存在着一个真正的人——尤其是,如果有个傀儡事先给它准备了难题的答案。
我们打算确认的就是这一点。
我抬起一根手指,开始列举。“你先把大量的资源投入琐罗亚斯德计划,催促尤希尔和他的小组加紧研究。但等原型机造出以后,你却禁止它投入量产。”
“我说过,我改主意了——”
“——在把原型机挪到这儿,挪到你的家里以后!然后你又打算把研发部毁掉——”
“这一点我不承认。”
“——诱骗沃梅克、加德里恩和拉姆,好将罪名分散到支持和反对这种新技术的人身上!”
高岭表情冰冷,“巧妙的计划。如果真能实现的话。”
“要不是马哈拉尔一家,它几乎就实现了。那一家子吓着你了,阁下。你企图阻止尤希尔继续研究,于是他偷走了大量的设备,然后失踪了。这些只有在贝塔的帮助下才能办到,所以你开始着手去摧毁你的那个盟友……却发现他和丽图有联系,而她又是对你知根知底的私人助理!
“马哈拉尔一家让你恐慌起来。你在匆忙下犯了错误。”
“比如低估你,莫里斯先生。”
我没理会这句话,“更糟的是,在乌拉卡山下发生的状况引来了外界的关注。世界之眼开始警慑了。你手下的科学家聒噪得就像鸟儿。所以你已经没法把新的傀儡技术继续掩盖下去了。但你还有另一个选择:想个办法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好让你暗中得手。”
“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引发社会纷争!给拉姆的解放斗士们足够的筹码,让他们为偶人争取公民权。帮助头牌把她的白色魅魔传播到每一个城镇,而加德里恩这种偶人反对者则会四处控诉这一切,得到许许多多的新的追随者。只要他们不露出纰漏,各方都会获益匪浅!”
“你这话可真是愤世嫉俗。”
“而你呢,你会扮演一个新角色!”克拉拉站起身,“你作为寰球领袖的时日已经结束,但你还有时间去影响社会风潮和走向。把你那套色情读物、神明和世风日下的理论公开说出来。让半个社会的人相信你的目标是纯洁的,他们就会帮助你抵御另外一半!你的新生意将会繁荣兴旺,没有人会得你曾在自己的地下室里收藏的那些玩具。”
那个全息影像摇摇头。
“我真不该帮那个绿皮充能。但我人手不足,而且需要派人去艾琳那里。”停顿片刻以后,高岭笑了,“这番话很机智。不过,前提是我有个值得花费这么多精力和资金、承担这么多风险的理由——或者说目标。为了垄断几个傀儡科技方面的创新就去引发混乱,我会这么做吗?”
他质问的笑容看起来很自信。我没有证据,能做的只有虚张声势。我们的小探子在哪儿?
“你有充足的理由。”我慢慢地,慢慢地说着,“因为那些新科技,在合理搭配之下,能够实现某种形式的不朽。这就是你渴望的,高岭阁下。因为,事实上,你其实——”
就在这时,我的植入元件亮了起来。
总算来了!
字句在我的左眼内出现,组成了一条信息,来自我们派去爬墙的貂形偶人。这条信息正好能帮我把话说完。
“因为,高岭阁下,你其实——”
——没有死。
该死。这下我欠小帕五十块了。
好吧,是冈比欠的。打赌的内容是寰球的首脑是否仍旧活着。
乍看起来,这实在是太明显了!要不然,高岭的那些阴谋诡计和背叛都是为什么?他肯定已经死了!一切都指向这一点。他的隐居,外人只见过他的偶人或者全息影像,还有,那些闪亮的白金偶人每年都在减少……
如果他的复制体是几个月或者几年前的库存,那么记忆的问题也说得通了。每个偶人解冻的时候应该都会得到重要事件的摘要信息。每个偶人都会努力支撑得足够久,以维持本体仍旧活着的假象。目的呢?为了阻止法医或者遗嘱认证人的到来。为了不让人们大喊着“幽灵!”
要不然,他干吗花费巨资去开发偶人复苏和偶人对偶人复刻技术,然后又不愿公之于众?这样就说得通了。
可他偏偏站在那里,就在那座穹顶里面。这是我透过爪子上的智能眼看到的。一个瘦削的身影,苍白的皮肤上斑斑点点,和我的智能植入物提供的所有数据相符。他还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面朝着一个全息显示屏上的克拉拉和冈比。当我发送这条新闻的时候,冈比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没有死。我的信息在植入元件里如此显示。
草坪那边传来清脆如铃的笑声,仿佛在嘲笑我们之前的信念。认为他还活着的只有小帕,就是他开出了赌局和赔率,他还说——
“你们错了。亿万富翁都精明得没那么容易死掉。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因为我其实并没有死去?”
高岭的全息影像挑了挑眉毛,“我没听錯吧,侦探先生?我在这次的伟大计划中的动机就是,我仍然活着?”
我努力给自己打气鼓劲:毕竟,虚张声势就是虚张声势,你只能硬挺下去,坚持到底。
“没错,高岭阁下。因为……因为死人的桥段太明显了!肯定会有人把这些事联系起来,然后弄份文件,要求见到你本人。”
“有人试过了。”
“是啊,但人们会坚持不懈,最终找到借口入侵你的私密住所,盘查你还在人世的证据。”我摇摇头,“不,我们所说的不朽,指的不是你本人的不朽。至少现在还不是。倒不如说,它是——”
我顿了顿,用拳头堵住嘴,咳嗽了几声。全系影像上的那个人偏过脑袋,催促着我。
“哦?它是——”
“它和生意有关!”克拉拉冲口而出,“因为……你是一个生意人。你审视着身边的那些超级富豪,他们大多已近垂暮之年,不顾一切地想要更多的时间。提供这项服务,你就能大赚一票。通过复苏技术和偶人对偶人的复制,你的同辈就能放弃他们濒死的原生身体,在上等偶人的身体里不断延续生命!”
克拉拉笑了,几乎掩饰不住得意的心情,“但这只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必须秘密地完成,因为——”
“因为法律规定,只有有机生命才是人类!”我大喊出声,“所以你的客户不得不像你一样隐居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到能够识破的地步。还有,如果同时有好几个人开始隐居,肯定会令人生疑。这就限制了你的市场规模,除非——”
克拉拉接过话头:“除非所有人都对马哈拉尔差点儿发射的瘟疫导弹惶惶不可终日。突然间,所有人都似乎命在旦夕。不知哪一天,空气中就会充满污秽的病毒,事先毫无预警。这种事足够让几十个富有的古怪老家伙订购亮闪闪的崭新反光穹顶,加盖在他们的宅子上,发誓从此以后只以陶偶现身人前……同时把责任推到危险的世道上。事实上,这些人是在准备自己的后事,准备死后的生活。这是实用主义者版本的死后生活,不同于从前的妄想。而且,你还可以带上自己的全副财产。”
全息影像的脸盯着克拉拉,又转向我。
“这是我听过的最惊人的故事……你有什么证据能——”
我笑了。
“哦,完全没有。暂时没有。但这个计划依赖着两个变化无常的因素:金钱和秘密。那些总也不死的老头子的继承人会怎么做?肯定有人乐意花钱搞一场真正的调查,并且——”
克拉拉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了?”我问。
她的表情僵硬得像铁。她转身盯着埃涅阿斯·高岭,“最好别让我们发现那导弹是你的主意……先生。你巧妙地安排一切,完全是为了造成现在的状况。”
她的语气令我的人造脊背发凉,也震慑了我们的东道主。后者面色惨白,举起双手。
“我……我和别人一样,被导弹的事吓坏了。我发誓!我……我只是利用了恐慌的情绪来做点儿小生意。
“还是那句话,我伤害到谁了吗?”
如果我有心的话,此刻肯定会觉得心里有块大石落地。我们从原本确信的错误信念里强行掉头,做出新的推测,却反而正中目标!最后,难住高岭的不是逻辑——他会说我们虚张声势——而是用克拉拉的人格力量。
“走着瞧吧。”她对那位紧张兮兮的隐士说道,气势仍然不减。
“相信我,会给你机会证明你的无辜。”
neshamah,出自《圣经。旧约》,中译为“气”、“气息”或“人”,亦有“死亡”的意思。
此处克拉拉的军衔与前文不符,疑为作者之误。
此处转引自著名童话《匹诺曹》。木偶匹诺曹逃离了主人,梦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
町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浑身刀枪不入,只有脚踵是他致命的弱点。
动画《天才小子吉米》的主人公。
根据当代美国社会中成天守在电视前的“沙发土豆”现象生造的术语,指那些除了等待偶人上传记忆什么都不干的真人。


第73章
顺其自然
……学会转弯……
那只在天空中飞翔的风筝很美,不是吗?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事物都很美。你不舍得离开,很大一部分理由就在于此。
关于“锚”产生的影响,尤希尔说对了。你永远也不会做他计划的那些充满野心的事情,或者帮助他实现其目的。广阔的新领土等待着征服——但你会把这些事留待下一代人。也许会是更为睿智的一代人。
但你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大自然是必需的。
没有一个严酷的,严格遵循因果律和物理法则的世界,繁多的复杂性就永远不会出现。只有极大规模的物竞天择才会诞生人类这样的物种:既能在尖牙和利爪的拼斗中胜出,又梦想着与生存似乎毫不相关的东西,比如艺术,比如爱,再比如灵魂。
通过观察,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正是由于你的目光,数若繁星的可能性才会塌缩,整个宇宙才会化为实体。你执著于因果关系,是因为它能带来希望:希望进化能变得更加公平,希望你能胜出——哪怕这些希望是多么不可能成为现实。
希望生存下去,即使死亡总是等在前头。
你比其他人更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你曾目睹过灵魂之境的荒芜。在那片大陆,只有海岸一线才有几十亿藻民,他们在此挣扎,直至最后一刻。然后,为了片刻的荣耀,如同大马哈鱼奋力洄游那样,他们奋力跃起,以实现某些无法企及的目的,进入某些宗教所暗示的境界。
是的,迄今为止,每一次奋起的努力都失败了。但这些努力留下了印迹。在这儿,在尘埃里。
而印迹会留存下去。
那么,你会怎么做?甩开这个世界,努力前往更高处?没有尤希尔试图汲取的那股力量,你的机会很渺茫。虽然他的灵魂是扭曲的,但他的计算是正确的。
或是待在这儿?一半在这个世界,一半在别的什么地方?和克拉拉,还有那个更像从前的你的版本分享同一张床?
这样也不坏。但是,这么做公平吗?
或者再试试其他事情?某种富有创造性的事情。没有人见过的事情……至少在这个宇宙里无人见过。
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意义存在于努力的过程之中,不是吗?
对于诞生自血肉或者泥土的生命,努力便是永恒。


第74章
印象派
……学习更美的艺术……
离开高岭宅邸的走廊,我和克拉拉沿台阶而下,穿过一座玫瑰园,路过一间精心拾掇的鸽舍,一路走向小帕和真人艾伯特放风筝的草坪。
和我预想的一样,他们吸引了注意——但不是保安人员,而是山后住宅区的人们。住在那里的是大宅的仆人及其家人。一群孩子盯着风筝,兴奋地大喊大叫。
即使在今天,放风筝也是一项本事。
小帕坐在维生椅上控制着风筝,显然玩得很开心。偶人让他和世界保持着接触,可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偶人能给他带来如此简单的快乐。通过转动风筝翼片,他控制着它下降,爬升,攻击似的急速俯冲,让孩子和他们父母快乐地放声尖叫。
只有两个成年人看上去不那么快活。他们一直在追赶三个男孩子,想把他们赶回那片住宅区。那些孩子一点儿也不愿意被赶回去,只顾像其他孩子一样尖叫着,乱跑着。
我转向白金偶人高岭,后者在原生身体的影像消失以后陪伴着我们。我问他那些就是继承人吗?”
偶人脸色阴郁地点点头,“外甥。我三年前去世的异母姐姐的孩子。”
克拉拉和我与高岭有过一番讨价还价,这几个孩子的情况就是我们索要的价码之一。
“他们知道吗?”
偶人高岭摇摇头,“他们的母亲把监护权留给了我……留给了埃涅阿斯。程序完全合法,你没法插手。”
克拉拉叹了口气,“好吧,眼下只提醒你一句话: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会监督你的。”
“这一点我很确信。”
从偶人的话语里听不出愤懑或是屈服。如果能听出来的话,我的感觉或许会更好些。
我花了些时间,聚齐小帕、真人艾伯特以及小貂儿,把风筝留给了几个孩子。
乘车回家的路上,我想着我们的“胜利”。尽管我们把伟大的高岭逼进了死角,也明白了真相,我却没有特别的喜悦。如果是在很久以前,早在管制大解除以前,我们可以揭露他犯下的种种罪行:欺诈,勒索,敲诈。但如今,这些都成了民事过失,大部分受害者很乐意被他收买。
我们能做的只是让他多付出一点代价,并且阻挠他的计划中危害最大的部分。
首先,琐罗亚斯德计划后解散的研究队伍将会重组。他们会接受外界监督,还会有一个中立的基金会对该项目进行审核。目的:将新科技公之于众,并将不安定因素减到最小,尽量避免混乱。不过,这些新科技所引发的社会动荡是无法避免的。我们注定要迎来一个有趣的新时代。
另一个基金会——由高岭慷慨地提供资金——将探究尤希尔·马哈拉尔的那些更加“神秘”的成果。这些研究将充分考虑大众的感受:许多人相信有些界线是不该跨越的。但话说回来,从历史上看,从不存在什么能阻止人类跨过它的界线。
可怜的丽图会得到照料,尤其是当她外出的时候。医生们甚至提出想让她和“经过教化的”贝塔人格合作。也许将来会出现一个格外有趣的人……而世界最好能用警惕的眼睛好好盯着这个人。
至于高岭的新客户,他大可以把长生不死技术卖给那些拥有一切,只缺时间的人。但只要新的制偶技术公之于众,人人都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这种事就交给继承人、律师、示威团体还有特别评审团商讨解决吧。也许会有精英分子施加影响,让这种“偶人不朽”成为合法。也许不会。
只要整件事情公正公开,就不需要侦探插手了。不是吗?
小帕让我们把他放在朝夕教堂前。他在那儿和那位志愿者护士艾丽克西有约。在我还是绿色偶人的时候,艾丽克西两次帮我修补。她的老情人小帕坦率地承认,他“配不上她”。
或许吧。但谁能长久拒绝小帕的陪伴呢?他虽然只有一半身体,却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精力充沛。当然也更风趣。
貂形小偶人也同意这一点。报告他爬上高岭庄园的墙壁看到的东西之后,这个缩小版本的我意识到,他也想用他剩下的那一半生命——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去发掘这个世界的奇妙。于是他跳上小帕的肩膀,两人坐着轮椅一起爬上斜坡,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和克拉拉转过身,正想回到车上,眼前的情景却让我们大吃一惊。真人艾伯特坐在车里,笑着等着我们。而且,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他!尽管我们站在人行道上。
整辆豪华轿车的外壁和仪表板都成了全透明,而不是每个乘客只有一小块剧烈晃动的光斑。“天哪,”克拉拉喃喃道,“这就是说他在看着所有地方,同时从所有方向——”
“是啊,我知道。”
“现在去哪儿?”豪华轿车的司机问。
我看着我的所有者,也是我爱的那个女人。
她则望向真人艾伯特。他的注意力也许同时无处不在——洞察一切——但他的笑容似乎就在我们身边。
“回家,”声音清晰,带着命令的语气,“每个人都该回家了。”
目前而言,家的意思就是克拉拉的游艇。它就在剧院广场下游一公里处……而那件往事仿佛发生在多年以前:当时的我拖着身子在水底前进,同时想象着自己揭穿臭名昭著的偶人绑架犯贝塔时那如同置身天堂般的感觉。
没错。天堂是一种思想状态。现在我明白了。
马哈拉尔对我们做了件好事——迫使我和克拉拉住在一起。当然了,我很想念我的房屋和花园,但我们都对彼此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时能做出的种种让步而惊讶,尽管这个屋檐下的地方很小,而且存在着两个我。
即使以现代标准来看,这也是一个古怪家庭。我的意思是,有了超高质量空白偶人和顶尖设备,我也许还能存在好些时间。真人艾伯特当然也能活很久。克拉拉的丈夫由两个“半个”丈夫组成。可以做孩子的父亲,也可以帮忙养育他们,但却分隔在不同身体里。
“这样很方便。”她指出了积极的一面。但我能察觉到她的烦恼。她需要考虑她在军队的工作,需要合理安排有机生物和陶土生物的不同作息习惯,还有两个“半人”要爱……游艇上空间不足,无法容纳太多的灰色偶人和黑色偶人,而我们的生活又离不开这些偶人。
该找个房子了,至少现在我们买得起。真人艾伯特正在小小的前舱室里摆弄复刻设备。我压下了前去阻止他的冲动。尽管他现在总是那么神不守舍,但他不是笨蛋。实际上,恰恰相反。
“晚饭正在准备中,”游艇电脑对克拉拉说,“信息已完成优先等级分类,四百七十二条是给你的,五百二十条是给莫里斯先生的。还有,大学通知你,上个学期的每一门课程都没有修完。”
克拉拉咒骂起来。她这种专业学生加兼职士兵的生活是另一件需要改变的事。欢迎来到全职专业人士的生活,亲爱的。
一阵嗡嗡声把我们的注意力拉回了船首。复刻设备正在启动。克拉拉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去瞧瞧,别让他伤到他自己。
我匆忙赶去,恰好听到艾伯特本人在愉快地低声自语。比如“我们都是尘埃里的玻色子”,或者类似的什么话。到了那间舱室,我看到他躺在托板上,他的头——我们的头——放在轻轻晃动的四头探针之间。我发现转换开关拨到了“卸除记忆”。
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我问:“你真的要这么做?”
上次我们尝试上传记忆,传来的只有忙音。原生大脑已经满了,或者说被某种极端巨大的东西占据了。里面再无空隙,更别提给我的空间了。
乌拉卡山那次事件以后,我第一次——或者说自从我们的灵魂之路在那个星期二走向分岔以后——感到那双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那双耐用的原生眼眸,足可以支撑三万天,或是更久。
“她是你一个人的了,匹诺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至于语气——那种语气是在说“再会”。
这样就会有空间了,我明白过来。变成完全的空白。一个能把我的过去和我的一切重新复刻进去的家,让我这个任性的小木偶成为真正的男孩。
哦,克拉拉准会大吃一惊。
我躺在另一张台子上,就是下方有回收篮的那个。之后,我花了片刻时间,祝愿自己旅程愉快。
然后,我把我的陶土头颅放好,开始新的人生。
此处原文为or learning the finer art,而美的艺术在英语中为fine art。


第75章
灵魂抚慰
……广告……
受够了老掉牙的“约会服务”?
来寻找你的灵魂伴侣吧!
运用最新的科学发现,我们可以带你前往著名的“精神海湾”——想必您今年已经多次听说过
观赏马哈拉尔的灵魂之境的奇迹!
俯瞰你的朋友和邻居,看透他们内在的本质!
然后,运用我们获得专利的灵魂伴侣技术,找到最适合的某个人
那个驻波能与你的灵魂之歌组成最完美和声的人
找到那个专属于你的人!
昨日的难解之谜——在今天将以合理的价格得到解决
你还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