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偶制造改变了一切。虽然MPD仍旧非常少见,但我还是见识过,这是复刻过程出现意外的结果。某些在本体中沉睡或被压抑的特质会在复制中爆发,完全体现在偶人的躯体里。
但从没有像丽图/贝塔这样一体两面的极端情况出现!从表面上看,其本体是位精明强干的专业人士,却不知为何始终对自己的第二自我毫无察觉,即使它劫持了她几乎所有的偶人。
作为犯罪学专家,我在精神诊断方面并不内行。我猜想可能跟杨-皮敏特尔症有某种联系。可能是斯梅西-福克斯莱特纳病的变体,或是罕见而危险的“道德正交综合征”的变种。太吓人了!这几种疾病都和最可怕的天才之间有着显著联系。他们擅长自欺欺人,能够为任何犯罪行为开脱,将它们抽离道德范畴。
历史表明,这些精神疾病一部分是可以遗传的,会由一代传到下一代。这就能解释我为何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丽图用她的毛毛虫寓言转弯抹角地揭露真相以后的几秒钟,这些想法在我脑海中飞掠而过。我想发呆,想瞪着她,想在令人沮丧的真相面前茫然地眨巴眼睛,语无伦次地发问——也就是说,想做出人们面对极度惊诧时的传统反应。但我没有时间,只能继续匆忙赶路。整整一个排的贝塔正在前方厮杀,外加紧跟在我们身后的那队贝塔援军——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贝塔的两群偶人一直没来打扰我们,给我们留出足够的空间。丽图——他们的本体和制造者——正被安全地困在他们希望的地方,有必要制造更多偶人的时候可以随时取用。在那之前,他们没有继续骚扰她的理由,反倒会义无反顾地保护她肉体的安全。
我竭力想理清眼前的状况。
丽图一直有着摧毁贝塔的力量,只要远离复制机就行!如果这只蝴蝶拒绝孵卵,就不会再有毛毛虫出现了。
为避免这种情形,妄想狂贝塔肯定在全城冷冻储存了许多备份偶人。我在周二突袭泰勒大厦之后就见过其中之一,它提到了某人“正在接管我的生意……”。会不会是那些备用偶人的其中之一跟踪我们到了这儿,强迫丽图进行复刻?
可我们周二晚上出发以后,丽图自始至终都没有警告过我!好吧,她的确一度提起她的偶人“不可靠”,说它们大部分都失踪了,原因不明。甚至少数那些忠诚履行了职责的偶人,带回家的记忆都只有一部分,这是因为——我现在明白了——那些丢失的经历都被最初的贝塔掠夺和窃取,藏在了她的头脑中。在丽图从贝塔那里得知真相之前,她一定觉得偶人制造是种极度缺乏效率而且糟糕的技术。
既然如此,我思索着,为什么还要制造偶人?
合理化借口。人们在为自己坚持的蠢事找借口时总是才华横溢的。也许她担心的是现代人对那些无法制造陶偶者的偏见——
他们会恶毒地暗示那种人根本没有灵魂可以复制。
或许她继续复刻是因为寰球陶土集团的高层人士必须不断派出复制品,即使尝试四五次才会有一个听她的话。反正她负担得起这些开销。
也许她需要拼命假装自己和旁人并无不同。
我还猜到了一个原因:自身的冲动。这种内部的压力只有通过一种方法才能获得满足,那就是躺在灵魂探针之间,感受它们的触摸和揉捏,将她的灵魂驻波导入湿润的陶土。这就像一种瘾,与之相伴的则是所有瘾君子的那种对成瘾的盲目否认。
难怪她花了许多年才敢大声承认自己的问题。
我一度好奇贝塔是如何跟踪我们穿越荒漠,又跟着我们穿过一道道安全哨站,来到这座深埋地下的国家级安全堡垒的。现在我恍然大悟。他根本没做过那种事!贝塔就这么静静地潜伏在丽图身体里,不断对她施压,直到她承受不住。那时她便从我和陈下士身边逃开,赶往我们先前看到的巨大自动陶偶炉边。就像上瘾者屈服于恶习那样,她一面憎恶着自己,一面躺下,在漂浮的四头探针间寻找慰藉,屈服于自己更加强势也更加坚定的另一半——那个铤而走险的盗贼大师,那个目空一切、敢于挑战世上任何当权者的人。
难怪我一直没法找出贝塔的真实身份!噢,我用黑色偶人的躯体花费了无数个钟头,费心劳力地记录和解译贝塔的言论和其他怪癖,又在网络上搜寻用过类似的修辞、句法甚至发音重读方式的人——只要时间充足,这番艰苦的工作足以让勤劳的侦探追踪到最为狡诈的罪犯。
但所有的努力在此都是白费。因为这位反派有个完美的藏身之处,而丽图的说话风格和音调与贝塔毫无相似之处。
终于,我的宿敌,我的莫里亚蒂教授,和我一起在黑暗的长廊中穿行,身体因恐惧而颤抖,黑色的双眸中流露出羞愧。这种不为人知的人格切换究竟持续了多久,丽图才开始怀疑,进而意识到身为罪犯的另一半自己?
那就是她一开始决定雇用我的原因吗,为了将贝塔的死对头保护起来?一开始,她的主要目的恐怕不是找出她失踪的父亲。但尤希尔·马哈拉尔在公路上横死之后就不同了。
个中原因肯定不只这些。
我摇摇头,发现自己很难在情绪亢奋时集中精神。因为此时此刻,我的怒意已经完全沸腾了!
我们星期二晚上出发时,丽图就对自己的状况一清二楚,她知道潜在的巨大危险。可她为什么不提醒我呢?我们在荒漠和地下共度的那些时日,她一次也没提过她心中不断增加的压力。她带着那一整窝魔鬼的卵,随时都在找机会孵化。
该死的自我中心,利已主义——
也许是我态度中的某些东西蔓延到了我们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又或许是我们残酷的真实处境撕碎了丽图的幻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几分钟的沉默行进后,我这位伙伴终于开口了。
“我……我很抱歉,艾伯特。”她轻声说。
我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经历了一番痛苦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简单的致歉。但我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因为我们都知道,为了生存下去,贝塔会做什么——而且他非做不可。
也许丽图最后能认识到自己状况的严重性,然后前往医疗机构,与世隔绝。而贝塔的秘密备份偶人会渐渐到达限期,她们的记忆会渐渐变得无用、过时。在专家的治疗下,她的第二重人格也许会被召唤出来,接受审判:要么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么面对严厉的惩罚。
即使丽图否认上瘾,拒绝寻求帮助,我也会通知她的雇主和她的私人医师。总之,无论是否接受治疗,贝塔作为犯罪大师的生涯都完蛋了。声名狼藉将让丽图·莉萨贝莎·马哈拉尔常年受到“世界之眼”的监视……监控爱好者不会让她的偶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永远不会。
为避免这种状况,贝塔就不能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逃走。他一定要找到一个囚禁丽图的方法,让她作为奴隶,永远进行这种诡异的繁衍循环。一想起这种自我强暴行为,我就禁不住毛骨悚然——好像我自己的安危还不够我担心似的。
我的老对手贝塔没理由让我继续活下去了。
我努力拼合碎片,思索着:贝塔肯定就是想用那颗袭击我家的导弹杀死我的人。因为他意识到我正对他紧追不舍……
但那说不通!周二那天,埃涅阿斯·高岭的复制体之一不是曾在马哈拉尔的家里四下查探吗?他偷偷摸摸地寻找着什么,又生怕被丽图的灰色偶人发现。
而我和丽图驾车穿越沙漠时,向我们开枪的也是高岭。
他一定聪明到发现了丽图和贝塔之间的联系,甚至比她发现得更早。
他就是“接管”贝塔那些生意的人吗?
我记起了和丽图以及她的老板在豪华尤格车上的初次见面。他们似乎真心想雇用我,希望我找到失踪的马哈拉尔教授。在表象之下,他们肯定各自想着利用我的专业技能,来帮助他们控制贝塔人格……说不定还会进一步利用这一人格……
但这一切都被星期二的那个晚上改变了。某件事吓倒了埃涅阿斯。是那次针对寰球陶土集团的朊病毒袭击吗?或是别的什么跟丽图的父亲有关的事。
也许这能解释他为什么会派出白金偶人在公路上袭击我们。我和丽图都扮成了灰色偶人。高岭也许以为我和贝塔结了盟,我们正要去见——
我的思绪肆意扩张,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线索。但就在这些纠缠的想法拼凑出新的画面之前,我突然注意到某件更为紧迫的事。它让我有了一线希望:也许我们终于时来运转了。
左边出现了一条岔路,一条可能的出路。
这条更加狭窄的通道和我们一路走来的方向相反,它转了个急弯。在我看来,它似乎通往我们刚刚离开的军事基地的另一部分。除了隐藏财宝和任意取用国家的秘密高科技发明之外,马哈拉尔教授挖掘的这条隧道似乎还有别的目标。
这条新路线看起来比之前那条更湿也更窄,但它给我提供了一个渺茫的机会,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抓住丽图的手臂,让她跟在我身后。
她没有抱怨,只是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听凭我摆布。难怪丽图会被她自己虚构出来的形象吓倒,我想。真是奇怪,更好斗、也更坚强的那部分她被压抑,只在制造陶偶时才会现身。她肯定有个不同寻常的童年。
前进开始困难起来。这条通道崎岖狭窄得多,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得弯腰才能通过。隧道的地面没有经过修整,似乎建造者根本不期望这段路能用上多久。照明灯越来越少,大部分似乎都在最近的打斗中被击碎了。机械守卫的碎片到处都是,和新近融解的偶人泥水混合在一起——陶土和金属的仆人们在这条狭窄的巷道里进行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火。
这儿有幸存者吗?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内置设定会避免伤害血肉之躯吗?还是说,守法已经不重要了?
我失去了时间和距离感。(不用说,我的植入元件在这里没法运作)。但我和丽图匆忙前进时,某种希望也在逐渐增长。我们肯定是在接近那座基地——无论尤希尔派遣诸多偶人掘出的这条通道通向基地的哪个部位。一旦进入基地,我不会再浪费时间,我要立刻打电话给——
突然,我被阴影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从那个软绵绵的障碍物旁边走过。那具躯体呻吟着对我伸出粗壮的手臂,但我成功跳到了一旁。那个仰躺着的战斗偶人无法追赶我,他的身体已被炸飞一大半了。
这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现在我和丽图站在那个残废战斗偶人的两边,他转过那颗正在闷燃的残缺头颅,看着我们,对我们说:“想罢手了,莫里斯……斯……斯……斯?”
对一个只剩半边儿脸的家伙来说,这个语无伦次的刺耳声音还算清晰。伤势这么重,大多数偶人都会直接瓦解了,驻波像雷雨下的棉花糖那样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但这种角斗士型偶人是很结实的。
“你不会想走那条路的。”他向着我先前前进的方向点点头。“为什么?”我问,“防御设施太强了吗,贝塔?没法杀过去?”残缺的身躯耸了耸肩,“不,我们成功了。可尤希尔已经得到了那东西。他守在实验室里。光是想到他打算做什么,我就忍不住发抖……”
“老天!你在说什么啊?马哈拉尔已经死了!”
他发出一阵干笑,“你真的这么想?”
我吐了口唾沫,想摆脱那种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法医检查得很彻底。尤希尔·马哈拉尔在他的车里遇难。而且到了现在,他的任何幽灵应该都……”
“他的幽灵们还在四处游荡,莫里斯。阿尔法从没对你提起过,对吗?”
阿尔法。当然,这是贝塔对丽图的昵称。在黯淡的光线中看去,她面色憔悴,地上的那具躯体似乎让她无比厌恶:因为他的伤势和轻浮的态度,最重要的还是镜像效应——看着你所鄙弃的自身投影而产生的厌恶感。
“他在说什么?”我问。但丽图只是后退了两步,摇摇头。
支离破碎的傀儡笑起来,“说啊,告诉他!告诉莫里斯,琐罗亚斯德计划和它对现状的多层面影响。比如为偶人充能的全新手段,让它们能维持几星期,甚至几个月——”
“但那会——”
“——或是研究用偶人复刻偶人的更好办法。当然,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问题,可以让我的盗版生意大赚一笔。我需要丽图的日常工作无法接触到的细节,那些在寰球的管理层发生的事情。出于某些原因,她拒绝去研究部,无论我怎样劝说。所以我策划了一个绝妙的工业间谍计划……利用你,莫里斯。
“只是它显然失败了。我似乎冒犯了某个大人物,某个有办法追踪我,并且——”
“大人物?你是说高岭?”
他耸耸肩,“还能有谁?尤希尔带着所有的研究记录和原型机失踪,已经让他很不安了。也许埃涅阿斯就在那时决定了要清洗内部,抹掉琐罗亚斯德计划……并且趁此机会一举消灭他所有的敌人。
“但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几周以来,我今天才第一次有机会再次复刻。最近这些事情,我只知道丽图看到和听到的。如果我有时间,我会想办法试探,埃涅阿斯表现得如此惊慌,原因何在?我会尽力证实我的猜测,说不定还要筹划一次复仇。
“可现在——”
残缺的傀儡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曾能以假乱真的陶土皮肤破裂开来,迅速显示出岁月侵袭的痕迹。偶人贝塔挣扎着,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有非常……更重要……的事……要应对。”
我摇摇头。
“你是说尤希尔的幽灵正打算做点什么——”
“——你必须阻止他!”陶土士兵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抓向丽图,“你继续说……告诉莫里斯……那是什么。告诉他……你的父亲要做什么。
“告诉他!”
丽图的双眼中现出狂乱的神情。她朝我们来时的方向退了两步,更接近乌拉卡山和尤希尔·马哈拉尔的隐藏庇护所。她的瞳孔放大了,我几乎看不见她的眼白,
“等等!贝塔是想吓唬你……把你赶到其他贝塔那儿去。这一个没什么可怕的,你看!”我踢了一脚,那条手臂脱落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到这边来,”我劝她,伸出手,想拉她跨过这个正在分解的战斗偶人,“我们可以逃——”
“逃吧!”贝塔的偶人逐渐朽烂,只剩下半边脸和半个身子,但仍有足够的意志力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只……只……只要去……这……这……这条通道的尽头……莫里斯……斯……斯……斯……你就能逃出……去了!”
傀儡最后的笑声成了压垮丽图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出一声惊恐与自我厌恶的呻吟,急转过身,跑向我们的来路,跑向那条主通道。我怎么呼喊都没有用。
你没办法跟恐慌的人讲理,但我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不久后,不出所料,我听到了和追兵迎面相遇的丽图绝望的叫喊声。更多的贝塔,不比我脚下的这个更亲切,而且完好无损。
我现在没法帮她。我唯一的机会就是转身逃跑,留下身旁的这个贝塔慢慢液化。他最后的大笑声吓坏了丽图,也吓到了我,迫使我尽快离开。
看得出,这里进行过一场真正的战斗。尤希尔·马哈拉尔设置的机器和她女儿多重人格之一的化身制造的陶土偶人展开了艰苦卓绝的对抗。他们争夺的那件宝物一定事关重大!我匆忙前进,只听到遥远的鼓点般的脚步声正从后方迫近。
最后,这条崎岖的通道突然到了尽头。前方有堵金属墙壁,向左右两边延伸,目的显然是为了挡住入侵者。这道屏障本该是有效的,如果基地的守卫能听到挖掘机逼近的声音的话。他们设置了各种专属设备和戒备监控程序。只不过某个聪明得多的人成功入侵了防御系统,愚弄了这座秘密要塞的机械卫兵,让它们对喧闹的挖掘声充耳不闻。
我看到一块高科技钢铁面板上挖开了一条参差不齐的缝隙,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内嵌的探测器。又一条里应外合的证据,计划的实施者肯定了解基地的内情。而且这些都是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一旦惊动基地保安设施,追踪到犯人用不了多少时间。那个小偷只有一点点时间来实行他的计划,无论那计划是什么。
靠近墙的裂隙之后——我发现它是个一厘米宽的开口——我用左眼的植入物搜索,看门后还有没有残留的机械守卫,但我看到的只有它们的碎片。我急着想打电话给基地保安,但视野中没有任何连线。我必须走进去,并祈祷……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标志:
生体危害
对有机生命体极度危险
这个被金属板覆盖的房间原本只有一个入口。我看到它就在对面——一扇沉重的气闸,闸门上是重叠的硕大铁栓。同样壮观的还有一打笨重的冷藏柜,每一个都配有三重锁和带状封条,任何擅自开启的行为都会一目了然。
但有人已经擅自开启了它: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两个储藏单元的警报线路,切割出新的开口以避开那些锁。冷凝液透过缝隙散发出来,加热泵正努力与它抗衡。但这种寒冷无法和我看到盗窃者在地上留下的碎屑时心里流过的寒意相比——丢弃的金属托盘和撕裂的塑封物,上面都有那个骇人的“生体危害”标志。我还没反应过来,植入元件就放大了影像,让我可以看清某些撕碎的标签,上面写着“风媒沙林吉尼亚与斐地庇第斯亚:改良品种”之类的名字。
克拉拉和我提过沙林吉尼亚,一种曾在“泄露战争”中投入测试的有机体瘟疫,极其恶毒。斐迪庇第斯亚则是十年前流出的它的较为温和的版本,造成了西南生态毒性蓄水层污染。想到这种“改良品种”的破坏力,我不禁颤抖起来。
按照正式条约,这些储藏品应该早就被销毁了。
不用说,网络上一直有人编造出有关各种邪恶阴谋的可怕传闻。他们声称像这样的保管库必然存在,抛弃武器根本不符合人类的天性。
我站在那儿,两脚分别踏在金属墙壁的缺口内外,凝视着这座举报者的天堂,寻思着把这一切捅到网上会得到的高额举报奖金……同时为军队能在这个时代隐瞒住这样的秘密而震惊。我是说,如果我没吓得大脑麻木的话,肯定会考虑类似的事。我还注意到,地板上飞溅着闪闪发光的银色碎片……那是罪犯在匆忙掠夺中掉到地上摔碎的小玻璃瓶。
屏住呼吸已来不及了。
我究竟站在那里,茫然地盯着死神的闪亮霜花看了多久?我答不上来。将我从迷茫中唤醒的是一个声音——鼓点似的脚步声,宣示着更加熟悉也更加实际的威胁,我的大脑能够判断的威胁。
“噢,莫里斯。你来了。”贝塔的声音把我推下了恐惧的深渊,“现在你明白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了。所以何不做个乖乖的小侦探,离开这儿呢?”从我身后的阴影里,走出半打贝塔在后备武器库里劫持的那种壮硕的战斗型偶人,他们弓着身子,在低矮的通道里向我逼近。
他们越来越近,我感觉到某些珍贵的东西开始消失——促使人们行动起来的意志力。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但对我来说,这种力量的意义胜过微不足道的生命,甚至是本体的生命。
我连蹦带跳地冲进储藏室,向另一头的房门跑去。“不!”最近的那个贝塔大喊,“让我来!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的体热会引发——”
我用力转动着那只大转盘,它控制着封闭闸门的八个大号金属栓。从里面拧开它应该不需要密码也不需要开锁,对吧?我感觉它移动了一点点……
但战斗偶人们的速度很快。轮盘刚转了三十度,他们已经来到近前,撬开我的手,弄疼了我受伤的拇指。一个特大号贝塔把我夹在一条手臂下——我真的憎恶这种感觉。他把我从巨型舱口拖开时,我扭动踢打着,疯狂地甩胳膊,直到我们经过冷藏柜冰凉的表面,我的手拂过散发冷光的带子。我猛地抓住它,用力拉动,最后扯了下来。
有成果了!突然间,周围的灯光由柔和的白光转为警示的红色,尖锐的鸣叫声回响在四面八方。
“撕断了。”一个贝塔低声说。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走他。”抓住我的那个贝塔答道,又弯下腰,重新钻进那条狭窄的通道里,像拖着一块肉那样拖着我。不久,我们开始疾行,增强过的陶土肌肉驱动着他的双腿,也贴近我的皮肤,传来令人不适的热度,在离开那间冷藏室以后感觉尤甚。我所能做的只是看着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的石墙化作飞掠而过的模糊影子,我的方向感渐渐迷失,就像发高烧……
我已经被某种快速生效的瘟疫感染了吗?更可能的是被绝望和不停浮现的幻想放大了的晕动病。但谁又说得清呢?
我回到了那条主通道,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群战斗傀儡中间。搬运我的贝塔转向左边,匆忙赶往尤希尔·马哈拉尔隐秘的大本营——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我看到丽图也在其中,被他们严密保护着。她双目无神,在她复刻出来的这些造物中显得格外孤独——这些巨大、可怕的泥偶是她所憎恶的那部分自我复制出来的。
响亮的炮火声比以前更近了,但好像在渐渐稀疏。这股援军显然正要赶去清除尤希尔的最后一道防线。
还没等我们到达那道防线,另一阵喧闹声从后方传来——远处的惊讶叫声,接着是尖厉的爆炸声。我看到身边的贝塔们短暂地交换了一番意见,语气慌张。有几个转过身,面对新出现的威胁摆出射击姿势,其余的贝塔则押着我和丽图继续前进。
我们这支小小的特遣部队显然被包围了。敌人出现在后方,而前方的敌人尚未溃退。
太好了,我想着。发烧——或者说沮丧——压倒了我。
最好别让旅游网知道这个可爱的地方,否则世界上每个有受虐倾向的游客都想来这儿走一遭。
传说中马拉松的缔造者、跑回雅典捷的士兵就叫斐地庇第斯,与此处拼写非常相近。
又称运动病,指乘坐车辆、飞机、轮船等交通工具时,体内耳前庭平衡感受器受到过度运动刺激,前庭器官产生过量生物电,影响神经中枢而出现的出冷汗、恶心、呕吐、头晕等症状。


第53章
灵魂之境
……灰色偶人和红色偶人联起手,去探索一道彩虹……
谁说骑手非得是尤希尔不可?
他疯狂的幽灵还在滔滔不绝,用自负的口气让自己相信掌控大局的人仍然是他,但我已经不再聆听。可怜的偶人尤希尔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计划中有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通神机增强了我,让我不再是他从高岭宅邸抓来的那个微不足道的偶人侦探。数不尽的玻色子复制体结合起来,仿佛大浪里的水滴——这就是他预想的我的样子,一道简单的、消除了所有“我”的载波。
但我还在这儿!窥视着全新的维度,并飞快地学习着。
举例来说,我一直在研究早先注意到的那些“回声”。它们来自另外一些人。我看着他们在无法估测的距离外不安地闪烁着。
这边的一个仿佛一团火焰,带着苦涩的气息,让我想起了愤怒;那边那个仿佛摇曳的火光,带着酸酸的懊悔之色。它们的共同之处是痛苦的孤立感——仿佛一座孤单的哨亭,遭到遗弃,与世隔绝,成了在荒原上燃烧的孤独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