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智慧生命的这一特点纯属某种巧合?难道是这种巧合令具有智能潜力的“能人”完全依靠自身的努力实现了想来根本不可能的飞跃——将自己提升成为跨越星系的智能生命?不然,莫非果真像长期以来人们假定的那样,已然不知所终的神秘庇护主曾经干涉过地球人的遗传基因,从而将神力赐予人类?
所有这些都只是推测,但有一件事很清楚:地球上的其他哺乳动物大都在青春期刚刚过去的时候便已丧失了学习和玩耍的兴趣,只有人类、海豚——现在随着一代代发展,又有了新生黑猩猩——仍然保留着对身旁这个世界的迷恋。
总有一天,成长起来的大猩猩可能也会具有同样的特点。而现在,地球智能生命的大家族中,新生大猩猩这个成员已经变得愈加聪明起来,而且对事物的好奇心要比他的同族兄弟们保持得更为长久。总有一天,他们的子孙后代会在自己的一生中都永葆童心。
这就要看格莱蒂克人是不是允许了。
大猩猩幼崽们四处闲荡,好奇地探看每样东西。但大家谁也不曾打骂他们,长辈们只有在他们碍事时才将他们轻轻推到一旁,通常只是轻拍一下,或是开心而又友爱地咕哝几句。当罗伯特从一个家庭群组旁边经过时,他看到一片矮树丛中,一只灰背雄性大猩猩正与他的一位雌性配偶同欢共好。三只幼崽趴在雄性大猩猩宽阔的脊背上,吃力地扳着他粗壮的双臂。但那位家长丝毫不予理会,仍然闭着眼睛俯下身去履行他传宗接代的职责。
又有更多的幼崽急匆匆地穿过树丛,跌跌撞撞地跑到罗伯特面前。他们嘴里垂挂着的丝丝缕缕的塑料状物体,已被这些小家伙嚼得稀烂。有两只幼崽抬眼盯着他,脸上似乎挂着敬畏的表情。随后又来了一个小家伙,他不像同伴们那么害羞,朝罗伯特热切地挥动着小手,像是在用不太准确的手语说话。罗伯特微笑着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罗伯特看到在山坡高处,一连串雾气缭绕的地热泉上方,有一些棕色的身影在树林中穿行。“那是年轻的雄性大猩猩,”艾尔茜解释道,“还有一些过于年老无法继续维持自己家长地位的前任首领。在敌人入侵之前,豪莱茨研究中心负责制订计划的工作人员曾试图决定是否该对大猩猩的家族制度进行干预。没错,大猩猩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那些雄性成员太可怜了——只能享受一两年的欢欣和荣光,可代价却是要在几乎整个余生中忍受孤独寂寞。”她摇摇头,“在格布鲁人来之前,我们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现在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罗伯特按捺住自己,没有开口。他讨厌对受庇护种族采取约束性的干预措施,而艾尔茜的同事在豪莱茨研究中心所做的事情也令他不快。那简直是傲慢自大,居然想自作主张,为一个生命物种去做决定。那样做肯定没有什么好结果。
当他们朝那片地热泉走去时,罗伯特看到黑猩猩们正在认真地来回奔忙。一只黑猩猩正拿着牙科工具检查一只大猩猩的口腔,而那个大块头比他的牙医整整要魁梧六倍。另外一只黑猩猩正在耐心地教十来个大猩猩幼崽学习手语。
“这儿有多少黑猩猩负责照管大猩猩?”
“有研究中心来的德·史莱沃博士、大约十二名同她一起工作过的黑猩猩技师,再加上二十名卫兵和附近定居点来的志愿者。如果需要派大猩猩去支援作战,黑猩猩的数目就不一定了。”
“拿什么东西来喂养所有这些大猩猩呢?”罗伯特问道,此时他们正取道而下,朝一眼地热泉走去。他手下的一些黑猩猩已先于他俩到达,正躺卧在泉水旁边啜饮着杯中的热汤。附近的一座小山洞临时充作了储藏室,身穿围裙的殖民地黑猩猩工人正在舀出一杯杯热气腾腾的汤。
“食物确实是个问题。”艾尔茜点点头,“大猩猩的消化能力非常强,而且很难让他们获得营养平衡的饮食。在地球上非洲的生态保护区中,一只大个子的银背大猩猩每天需要消耗六十磅的蔬菜、水果和昆虫。野生大猩猩必须四处巡游才能得到足够的食物,可我们没办法让大猩猩外出觅食。”
罗伯特趋身下到潮湿的石头上,放下了大猩猩幼崽,小家伙拔腿奔到泉边,口中还在嚼着散碎的塑料条。“听上去真是个令人进退两难的问题。”他对艾尔茜说道。
“是啊。可幸运的是,舒尔茨博士在去年找到了解决办法。我真高兴,他在去世前终于完成了心愿。”
罗伯特脱掉鹿皮鞋。泉水看上去相当烫。他用脚趾试试水温,马上把脚缩了回来,“噢!他是怎么做到的?”
“哦,您说什么?”
“舒尔茨找到了什么解决办法?”
“微生物技术,长官。”她猛地抬起头,双眼闪闪发光。“哦,咱们的汤来了!”
罗伯特从一位雌性黑猩猩手里接过一杯汤,这只黑猩猩身上的围裙肯定是用大猩猩织布机上的布料做成的。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罗伯特心想,她是不是在某次战斗中负了伤。
“谢谢。”他说道,十分赞赏汤的香味。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饿了。“艾尔茜,你刚才说微生物技术,那是什么意思?”
她优雅地啜饮着自己的汤,“我是指,肠道细菌、共生生物。我们每个人体内都有这些微生物。这些小东西就生活在我们的肚子里、嘴巴里。它们中大多数都是无害的好伙计,帮助我们消化食物,顺便喂饱它们自己。”
“哦。”当然,罗伯特知道什么是共生生物,学校里的孩子都知道。
“舒尔茨博士设法培养出一组细菌,它们能帮助大猩猩消化吸收加斯出产的所有植物,而且令大猩猩感到这些食物非常美味。这些细菌——”
这时,一声短促的高叫打断了她的话。这声音绝不是任何猿猴能发出来的。“罗伯特!”那尖细的声音叫道。
罗伯特抬起头,马上笑了起来,“艾普丽尔!小艾普丽尔·吴!你好吗,快活的机灵鬼?”
小姑娘打扮得就像丛林女郎茜娜(2)。她坐在一只年轻雄性大猩猩的左肩上,那位大块头的黑眼睛显得既有耐性又温和。艾普丽尔向前倾身,飞快地打着一连串的手语,大猩猩便松开了她的双腿。小姑娘爬起身,在伙伴的肩头上站了起来,扳着他的头稳住自己的身体。她的守护者只是忍让地咕哝了一声。
“接住我,罗伯特!”
罗伯特连忙站起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小姑娘便纵身一跃,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身体像风车一样飞转起来,金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罗伯特扑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腿。当他抓牢之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比作战和爬山时还要快。
他已得知,出于安全原因,小姑娘一直和大猩猩们待在一起,处在黑猩猩的照顾之下。现在罗伯特才懊恼地意识到,他自从伤愈以来有多么忙碌。他太忙了,以至于从未想到过这个小姑娘,群山中另外一个未被敌人抓住的地球人。“嗨,小不点,”他对她说,“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你好好照顾这些大猩猩了吗?”
她严肃地点点头,“我好好照顾这些大猩猩了,罗伯特。我们要肩负起责任,因为这里只有你我两个地球人。”
罗伯特紧紧地抱了抱她。此时,他突然感到自己非常孤独。以前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想念地球人同类。“是啊,这里只有你和我了。”他轻声说道。
“你和我,还有泰姆布立米人艾萨克莱娜。”她提醒他。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但不管怎样,你还是很听德·史莱沃博士的话,对不对?”
她点点头,“德·史莱沃博士人真好。她还说,我过不了多久就能去见妈妈爸爸了。”
罗伯特心里一惊。他真该同德·史莱沃博士谈谈关于哄骗小孩子的事情。负责照顾她的黑猩猩大概不忍心将真情告诉这个人类孩子,不忍心告诉她——今后他们还要照顾她很长一段时间。如果现在把她送往海伦尼亚,就意味着大猩猩的秘密将要被泄露出去,而艾萨克莱娜已经决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把我放下来吧,罗伯特。”艾普丽尔甜甜一笑,指着一块平坦的石块要求道。那只大猩猩幼崽正在石块上蹦蹦跳跳,罗伯特属下的几个战士就坐在石块跟前。黑猩猩们被小家伙滑稽的动作逗得开怀大笑。罗伯特能够理解他们的笑声为何如此满足而又略带得意。一个年轻的受庇护种族会自然而然地对比自己更年轻的种族生出这种感觉。对大猩猩来讲,黑猩猩绝对称得上主人和父辈。
而罗伯特感到自己真有点像个父亲,面前摆着一项令人不快的任务:他必须以某种方式对自己的孩子挑明——过不了多久大猩猩便不会再从属于他们了。
他抱着艾普丽尔跳到泉水边,将她放在石块上。这里的水温还能够忍受。不,应该说水温相当合适,简直妙极了。他踢掉鞋子,在令他感到麻酥酥的热水中活动着脚趾。
艾普丽尔和大猩猩幼崽坐在罗伯特两边,都将手肘搁在他的膝盖上。艾尔茜也到他身旁坐下了。这是一个短暂而又宁静平和的时刻。如果此时奇迹发生——一只新生海豚出现在水中,张大嘴巴笑着跃出水面——那么这个场面肯定会是一幅出色的全家福照片。
“嗨,你的嘴里是什么东西?”他朝大猩猩幼崽伸出手,小家伙迅速后撤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只是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他在嚼什么?”罗伯特问艾尔茜。
“看上去像是塑料条。但……但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本不该存在任何加斯的工业制造品。”
“它不是加斯的工业制造品。”有人说道。大家抬头一看,是为他们送汤的那只雌性黑猩猩在说话。她微微一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而后弯腰抱起了大猩猩幼崽。小不点儿乖乖地交出了嘴里的塑料条。“所有的小家伙们都在嚼这些东西。我们已经做过测试,这东西很安全,而且我们完全肯定,它绝对不会令格布鲁探测器发现地球生物。”
艾尔茜和罗伯特困惑地对视了一眼,“你们怎么会这样肯定呢?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雌性黑猩猩逗弄着小家伙,拿着塑料条在他面前轻轻舞动,引得他“吱吱”叫起来。他伸手抓住塑料条,马上又把这嚼起来滋味无穷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当我们第一次在豪莱茨研究中心的废墟成功地伏击敌人之后,有些大猩猩父母把一块块这东西的碎片带回来给了自己的孩子。他们说这东西‘味道好极了’。现在小家伙们整天都在嚼它。”
她咧开嘴朝艾尔茜和罗伯特笑了,“这是格布鲁人战车上的超级塑料纤维。你们知道吗,就是那种防弹装甲的材料。”
罗伯特和艾尔茜目瞪口呆。
“嗨,康吉。味道好吗?”雌性黑猩猩对着大猩猩幼崽轻声说道,“你这个聪明的小东西。我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嚼装甲片,那么下次来点真正美味的东西怎么样?你想不想尝尝城市的味道?咱们找个容易对付的城市吧,纽约中你的意吗?”
小家伙张大嘴巴,一段又湿又烂的碎条从他口中耷拉了下来,露出满嘴尖利闪光的牙齿。
雌性黑猩猩笑了,“啊!你们瞧,康吉喜欢我这个提议。”
(1)指某个物种在成熟期仍保持幼年特征。
(2)流行漫画中的女主人公。
第五十四章 法 本
“别动。”法本告诉盖莱特,此时他正用手指梳理着她的皮毛。
其实他没必要这样叮嘱。因为尽管盖莱特被他扳着转过身,背对着他,但他还是知道,当他为她清理毛发的时候,刹那间她脸上肯定闪过了快活的表情。当她平静下来、身心放松、陶醉于普普通通的搔痒时,平时严苛的面容便忽然焕发出神采,令她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不幸的是,盖莱特的喜悦只维持了一分钟。她的毛发中,一点微小而又急促的骚动吸引了法本的注意。于是,他趁着那小虫子尚未消失在她细密的毛丝中,便伸手抓了过去。
“噢!”她尖叫一声,法本的指甲抠下了一小块皮肉,还有一只蠕动着的小虱子。她在他脚上用力打了一掌,她身上的锁链“哗啦哗啦”直响。“你想干什么!?”
“吃掉它。”法本咕哝着,将扭动着的小东西放在齿间一咬,发出“噼啪”一声。即便这样,那虫子还是没有停止挣扎。
“吃掉它?你撒谎。”她说道,声调中透着不信任。
“那我张开嘴巴让你看看?”
她哆嗦了一下,“好了,别费事了。接着干你手里的活吧。”法本吐出嘴里的死虱子,不过一想到抓住他们二人的那些
家伙整天让他们吃些什么,他就觉得自己真该补充一下蛋白质。在这之前,他曾有几千次同别的黑猩猩互相清理毛发,那些伙伴有他的朋友、同学,还有希尔马岛上群婚家族里的成员,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想起清理毛发这一老习惯原本的初衷——源自很久之前的丛林生活——让其他同伴免受虫豸骚扰之苦。他盼着盖莱特也能放下架子,为他捉虫理毛。在稻草垫子上睡了两个多星期之后,他开始感到浑身痒得要命。
他的双臂也在作痛。为了够到盖莱特,他只能用力向前探出身子,因为他们两个被锁链拴在石头囚室中不同的位置,他俩尽量互相凑近之后,他才刚好能为室友搔痒。
“哎呀,”他说道,“我马上就要完成任务了,至少已经挠遍了你愿意让我挠的那些地方。我真不敢相信,一位黑猩猩姑娘,在两个月前曾用‘粉色激情’之类的话勾引我,她居然是个如此故作正经、连身体都不愿袒露的老古板。”
盖莱特并未屈尊答话,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当她昨天见到法本的时候,似乎显得很高兴——那时黑猩猩叛徒们刚把法本从前些日子关押他的牢房带到这里。这么多天来的单独囚禁,让他们两个在见面时就像失散已久的兄妹一样欣喜。
但现在她似乎又开始给法本没完没了地找茬了,“再给我挠挠,”她要求道,“向左边一点。”
“要命,要命,真要命!”法本低声抱怨着,但他还是听从了她的命令。黑猩猩需要身体间的互相接触,或许比他们的地球人庇护主更看重这种交流;而那些人类有时会在公众面前携手言欢,可极少再有真正亲密的举动。法本觉得,这种时候如果有人能给自己搔搔痒,那可是太妙了——简直就像为别人搔痒一样妙不可言。
读大学的时候,他在一本书上看到,人类曾严格限制与异性发生身体接触,即使同自己的性伴侣也不例外。在黑暗年代,某些父母甚至都不能拥抱自己的孩子!那些蒙昧之徒肯定几乎从未做过类似相互间梳理毛发的事情——其实,黑猩猩彼此之间搔痒、梳毛、按摩,完全与性无关,只是为了享受接触和交流的乐趣。
令法本吃惊的是,他在大数据库里草草搜索了一下,发现这种对人类的侮蔑性传闻居然确有其事。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什么逸闻趣事曾让法本认识到,过去那些可怜的人类男女忍受了多少愚昧和疯狂的折磨。因此,当他看到旧时动物园和狩猎战利品的照片时,对人类生出的宽恕之心还不算太勉强。
这时,突然传来钥匙的“叮当”声,将法本从沉思中拖回到现实世界。老式木门轻轻开启,有人敲敲门,而后走了进来。
来的是为他们送晚饭的雌性黑猩猩。自从转到这个牢房以来,法本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那张心型面孔颇具魅力,而且不知何故令他感到有些眼熟。
她身上亮闪闪的拉链制服与格布鲁人手下那帮劣种的打扮一模一样。这套装束的脚踝和手腕部位带有松紧带,臂章上是那个全息标志,张开的恶鸟利爪,浮在臂外几厘米处的空中。
“有人要来看看你们俩,”雌性劣种缓慢而又轻柔地说道,“我猜你们并不想见他。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吧。”
盖莱特冷冷地点点头,“谢谢你。”她看都不看那只黑猩猩。但法本并不在乎自己当前的处境,一直目送着这位看守扭动着臀部转身离去。
“该死的叛徒!”盖莱特低声骂道。她拉紧束缚着自己的那条细细的锁链,将它摇得“叮当”作响。“噢,有好多次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雄性黑猩猩。我……我……”
法本仰头望望天花板,叹了口气。
盖莱特挺直身子扭头看着他,“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法本耸耸肩,“是啊。如果你是一只雄性黑猩猩,或许就能挣断这条细链子。但你要想想,如果你真是雄性,他们就会用专门对付你的锁链来拴住你,对不对?”
他抬起自己的手,尽量张开双臂,刚好能让她看见。沉重的锁链“哗啦”直响。他右腕上缠着绷带的伤口骤然作痛,令他的双手无力地耷拉到水泥地板上。
“我猜,她之所以想变成雄性,还另有原因。”门口处传来一个声音。法本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名叫“铁钳”的劣种,叛徒首领。这只黑猩猩抬手卷弄着他涂着蜡的胡须,脸上现出夸张而做作的笑容,法本一见他那副模样就觉得恶心。
“抱歉,朋友们。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了你们最后的谈话。”
盖莱特轻蔑地撅起上唇,“那么你就是在偷听。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你不仅是个鬼鬼祟祟的偷听者,还是个叛徒。”
那只身材健硕的黑猩猩咧嘴一笑,“那么我也算是个窥淫狂喽?我为什么不早把你们两个拴在一起呢,啊?那会有不少乐子,你们两个都这么中意对方。”
盖莱特哼了一声。她猛地从法本跟前挪开身子,拖着脚步走到了最远处的墙根。
法本可不愿因为自己答话而让这家伙感到得意。他只是淡然盯着“铁钳”的眼睛。
“实际上,”劣种沉思着说道,“我完全能够理解,像你这样的雌性黑猩猩会盼着自己变成雄性。尤其是,你们拿着白卡。瞧瞧,一张白卡用在姑娘身上,可真他妈的浪费!
“让我想不通的是,”“铁钳”对法本说道,“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做下这种蠢事——屁颠屁颠地为人类跑腿当兵?真让我想不通。你有一张蓝卡,她有一张白卡。唉,只要她发情,你们随时可以做爱。不需要吃药控制,不需要征求她的守护者同意,不需要事后去向提升委员会赔罪。只要愿意,你们就能生养自己的孩子。”
盖莱特用冰冷的眼神瞪了这只黑猩猩一眼,“你真让我讨厌。”
“铁钳”面红耳赤。他刮过须毛的苍白双颊上,红色尤其明显。“为什么我让你觉得讨厌?就因为我对自己被剥夺的权利感到着迷吗?就因为我无法拥有自己应得的东西?”
法本低吼一声,“应该说,是因为你没有能力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
“铁钳”的脸更红了。他意识到他的情绪暴露了内心的弱点。他弯下腰,脸正对着法本的面孔。“你就这么硬挺着吧,大学生。说到能力,你的命运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谁理会你有能力做什么事情呢?”说罢,他咧嘴一笑。
法本皱起鼻子,“你该明白,对于黑猩猩来讲,繁育卡片的颜色并不能代表一切。比方说,如果你能勤漱漱口的话,或许能泡上更多的姑娘——”
“铁钳”一拳打在法本的肚子上,法本闷哼一声弯下了腰。要寻开心就得付出代价。法本告诉自己,他费力地喘息着,胃部一阵阵地抽搐。不过,看到这叛徒脸上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尽管吃了些苦头,但还是击中了对方的要害。“铁钳”的反应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法本抬起头,从盖莱特·琼斯的眼中看到了关切的神情,但那目光马上变成了怒视。
“你们两个就此打住吧!你们简直就像小孩子……就像半开化的——”
“铁钳”猛地转过身,死盯着她,“你懂什么?啊?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吗?你是那该死的提升委员会的成员?你生养过孩子了?”
“我是学习格莱蒂克社会学的学生。”盖莱特呆板地答道。
“铁钳”挖苦般地笑了起来,“好一个奖励给聪明猴子的头衔!你肯定在杂耍架子上玩了不少花样才得到了那张货真价实的博士文凭,只不过它的尺寸要比你那些人类主子的学历证书小得多!”
他蹲在她面前,“你还想不明白吗,小姐?让我给你说清楚吧。你我全都是该死的半开化畜生!好吧,你尽可以否认。你来证明我是错的吧!”
现在轮到盖莱特满脸通红了。她看了法本一眼。法本知道,她记起了海伦尼亚大学的那个下午。当时他们爬上钟楼俯瞰校园,里面已经没有一个地球人,只剩下黑猩猩学生和黑猩猩教员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的样子。盖莱特肯定还记得,当时她试着以格莱蒂克人的角度去看待那个场面,而自己的心情竟然那么痛苦。
“我是有智慧的生命。”她低声道,显然是在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信一些。
“没错,”“铁钳”冷笑一声,“不过,你的意思其实是,你比我们这些家伙更接近……更接近提升委员会为新生黑猩猩制定的目标,更接近他们认为我们应当变成的那副模样。
“但你要告诉我——试想一下,如果你乘太空船前往地球,可船长却错误地进入了D层面超空间,因而当你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几百年之后了——那会怎么样?你认为你那张宝贝白卡还会管用吗?”
盖莱特把脸转向一旁。“正所谓风光不再啊。”“铁钳”打了个响指,“那时你就成了老古董,过时的货色,被无情的提升进程丢在一旁的废物。”他大笑起来,伸手托住盖莱特的下巴,要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时,你就也成了个劣种,宝贝儿。”
法本向前猛扑过去,但被锁链拉住了。链子骤然一扯,令他的右腕爆发出一阵剧痛,但法本在暴怒之下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疼痛。满腔怒火的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向对方发出愤恨的咆哮和吼叫。此时,他模糊地感觉到,盖莱特肯定同样怒不可遏,而令他们更为气恼的是,这种恼羞成怒的反应只能证明那个杂种说得没错。
“铁钳”与法本对视良久,这才放开了盖莱特。“若是在一百年前,”他继续说道,“我肯定只能算作某种非同一般的生灵。人类会原谅并且忽略我的‘怪癖和缺点’。他们也会发给我一张白卡,因为我既聪明又强壮。
“时代不同,境遇便不同,我可爱的小黑猩猩伙计们。一切都取决于你出生在什么年代。”
“铁钳”站直身子,“不然的话——?”他笑了,“或许也取决于你的庇护主是谁,对吗?如果标准发生了变化,如果在庇护主心目中未来智慧物种的理想概念发生了变化,那么……”他摊开双手,让对方自己去领会他话中的含义。
盖莱特先开口了:
“你……竟然……想投靠……格布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