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钳”耸耸肩,“时代在变化,亲爱的。我可能会比你们两个生养更多的子孙。”
法本设法驱走了令他说不出话的愤怒,终于开了腔。他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狂野,“是吗?”他咧开嘴巴笑着问道,“哎呀,你先得解决另一个问题,小子。阳痿的劣种到底打算怎么传宗接代呢——”
这次袭来的是“铁钳”的赤脚。法本早有准备,向旁边一滚避开了对方的踢打,但更多的打击如雨点般接踵而至。
但尽管如此,“铁钳”再也不说一句话,法本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便知道现在轮到这劣种的舌头打结了。那家伙的嘴巴一张一合,喷溅着唾沫,发出低沉的呼喝。最后,这只高大的黑猩猩终于沮丧地停止了踢打。他转过身,跺着脚走了出去。
掌管钥匙的那只雌性黑猩猩看着他走出去。她站在门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法本咕哝着翻过身躺在地上。
“噢。”他摸了摸自己的肋下,疼得身体一缩。看来并没有骨折。“至少这位西蒙·莱格里(1)没能讲出一套得体的退场白。我还真有点盼着他能说上一句‘等着瞧,我会回来的!’或是‘生来平等’之类的鬼话。”
盖莱特摇摇头,“你招惹他能有什么好处?”
法本耸耸肩,“我自有原因。”
他小心翼翼地退回墙根。身上的拉链制服起伏有致的雌性黑猩猩正看着他,但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她飞快地眨眨眼,转身离开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法本扬起头,张大鼻孔,深吸了几口气。
“现在你打算做什么?”盖莱特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打发时间呗。”
当他再回过神来时,看到盖莱特已转身背朝着他。她像是正在哭泣。
这可真让我小小吃了一惊。法本想。盖莱特现在沦为囚徒,想到自己曾领导了一场反抗行动,她大概并不会感到多么有趣。他们两个都知道,城里的抵抗组织已被消灭,彻底完蛋,而且他们再没什么理由可以相信山中的游击队会有更好的下场。艾萨克莱娜、罗伯特和本杰明可能已经死去,也可能已被敌人俘获。海伦尼亚还控制在恶鸟和内奸手中。
“别担心,”他尽力想让她高兴起来,“你听别人说过黑猩猩要经受的真正的智能测试是怎么回事吗?你肯定从来都没听说过吧?通常总要等黑猩猩累得挺不住的时候才进行那种测试,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盖莱特擦擦眼睛,转过头看着他,“得了,住嘴吧。”她说道。
好吧,这个笑话太老套了,法本暗自承认,但为了让她快活起来,尝试一下总还是值得的。
可是,她示意法本转过身去:“快点,现在该你了。或许……”她浅浅一笑,似乎拿不准是不是要以她自己的方式开个玩笑。“或许我也能在你身上找到点塞牙缝的东西呢。”
法本咧开嘴巴笑了。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拉紧锁链,让自己的脊背尽可能凑到她面前,并不在乎链子将身上各处伤口扯得生疼。法本感觉到她的手指正在理顺他纠结的长毛,他不由得转动着眼珠。
“啊,啊。”他叹道。
另外一名看守为他们送来了午餐——一份稀汤配着两片面包。这个雄性劣种一点都不像“铁钳”那么能说会道。实际上,当法本逗引他说话时,这家伙连最简单的短语和吼叫都很难发出来。他的左颊时常因神经抽搐而痉挛。盖莱特小声告诉法本,这只黑猩猩眼中的凶光令她紧张不安。
法本想转移她的注意力,“给我讲讲地球吧,”他要求道,“它是什么样子的?”
盖莱特正用一块面包皮蘸着最后几滴汤,“有什么可讲的?谁都知道地球是什么样子。”
“没错。但大家都是从录像资料和存储记忆块的书籍中看到的。谁都没有亲身去过那儿。你小时候曾跟着父母去过地球,对吧?你就是在那里拿到博士学位的?”
她点点头,“雅加达大学。”
“后来呢?”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后来我申请到了一个在格莱蒂克研究中心受训的岗位,在拉巴斯。”
法本知道那个地方。地球上的许多外交官、使节和特工都在那儿接受训练,学习五大星系物种的思想和行为中蕴藏的古老文化。如果地球上的领导阶层想要为人类、海豚和黑猩猩制订发展方略、令他们能在危险的宇宙空间中开拓前进,在中心里学习格莱蒂克人是一道至关重要的程序。“狼崽子”族类的命运基本上都掌握在格莱蒂克研究中心毕业生的手中。
“你能申请到这样一个位置就已经令我大为敬佩了,”他认真地说道,“那么……我的意思是,你被淘汰了?”
她点点头,“我……差点毕业。我的测试成绩合格,刚好过关。如果我的得分再稍稍高一点的话,他们说我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显然,这段往事令盖莱特心痛不已。她显得有点犹豫,似乎想换个话题。她摇摇头,“后来他们告诉我,他们还是更希望我能回到加斯。他们说,我应该从事教育职业。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只有在这里才会起到更大的作用。”
“他们?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盖莱特神经质地揪扯着手背上的毛。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安之后,便将双手静静地搁在膝盖上。“提升委员会。”她平静地说道。
“可是……可是他们凭什么指派你去执教,他们怎么能对你自己的职业选择指手画脚呢?”
她看着他,“如果他们认为新生黑猩猩或是新生海豚的遗传进程面临危险,他们便会有很多说词,法本。打个比方,如果他们担心你宝贵的遗传血浆遭受宇宙射线的辐射,便会不让你当宇航员。如果他们担心你产生无法预料的突变,便会制止你选择化学行业作为职业。”
她拾起一根稻草,在手中慢慢捻动,“唉,其实咱们比其他年轻的受庇护种族享受到了更多的权利。对此我心知肚明,而且我总是提醒自己别忘了这一点。”
“可他们断定你只在加斯才有用处。”法本低声道。
她点点头,“格莱蒂克研究中心实行的是分数制。如果我在中心的测试成绩真能拿到高分的话,肯定不会有问题。有些黑猩猩确实过了关。
“但我正好擦边。他们没有录取我,而是给了那张该死的白卡,就好像那玩意儿是某种安慰奖,或许可以算作圣餐中的圣饼,随后他们就把我打发回了我的生身之地,可怜的加斯。
“似乎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理由只是我将来要生那些孩子。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她笑了起来,显得有些酸楚,“见鬼,现在倒好,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违反法规,让自己的生命和子宫面临危险,还搅进了这次暴动。哪怕万一我们取得了胜利,太空军也只会发给我一枚大勋章,或许在彩带招展的欢庆仪式上出出风头,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等到热闹劲一过去,我还是会被提升委员会投进监狱!”
“唉,真他妈的……”法本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冰冷的石头上,“但你还没有,我是说,你还没有——”
“我还没有生育过,对吗?你说得一点没错。作为一只有白卡的雌性黑猩猩,为数不多的几点好处之一就是我可以选择任何一只拥有蓝卡或是更高等级的雄性做孩子的父亲;而且我还能自己选择生育时间,只要我在三十岁之前生养三个或是更多的孩子就行,甚至我都不必亲自抚养他们!”她再次酸楚而又刺耳地笑起来,“见鬼,为了能获准收养我生育的孩子,加斯上一半的群婚家族都会争破头的。”
她把自己的处境讲得可真悲惨,法本想。然而在这颗星球上,能被提升委员会如此看重的黑猩猩肯定不会超过二十只。作为受庇护种族的一员,这种待遇可算是最高荣誉了。
不过,他还是能理解她的处境。她回到加斯时就该知道——不管她的事业有多么辉煌,不管她的建树有多么伟大,她取得的成就只能令她的卵巢更有价值……只能令她更频繁而又痛苦地重复自己的遗传基因库之旅,只能令她承受更大的压力,尽可能让自己的子宫多做贡献。
自然,盖莱特轻易便能受邀加入群婚家族或是夫妻配偶家庭,太容易了。但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家族希望她加入是不是因为看中了她本人。单身的雄性求婚者之所以追求她,很可能只是为了谋取她的孩子给父亲带来的地位。
而且她还会遭到嫉妒。法本能够感受到这种处境。黑猩猩通常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尤其是妒忌之心。相当多的黑猩猩都会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嫉恨。
“‘铁钳’说得没错,”盖莱特说道,“雄性和雌性黑猩猩确实不一样。对于雄性来讲,一张白卡意味着乐趣,我明白这一点。但对于雌性呢?对于一只胸怀大志的雌性黑猩猩呢?”
她把脸转向一边。
“我……”法本绞尽脑汁想找出什么话来说,但一时间他只能呆坐在原地,感到自己愚蠢而又迟钝,头脑发木。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他多少代之后的子孙会变得足够聪明,能够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应付此时这种局面,来安慰眼前这个深陷痛苦、渴望安慰的心灵。
或许在提升之路上经过几十代之后,提升得更完善的新生黑猩猩会变得那么机灵吧。但法本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他只是一只猿猴。
“咳咳,”他咳嗽一声,“我记得从前有一次,在希尔马岛上,肯定是在你回加斯之前——我想,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时我还只是个大学新生……”他叹了口气,“总之,那年整个岛上都兴奋激动,因为伊戈尔·帕特森要来大学演讲,还有演出。”
盖莱特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伊戈尔·帕特森?那个鼓手吗?”
法本点点头,“你听说过他?”
盖莱特挖苦般地冷笑一声,“有谁没听说过他呢?他——”她摊开双手,然后掌心向上垂下了手臂。“他简直绝妙至极。”
这句评语概括得非常恰当。因为伊戈尔·帕特森确实出类拔萃。
霹雳舞只是新生黑猩猩所热衷的节奏艺术之一,而打击乐则是他们最喜爱的音乐形式。从水星上模样离奇的农庄田地到地球上复杂精致的摩天大厦,所有的黑猩猩都将打击乐视若珍宝。即使是在早些时候,那时黑猩猩不得不通过胸前带键盘的显示器来交流,他们这支新生种族就对定音鼓的节拍迷恋至极。
而且,原先地球和各殖民星球上所有伟大的鼓手都是人类,直到伊戈尔·帕特森出现。
他是第一个,第一个黑猩猩,拥有绝佳的手指协调能力、善于微妙地掌握时机、能够恣肆地放开自己,从而成了最优秀的鼓手。听帕特森演奏《碎瓷之光》绝不只是一种快乐的体验——这曲子会令黑猩猩油然爆发出自豪之情。对于大多数同类来讲,他的存在意味着黑猩猩并非只是在提升委员会的提携下亦步亦趋,而是在为他们自己的理想努力。
“那次是在卡特基金会的赞助之下,他在各个殖民星球做巡回演出。”法本继续说道,“他的出行巡演可算作是一次对边远黑猩猩社区的友好访问,当然也是为了让大家分享他成功的好运。”
盖莱特喷了一声鼻息,表明自己对此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帕特森拥有一张白卡。就算他没有那么迷人、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漂亮,就算他不是所有新生黑猩猩追捧的偶像,提升委员会的黑猩猩成员也肯定会坚持发给他白卡。
而法本认为,自己知道盖莱特另外生出了什么感慨。对于雄性黑猩猩来讲,拥有白卡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事。这种生活只不过就像一场漫长的狂欢而已。“我敢打赌,大家都会分享到他的好运。”她说道。法本从她的话音中听出了明显的嫉妒之意。
“没错,唉,他开音乐会的时候,你真该在场。我也算幸运者之一,不过我的座位在最后面,还特别偏,而且我那晚又患了重感冒。我的运气真他妈的好透了。”
“怎么?”盖莱特的双眉蹙在一起,“感冒和看演出有什么关系……噢,”她朝他皱起眉头,拉长了下巴,“噢,我明白了。”
“我打赌你肯定明白。当时空调就在我头顶上方,而旁边的家伙还是说大厅里那股特殊的味道太重。我的鼻子什么也闻不到,但只能浑身打着哆嗦,坐在冷风下面,差点要了我的命——”
“拜托你不要跑题好不好?”盖莱特的双唇抿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好吧,你肯定会猜到,岛上每一位持绿卡或蓝卡而且又在发情期的雌性黑猩猩都搞到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她们谁也没在身上喷除臭剂。所以,大厅里的味道可想而知。她们来这儿之前大都已得到了家族丈夫的允许,一个个涂着烈火似的红色唇膏。”
“我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盖莱特说道。一瞬间法本好像看到,正在想象当时情景的盖莱特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如果他看得没错,那么这丝笑意只在紧蹙的眉宇间闪了片刻。“后来怎么样了?”
法本伸展着身体,打了个哈欠,“你以为会怎么样?当然是一场放荡不羁的狂欢了。”
她目瞪口呆,“真的吗?在大学里?”
“一点不错。”
“可是——”
“啊,刚开始的几分钟一切都还正常。我要说,老伊戈尔的演奏水平绝对名副其实。听众变得越来越兴奋,就连替补乐队都感受到了那种气氛。但后来局面就开始失去了控制。”
“可是——”
“你还记得老教授奥尔芬吗?就是地球联邦传统系的那个老家伙。他总爱戴一只单片眼镜。这老猩猩整天四处游说,想让立法院颁布法令施行黑猩猩一夫一妻制。”
“是的,我知道他。”盖莱特点点头,眼睛瞪得滚圆。“他在音乐会上干了什么?”
法本抬起双手做了个特别的手势。
“不,这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那个奥尔芬教授?”
“而且同他乱搞的那个伴儿居然是该死的营养学院的院长。”
盖莱特发出一声尖叫。她将身子转到一旁,抬手按在胸前,看上去就像在打逆嗝。
“当然,奥尔芬的老婆后来原谅了他。老头妻子的宽宏大量让一个有十名成员的群婚家族倍感失落——他们看上了老家伙做那事的风格。”
盖莱特拍打着胸口咳嗽起来。她转过身,从法本身边走开,使劲地摇着头。
“可怜的伊戈尔·帕特森,”法本接着说道,“那晚他自己当然也遇到了麻烦。一些足球运动员被挑来担任保镖。当局面失控的时候,那些家伙居然想用灭火器平息骚乱。这个办法不仅没有控制住混乱局面,反而让现场更糟糕。”
盖莱特高声咳嗽一声,而后说道:“法本……”
“那个晚上真是糟透了,”他沉思着大声说道,“伊戈尔开始演奏一节妙极了的蓝调连复段(2),鼓槌重击着鼓面,敲出一连串你根本无法想象的绝妙节奏。我兴奋到了极点……可这时,一只四十岁左右的雌性黑猩猩,就像海豚一样光溜溜一丝不挂,从顶棚的屋椽上直直地朝伊戈尔落了下去。”
盖莱特弯下腰捂着肚子。她抬起一只手,求法本饶了自己:“别讲了,拜托……”她无力地哀求道。
“谢天谢地,她砸中的是小鼓。她挣扎了半天才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而伊戈尔趁这工夫溜到后台,刚好赶在疯狂的观众涌上来之前逃走了。”
盖莱特的身子歪倒向一旁。法本一时之间感到很担心,她的面孔涨得通红。她高叫一声,拍打着地板,脸上挂满泪水。最后,她终于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上,一面摇晃着身体,一面放声大笑起来。
法本耸耸肩,“而骚乱开始时,帕特森才刚刚演奏第一曲——他为国歌专门改写的特别版本!真令我遗憾啊。我从此再也没能听到他为《在天堂的花园里》(3)改编的那首变奏曲。
“不过,现在我仔细一想,”他又叹了一口气,“或许还是没听过的好。”
晚上八点钟,电钟准时鸣响起来,监狱也不例外。日落前,天起了风,不久之后,他们囚室中小小的百叶窗便被刮得“咔嗒咔嗒”直响。风儿从海上吹来,裹挟着浓重的盐水味道。远方传来阵阵微弱的“隆隆”声,一场初夏的风暴就要来临了。
法本和盖莱特蜷缩着睡在自己的毯子里,在锁链长度允许的范围内尽量靠在一起。他们头对着头,在黑暗中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他们呼吸着石头散发出的柔和的特殊气味——还有稻草的霉味,同时轻轻发出一阵阵梦呓。
盖莱特的双手微微抽动,像是在应和着梦境中的某种韵律。她的锁链发出了轻微的“叮当”声。
法本一动不动,但不时眨眨眼,他的双眼偶尔睁开,而后又闭上,但目光中并无意识。有时他的呼吸会突然停顿,好长时间不出气,最后才一下子吐出来。
他们听不到外面过道上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也并未注意到从木门的裂缝中透射进来的灯光。门外的石板地上响起了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鸟爪落地的“噼啪”声。
钥匙在门锁中“咔嗒”作响,法本猛地惊觉,随即侧身坐了起来。他揉揉眼睛,这时铰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盖莱特也抬起了头。她抬起手挡住眼睛,门口高挂在杆子上的两盏灯射来了刺目的强光。
法本打了个喷嚏,他闻到了薰衣草和羽毛的味道。几名身穿拉链制服的黑猩猩揪着他和盖莱特站起身,一个粗暴的声音叫嚣着,他听得出来,说话的正是他们的俘获者头子,“铁钳”。
“你们两个最好老实点。有贵宾来访。”
法本眨动着眼睛,尽力想适应眼前的强光。最后他终于分辨出一小群身披羽毛的四足动物,就像一个个雪白的大绒球,身上装点着勋带和绶带。其中有两个各挑着一盏明亮的灯笼,其余的都围在一根短杆四周,短杆顶端是一个狭小的平台。那上面栖着一只模样极为奇特的鸟儿。
鸟儿也佩戴着色彩鲜艳的勋带。这个身材高大的两足动物——格布鲁人正不安地在两条腿上交替挪移着重心。灯光照在这外星人的羽毛上,显出丰富多彩的色调,比平常他们身上那种灰白色亮丽得多。这让法本想起了什么,似乎他以前在某个地方曾见到过这名入侵者,或是见过与这只鸟非常相像的某个家伙。
这玩意儿想干什么,大晚上出来溜达?法本很纳闷。我一直以为,他们都讨厌夜间活动啊。
“你们要对可敬的尊长表现出应有的尊敬,他是高等种族古克须-格布鲁人!”“铁钳”厉声说道,推了法本一下。
“我肯定会表现出足够的尊敬。”法本嗓子里发出一声粗鲁的爆响,他在积聚一口浓痰。
“别!”盖莱特叫了起来。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低声说:“别,法本!求你了。看在我的分儿上,跟着我做!”
她那双棕色的双眸中充满恳求。法本吞下唾沫,“哦见鬼,盖莱特。”她朝格布鲁人转过身,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法本模仿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她低低地躬身施礼。
格莱蒂克人凝视着他们,先是用一只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眼睛,而后又用另一只盯着二人。鸟儿拖着脚挪向栖木另一头,下面抬着栖木的跟班们连忙调整平衡。最后,格布鲁人开始“叽叽喳喳”地发出一连串尖厉而又清晰的叫声。
那群四足动物之中冒出一种伴唱似的怪声。这声音突然响起,起伏不定,听上去就像是一阵“呜呜”声。
一名科瓦克仆从缓步上前,他颈间链子上挂着一只亮闪闪的金属圆盘。那只圆盘中发出了低沉而又磕磕绊绊的安格力克语翻译声:
“我们已经做出判决……以荣誉之名……
以正道之名予以判决……
你们两个并未犯下罪行……
并未违反……
行为法规……和战争法则。
呜——
“我们宣判,你们的行为是正当的……
因为你们还处在极为幼稚的阶段……
我们仁慈地相信……
你们是在为自己的庇护主而奋斗。
呜——
“我们知道……
知道你们两个的身份……
此时此地,你们是……
黑猩猩物种里的首脑。
呜——
“因此我们赐……
光荣于你们……
并令你们……
有机会获得恩赐。
呜——
“此乃荣光……恩惠……
你们被选中去……
为你们的种族……
创造未来。
呜——”
而后,这声音戛然而止,就像它突然响起一样。
“再鞠躬!”盖莱特低声催促道。于是,法本便学着她的样子,交叉双臂俯身施礼。等他再抬起头时,那一小群外星鸟儿已经转身朝过道走去。经过门口时,跟班们将栖木放低,但高大的格布鲁人还是不得不低下头,张开布满羽毛的双臂保持平衡。“铁钳”跟在后面。临走前,这劣种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目光中充满憎恨。
法本的脑袋“嗡嗡”直响。他一开始就听不明白那只鸟儿口中古怪而又正式的格莱蒂克三号语,而后来的安格力克语翻译也让他不明所以。
伴随着科瓦克人一片含糊不清的“咯咯”声,那帮人顺着过道远去,刺眼的灯光慢慢消退。在昏暗之中,法本和盖莱特转过身,互相看着对方。
“那家伙到底是谁?”他问道。
盖莱特皱起眉头,“他是一位宗主。三巨头之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猜得应该没错——他是正道宗主。”
“你跟我说这些名词可真是太管用了。我怎么知道正道宗主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盖莱特挥挥手,没理会他的问题。她额头紧蹙,集中精力沉思起来。“他为什么要来找咱们,而不是让咱们去见他?”她高声念叨着心中的疑问,不过显然并非想征求法本的意见,“他为什么要在晚上和咱们见面?你注意到了么,他根本没有留下来听听咱们是否接受他的恩赐?他亲自来访可能是被迫而为,出于正道的需要。但他的手下迟些就会得到咱们的答复。”
“答复什么?接受什么恩赐?盖莱特,我根本就没听明白——”
但她神经质地挥动着双手,“现在别打扰我。我要好好想想,法本。给我几分钟时间。”她走回墙边,坐在稻草堆上,面对着空无一物的石壁。法本怀疑,她需要的大概不止几分钟,可能要长得多。
你就好好忍耐吧。他告诉自己,既然你爱上了一位天才,那么就理应逆来顺受……
他眨眨眼,摇摇头。你刚才说什么?爱上……
但这时走廊上的动静令他分了心,没去再琢磨刚才突然冒出脑海的念头。一只黑猩猩走了进来,抱着一捆稻草和几条叠着的深棕色织物。这些东西挡住了这只个头矮小的新生黑猩猩的面孔。一直到她把物品放在地上之后,法本才认出来,这是早些时候曾盯着他看的那只雌性黑猩猩,就是他觉得有些面熟的那个。
“我给你们带了些新鲜稻草,还有几条毯子。这些天晚上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