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唯独没有想到,并没有什么战斗在等着他们。实际上,在瀑布的洪流后面根本没有地球佬。只有蛛丝般纤细的罗网。
还有一根一触即发的绊索。
另外,在两侧峭壁上已经埋好数百公斤的土造硝化甘油炸药。
爆炸声震撼着高耸的山壁,黑色的火山石从天空中如雨点一般洒落下来。飞溅的水滴驱散了漫天烟尘,湍急的旋流卷走了无数碎片。不过,格布鲁人突击队中的大部分车辆残骸仍留在谷底。艾萨克莱娜看到,一只黑猩猩从残骸中冒了出来。他大叫一声,手中举着一只小巧却致命的格布鲁人导弹。很快,外星人的军需给养被等在一边的大猩猩源源不断地装进了背包。那些身材高大的半开化智能动物穿过五颜六色的水雾,开始向上攀爬。
艾萨克莱娜抬起头,透过森林的缝隙望着头顶上的一条条蓝色天空。几分钟之后,入侵者的战斗机便会赶到这里。地球殖民地的非正规部队必须马上撤退,不然他们的命运将同上星期在信德谷地发起暴动的黑猩猩们一样悲惨。
那次溃败之后,几名逃亡者费尽力气来到了山里。但法本·伯尔格不在其中,而且也没有信使带来盖莱特·琼斯答应要报告的敌情。由于情报匮乏,艾萨克莱娜的参谋人员只能凭猜测来判断格布鲁人再过多久便会为这最后一次伏击做出反应。
“快点,本杰明。”艾萨克莱娜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她的助手点点头,“我去催促他们,长官。”随即,他转身朝旁边的信号手下达了命令——那位年轻的雌性黑猩猩马上开始挥舞信号旗。
更多的黑猩猩出现在艾萨克莱娜所处的悬崖顶端,那里尽是湿漉漉、亮闪闪的野草。当这些打扫战场的清道夫从被流水侵蚀出的岩缝中爬出来的时候,都朝艾萨克莱娜咧嘴一笑,然后便匆匆离开,领着他们那些身材魁梧的大猩猩近亲朝森林中的秘密小路走去。
现在,艾萨克莱娜再也不必采用诱哄和劝导的方式来对付这些手下了,因为她已经成为一位名誉地球人。就连以前那些因为要听从“外星人的指使”而愤愤不平的黑猩猩,现在都迅速而心甘情愿地执行她的任何命令。
这真富于讽刺意味。在签署了与罗伯特结成伴侣的文件之后,他们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比往常更短了。她不再需要罗伯特行使“加斯上唯一自由成年地球人”的特权来帮助她,因此他便前往其他地方,自己领导黑猩猩展开破坏和袭扰。
我真希望自己以前更透彻地学习过这些东西,她沉思着。她只是搞不清楚,在见证人面前签署一份文件究竟在法律上意味着什么。通常在公干方面,跨越种族的“婚姻”往往比其他任何方式都能提供更多的便利。在一家商业合资企业中,尽管两位合伙人来自完全不同的遗传宗族,但仍有可能“成婚”。起源于爬虫类动物的白格人可以同生有甲壳的弗希安人结为夫妻。没人会指望这种结合能生出什么后嗣,但大家都明白,这对伴侣都对彼此的公司颇为赏识。
整件事情令艾萨克莱娜感到非常好笑——感觉怪怪的,她现在居然有了一位“丈夫”。
而他不在这里,不在她身旁。
玛茜克劳娜也和我一样,她也曾独自一人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艾萨克莱娜一边默想道,一边用手指抚摸着挂在项链上的小盒子。在这只小盒子里,乌赛卡尔丁和玛茜克劳娜的卷须紧紧缠绕在一起。或许他们的精神也紧紧拥抱在一起,就像那两根纤丝一样。
或许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些一直不为我所理解的东西,而我现在才开始理解。她感到有些纳闷。
“长官?……嗯,夫人?”
艾萨克莱娜眨眨眼,抬起头来。原来是本杰明正在小路尽头唤她,那里,一片略带粉色的水洼四周,丛生着加斯上随处可见的藤蔓。一位雌性黑猩猩技术员蹲在藤蔓丛的开口处,正在调试一台精巧的仪器。
艾萨克莱娜走上前,“有罗伯特的消息了吗?”
“是的,长官。”那只雌性黑猩猩答道,“他随身携带着几种化学药剂,我确信已经探测到了其中某种化学物质留下的痕迹。”
“什么痕迹?”她紧张地问道。
雌性黑猩猩咧嘴一笑,“左旋腺嘌呤,我们已事先约好,这种化学物质象征着胜利。”
艾萨克莱娜稍稍松了口气。这么说,罗伯特率领的部队也取得了胜利。他们的任务是袭击格布鲁人位于洛姆山口以北的一座小观察站,肯定在昨天就已经与敌人交过火。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加斯抵抗军取得了两次小胜利,根据这个速度计算,再过一百万年,他们就能将格布鲁人慢慢消耗光。
“请回复他,我们也达到了目的。”
本杰明微笑着,递给信号手一小瓶清澈的液体。雌性黑猩猩将液体倒进了水洼。用不了几个小时,在许多英里之外就能探测到这种带有特殊标记的分子。或许明天,罗伯特的信号手便可以向他报告艾萨克莱娜的消息了。
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速度很慢。但艾萨克莱娜认为,格布鲁人绝对搞不懂其中的含义——至少暂时还搞不懂。
“大家马上就要把战利品搬完了,司令官。咱们最好尽快撤退。”
她点点头,“好的。我们应该尽快撤退,本杰明。”
一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在密林中的小路上迅跑,朝山口和自己的家奔去。
没过多久,他们身后的树木便开始猛烈摇摆起来,雷鸣声震撼着天宇。随着“隆隆”巨响,空中传来一阵恶鸟的尖啸,充满了复仇未成的沮丧,一时间盖过了瀑布的怒吼。
你们来得太迟了。艾萨克莱娜朝敌机投去轻蔑的一瞥。这次你们来得太迟了。
第五十三章 罗伯特
敌人已开始在战斗中使用更精良的战斗机器人。这次,额外的军备投入令格布鲁人避免了被全歼的厄运。
被击溃的格布鲁人巡逻队正在撤退,他们在茂密的丛林中炸出了一条二百米宽的通道。树木分崩离析,蜿蜒的藤蔓像受难的蠕虫一样在空中摆动着身躯。悬浮坦克一直在开火,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可容重型运输机降落的开阔地上。幸存的车辆面朝外围成一圈,继续朝各个方向不停地射击。
罗伯特正在观望,突然看到一队携带弹弓和化学手榴弹的黑猩猩竟然冒险接近敌人。他们马上被爆裂的树木吞没了。在如同冰雹般四射的碎木片中,战士们纷纷倒地,被不分目标一味杀戮的死亡武器撕成了碎片。
罗伯特连忙打手势发信号,让一个班接一个班把命令传下去:大家立即撤退并且分散开来。现在他们根本无法对付这支车队,而格布鲁人援军无疑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他的几名警卫员抱起缴获来的军刀步枪,围在他的身前和两侧,护着他朝树荫中奔去。
罗伯特讨厌黑猩猩们的保安措施,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罩起一张保护网,除非确保万无一失,否则绝不允许他接近作战地点。可尽管如此,他们还觉得不放心。这些家伙真让他不胜其烦。
受庇护种族在保护自己的庇护主时,应当将每一位庇护主都视作单独的个体严加呵护;但反过来,在庇护主眼里,受庇护种族只是一个物种,是一个整体,无须再为其中的个体操心。
似乎艾萨克莱娜能够更好地适应这类事情。她所出身的文化从刚一开始就认定,庇护主和受庇护种族的这种关系乃天经地义。而且,罗伯特承认,她对阳刚尚武的男子气概毫不在意。现在令罗伯特头疼的是,他极少能看到或是接触到敌人。而他现在正渴望能碰碰那些格布鲁人。
在天空布满外星人的战机之前,抵抗军就已经成功地完成了撤退。罗伯特属下的地球佬游击队化整为零,分成了一支支小股部队,沿着不同的道路前往分散在密林中的各个营地。直到树藤通信网络召唤他们重新武装起来的时候,战士们才会再次集合出击。罗伯特所在的这个班回头向高地撤去,他们的岩洞总部就设在那里。
他们必须绕很远的一段路,因为现在他们位于穆伦山脉东部深处,而敌人已在几座山峰顶端建起了前哨站,很容易就能获得空运补给,并且利用太空基地的强大武器作为防守支援。其中一座前哨站正好位于抵抗军返回基地的捷径上,因此,黑猩猩侦察员带领罗伯特一行人钻进了洛姆山口北面丛林中的一道裂谷。
具有传递化学养分功能的藤蔓像绳索似的四处伸展。的确,它们简直就是一种奇迹,但在位于高地下方的基地中,藤蔓的传输速度变得很慢。前些日子,罗伯特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他最想搞明白的问题就是,格布鲁人跑到山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哈,他很高兴他们能来,因为这就让抵抗组织有机会打击他们。否则,游击队就只能朝装备着大量尖端武器的敌人啐啐唾沫。
但格布鲁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镇压穆伦大山里的小股游击队呢?他们明明已经牢牢控制住了这颗行星的其他大部分地区。他们围剿抵抗组织每一块孤立的根据地,难道只是想要做做样子——遵照格莱蒂克人的传统走走过场?
但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山顶上的那些前哨站驻有大量非战斗人员。格布鲁人正将大量的科学家安插进穆伦山脉。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正在撤退的罗伯特突然认出了眼前这片地区。他发信号让大家停下。
“咱们暂时休息一下,看看大猩猩们怎么样了。”他说道。
他的副官艾尔茜,一位戴眼镜的中年雌性黑猩猩,皱起眉头怀疑地看了看他:“长官,敌人的毒气机器人总是毫无缘由地对任何一个地区随时施放毒气,完全没有规律。只有您安全地回到地下之后,我们这些黑猩猩才能休息。”
罗伯特打心眼里一点都不愿再回到那些山洞中去,尤其是现在,艾萨克莱娜出去执行她自己的任务,几天之内不会回来。他察看了一下指南针和地图:
“好了,咱们的庇护所离这条路只有几英里远。不管怎样,我对你们这些来自豪莱茨研究中心的黑猩猩都很了解,你们肯定要把这些无比宝贵的大猩猩藏在一个比山洞更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切中要害,而艾尔茜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把手指含在口中,快速地打了个呼哨。听到信号后,走在前面的侦察员连忙转向另一个方向,飞快地穿过一道道树冠,朝西南方腾跃而去。
尽管地形崎岖,但罗伯特还是主要在地面上行走。他无法像黑猩猩那样一英里接一英里地顺着纤细的枝条在树上飞荡。对于这种事情,人类到底还不在行。
他们在另外一道狭窄的山谷中攀爬,这道山谷其实只不过是巨大石壁中的一条裂缝。石缝下部飘荡着一缕缕轻雾,在多重折射的日光下现出乳白色。这里也有彩虹,而且有一次,当太阳出现在罗伯特身体后面和上方的时候,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影投射在下面飘曵的雾气上,影子四周围绕着一圈三色光晕,就好像古代画像中的圣徒一样。
这光晕叫作光轮……是一种非常恰当的技术术语,专指完美的、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彩虹。它比那些飞架在薄雾弥漫之地的普通彩虹更为罕见,无论清白无辜还是罪孽深重的生灵看到它,心神都会为之飞扬。
如果我的头脑不是这么清醒就好了。他暗想。如果我不知道这轮光环是什么东西,肯定会将它当作是一个征兆。
他叹了口气。没等他转身继续前行,那离奇的幻影便消失了。
实际上,有些时候罗伯特非常羡慕自己的祖先,他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之前无知的黑暗时代,似乎总是要花上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去为世界杜撰一些古怪而又浮华的解释,以此填补他们因蒙昧而造成的巨大知识空缺。那时,人们的信仰可谓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地球人对自己的行为所做的解释极为愚蠢而又相当华丽,但显然这些解释是否正确根本没有关系。没人会去用清楚明了的实践证据向你证明——任何事情都无法轻松找到答案,世上没有解决棘手问题的神奇法宝或免除灾难的灵丹妙药,人类只能通过自己那朴素而又乏味的心智来探索世界。
回首过去,地球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显得多么短促。在黑暗时代结束之后,同格莱蒂克社会接触之前,只有不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在那大约一百年的岁月里,地球人并未真正理解战争的含义。
现在瞧瞧我们吧,罗伯特暗想。我想知道,莫非整个宇宙都在联合起来同我们做对么?我们终于成长起来了,平息内乱,实现和平……并且脱颖而出,去探察已被疯子和怪物占据的星系。
不,他纠正自己,他们并不全是怪物。实际上,大多数格莱蒂克部族都相当正派得体。但是,不管在过去的地球还是当今的五大星系,狂热的极端分子极少允许占大多数的中间派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或许黄金时代根本不可能维持太久。
在纵横交错的本地土生藤蔓当中,在巍然四合的嶙峋石壁之间,声音的传播显得非常古怪。一时之间,罗伯特感到自己好像正在一个全然无声的世界中攀爬,似乎一缕缕闪闪发光、不停翻卷的雾霭变成了层层叠叠的棉絮,将他包裹起来,隔绝了一切声音。但马上,他又突然能听到谈话的只言片语——只是几个字——他知道,这是某种奇特的声学现象在玩弄花招,将他手下两名侦察员的低语送到他的耳边,他们可能正在数百米之外。
他看着那些黑猩猩。他们仍旧显得紧张不安。就在几个月前,这些游击队员还是农夫、矿工或蛮荒林区中的生态工作者。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变得愈发自信,变得更加顽强、坚毅。
而且变得更加凶猛。罗伯特同时也意识到——此时那些黑猩猩正在莽莽丛林中的枝头上摇荡腾跃,从他的视野中飞掠而过。他们跳过一根根树枝,将犀利的目光投向四处,那副前行的样子显得凶蛮而又狂野。每一只黑猩猩似乎不需要语言就能知道同伴的意图:通常,一声呼噜、一个飞快的手势或是扭歪一下面孔,便足以令他们沟通心意。
这些黑猩猩大多数并未佩带弓箭和便携式武器,而是浑身赤裸。使他们摆脱野蛮状态的服饰、鞋子和工厂制造的纺织品等一应文明之物,全都被丢掉了。随之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他们头脑中的错误观念。
罗伯特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双腿、身上的围腰布、鹿皮鞋,还有土布织成的背包;他的皮肤每天都承受着蚊虫的叮咬,布满擦伤,变得越来越坚韧;他的指甲里尽是污垢;碍事的头发只在前额处草草剪掉,其余都系在脑后;很久以前,他的胡须就已经不觉得发痒了。
有些外星人认为地球人还需要进一步提升,认为我们只比野兽强一点点。罗伯特纵身一跃,抓住一根藤蔓,荡过了一片黑沉沉、样子凶险的荆棘丛,随后轻巧地伏身落在了一根倾倒的树干上。格莱蒂克人大都这么想。我能对谁去说他们是错的呢?
前方行进的队伍显得有些匆忙纷乱。黑猩猩信号手在树丛的缝隙之间飞快地打着手语。罗伯特身旁直接为他的安全负责的卫兵示意他向西顺着峡谷逆风的一侧绕道而行。攀爬了几十米之后,他明白了绕道的原因。即便透过重重湿气,他还是能闻到制约性毒气那种霉臭而又过于甜腻的、金属腐蚀的味道,还有死亡的气息。
不久,他来到一处落脚点,从这里能够望到小山谷对面一道狭窄的创痕——那里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层新近长出的植被——一艘曾经光滑闪亮的飞行器皱缩在那里,现在被烧得焦黑,毁坏得不成样子。
负责侦察的黑猩猩们相互低语着,打着手势。他们紧张地走上近前,开始在那具残骸中搜寻检视,而另外一些黑猩猩则紧握武器,仰头望着天空。罗伯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在残骸中突现出嶙嶙白骨,尸体上的筋肉已被永远都饥饿难抑的丛林销蚀得干干净净。如果他此时再靠近些,黑猩猩们肯定会上前阻拦,于是他停下脚步,等待艾尔茜回来报告情况。
“这是一艘超载的难船。”她说道,拨弄着手中小小的黑色飞行记录仪。显然,强烈的情感冲动令她难以说出话来。“在敌人首次施放制约性毒气的第二天,这架飞行器满载中毒者飞向海伦尼亚,船上的乘客数量明显超载。中毒者中有些人已经显出症状,而这艘船是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
“它没能越过那座山峰,就在那里,”说着,她指了指南面云遮雾绕的高山,“肯定在岩石上撞击了十几次才弹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们……我们是不是该留下几名黑猩猩,长官?安葬……安葬这些死者?”
罗伯特用脚蹭了蹭地面,“不必了,在这个地方做好标记,并且在地图上标出这个位置。我要问一下艾萨克莱娜,是否应该回头来拍照,以作证据。
“还是让加斯大地从这些人身上取走它所需要的东西吧。我……”
罗伯特转开脸。现在并不只是黑猩猩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他点点头,让队伍继续赶路。他一面向上攀爬,一面任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一定要找到办法,让敌人受到的惩罚比他们犯下的罪行更惨酷!
几天前,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暗夜,他目送十二名挑选出来的黑猩猩从山上滑翔而下,去袭击格布鲁人的一座营地。突击队员们搭乘土造的纸制滑翔机,完全不可能被人发觉。他们突然从天而降,丢下自制的硝化甘油炸弹和毒气弹,而后没等敌人明白过来,便借着星光溜之大吉。
敌营中传出“隆隆”巨响,烟火升腾,掺杂着尖叫和喧嚣,乱成一团,罗伯特无法知道这次突袭取得了什么样的效果。不过他还记得,当他从远处眺望战场时,心中充溢着多少愤恨。他是个训练有素的飞行员,说到执行这样的任务,他比任何一个山地黑猩猩都有资格!
但艾萨克莱娜下了死命令,每一只新生黑猩猩都必须严格遵守——严禁罗伯特参加战斗,他的性命神圣而又宝贵。
这他妈的全是我自己的错。他思忖着,爬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他同艾萨克莱娜结成正式配偶,便给了她额外的身份,她需要这身份来指挥这支小小的抵抗部队……同时,她也有了比他还要高的权威。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这么说,她现在勉强算是他的妻子了。我们结了婚。他想到。现在艾萨克莱娜依然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外表,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地球人,但这样做的结果只是在提醒罗伯特,她无论如何也变不成地球人。这让他心灰意冷。不同物种间的通婚少之又少,这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不知梅根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何感想……不知我们派去的信使是否能抵达目的地……
“嘘——!”
他猛地朝右侧看去。艾尔茜正在一棵大树的枝条上稳住身体,她指着山坡上方——那里,浓雾散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一片深蓝色的天空。高天上,片片云朵好似一艘艘装有观光玻璃船底的小艇,在目光无法探查到的气压层中飞掠而过。在云团下方,他能看到一座高山长满树木的斜坡。一缕缕翻卷的烟霭正从大山两侧积满雾气的地方盘旋而上。
“那是弗塞山。”艾尔茜简短地说道。罗伯特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黑猩猩会认为这里是个安全的地方……即便对于他们那些珍贵的大猩猩来说,这里也足够安全了。
希尔马海的海岸边只排列着为数不多的几座半休眠火山。然而,在整条穆伦山脉中仍有一些地方偶尔会发生地震,而且,在极为少见的情况下,熔岩会喷涌而出。山脉的身躯还在不断生长。
弗塞山正在“嘶嘶”作响。一只只地热孔上方腾起形状扭曲而又浓稠的蒸汽,满溢着热水的池塘雾气蒸腾,间歇泉不时喷溅出滚烫的泡沫。无处不在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此地,纠结成一条条粗大的索缆,顺着半休眠火山的斜坡蜿蜒而上。从这些颜色晦暗、烟气弥漫的池塘里,藤蔓将灼热的岩石中过滤下来的微量元素吸入体内,最终把它们输送到森林的生态系统之中。
“我早该猜到这个地方。”罗伯特笑了起来。在此地,格布鲁人肯定探查不到任何异状。这里到处都弥漫着混杂在一起的高热、泡沫和化学物质,山坡上几只不穿衣服的类人猿根本不会显露形迹。即便入侵者当真前来察看,大猩猩和他们的守护者也会及时潜入四周的丛林,待敌人离开之后再回来。
“在这里藏身,是谁的主意?”他问道,这时他们借着一片高大的森林投下的暗影,正向那块灼热之地走去。硫黄的气味变得越来越浓烈。
“是司令官的主意。”艾尔茜答道。
不出我之所料。罗伯特并未感到懊恼。即便在泰姆布立米人里,艾萨克莱娜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物,而他也颇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才智并不比一般地球人高多少。“为什么我事先不知道这个地方?”
艾尔茜看上去显得有些不安,“嗯,您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们,长官。您一直在忙着做实验,查找光纤和敌人探测方式中存在的诡计。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且什么?”他追问道。
她耸耸肩,“而且我们拿不准,您可能迟早难免会中毒气。一旦遭遇不测,您就只能前往城市去接受解毒剂治疗。到时敌人肯定会审讯您,而且可能会对您做精神感应扫描。”
罗伯特闭上双眼,而后睁开,点了点头,“好吧。我也拿不准,你们是不是信任我。”
“长官!”
“没关系。”他挥挥手。艾萨克莱娜的决定一直都非常正确,符合逻辑——这次的决定仍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只想尽量不去琢磨这件事。
“咱们去看看大猩猩吧。”
大猩猩们以一个个家庭小组为单位散坐在四处,从远处就能很容易地将他们分辨出来——与他们的新生黑猩猩近亲相比,这些生物更高大、毛色更黑、毛发也更浓密。他们棱角突起的大脸就像黑曜岩一般黝黑,面上都带着平和之色,一个个聚精会神,有的在吃饭,有的在为同伴梳理毛发,有的在从事指派给他们的主要任务——织布,以备战时之用。
一张张宽大的木制织布机上,梭儿横着飞来飞去,拖着用土法捻成的纬线,同排列齐整的经线交织在一起。织机“咔嗒咔嗒”的声音抑扬顿挫,与巨猿们低沉的歌声交相应和。罗伯特一行人朝避难地的中心走去,身旁一直回荡着织机声和大猩猩不成调子的低吟。
不时有一名织工停下自己的工作,将织梭放到一旁,飞快地舞动着双手,同身旁的伙伴交谈。罗伯特懂得手语,足以用这种语言与旁人闲谈,不过,大猩猩们使用的似乎是一种方言,与幼年黑猩猩常用的手语大不相同。没错,大猩猩的语言相当简单,但自有其优美之处,带着一种他们特有的温文之态。
显然,大猩猩并不是个头较大的黑猩猩,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种族,他们走的是另一条生命之路,但最后仍发展成为智能生命,与黑猩猩殊途同归。
每一个大猩猩家庭群组,似乎都是由若干成年雌性大猩猩、她们的幼崽、少数少年成员和一只身形巨大、后颈下方毛发呈银白色的雄性成年大猩猩组成。这位家长脊梁和两肋上的毛发通常都是灰色。他的头顶高高隆起,令人过目难忘。提升技术改变了新生大猩猩的身体姿态,但个头大些的雄性大猩猩在走路时仍然至少用一只手的指节支撑着地面——巨大的胸膛和双肩令他们头重脚轻,无法自如地直立行走。
与之相反,大猩猩那些肢体柔软的幼崽在用双腿行走时却显得相当灵便。他们的前额浑圆光滑,尚未生出高凸的眉棱骨——这些内心温顺的生灵,以后才会变成那副徒有其表的凶暴模样。罗伯特感到很有趣:大猩猩、黑猩猩和人类,这三个物种的幼儿长得太相像了。只有在生命旅程中的晚些时候,遗传与命运为他们带来的戏剧性差异才会完全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