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里指挥官仔细审视着罗伯特·奥尼格发来的外观粗糙的报告,“但您必须同意,少校,这份报告看上去相当可信。它能够解释我们为什么屡屡受挫,为什么无法同群岛和大陆取得联系。”
沉思片刻之后,普拉萨楚松少校点点头,“看上去相当可信,是的。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应该先自己进行调查,待确认情况属实后再采取行动。”
“您这样说到底是为什么,少校?”凯里问道,“您是不是不愿意放下相位射枪而去使用弓箭呢?”
普拉萨楚松的回答出乎意料地温和:“根本不是因为这个,长官。只要敌人也使用同样的装备同我们作战,我绝不会含糊。但问题是,他们手中都是尖端武器。”
众人沉默良久。看来没有任何人再能提出什么意见。最后,米尔昌普上校回到桌前,将手掌朝桌面一拍:“不管情报是真是假,我们在这里干坐着到底有什么用?”
梅根皱起了眉头,“您这是什么意思,上校?”
米尔昌普怒气冲冲地答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的部队躲在地底下有什么好处?我们大家都因为长期困在地下而慢慢发疯。可与此同时,在这个关键时刻,地球正在为保卫自己而奋斗!”
“在星际空间并没有您所谓的‘关键时刻’。”指挥官凯里评论道,“更不存在什么‘同时’,那只是一种无稽之谈。尽管这种概念已经在安格力克语和其他地球语言中根深蒂固,但——”
“好了,您不要扯什么宇宙哲学了!”米尔昌普喝道,“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要打击敌人!”他拿起树皮信件,“多亏有了游击队,我们才知道格布鲁人的主要行星基地设在哪里。不管那些鸟儿靠大数据库玩弄什么该死的花招,可他们没办法阻止我们朝他们发射巨震弹!”
“但是——”
“我们现在还藏着三颗巨震弹,在太空阻击战中一颗也没有使用,而且格布鲁人不可能知道我们有这种武器。如果这些导弹能够出色地打击坦度人,震碎他们带有七个心室的心脏,那么肯定也足够轰掉格布鲁人的地面目标!”
“可我们这么做能有什么用处呢?”麦库上尉温和地问道。
“我们能敲掉几个格布鲁人的鸟嘴!乌赛卡尔丁大使曾说过,在格莱蒂克人的战争中,象征性的行动和胜利其实非常重要。现在他们可以声称,加斯上的地球物种连一场像样的仗也打不了。但一次象征性的进攻,只要能打击他们,便会告诉整个五大星系,我们绝不会任由敌人摆布!”
梅根·奥尼格捏着自己的鼻梁上端。她闭着眼睛说道:“我的祖先美洲印第安人有个说法叫作‘奇袭制敌,全身而退’。说来奇怪,这种古老的战术居然在当今科技极度发达的太空星系中照样适用。”说着,她抬起头,“当然,如果我们找不到其他有效的策略,那就只能发起进攻了。
“但您肯定还记得,乌赛卡尔丁也建议我们耐心等待。”她摇摇头,“米尔昌普上校,请您坐下来。诸位,我决定,现在还不能耗尽全力去打一场只为了做做样子的战斗。只有当我明白那是打击敌人的唯一手段时,我们才能那样做。
“请记住,这颗行星上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作为人质被扣押在群岛上。他们的生命取决于格布鲁人究竟给他们施用多少解毒剂。而大陆上只有那些可怜的黑猩猩,他们被自己的庇护主抛在一旁,孤立无助。”
与会者全都沮丧地坐在桌前。他们心灰意冷了,梅根想,但我并不能怪他们。
当初战争迫近时,人们开始想方设法抵抗敌人的入侵,但没有谁曾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令大家考虑是否有可能施展奇招打击敌人。或许,如果一个人对大数据库中精巧复杂的花招越熟悉,对历史悠久的格莱蒂克人掌握的神秘战争技巧越了解,便可以对抵抗战争准备得越充分。但在实战中,格布鲁人使用的战术令地球人谨慎的防御计划全部落空。
她之所以否决发起象征性攻击的提议,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只不过她并未言明。格莱蒂克人行事历来拘泥于繁文缛节,而地球人则因不通世故而臭名远扬。万一这场为了荣誉而发起的进攻被搞砸,反而会让敌人有借口来干出更恐怖的暴行。
唉,听起来太具讽刺意味了。如果乌赛卡尔丁说得没错,那么导致这场危机的起因只是一艘小小的地球飞船,到这里的距离要穿越半个五大星系呢!
地球佬们确实总爱自找麻烦。他们一直都拥有这种天赋。
梅根抬起头,看到大陆来的那只小黑猩猩、罗伯特的信使正朝桌边走来。他仍旧裹着毯子,深棕色的双目中满含困顿之色。
“怎么了,皮特里?”她问道。
黑猩猩鞠躬施礼:
“长官,医生说我现在应该上床休息。”
她点点头,“好的,皮特里。我想,我们迟些会再找你听取汇报……问更多的问题。但现在你应该休息了。”
皮特里点点头,“是,谢谢您,长官。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最好趁我还没忘记,现在就向您报告。”
“哦?什么事?”
黑猩猩看上去有些不安。他瞟了一眼四周的众人,而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梅根,“这是件私事,长官。奥尼格上尉要我一定记清楚,并向您报告。”
梅根笑了,“噢,好吧。诸位,恕我失陪片刻,好吗?”
她和皮特里一起走到大厅的尽头。
随后她坐下来,双目正对着小个子黑猩猩的眼睛,“告诉我,罗伯特都说了些什么。”
皮特里点点头。他的目光变得茫然起来,“奥尼格上尉要我告诉您,现在是泰姆布立米人艾萨克莱娜在负责部队的主要领导工作。”
梅根点点头。她已猜到了这一点。尽管罗伯特可能变得更足智多谋、更深沉内敛,但他绝不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皮特里继续说道:“奥尼格上尉让我向您报告,泰姆布立米人艾萨克莱娜应当拥有黑猩猩名誉庇护主的合法身份。他说,这一点很重要。”
梅根再次点点头,“很好。我们会为此投票表决,然后回复你们。”
但小个子黑猩猩摇摇头,“呃,长官。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所以,嗯,我必须向您报告,奥尼格上尉和泰姆布立米人艾萨克莱娜已经结成了……配偶关系……我想是应该这么称呼这种关系。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这时梅根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慢慢转身,面对墙壁,把前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这该死的蠢孩子!一个声音在她心中骂道。
他们只能这样做,她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应道。
这么说,现在我已经当婆婆了,头一个声音满含讥讽地说道。
这两个年轻人的结合肯定不会生下一男半女——不同族类间的通婚并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但会涉及其他方面的事情。
她身后,与会者正在激烈地争论。他们翻来覆去地讨论着各种备选方案。几个月以来,他们为制订计划已经绞尽了脑汁。
要是乌赛卡尔丁能在这里就好了。梅根暗想。我们需要他的经验、他狡黠的智慧,还有他的幽默感。我和他可以像往常那样好好谈谈。或许他能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眼前这些事情会令一个母亲倍感失落。
她在内心中承认,她非常想念那位泰姆布立米大使。她对他的期待竟比对自己那三位丈夫更强烈。老天在上,乌赛卡尔丁甚至比那个行事乖张的儿子更令她挂念。


第五十一章 乌赛卡尔丁
看着库尔特同南方平原土生土长的松鼠玩耍真令人着迷。他伸出泰纳尼人特有的巨掌,用手中几粒成熟的坚果将那只小动物逗引到自己面前。他已经这样玩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他和乌赛卡尔丁一直在等待中午酷热的太阳落到一丛茂密的荆棘树林后面。
眼前的情景令乌赛卡尔丁感到十分惊讶。宇宙万物始终让他惊奇万分。就连虚张声势、胸无城府而又终日昏昏然的库尔特居然也不断做出惊人之举。
那只松鼠紧张地发抖,鼓起勇气来到近前。它朝泰纳尼人的巨掌跳了两步,伸出前爪,捧起了一粒坚果。
真令人吃惊。库尔特怎么会有如此神通?
乌赛卡尔丁在潮湿闷热的树荫中歇息,他所在的这片丘陵正可俯瞰他的飞船坠毁的那道河口。他叫不出身边植物的名字,但已经越来越熟悉周围的环境:看似平静的林间空地上,弥漫着芸芸众生发出的气味、声音,还有,它们意识中涌流不息的痛苦正在悸动。
他的卷须能够感受到一些小型食肉动物的精神触动。现在它们正在等待白日中最炎热的时光慢慢流逝。但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会重新开始狩猎,去捕捉体型更小的牺牲品。当然,这里没有大型动物。可乌赛卡尔丁感觉到,一大群紧贴地面爬行的昆虫幼虫正在附近的碎石堆中挖掘,为它们的王后寻找珍馐美味。
紧张的小松鼠再次上前,从库尔特的手中取食。它现在有些犹疑不定,既为了自身的安全而小心谨慎,但又贪求面前的美食。
他不该有这样的本事啊。乌赛卡尔丁很纳闷,松鼠怎么会如此信赖这个泰纳尼人,这个身材高大、模样吓人、孔武有力的大块头。在经历过布鲁拉里人的大屠杀之后,加斯上的生命都变得紧张不安、疑神疑鬼。在穆伦山脉东面和南面远处的片片草原上,仍然笼罩着死一般的阴郁之气。
库尔特无法像泰姆布立米人那样通过精神感应来安抚这只松鼠,他不会用轻柔的信息流对着小动物吟唱。
但库尔特在用他口音浓重的格莱蒂克方言说话。乌撒卡尔丁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小东西?你的身体里是否有优越的基因,能让你的后代成为星际遨游者?”
小松鼠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双颊鼓起,浑身发抖。随着库尔特的羽冠一起一伏,随着他的腮缝呼出潮湿的热气,这只加斯星球的本地动物似乎被催眠了。泰纳尼人无法同这只动物沟通,他没有乌赛卡尔丁的本事。但是,松鼠像是通过某种途径感受到了库尔特的爱意。
这可真具有讽刺意味。乌赛卡尔丁想。泰姆布立米人终日在精神感应的洪流中过活,但他却无法与眼前的小动物在精神上融为一体。毕竟,这只松鼠只是加斯上数千万动物中的一员。他为何要在乎这个小小的个体呢?
然而,库尔特热爱这只动物。他没有精神感应能力,也无法建立直接的精神沟通途径,他的爱完全发自理性。他心仪的对象只是这小动物所代表的东西——它的潜在智能。
许多地球人仍然声称,一个人不需要精神感应能力便能理解和认同别人的思想。乌赛卡尔丁沉思着。有个说法叫作“自己的脚穿别人的鞋”,这句古老的比喻说的便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他过去一直以为,这只是大接触时代之前地球人那些离奇古怪的观念之一,但现在他可不敢肯定。或许,地球佬同旁人进行精神沟通的能耐已介于泰纳尼人和泰姆布立米人之间。
库尔特的族人都极度热衷于提升,他们坚信不同生命形式所具有的潜在智能最终都会发展为高等智慧。创造了格莱蒂克文化的先祖久已不见踪影,但早在数十亿年前,他们便命令后世子孙坚守这个信条。而泰纳尼人始终认真地遵照先祖的指示。这些家伙对这个问题执着的狂热早已超出了令人敬佩的程度。某些时候——就像在当前这场格莱蒂克人的危机中——他们也因狂热而变得十分危险。
但富于讽刺意味的是,现在乌赛卡尔丁却要指望这种狂热来帮忙。他打算对库尔特缺乏理智的热情加以诱导,使之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发挥作用。
小松鼠从库尔特摊开的手掌上取走最后一粒坚果,随即决定结束这顿美餐。只见它将扇形的尾巴一扫,就飞快地窜进了树丛之中。库尔特转身看着乌赛卡尔丁,他的腮缝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我研究过地球佬生态学者们搜集到的基因组报告。”泰纳尼使节说道,“仅仅在几千年前,这颗星球上潜在智能生命的数量还相当可观。真不该把这样一座宝库拱手让给布鲁拉里人。结果加斯上的高级生命形式被毁灭殆尽,这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纳哈利人因为自己受庇护种族的罪行而受到了责罚,对吧?”尽管乌赛卡尔丁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这样问道。
“没错。他们的身份又变回了受庇护种族,被贬到一支负责任而且资历更高的庇护主种族属下去接收培育提升。实际上,他们成了我们泰纳尼人的受庇护种族。这简直太悲惨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纳哈利人其实是一个成熟而又优秀的种族。他们只是没有理解提升纯粹的食肉动物时需要注意的微妙之处,因此才在受庇护种族布鲁拉里人这件事情上栽了大跟头。但并非只是他们自己有错,格莱蒂克提升公会也难辞其咎。”
乌赛卡尔丁强压下只有地球人才会露出的微笑,但他的卷须上盘旋着生出一缕微弱的精神信息流,库尔特看不到。“如果加斯这里的生态环境有什么好消息,会对纳哈利人有好处吗?”他问道。
“当然。”库尔特用翕动的羽冠做了一个相当于耸肩的姿势,“灾难发生时,泰纳尼人同纳哈利人并没有任何关联。但当他们降级并被置于我们的监管之下后,事情变了样。现在,我的种族收养了纳哈利人,因而也对这片受伤的土地负有责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派遣使节到这儿来,确保地球佬没有给这个不幸的世界带来更多的伤害。”
“他们干了么?”
库尔特闭上眼睛,而后重新睁开,“他们干了什么?”
“地球佬给这里带来伤害了吗?”
库尔特的羽冠再次摆动起来,“没有。尽管我们处于战争状态——泰纳尼人和地球人——但我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证据说明地球佬犯下了什么罪孽。他们的生态管理计划堪称其他族类效法的楷模。
“不过,我倒是打算就格布鲁人的所作所为提交一份报告。”
乌赛卡尔丁相信自己能够理解库尔特话语中蕴含的苦涩之感。他们两人都已经看到,地球人为恢复环境而做的努力被毁坏殆尽。两天前,他们曾从一座生态复苏工作站旁边经过。那座设施已经人去楼空,采集样品用的捕猎装置和试验笼全都锈迹斑斑。由于制冷设备停止工作,贮藏基因样本的柜橱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他们在房子里找到了一本笔记簿,上面用痛苦的笔调记录了一位新生黑猩猩生态助理员所做的抉择——他不得不决定放弃自己的工作去救助一名遭到毒气侵袭的地球人同行。为了获得医治制约性毒气的解药,他们肯定要长途跋涉才能达到海岸地区。
乌赛卡尔丁想知道他们是否成功地到达了目的地。显然,这座设施被格布鲁人用毒气彻底地熏蒸了一遍。从这里到最近的文明社会的边缘地区要走相当远的路,即便是乘坐悬浮车也要花上很长时间。
显然,格布鲁人很乐意让这座工作站空无一人。“如果到处都是这种状况,我一定要将一切都写进呈文中。”库尔特说道,“我很高兴您听从我的劝告,领我回到有人居住的地区,这样我就能收集更多的资料,检举这些罪行。”
这次,库尔特的措辞令乌赛卡尔丁笑了出来,“或许我们会找到某些有趣的东西。”他赞同道。
当恒星吉莫郂开始从它辉光灼人的顶点缓缓下降时,二人重新踏上了旅程。
穆伦山脉东南方向的片片平原向远处延伸开去,就像柔波轻荡的大海上一串串起伏的浪峰被大地之神牢牢冻结在原地。与信德谷地和山脉另一侧的那些开阔地不同,这里看不到地球生态学者引进的任何动植物,只有加斯本地的生物。
还有那些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荒地。
乌赛卡尔丁感到,不毛之地上毫无生机,就像是这片原野上洞开了一张空荡荡的大口。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地球人的比喻:就像一件少了一半琴弦的乐器。
没错,这比喻很合适。恰如其分,富有诗意。他盼着艾萨克莱娜能够听从他的建议,学习地球佬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
昨夜,在他内心深处,通过亲人之间的精神沟通,他梦到了自己的女儿。在梦里,艾萨克莱娜的精神信息流中满含可怕的预感。她伸出卷须,触探着意念云团中暗藏的危险而又恐怖的神奇之物。乌赛卡尔丁颤抖着,不由自主地惊醒过来,就好像是本能逼着他逃开了那股精神信息流。
其实,如果没有那股信息流,乌赛卡尔丁本可以探查到更多关于艾萨克莱娜的情况,但充满不祥之兆的意念云团一直在闪烁着微光。从闪光中,他只知道女儿还活着,再没有更多的消息。
现在这种情况下,既然女儿还活着,其他事情也只好作罢。
库尔特扛着他们的大部分装备。高大的泰纳尼人步履平稳,乌赛卡尔丁无须太费力就能跟上他。尽管身体变化能暂时让艰苦的跋涉变得轻松一些,但乌赛卡尔丁压制住了冲动,因为他最终还是要为这短暂的轻松付出代价。他满足于缓步而行,同时尽量张大鼻孔——他令自己的鼻孔变得又扁又宽,这样既能吸进更多的空气,又能挡住无处不在的灰尘。
前方,与他们脚下的小路不同的方向,朝着远处那片微微发红的群山,在一道河床边横亘着一排绿树成荫的小山丘。乌赛卡尔丁察看了一下指南针,他有些纳闷——这些山丘看起来为何这般熟悉?他很后悔坠机时丢掉了惯性导航记录仪。只要他能确定……
那是什么?他眨眨眼睛。莫非那里刚刚闪过的一道微弱蓝闪只是他的想象?
“库尔特。”
泰纳尼人笨拙地停下脚步,“啊?”他转过身面对着乌赛卡尔丁,“是您在叫我吗,同行?”
“库尔特,我想我们应该朝那个方向走。这样我们就能赶在天黑前在那片山丘下扎营吃饭。”
“哦,那里和我们这条路不是一个方向。”库尔特喘息片刻,说道,“好吧,我听从您的建议。”他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朝那三座顶部一片翠绿的小丘大步走去。
离日落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候,他们来到河道旁边,开始扎营。库尔特支起他们的伪装帐篷,而乌赛卡尔丁则负责检查那些从近旁的树枝上摘下的微微泛红、柔软多汁的椭圆形水果。他的便携式测试仪显示,这些水果富含营养。它们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甜香。
不过,果实内部的种子却坚硬无比,经过动物的消化系统之后,胃酸只能腐蚀核壳,种子的大部分将随粪便排到地上。在很多星球,生有果实的树木都具有这种普遍的适应能力。
大概一度曾有某种体型巨大的杂食动物以这种水果为食,同时作为补偿,它也将果实的种子到处播撒。既然它为了取食而在树上攀爬,那么就可能生有进化尚不完全的双手。或许它还具有潜在的智能。本来这类生物可能在某一天演变为智能生命,进入提升的圈子,而最终成为一支成熟老练的高级族类。
但这一切都被布鲁拉里人毁掉了,而且死掉的还不止那些大型动物。现在由于没有采食者,树上的果实都落在根部近旁。没有几粒种子的胚芽能够突破坚硬的核壳,而核壳之所以如此坚硬,是因为它已进化演变到刚好能被食用者的胃酸销蚀殆尽,但此时那些生物已经销声匿迹了。即便少数种子成功发芽,它们长出的小树苗在父辈大树的阴影里也显得凋萎柔弱。
这里本该是一片森林,而不是一小片凌乱芜杂的树丛。
不知这里是不是我要找的地方。乌赛卡尔丁暗想。在这片起伏的原野上没有多少显眼的地标。他环顾四周,但再也没看到那逗弄人的蓝色闪光。
库尔特坐在帐篷的入口处,用他的腮缝低声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乌赛卡尔丁将满满一抱水果放在泰纳尼人面前,随后朝汩汩作响的流水信步走去。小溪从一堆半透明的石块上流过,而在黄昏天光的映衬下,那些石头泛着隐隐的红色。
就在那里,乌赛卡尔丁找到了人造物品。
他弯腰捡起它,仔细审视。
这东西由加斯本地的燧石制成,经过切削和打磨,边角像玻璃一样光滑,一侧又钝又圆,正好能被一只手握住……
乌赛卡尔丁银亮的卷须摇摆起来,从中又一次飘出了那股能渗进别人的意识并勾起对方好奇和疑惑的精神信息流。随着乌赛卡尔丁在手中来回翻转这只小巧的石斧,他的意念云团也在缓缓游动。他对着这件远古时期的工具沉思默想,而他的精神信息流却已瞄向库尔特,那家伙还在山坡上自顾自地吹口哨呢。
意念云团绷紧身体,而后朝身躯笨重的泰纳尼人飞了过去。
石制工具——标志着潜在的智能。乌赛卡尔丁想。他曾嘱咐艾萨克莱娜,要她留心有关迹象,因为已经有流言……有传闻讲述了加斯荒野中发生的目击事件……
“乌赛卡尔丁!”
他猛地转过身,同时将那件人造制品藏在背后,看到大块头泰纳尼人正站在面前。“什么事,库尔特?”
“我……”库尔特显得有些犹豫,“麦托坎米,布托伊尔弗……我……”库尔特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我想知道,您是否已经检查过那些水果?它们适合我和您食用吗?”
乌赛卡尔丁叹了口气。库尔特明明是在找借口来这儿,他想干什么?莫非泰纳尼也有好奇心么?
他松开背后的手,任由那块粗糙的人造物品滑落到河泥中。“放心吧,我的同行。它们富含营养,只要您别忘了补充其他必需的养分就一点也没问题。”
乌赛卡尔丁同这位伙伴一起走回营地,他们没有生火,在越来越明亮的星汉照耀下吃起了晚餐。


第五十二章 艾萨克莱娜
在狭窄的峡谷两侧陡峭的石壁上,大猩猩们顺着树藤结成的绳索向下攀爬。他们小心地滑过一条条还在冒烟的岩缝,不久前一连串的爆炸将峭壁撕出了许多裂口。现在仍有发生山崩的危险。但尽管如此,他们的下滑速度还是很快。
下落过程中,他们穿过一道道闪耀着柔光的彩虹。大猩猩们的毛发蒙上了细小的水滴,也在闪闪发光。
他们向下爬去,大瀑布在耳边发出可怕的咆哮。洪亮的声响在岩壁间回荡不息,盖过了他们吃力的喘息声。这声音还盖过了战斗的喧嚣,盖过了仅仅几分钟前还在怒吼的死神的呐喊。那些声响只是在一瞬间能与震耳欲聋的瀑布相抗衡,但转眼便消失在洪流的声浪之下。
以前,瀑布飞坠咆哮的急流一直冲击着光滑闪亮的石头,此时却在破碎的金属和聚合物上泼溅出团团水雾和泡沫。从崖壁上崩塌的巨石又砸在瀑布脚下刚刚出现的残骸上,现在,在流水的冲击下,这堆狼藉之物平平地铺散在水中。
艾萨克莱娜从峭壁顶端向下俯瞰,“我们可不想让敌人知道我们是怎么设下埋伏的。”她对本杰明说道。
“我们安置在瀑布下面设伏用的绳索已经过预先处理,很容易便会被水泡烂。几个小时之内,绳索便会被冲走,长官。等敌人派来救援队的时候,他们绝不会知道我们是如何变这个罗网戏法的。”
他们看到,大猩猩同一队黑猩猩战士汇合在了一起。这些黑猩猩正在三辆刚刚被摧毁的格布鲁人悬浮坦克中搜寻侦察。最后,在确认一切平安无事之后,黑猩猩们背起十字弓,开始将一件件战利品从车里拖出来,同时指导大猩猩将碍事的巨石或是破碎的装甲护板搬开。
刚才,敌人的这支巡逻队循着隐藏的猎物留下的气味,来得非常迅速。他们的仪器显示,有人躲在瀑布下面,而那里是个非常符合逻辑的庇护所,拥有一道令追踪者的常规探测器很难洞察的天然屏障。只有通过专用的谐振扫描装置,敌人才能发现那些采用科技手段在水下藏身的地球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