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本抬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只露出她那两只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听我说,”他低声道,“他们有传感器。如果你能看见他们,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看见了你。咱们现在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想方设法回到城里去!”
不远处传来农业机械发出的“嗡嗡”声,正是这种声音才引得他们俩来到了这里。如果二人能够去跟农夫们混在一起,或许就可以逃过入侵者的搜捕。
据法本所知,在这次不走运的谷地突袭中,大概只有他和盖莱特两人幸存下来。很难想象,在艾萨克莱娜的指挥下,山里的游击队能好到哪里去。现在,从他潜伏的草丛中看身边这个世界,似乎从来不曾发生过一场动乱。
他从盖莱特的嘴巴上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神,他不禁思忖,不知一个人的目光是不是能够杀人。她的毛发纠结在一起,溅满了泥污。现在,从她身上再也看不到以前那个冷静而又睿智的黑猩猩姑娘的影子。
“我……想……你……曾……说……过……”她故意压低声音,现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如果咱们只穿戴用本地材料制造的衣饰物品,敌人就没法发现咱们。”
“那就要看他们是不是犯懒,是不是只想指望他们的秘密武器来对付我们。但你别忘了,他们还有红外线探测设备、雷达、地震声呐、精神感应装置——”他突然停了下来。从他左侧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如果这声音来自他们刚才听到的那台收割机,那么现在他们搭便车的机会大概到了。
“你等在这儿。”他低声嘱咐道。
盖莱特抓住他的手腕,“别走。我要跟你一起去!”她飞快地向左右扫视一圈,而后垂下了眼帘,“别……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法本咬紧嘴唇,“好吧。但你一定要伏低身体,紧跟在我后面。”
他们将身子紧贴地面,一前一后向前爬去。那轰鸣声变得越来越响。很快,法本便感到他的后脖颈上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麻刺感。
这是引力发动机,他想,离得很近了。
但他不知道那机器究竟离自己有多近。最后,收割机突然出现在两米之外的草丛上方。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大型车辆,没想到这玩意儿只有篮球一般大小,表面上覆满了银亮的、透明的球形传感器。它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颤动,直瞪瞪地盯着他们。
噢,见鬼。法本叹了口气,随即坐直身体,听天由命地垂下了双臂。不远处传来微弱的话语声,无疑,那是这机器的主人。
“这是个军用机器人,对吗?”盖莱特无力地问道。
法本点点头,“是个探测器。我想,是廉价型,但并非无能,单凭它就足以发现咱们,并把咱们控制住。”
“那咱们该怎么办?”
他耸耸肩,“咱们能怎么办?最好还是投降吧。”
说着,他却偷偷地把手伸向背后,在黑色的泥土中摸索起来,最后他紧紧握住了一块光滑的石头。
远处的说话者正朝这里走来。会是谁呢?他暗想。
“听我说,盖莱特。等我一动手,你就马上逃开。尽快离开这里。把你的记录送给艾萨克莱娜——如果她还活着。”
随即,没等盖莱特来得及提出任何异议,他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石头向机器人抛去。
刹那间发生了好几件事情。法本的右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同时他还看到一道闪光,亮得耀眼,令他头晕目眩;随后,正当他向前跃出的时候,猛地感到数不清的尖针刺中了自己的胸口。
法本向机器人冲了过去,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以前就曾像现在这样做过,像现在一样疯狂而又凶暴——不止一两次,而是成百次——在上百个前世中,他这样做过上百次了。头脑中忽隐忽现的记忆碎片唤起了熟悉的感觉,像浪潮般席卷他的全身,催动着他一个鱼跃扑倒在机器人脉动的引力场下面,将外星探测器紧紧搂在怀里。
那东西在法本手臂中剧烈挣扎,想要把他甩到一边,令他感到天旋地转。机器人射出道道激光,击打在他的影子上,被点燃的草叶纷纷爆裂开来。法本为了保住性命,只能将机器人死死搂住不放,天空和大地在他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令他头晕欲呕。
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似乎帮了法本的忙。他感到自己已经历过无数次现在这样的拼斗。在头脑深处一个小小的、理性的角落中,他知道其实自己并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但错乱的记忆却固执己见,令他错误地产生了自信——而现在他确实需要这种自信——他冒险松开了受伤的右手,摸索着寻找机器人的控制盒。
法本的眩晕感一时消失,大地和天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抠住控制盒的盖子用力一撬,折断了一截指甲。但他已顾不上许多,径直伸手进去抓住了里面的电线。
那机器人好像觉察到了他的意图,将身体一歪,猛地旋转起来。法本再也无法夹紧的双腿被甩了开去,只剩双手还抓着机器人。他像个被人拎着胳膊抡起来的布娃娃似的围着机器人滴溜乱转,随后他终于松开了左手,而揪住电线的右手也越来越无力,只能任凭自己的身子被一圈又一圈地甩到半空……
此时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只有一样东西不是模糊的虚影:机器人激光器的透镜,正笔直地对着他的面孔。
再见了。他想,闭上了双眼。
但就在这时,控制盒里的线头突然松脱开来。法本一下子飞了出去,右手还紧抓着电线。尽管他的飞行姿势非常完美,但落地动作却惨不忍睹。他哀叫一声,向旁边一滚,刚好躲过了地上一片燃烧的草丛。
法本感到肋骨疼痛难忍,就好像豪莱茨研究中心个头最大的雌性大猩猩刚刚同他交好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身上至少被激光器射中了两处。他还以为这次肯定要丢掉性命呢。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能活着就是好事。
他眨眨眼睛,抖掉眼皮上的泥土和烟尘。五米外,外星人探测器的残骸正在一圈焦黑冒烟的草丛里“嘶嘶”作响,身体内部发出一阵阵“噼啪”声。格莱蒂克人自夸的上乘质量也不过如此。
到底是哪一个外星奸商把如此不堪一击的臭大粪卖给了格布鲁人?法本暗想。不过,我才不在乎呢。即便这个卖家是个整天臭气熏天的约弗尔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他亲上一口。我说到做到。
有人在兴奋地用安格力克语说话,还有奔跑的脚步声。法本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希望。他本以为随着探测器被破坏,格布鲁人马上会跟着出现。可现在看来,来者好像是黑猩猩!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但剧痛令他全身一缩,不由得捂住了肋下。不过,他还是笑了。
但是,当他看清来人是谁时,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哎呀,哎呀,看看我们在这儿碰见谁了?原来是蓝卡先生!看来这次你又在障碍赛场上跑了不短的路吧,大学生。你已经晕头转向了,挨了揍都不知道是谁打的。”
面前高大的黑猩猩精心修整了自己面部的毛发,修剪过的胡须打着卷儿,还涂了蜡。法本认出,这就是“猿族甜果”酒吧里曾与他打过交道的流氓头子,自称“铁钳”的那个家伙。
天下有那么多黑猩猩,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他?
其余几个恶棍也走上前来。这些无赖仍旧穿着亮闪闪的拉链制服,但身上又增添了新饰物:他们每人都身披绶带,佩戴着臂章。臂章上带有同样的全息标志……一只向前伸出的利爪,尖锐的爪尖闪闪发光,显得凶险异常。
他们手持改良过的军刀步枪,将法本围在正中。显然,这几个家伙就是传闻中投靠了格布鲁人的卖国分子,法本和盖莱特对这支刚刚成立的伪军早有耳闻。
“还记得我吗,大学生?”铁钳问道,咧嘴一笑,“我想你该记得。我可是还记得你哩。”
法本叹了口气,他看到两个痞子牢牢地抓着盖莱特,将她推上前来。“你没事吧?”她轻声问道。法本不明白她眼神的含义,只是点点头。似乎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快走,两位享受遗传特权的妙人儿。”铁钳大笑起来,伸手攥住法本的胳膊,紧紧掐在他受伤的右手腕上方。“我们想让二位去见见某些人。这次可不会像上回那样被搅了局。”
说罢,他将法本的胳膊用力一扯。法本正盯着盖莱特,被铁钳一拽,差点跌倒在地,他再也没有力气做无谓的挣扎了。
劣种们推搡着法本,让他走在盖莱特身前。现在他才第一次有机会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但马上大吃一惊,这里距离海伦尼亚的城墙居然只有几百米!不远处停着那辆收割机,两只身穿工装棉布裤的黑猩猩正站在踏板上吃惊地盯着他们。
法本和盖莱特被凶徒押着朝城墙上的一道小门走去。外星人修建的这道城市屏障随着地势缓缓起伏,将郊野隔离在外——就像一只鸟巢,安安稳稳地保护着格布鲁人的性命。
第四十九章 格莱蒂克人
正道宗主蓬起羽毛,在布道栖木上轻轻雀跃了几下,这表明他心中正激动万分、极度焦虑。耽搁了这么久之后,山中遇袭的残兵败将才来到他面前接受询问和评判,而当他得知有关消息时,竟已晚了一天多的时间!
遭到伏击的幸存者们仍处于震惊之中。他们回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军务首脑报告。但军方当时正忙于收拾残局,平息反叛者在附近平原地区发起的最后几起不成功的暴乱。毕竟,敌人对深层空间防御炮台的进攻差一点就要得逞,与此相比,山地发生的一次小规模战斗还算得了什么呢?
正道宗主完全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自己居然长时间被蒙在鼓里。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沮丧。要知道,山区的袭击事件具有重大意义,远不像冒险的游击骚扰那么简单。
“你们本该自行了断才对!”
宗主对面前的格布鲁科学家们又叫又跳,高声责难。这些专家们仍然羽毛凌乱,显然从山地跋涉而归后一直没有整理仪容。现在听了宗主大人的话,都更加垂头丧气了。
“你们居然临阵投降,这损害了我们的正道和荣誉。”最后宗主叱骂道。
如果这些家伙是军人,高级教士肯定会要求他们自己和家庭为这次耻辱付出代价。但护送他们的卫队成员大多数已在袭击中丧生,而科学家们通常都不像士兵那样关心和了解正道。
宗主大人决定宽恕他们:
“不过,你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原因是可以理解的。我认可你们的行为,也会实现你们在投降时向敌人许下的诺言。”
技术专家们都松了口气,纷纷雀跃舞蹈起来。当他们返回家园后,将不会受到羞辱和更糟糕的待遇了。官方认可了他们的庄重誓言。
然而他们向伏击者许下的诺言将使格布鲁人蒙受巨大的损失:这些科学家必须立即离开加斯,至少一年之内不得回来。此外,入侵者还要施放同等数量的被扣押的地球人!
正道宗主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这念头令他生出一种难得而又奇特的快活之感。好吧,他可以下令放掉十六名地球人,但山地中的黑猩猩甭想再见到他们那些危险的主人。格布鲁人会将被释放的人类直接送往地球!
这样做当然合乎诺言之中的正道。如此解决问题确实代价高昂,但绝对不会让那些畜生再次在加斯的大地上为所欲为!
一想到新生黑猩猩可能确实像败兵们报告的那样神通广大,宗主大人便心惊肉跳。怎么会这样?根据观察,城市和谷地中的地球人第一大受庇护种族几乎不可能具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难道说,还有漏网的地球人?
这念头令正道宗主一惊,而他不明白地球人怎么可能会逃过劫数。人口普查的数字资料显示,加斯上至今没有下落的地球人数量已是小而又小,简直无关紧要,绝不会影响大局。从统计学的角度看,那些“狼崽子”肯定已经死掉了。
当然,毒气进攻还应该继续加强。新任政务宗主肯定会抱怨,因为事实证明这个行动确实代价不菲。但现在正道宗主已经完全站到了军务宗主一边。
正道宗主突然感到内心一阵骚动,就像是一阵刺痛。莫非这就是性别变化的先兆么?但不应该这么早,现在大局未定,而且三位首脑之中还不曾有一人能够支配全局。换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直到正道得以大行天下,直到全体的意愿达到统一,那时便能清楚地知道,谁是最强者!
正道宗主“叽叽喳喳”地鸣叫起来,向先祖祈祷,旁边众人马上低声应和。
如果现在能知道格莱蒂克星系中的战事进行得怎么样就好了!海豚飞船已被发现了么?是否有某些同盟族类的舰队正在接近回归的古老先祖,从而将一切事端全部终结?
大变革的时代果真已经开始了么?
若是教士大人能够确定格莱蒂克的法律已经无可挽回地彻底崩溃,他便可以毫不理会手下人在投降时许下的令他难堪的诺言,也绝不把新生黑猩猩所谓的本领放在眼里。
当然,其实他并不必为黑猩猩大伤脑筋。即便有了地球人类的指导,这些近乎野兽的动物也绝不可能知道如何正确地利用宗主大人的担心来制造麻烦。“狼崽子”种族就是这样。他们无法领会格莱蒂克古老文化的精妙之处,只会直来直去、莽撞无知地蒙头乱闯,而且到头来几乎总是自寻死路。
不必担心,正道宗主啁啾着说道,是的,不必担心,胜利将属于我们。
但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而且在将来,这件事很可能将成为最重要的环节。教士大人再次开口,向远征军的官员说道:
“这些人在投降时已经答应,今后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得重新回到事发地。”
科学家们跃动着身体,承认他们确实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在加斯上将有一小块地方,禁止格布鲁人踏入,直到宇宙中的群星陨落,或者——直到规则发生变化。
“还有,在敌人发起进攻之前,你们发现了某些痕迹,说明他们确实在进行神秘的遗传研究,说明他们在秘密提升新的受庇护种族?”
投降的残兵败将已经报告了这一情况,但宗主大人还是仔细地询问每一个细节。当时研究人员的时间不多,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番,但他们发现的线索已经非常有说服力。种种迹象都引出了同一个令人惊愕的结论。
黑猩猩们居然在群山中隐藏了一个即将成为智慧生命的族类!在格布鲁远征军侵入加斯之前,黑猩猩和他们的地球人庇护主就已经开始提升一个新的受庇护种族了!
没错!宗主大人舞动着身体。从泰姆布立米人的石冢中缴获的资料并没有撒谎!真是个奇迹,加斯这个祸患之地竟然酝酿出了一个珍宝!而现在,尽管格布鲁人控制着大地和天空,可地球佬的种族们还在继续私自进行非法的研究开发!
怪不得加斯上的分支数据库中有关提升方面的资料被洗劫一空!这些“狼崽子”想要隐藏证据。
但现在我们把一切都搞清楚了。宗主大人欣喜若狂。
“你们将被遣送回家,尽快登船。”宗主大人对眼前这些狼狈不堪的科学家说道。随后,他转向自己的科瓦克助手,那些忠仆都聚集在大人的栖木之下。
“联系军务宗主,”他的命令显得不同寻常地简洁,“告诉我那位同僚,我希望立即同他会谈。”一名毛茸茸的四足科瓦克人马上鞠躬,随后疾步跑开,去呼叫军方首脑了。
正道宗主静静地站在栖木上。他仍然受困于神圣的习俗——在正道大行之前,他还不能踏足于加斯的土地。
他一次又一次地挪动着身体的重心,随后将长喙埋在胸前,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部 叛 徒
不要谴责自然,
她尽了她的责任,
你只要尽你的。
——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第五十章 秘密政府
信使坐在议事厅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将毯子紧裹在肩头,正啜饮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汤。这只年轻的黑猩猩不时一阵阵地颤抖着,但看来他只是筋疲力尽,除此以外并无大碍。他湿漉漉的毛发铺散在乱蓬蓬的毯子里,这小伙子刚刚游过冰冷的海水,方才结束了这段危险的旅程。
他能来到这里真是个奇迹。梅根·奥尼格一边看着他一边想。我们派到岸上去的特工和侦察小组,全都携带着最精良的装备,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可这只小黑猩猩却做到了。他驾着一只用树干扎成的小木筏,撑起土布船帆,竟然找到了我们。
还带来了我儿子的消息。
梅根又擦了擦眼睛,她想起了信使刚才所说的第一句话——那时,这只黑猩猩游过最后一段地下水道,刚到达秘密政府位于岛屿地底深处的防御工事。
“夫人,奥尼格上尉让我捎来了好——好消息。”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用油性树脂做了密封防水处理的小包裹,递给她之后便一头栽倒在救护人员的怀里。
罗伯特发来的消息,她惊愕地想,他还活着。他并未被敌人抓住。而且,他还在一支部队中担任指挥员。一想到这个,她不知自己应该欢呼还是颤抖。
当然,这值得她为儿子感到骄傲。现在,罗伯特可能是唯一一个在加斯大地上自由活动的成年地球人。而且,即便他的“部队”只是一支由猿猴组成的游击队,但他们取得的成就要比她手下这支小心躲藏起来的正规行星军大得多。
尽管她为罗伯特感到骄傲,但还是大吃一惊:莫非这孩子具有更卓越的才能,而她以前一直不曾发现?或许是当前的逆境激发了他内在的潜质?
可能他身上还是有很多的地方像他父亲,超乎我的想象。
萨姆·特纳斯是一位飞船驾驶员,大约每五年才会在加斯暂作休整,他是梅根的三位航天员丈夫之一。这三个男人全都要在长途飞行后回加斯待上几个月,然后再次踏上征程,不过他们几乎从不同时回来。若是换作别的地球女人,恐怕不会这样安排自己的婚姻,但作为一个职业女性,一个政务人员,她的生活与航天员倒是正好相配。在三位丈夫当中,只有萨姆·特纳斯同她育有一子。
我从未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英雄。她突然意识到。我过去对他太苛刻了,我想我并不真的希望他成为一个萨姆那样的人。
毕竟,如果罗伯特不是一个富有才干的人,他现在肯定十分安全——此刻他大概正和其他地球人一同被拘禁起来,同他的朋友们一起寻欢作乐——而不是与威力无比的敌人展开这场孤注一掷而又徒劳的斗争。
别担心,她安慰自己,他的信可能有些夸大其词。
在她左侧,流亡政府的成员们正在详读这封用土造墨水写在树皮上的信,大家惊愕的低语声变得越来越热烈。“狗娘养的!”她听到米尔昌普上校骂出了声,“原来就因为这个他们才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哪里,没等我们动手就能洞察我们的意图!”
梅根走到桌旁,“您来总结一下吧,上校。”
米尔昌普抬头看了看她。这位大块头、红脸膛的预备役军官抖着那几页信纸,最后还是旁人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从他手中将信件夺了过去。
“原来问题出在光纤上!”他叫道。
梅根摇摇头,“您说什么?”
“光纤无处不在。每一根电缆、电话线、通信管道……这个星球上面,几乎每一台电子设备都有光纤!这些光纤全被做了手脚,产生的谐振信号正好与那些该死的鸟儿发射的概率波属于同一波段……”米尔昌普上校因为狂怒而声音哽咽。他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梅根的困惑神色肯定非常明显。
“或许我能做一下解释,协调官大人。”约翰·凯里说道。这是个高大的男子,面容灰黄。一看肤色便知他已当了一辈子的航天员。在和平时期,凯里的职业是一艘星系内货运飞船的船长。他的商船也参加了那次效力低微的太空阻击战,是少数“幸存”的船只之一——用“幸存者”来称呼这艘船不知是否恰当。在那场空战中,“希望号”被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倒,但仍在坚持战斗,用它的常规激光武器猛轰格布鲁人如同小行星一般的作战飞船。最后,这艘船勉强拖着弹痕累累的残躯,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海伦尼亚。而它之所以没有继续航行,只是因为敌人已经从容不迫地在整个吉莫郂星系巩固了控制。现在它的船长成了梅根的船务顾问。
凯里愁容满面,“协调官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嗯,二十年前,我们曾做过一笔绝好的交易?购买一座马上可以投入使用的工厂来生产电子和光子设备?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移民世界来讲,那座微型自动化工厂拥有尖端科技,相当完美。”
梅根点点头,“那时你的叔叔是这里的协调官。我想,你执行的第一次商务使命就是与供货方达成协议,并把整座工厂运回加斯。”
凯里点点头。他显得有点垂头丧气,“这座工厂的主要产品之一便是光纤。有人讲,我们同科瓦克人达成的这个交易太划算,简直令人生疑。但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打着这样的鬼主意?而且会在这么久之后才显露端倪?要知道,他们达到目的机会极小极小——”
梅根倒抽一口凉气,“科瓦克人!他们是格布鲁人的——”
“格布鲁人的受庇护种族。”凯里点点头,“那些该死的鸟儿肯定当时就盼望将来的某一天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情。”
梅根想起乌赛卡尔丁曾试图让她明白的事情:格莱蒂克人做事总是深谋远虑,而且就像他们那些在轨道上运行了亿万年的行星一样冷静而又耐心。
旁边有人清了清嗓子。这是普拉萨楚松少校,一个身材矮小、体格精悍的地球联邦陆战队军官。经历过太空阻击战和海伦尼亚宇航着陆场那次象征性的抵抗之后,少校和他的特遣队是政府麾下仅有的职业军人。现在,普拉萨楚松和凯里负责主持后备委员会的工作。
“问题太严重了,协调官大人。”普拉萨楚松说,“这颗行星上几乎每一台军用和民用设备都使用了那座工厂生产的光纤,而这些设备几乎遍布每一座建筑物。我们能确信您儿子的发现准确无误吗?”
梅根想要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但政治家的本能及时制止了她。我怎么知道?她想,这孩子令我感到陌生。她瞟了一眼信使,那只小黑猩猩拼死才给她带来了罗伯特的信。她过去可从来都不曾想象过,罗伯特能够在别人身上激发出这样的献身精神。
梅根暗想,自己是不是在嫉妒儿子?
随后,一名陆战队女军官开口了:“一同签署这份报告的人还有泰姆布立米人艾萨克莱娜,”丽迪娅·麦库上尉指出。这位年轻的军官抿紧了嘴唇。“这应当算作双重确认吧。”她暗示道。
“多谢提醒,丽迪娅,”普拉萨楚松答道,“但这个泰姆布立米人还只不过是个孩子。”
“她是乌赛卡尔丁大使的女儿!”凯里突然插话,“另外,黑猩猩技术人员都参与了有关试验。”
普拉萨楚松摇摇头,“但并没有真正够格的目击证人来证明他们的试验结果。”
有几位委员喘息起来。与会者中唯一的新生黑猩猩成员,苏津·本尼什克博士,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桌子。但看来普拉萨楚松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众所周知,少校并不是个圆滑机敏的人。而且,他是一名联邦陆战队的军官。梅根提醒自己。在地球联邦的这支精锐作战部队中,只有极少数海豚和黑猩猩服役。而且,联邦陆战队招募的兵员绝大多数都是男性,那里堪称旧时代男性至上主义的最后一座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