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像人类一样大吼一声,随即走下了长满野草的悬崖边缘。
无疑,要想从崖壁上逃生,他必须四肢并用才行。法本用左脚的脚趾紧紧握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将身体向下一荡,扑向第二块可以抓牢的岩石,以便够着下一道突出的石梁。如果荡悠一小段路,他还能轻松应付,这样做需要手脚同样具有攀握的力量。谢天谢地,人类提升了黑猩猩之后,还让他们保有这种能力。如果法本的脚变得和人类一样,他早就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大汗淋漓的法本伸出脚尖四下摸索,想找到一处落脚点,突
然崖壁猛地一晃,像是朝他冲了过来。这时上面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他感到山体在一阵阵发抖。法本的脸一下子撞到了坚硬的石壁上。为了保住性命,他的手只能死死扣住岩壁不放,双脚在半空中乱踢乱晃。
这该死的……头顶上的悬崖边缘落下一股尘土,法本一边咳嗽,一边吐着唾沫。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一块块灼热白亮的石头碎片正飞溅到空中,然后旋转着落到下面的海水中,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
肯定是那座石冢被炸掉了!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嗖”的一声朝他的脑袋飞来。他急忙闪避,但还是被一道蓝色的闪光击中了头部,令他的脑海深处回荡起一阵怪异的笑声。突然,似乎有某个东西拂过他的后脑勺,那兴高采烈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响亮,随即蓝光呼啸着从他身边飞走,落到海面上之后擦着浪尖朝南方疾射而去,而他头脑中的笑声也随之渐渐止息。
法本喘着粗气,疯狂地舞动双腿,想要寻找一处落脚点。最后,他的脚终于接触到了支撑物,于是接着向下爬去,找到了下一个还算安全的栖身处。他将身体挤进一条狭窄的石缝,从上面根本看不到这里。直到这时,他才挤出一点点多余的力气咒骂起来。
等着瞧吧,乌赛卡尔丁。总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法本抹去落在眼睛上的尘土,低头向下望去。
从崖顶到沙滩的路,他已走了大概一半。如果可以安全到达悬崖底部,那么他就能很轻松地走到阿斯皮纳湾西北角上已经关闭的游乐园。只要到了那里,他便可以轻易地消失在城里的小巷中。
一切都取决于接下来这几分钟。格布鲁人巡逻队的那些队员可能以为他已在刚才的爆炸中身亡,与贮藏室的碎片一起被气浪掀到了海里。要不然,他们就会认为他已经从另外一条路逃走了——毕竟只有白痴才敢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从这样的悬崖上爬下去。
法本但愿自己的猜测没错,因为如果他们当真下来找他的话,他的屁股肯定会像办公楼大火里的那些鸟儿一样被烧得焦煳。
在他的正前方,夕阳正朝西方的地平线徐徐坠下。下午的大火生出的浓烟在天空中伸展得又高又远,在落日的照耀下,辉映出灿烂的棕红色。他能看到海面上漂浮着几艘小船,其中有两艘货运驳船正缓慢地朝远方的群岛驶去。在它们的甲板上,能看到一些矮小的棕色身影。无疑,这两艘船正在为群岛上的地球人人质运送食品。
加斯星球上海水中的某些盐分物质能够对海豚产生毒性作用,这可真是太糟了。如果地球生命群体中的第三种族可以在这里安身,敌人便不可能轻易将群岛上的居民完全隔离起来。另外,新生海豚具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或许他们还能想出一两个法本的伙计们没想到的好主意。
南面的海岬挡住了法本的视线,让他看不到港口。但他能看到空中一条条闪光的银色轨迹,那是格布鲁人的战舰和补给船正在防御太空进攻的工事上空忙碌。
还好,法本想,现在还没人来找我。那么,我也别着急。先喘口气再接着往下爬吧。
他该休息一下了。
法本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他在密龛里找到的那根闪亮的细线。它很可能只是一根蛛丝,或是类似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只有这一件东西能证明他这次小小的历险。他不知该如何告诉艾萨克莱娜,他费尽辛苦结果只换来了这个玩意儿。不,并不是只有它。泰姆布立米人的外交资料贮藏室也被毁掉了。他还得再做一番解释。
法本取出望远镜,拧开了镜头盖。他摘下镜片,然后小心地把那根细丝盘绕在镜头盖内侧,再将盖子装回原位。
眼前这幅落日的景色十分别致。大火中冒出的火星闪闪发光,被山崖上来来往往的格布鲁救生飞船搅动成了一缕缕飞旋的光流。法本想把手伸进口袋找找还有没有花生,这样他就能边吃边看,但现在对他来讲,干渴比饥饿更厉害。大多数现代黑猩猩的饮食中,蛋白质摄入量还是太多了。
格布鲁人该明白,生活太艰难了,他想着,同时想在这条狭窄的石缝中找一个更舒服的地方,但受庇护种族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本来你正在雨林里自得其乐,满足于享受自己的小天地,但突然一下子,一个专横的家伙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神仙,蹿过来压在你身上,逼着你吞下智慧树上结出的果子。从那以后,你就变得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因为你得用庇护主的“高标准”来要求自己、衡量自己。你失去了自由。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生养后代,而且还担负起了那些“责任”。在丛林逍遥的时候,谁听说过“责任”这个词儿?你得为自己的庇护主负责,为子孙后代负责……
这个买卖做得真不合算。但在五大星系里,如果你不认命,不咬牙坚持,那就只有一个结果——灭绝。瞧瞧加斯的前任租客吧,那就是下场。
法本舔了舔嘴唇上咸咸的汗水,他知道自己太紧张了,这才一时变得牢骚满腹、愤世嫉俗。不管怎样,指责别人没有一点用处。既然他肩负着责任,既然在地球联邦和格莱蒂克公会面前,他代表着所有的新生黑猩猩,那么他就应该面对现实继续奋斗下去。法本明白,其实自己只是有点得过且过罢了。
我猜那些格布鲁人已经把我给忘了。他在心中暗暗想到,今天的好运让他着实吃惊。
西天的美景已达到极致,落日在空中渲染出壮丽的颜色和轮廓,将浓烈的红色和橙色光带铺散在加斯星球清浅的海面上。见鬼,度过了这样的一天之后,再摸黑从峭壁上爬下来,这
叫什么事呢?这个结局太令人扫兴了。
“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盖莱特·琼斯朝筋疲力尽走进门口的法本问道。她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
“哦,大人,”他叹了口气,“别骂我了。我今天已经够受的了。”他把她推到一边,步履沉重地穿过图书室,里面到处都是图表和文件。法本径直从铺在地板上的一张大地图上走过去,根本不理会盖莱特手下那两个观察员恼怒的吼叫。他跌跌撞撞地迈过那两个家伙的头顶,两只黑猩猩连忙缩头躲避。
“任务报告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了!”盖莱特跟在他后面叫道,“麦克斯设法偷来了敌人的几只防护圆盘……”
“我知道。我看到他动手了。”法本咕哝着,一头扑进了分配给他的那个小房间。他站在原地开始脱衣服。“有什么吃的吗?”他问道。
“吃的?”听上去盖莱特好像不相信她自己的耳朵,“我们正等着你做汇报呢,这样才能把格布鲁人的行动统计图表填全。谁都没预料到会发生爆炸,我们没有派出足够的观察员。当那刺激的时刻来临时,一半观察员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干瞪着眼睛。”
“噗噜”一声,法本的工作服落在了地板上。他从衣服堆里走出来。“吃的可以等等再说。”他嘟囔道,“我得先喝点东西。”
盖莱特·琼斯一下子满脸通红,把头转向了一旁。“你应该有一点起码的礼貌,别再搔痒了。”她说道。法本转过身,灌下一大口味道浓烈的橙子白兰地,然后好奇地看着她。难道两个星期前就是这同一个姑娘曾用“粉色激情”之类的话勾引过他么?他拍打着胸脯,空气中荡起一缕缕尘土。盖莱特嫌恶地看着他。
“我盼着能洗个澡,但现在还是免了吧。”他说道,“现在我太困了,得休息一下。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盖莱特眨巴着眼睛,“回山里去?”
法本点点头,“我要先找到泰可,然后回去向司令官报告。”他有气无力地一笑,“别担心。我会告诉她,你在这儿干得非常出色。棒极了。”
黑猩猩姑娘厌恶地哼了一声,“整整一下午,一直到天黑,你滚成了个土猴子,现在还喝起了酒!预备役军官就这副德行么?!我还以为你是个科学家呢!
“好吧,下次你那位可敬的司令官若想联络城里的抵抗运动组织,还是另派别人来吧!你听到了吗?”
她猛地转过身,狠狠地一摔门走了。
我说什么错话了?法本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本该表现得更好些。但他太累了。从烫伤的脚趾到灼痛的肺部,他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勉强摸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
在梦里,他看到一团蓝光在不停地旋转、颤动。那团光晕中微弱地浮现出某种奇怪的东西,像是一张冷笑的面孔。
挺有趣,它似乎在说,确实很有趣,但并不值得一笑。
来日方长,今天只算是一道开胃小菜。
法本在睡梦中呻吟起来,随即坠入了另一个梦境:一只矮小的新生黑猩猩,返祖现象非常明显,长着两道细瘦的眉棱骨,一双长臂搁在他胸前的一只键盘显示面板上。这只返祖的黑猩猩不会说话,但看到他咧嘴一笑,法本不禁浑身发抖。
而后他的睡眠变得更加平和,最后他终于舒心地沉浸在其他美梦之中。


第四十一章 格莱蒂克人
正道宗主不可能在大道未行的土地上落足。因此,他高踞在镀金栖木上,身前是一队振翅飞舞的科瓦克助手。同格布鲁庇护主低沉的鸣音相比,科瓦克人“咕咕”不停的鸣叫声听上去更让人感到快慰。尽管提升令科瓦克人的世界观越来越接近格布鲁人,但他们还是不够庄重,从骨子里缺乏高贵威严的气质。
这群毛茸茸、圆滚滚的受庇护种族一面喋喋不休地鸣叫着,一面拉着反重力栖木离开了已故政务宗主的尸体陈放地。正道宗主决定对科瓦克人的这些差距还是要宽容一些。尽管他们的行为可能不雅,但能听到这些毛球正在低声议论,不知主宰者将会选谁来代替死者。谁会成为新的政务宗主呢?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远征军已经向家园星球的主宰者递交了报告,但如果必要的话,应该从此地前线上提拔一位高级政务官员。必须保持三人组合的连贯性,尽量不要中断。
正道宗主并不觉得科瓦克人令自己不快,反而感到他们能让他平静下来。那种单调的鸣声在他听来,可以聊作消遣。即将到来的日子肯定会充满压力。对同僚的哀悼和吊唁只是他要顾及的诸多任务之一。不管怎样,现在必须将制订新政策的基本要素重新恢复起来——而且当然,谁都得将这场惨案对换羽造成的影响考虑进去。
泰姆布立米大使馆办公楼的断壁残垣还在闷烧,旁边一片东倒西歪的小树林里,调查员们正在恭候宗主的到来。正道宗主朝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开始汇报。这些调查员便开始欢蹦乱跳着,用肢体语言和视频资料向教士报告他们对火灾和爆炸起因的判断。当调查员用省略了许多音节的清唱般的调子叙述他们的发现时,宗主努力集中起注意力——毕竟,这是一桩棘手的大事。
根据法规,格布鲁人可以占领敌方的大使馆,但如果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给使馆造成任何损失,他们还是要负责任的。
是的,大人,调查员报告道,整座建筑物是从里向外被毁掉的。
没有发现故意破坏的痕迹。没有迹象表明这个事件出自敌人的预先安排,没有迹象表明我们受到了进攻和欺骗。
即便是泰姆布立米人的大使破坏了自己的使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事故的原因不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就不必赔偿损失!
宗主大人短促地鸣叫了一声,以示惩戒。根本轮不到调查员来决定什么是正道,他们的任务只是对事实进行判断。而且,牵扯到代价和赔偿之类的事情属于新任政务宗主手下那些官员的职责范畴,一旦他们在灾难之后重新组织起办公机构,便会处理此事。
调查员们满怀愧疚地蹦跳着,向大人致歉。
宗主有些发呆,他一直在思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三巨头马上就要举行一次最高指挥会议,而这次的小小事故完全颠覆了三位宗主之间脆弱的势力平衡。即便在主宰者指定新的政务宗主之后,这个插曲也势必会对将来造成许多影响。
就目前来说,形势对两位幸存的宗主有利。军方可以不计任何代价去随意追猎剩余的少数地球人,而教方可以继续进行研究和调查,再不必总是听那些关于花费之类的吹毛求疵的废话。
但也要考虑到孰执牛耳的问题。在最近这些日子里,已故政务宗主的重要性变得越来越明显。出乎大家的意料,正是他在组织两位宗主的辩论,吸取二人的最佳创意,在双方之间促成折中之策,引导他们走向一致。
正道宗主素来雄心勃勃。他并不原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精明的计划被一个官僚修补、篡改,再加以利用。特别是他那些奇妙的点子:与外星人相沟通!
不过,事情还不算太糟。新的三人组合会更合正道宗主的心意,更行得通;而且在新的势力平衡中,接替者将处于不利地位。
如此说来,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高级教士暗想。
正道宗主抖了抖羽毛,集中精神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身边,听取调查员的报告。他们似乎正在暗示,大火的起因应当归咎于地球佬常说的“意外事故”。
应已故同僚的要求,宗主大人最近一直在学习安格力克语。这种同格莱蒂克语完全相异的“狼崽子”语言非常怪异,宗主感到吃力而又沮丧,而且既然语言计算机可以应付裕如,再学它还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正道宗主坚持了下来,而且令教士大人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能从如此野蛮的兽语中学到某些东西,比方说,“意外事故”这个词里就蕴含着某些神秘的含义。
显然,对于调查员们所说的这里曾发生的事情,这个词就很适用:许多无法预料的因素组合在一起,而且当人类督察者离开之后,城市供气局的工作相当不力。然而,地球佬对“意外事故”的定义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在安格力克语中,这个词根本没有准确的含义!
甚至地球人还有一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没有任何巧合或者意外。”
既然如此,怎么还会有词语来描述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呢?
意外……这个词可以用来将一切出乎意料的灾难都解释成真正的偶然事件,一场概率等级为七级的风暴也算是个意外!任何事情的“结果”都能被看作是偶然的“意外”。
试想一个在星际纵横驰骋的种族,一个被视为高级庇护主的种族,怎么会在看待世间万物时如此昏聩、如此暧昧、如此依赖于因果环境?同这些地球佬相比,邪恶的江湖骗子泰姆布立米人就显得睿智而又清醒,简直像天宇一样明净澄澈!
一想起这种令人不快的思维方式,教士大人就对前政务宗主无比痛恨!那位身亡的宗主最恼人的脾性之一,就是他这种同地球人一样的思想方法!
不过,这种思想方法也最可爱、最宝贵,最值得怀念。
当三人的意见统一遭到破坏,当他们的搭配组合半途而废,混乱便会降临。
正道宗主坚定地鸣叫起来,嘴巴里迸出一连串果断的词句。尽管反省令人疲惫不堪,但他必须做出决定,准备好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
将来格布鲁人有可能要向泰姆布立米人——甚至是地球佬——赔偿损失,为了这片高地上发生的破坏事件向他们支付赔偿金。一想到这个,宗主便感到不快。然而,如果格布鲁人的宏图大略得以实现,这屈辱便可以避免。
五大星系中其他地方的局势将决定这一点。这颗星球是个微不足道的弹丸之地,必要时只要给它来一次迅速而有效的打击就能轻松解决问题。总之,考虑如何节省开支是新任政务宗主的职责。
而教士的任务是,保证格布鲁联盟——远古精神的继承者——在先祖归来之际,能够成功地寻求正道。
让疾风把那个日子快些吹来吧,他祈祷着。
“现在暂时不必做出评判。”宗主大人高声宣布。调查员们马上合起了文件夹。
对使馆办公楼的调查已告结束。接下来教士要前往山顶,那里还有一桩破坏事件需要做出鉴定。
“咕咕”叫个不停的科瓦克助手簇拥过来,拉起正道宗主的栖木。这些毛茸茸的受庇护种族聚成一团,平稳地从他们那些遍身羽毛、跳来跳去、极易激动的庇护主中间穿过,向山顶进发。
一直到现在,外交资料贮藏室仍在冒烟。宗主大人仔细地倾听着调查员的报告,有时一个接一个地单独听取汇报,有时把大家聚在一起,听他们齐声讨论或是捉对儿争辩。根据这些乱糟糟的吵闹,宗主渐渐在脑海中勾画出了事发时的情景。
一只来自本地的新生黑猩猩事先并未经过占领军的允许便擅闯禁地,在贮藏室四周闲逛,显然这种行为违反了战时法规。没人知道这只愚蠢的畜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或许它是受了“猿猴本能反应”的驱使——那种惹人烦的、不可思议的心理需要总是驱使地球生命去寻求刺激,而不是审慎地避开麻烦。
一支武装小分队在火灾地点四周执行保安巡逻任务时,刚好撞见了那只新生黑猩猩。小分队的队长急忙向那只浑身是毛的人类受庇护种族喊话,要它马上站住并且表现出应有的恭顺态度。
那黑猩猩真是地球人培养出的典型劣种,它顽固而又执拗,非但没有表现出文明有礼的举止,反而逃之夭夭。在试图制止它逃走的过程中,石冢上的防护装置被触发。在接下来的交火中,石冢遭到了破坏。
宗主大人断定,这个事件的结果非常令人满意。不管那只黑猩猩是否算作受庇护种族,从官方意义上讲,它就是邪恶的泰姆布立米人的盟友。是它胆大妄为才导致贮藏室这一禁地受到了侵犯!利爪兵有权不受限制地向黑猩猩或是防护装置开火。宗主大人做出了裁决:士兵的行为并未违反正道。
调查员们松了一口气,快活地雀跃起来。当然,在先祖即将归来之际,只要严守古老的法则,格布鲁人的羽衣便会愈加灿烂辉煌。
让疾风把那个光荣的日子快些吹来吧。
“现在要马上进入贮藏室,”教士大人命令道,“去调查里面有什么秘密!”
贮藏室中的绝大多数资料肯定已经毁掉了。不过,很可能还有某些有价值的情报能够被破译出来。
结构简单的锁具被迅速拆掉,士兵们调动了专用设备来对付厚重的大门。这要花些时间。这期间,教士大人一直在忙于对一个连队的利爪兵履行自己的职责——通过讲道来加强他们对古老价值观念的信仰。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失掉警惕,不能被眼前看似平静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因此宗主大人提醒他们——最近这两天里,在这座城市东南方向的山区,已有几支战斗小组失踪。他们要好好利用现在这段时间,记住自己的生命应当属于格布鲁人的社稷。除了社稷和荣誉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大门上最后一颗难对付的螺栓终于被拆卸下来。尽管泰姆布立米人以善于玩弄花招而闻名,但他们好像并没有那么聪明。格布鲁撬锁机器人没花太大力气就解决了重重门禁。一台无人驾驶的搬运机用几条有力的手臂抬走了大门。调查员们端着各种仪器,小心翼翼地走进石冢。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连串的惊叫声,一个调查员冲出门口,他的长喙叼着一个黑色的水晶状物体。里面的其他人很快就跟着他跑了出来。调查员们兴奋地狂舞着,将找到的晶体放在宗主悬浮栖木前的地上。
完好无损!他们雀跃不已。两只数据存储器未受损害。在石冢被利爪兵摧毁时,塌落的石块挡住了贮藏室自毁爆炸的冲击波!
欢乐的气氛在调查员之中洋溢开来,也感染了旁边的士兵和围观的文官。就连科瓦克人也快活地低声吟唱起来,因为他们也明白这一发现意义重大。地球佬的受庇护种族中的一员用自己的不敬行为侵犯了贮藏室禁地,这证明地球人的提升确实存在缺陷。而最后的结果也是大获全胜——他们找到了敌人的秘密!
泰姆布立米人和地球人将要蒙羞,而古克须-格布鲁种族将得到敌人更多的情报!
疯狂地欢庆是格布鲁人的天性。但正道宗主只雀跃了几秒钟。他的种族历来对周围的事物忧心忡忡,而他更要加倍小心。宇宙中有太多的事物令他怀疑,也有太多的事物最好被毁掉,以免将来对格布鲁人的社稷构成威胁。
宗主摇头晃脑地仔细端详着那两只数据存储器,它们在烧焦的地面上闪动着黝黑的光泽。被缴获的记录晶体摆放在那里,样子十分古怪。宗主大人不由生出一种捉摸不定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并不是清晰可辨的精神感应,也不是某种符合科学道理的预感。宗主大人有些后悔,他本该下令当场就让这两个小方块化为尘土。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宗主大人突然战栗起来,他觉得这两块晶体就像一双眼睛,就像一条极度危险的巨蛇的眼睛,闪耀着凶光,像太空一样漆黑。


第四十二章 罗伯特
他正在奔跑,手持一张崭新的木弓。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林间的山路,一只样式简单、用土布织就的箭袋在背上轻轻弹动,里面装着二十支簇新的羽箭。他那顶草帽的材质来自河中的水草,身上的缠腰布和脚上的软皮鞋都是用本地的小山羊皮制成。
这个年轻人在奔跑时稍稍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左腿。在大腿部位的绷带下面是一道浅浅的皮外灼伤。即便是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也令他满心欢喜,因为这能提醒他记住自己的好运,一道致命的死亡光束曾经擦身而过,但终究没有夺走他的性命。
令他险些丧命的是一只大鸟,最后那家伙惊疑地瞪着射进自己颅骨的羽箭,随着死神降临而慢慢松开利爪,任那枝激光步枪滚落在森林的肥土上。
山冈上十分宁静,他只能听到自己沉稳的呼吸声,还有软皮鞋踏在石子上发出的轻轻的“沙沙”声。林间拂过一阵轻风,他的双臂和双腿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上的汗水很快就被吹干了。
罗伯特正在奋力攀爬,山风令他精神一振。随着小路的坡度渐渐变缓,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高耸在山顶之上的脊骨化石丛中,俯瞰着脚下的森林。
温暖的阳光一下子照在身上,令他感到舒心惬意。他的身体早就被晒得像大树的阴影一样黝黑。他的皮肤也变得坚韧粗厚,再不惧怕荆棘和苎麻的戳刺。
我大概看上去越来越像个旧时代的印第安人了。罗伯特快活地想。他跳过一棵横卧在地的树干,拐上了左面的一条岔路。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非常看重自己的家族名誉。
就连玩联邦起义的游戏时,小小的罗伯特·奥尼格也绝不扮演坏人的角色。他总是当一名切洛基族或莫霍克族战士,口中发出“嗬嗬”怪叫,穿着自己制作的太空服,把脸上涂画得狰狞可怖,在“电力卫星之战”中击败独裁暴君手下的士兵。
打完仗以后我要好好研究一下我们家的家谱,罗伯特想,不知我们家有多少美国人的血统。
天空中朵朵蓬松的白云向北方飘去,似乎正在跟随着他的脚步。他顺着一道道山冈平稳轻松地奔跑着,穿过一座座绵延的山岭。他正在回家的途中。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