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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埃利亚城吗?想象那场灾难乘以二百五十六倍。想象整个安宁洲每个城市节点都遭遇到穿地之劫,成为地震活跃点,还有大洋,同样未能幸免——数百个岩浆热点、天然气储藏区和储油区泄露,整个地壳-板块系统失衡。这样一场灾难,超过了语言能描述的范围。它将让整个行星表面液化,把大洋全部蒸发,从地幔往上,一切生物全部死光。这个世界,对我们,以及未来可能发展起来,伤害大地的全部生物而言,将会终结。大地本身,却可以安然无恙。
我们可以阻止它。如果我们想要这样做。
我不会说我们没有感觉到诱惑,当我们面对这样的选择,是要毁灭一种文明,还是一颗行星上所有的生命。锡尔-阿纳吉斯特的命运已经无可挽回。请不要搞错:我们本来就是要毁灭它的。大地的意愿和我们的意愿,只有程度上的区别。但这个世界到底要怎样结束?我们谐调者将会死;在当时,这个区别对我本人来讲没太大关系。对一个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人来说,问这样一个问题总是不太明智。
只是,我的确有害怕失去的。在那个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瞬间,我想到了克伦莉,还有她的孩子。
因此,结果就是我的意愿在网络中占据了优先权。如果之前你还有过迷惑,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是我选择了这个世界终结的方式。
是我夺取了地府引擎的控制权。我们无法阻止熔穿,但我们可以在命令序列中插入一个延迟指令,并将其能量重新定向到其他地方。大地扰乱之后,那些魔法能量已经太不稳定,不能像我们最早计划的那样,直接回灌到锡尔-阿纳吉斯特的能量网络里;那样的话,就会让大地得逞了。那么多的惯性力,必须要发泄到某个地方才行。如果我想让人类幸存,就不能释放在地面——但天上就有月亮和月亮石,一切就绪,等着被摧残。
我当时很急。没有时间犹豫不决。这股能量不能从月亮石上反射回来,像最早计划的那样,那样只能放大熔穿的力量。相反,我大叫一声,拉起其他人,迫使他们帮助我——他们是想帮忙的,只是反应慢——我们首先击碎了月亮石这颗控制体。
下一个瞬间,那股能量击中了碎裂的月亮石,没能反射,就开始切入月球深处。即便有这个来缓解那一击的威力,撞击力量仍然极为巨大。远远超过让月亮脱离原有轨道所需的强度。
这样乱用引擎的影响,本来应该直接杀死我们,但大地仍然存在,仍在扮演机器中的幽灵。就在我们垂死挣扎,整个启动现场土崩瓦解的同时,它再次接管了局面。
我之前说过,它认为我们有罪,试图谋害它的生命,它的确就是这样的想的——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受益于多年研究吧,它理解我们只是其他人的工具,而不是自主作恶。还请记住,大地并不完全理解我们。它俯瞰众生,看到的只是短命又虚弱的生灵,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上,都跟自己赖以生活的行星保持着距离和歧义,人类不理解他们想要做出的暴行——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如此短命,脆弱,又那样虚浮。所以,它为我们选择了一种在它看来意味深长的惩罚:它把我们变成了它的一部分。在我的绳椅中,我不停尖叫,一波又一波的魔法力量对我的身体发挥作用,把我的身体变成了粗糙的,有生命的,实体化的魔法,看起来就像石头一样。
我们的结局并不是最惨的;那种惩罚留给了冒犯大地最为严重的人。它用核石碎片去控制那些最危险的害虫——但这件事并没有大地想要的那样有效。人类的意志,要比人类的肉体更难预料。它们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的。
我不会描述自己感受到的震惊和混乱,在刚刚变身之后的几小时里。我永远都无法回答自己是如何从月亮返回地球的问题。我只记得一场噩梦,内容是不断下跌,持续燃烧,也可能是幻觉吧。我不会要求你去想象那种感觉,突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失去发声能力,尤其是像我这样,一辈子都在唱歌给自己听的人。那就是报应。我接受它。我承认自己的罪恶。我曾经试图弥补它们。但……
好吧。做过就是做过。
在我们变身之前最后的那些瞬间,我们的确成功地取消了对二百二十九个部件的熔穿指令。有些部件因为无法承受重压而碎裂。其他也有的会在随后千万年的岁月里渐渐死亡,它们的网络结构被不可解读的魔法力量破坏。多数都进入待机状态,继续飘浮成千上万年,俯瞰一个不再需要它们的能量的世界——直到,有些时候,地面上某个脆弱的生灵可能发出一条盲目的请求,要跟它进行联结。
我们无法阻止大地控制的那二十七块。我们的确设法在它们的控制网络中插入了延迟指令:长度为一百年。你看,故事里搞错的只有时间。大地的孩子被偷走之后一百年,二十七块方尖碑的确熔穿到了地核,给地表留下多处严重伤痕。这并不是大地想要的彻底净化之火,但的确是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第五季——就是你们所谓的碎裂季。人类之所以能幸存,因为一百年的时间对大地而言无关紧要,对人类历史而言都不值一提,但对那些活过了锡尔-阿纳吉斯特陷落的人们而言,却有了堪堪足够的时间准备。
月亮,一面流血一样掉落各种残渣,更被重伤刺透心脏,在几天之后就消失了。
然后……
我再也没见过克伦莉,也没见过她的孩子。我过于自卑,因为自己变成了怪物,从未寻找过他们的下落。但她活了下来。时不时,我会听到她在岩石中的声音,有时摩擦,有时吼叫,还有她的几个孩子,出生后也在岩层间留下声响。他们并不是真正孤单,锡尔-阿纳吉斯特人利用最后残留的魔法,又制造了几个新的谐调者,用他们建造避难所、应急设施,还有警报和保护系统。但那些谐调者都按期死亡,在他们的职能完成以后,或者就是因为其他人怪罪他们,说他们招致了大地的愤怒。只有克伦莉的孩子们不那么显眼,他们的力量藏在平常的外表后面,因而继续生存。只有克伦莉的遗产,以走街串巷的讲经人面目出现,警告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教其他人如何协作,适应环境,并且铭记过去。这也是尼斯传统的延续。
但这些都成功了。你们活了下来。我也为此做出过贡献,不是吗?我曾竭尽所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提供了帮助。而现在,我的爱人,我们有了第二次机会。
到时候了,轮到你终结一个旧世界。
帝国纪元2501年:断层移动,发生于米尼默-麦西默板块交界地带,规模巨大。冲击波扫过北中纬和北极地区的一半,但在赤道维护站网络外缘停止。第二年,食品价格飙升,但成功避免了饥荒。
——迪巴尔斯的创新者耶特,研究项目笔记
第十三章
奈松和伊松,在世界的阴暗面
当奈松决定改变世界,已经是日落时分。
她一整天都蜷缩在沙法身边,把他依然沾着火山灰斑点的旧衣服当作枕头,呼吸着他的气味,奢望着不可能发生的种种。最终她起来,很小心地喂他吃了最后一点儿自己做的蔬菜粥。她还给他喝了很多水。即便是她把月亮扯到撞击轨道之后,也要再过好几天才能把大地砸个稀烂。她不想让沙法在那段时间承受太多痛苦,因为到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在身边照顾他了。
(在内心深处,奈松是个特别善良的孩子。不要生她的气。她只能从自己有限的经历出发做出选择,她有那么多可怕的经历,并不是她本人的错。相反更让人惊奇的,是她那么容易爱别人,爱得如此彻底。爱到足以改变世界!她从某个地方学会了这样去爱。)
她用布片抹掉沙法嘴唇上的粥,同时向上伸展意念,开始激活她的网络。在核点这里,她可以不用缟玛瑙碑就达到目的,但启动还是需要时间。
“‘戒律是刻在石头上,不容更改的。’”她郑重地告诉沙法。他的眼睛再次睁开。他眨眨眼,也许是在对刚才的声音做出反应,尽管奈松知道,那并没有任何意义。
那句话,是她从一份奇怪的手稿中读到的——就是那份手稿,告诉她怎样用一个较小的方尖碑网络充当“备用钥匙”来夺取缟玛瑙碑对方尖碑之门的控制权。那个写这份笔记的人很可能已经疯了,证据就是在很久以前,他居然爱上了奈松那个恐怖的妈妈。这个真是怪异又恶心,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并不意外。这个世界尽管很大,但奈松已经开始察觉,它其实也很小。同样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重演。同样的结局,一次又一次出现。同样的错误,永远都有人再犯。
“有些东西就是坏得太严重,无法修复了,沙法。”不知为什么,奈松却想起了杰嘎。这想法带来的痛苦,让她一时默然无语。“我……我没办法改善任何一件事。但我至少可以确保让坏事结束。”说完这个,她站起来离开了。
奈松没有看见沙法的脸转过来,像是月亮滑入阴影里,目送她离开。
你下定决心改变世界的时间是黎明。你们还在睡觉,躺在勒拿带到黄标房顶上的寝具里面。你和他前一个晚上在水塔下面度过,听着地裂永不停息的轰鸣,还有时不时出现的雷声。也许本应该再做一次爱,但是你没想到那个,他也没提,所以,哦算了。反正,那事也已经给你带来了足够多的麻烦。完全不应该只靠中年之身和饥饿来避免怀孕。
他看着你站起来伸展腰肢,这件事你永远都无法完全理解,也总会感到不自在——他目光里的那份仰慕。他让你觉得自己是个更棒的人,超过自己的现实情况。而这个正是让你再一次感到遗憾的原因,不能留下来,等着他的孩子出生。勒拿那份稳定又无所畏惧的善意,是这个世界应该长期珍藏的东西,无论怎样。啊。
你其实配不上他的仰慕。但你想要做到。
你们下楼,然后愣住了。前一个晚上,除了勒拿之外,你还告诉过汤基、加卡和依卡,说时机已到——你们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就走。就他们是否同行的问题,你没有提及,态度开放。如果他们自告奋勇,那另当别论,但你不会主动要求。如果迫使他们冒那样的风险,你成什么人了?当前情况下,他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跟其他人类成员一样。
你下楼时,并没有指望他们都出现在黄标建筑的客厅里。但他们全都在,忙着收拾铺盖,打哈欠,煎香肠,大声抱怨说某个没品的冤家把茶全都喝光了。霍亚也在场,他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你下楼的模样。他的石头嘴唇上挂着相当得意的微笑,但这并没有让你感到吃惊。丹尼尔和麦克西瑟却让你很意外,前者已经装束停当,在屋角做某种武术练习,后者正在切土豆块,准备放入烤盘——是的,他在房子的客厅里生了一堆火,无社群的人有时候就会这样乱来。有些窗户也被敲碎了,烟就从那些地方冒出去。加卡和汤基也让你意外;她俩还在睡觉,抱在一起,盖着一大堆毛皮。
但你真的真的没料到依卡会走进来,带着她从前那份时尚感,眼妆也画得相当完美。她环顾整个客厅,把你跟其他人都看在眼里,然后两手叉腰:“抓到你们这帮小坏蛋干坏事了吧?”
“你才抓不着呢。”你脱口而出回答。其实现在讲话很难,喉咙像是被哽住了,尤其是面对依卡。你瞪大眼睛看她。邪恶的大地,她穿的又是那件毛皮大衣。你还以为她把那件衣服丢在了凯斯特瑞玛-下城。“你不能去。社群啊。”
浓妆的依卡翻了个大白眼:“好啦,我×。但你说的没错,我不去。只是来送送你,也顺便送送其他跟你同去的人。我真的应该把你们处决了完事,因为你们实际上就是把自己驱逐出了社群,但我觉着,都到现在了,我们就不用再纠缠那些小细节。”
“什么,我们不能再回来了吗?”汤基冒冒失失地问。她终于坐了起来,尽管明显还困得东倒西歪,头发乱作一团。加卡被吵醒,含混不清地说着脏话,现在也坐了起来,递给汤基一盘子烤土豆,都是从麦克西瑟已经烤好的那堆东西里挖来的。
依卡白了她一眼:“你吗?你要去的,是一座巨大的,保存完好的方尖碑建造者遗迹。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但是当然啦,要是还能回来,加卡有办法让你恢复理智,你们还可以加入社群。我至少还需要她。”
麦克西瑟大声打了个哈欠,响亮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是全裸的,这让你看出他的样子终于有了起色——还是瘦得皮包骨,但是这段时间,半个社群的人都这样。但他咳嗽少一些了,头发也开始变浓密,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是特滑稽的那种刷子头型,就是灰吹发还不够长,飘逸不起来的阶段。你是头一次看到他的断腿上没穿衣服,这才发现那里的伤疤过于整齐,不可能是某个无社群的劫匪用锯子截断的。好吧,这是他的生平故事。你对他说:“你别犯傻啊。”
麦克西瑟看上去有一点儿烦:“我现在还没决定去,的确是的。但我说不定待会儿想去哦。”
“不,你他妈不能去。”依卡凶他,“我都跟你们说过了,我这边需要有个学院原基人。”
他叹气:“好吧。但没理由不让我来送行啊。现在别再问问题,过来吃点儿东西。”他伸手拿过衣服,开始穿。你顺从地走到火堆旁,开始吃。现在早起还不会恶心;这也算是一点儿好运气。
你一面吃,一面观察每一个人,然后发现自己特别感动,同时也有一点儿挫败感。当然,他们这样来送别是挺感人的。你为此觉得高兴,甚至都无法装作不高兴。你可曾这样离开过任何地方吗——公开,没有暴力,在欢笑中上路?这感觉……你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感觉。很好?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但你希望他们中间有更多人决定留下。就现在来说,霍亚简直需要拖带一个大篷车穿越地底。
但当你看到丹尼尔,你吃惊地眨眼。她又剪了一次头发;真的不喜欢长发啊,她。侧面都刮干净了,而且……嘴唇涂成了黑色。大地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或者就是她自己用炭黑和油脂制作的。但是突然之间,已经很难再把她看成她曾是的那个壮工将军。她从来都不是。在某种意义上,这让局面有了几分不同,你意识到,自己要去面对的考验,竟然有一位赤道区的讲经人愿意为子孙后代记录下来。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大篷车旅行。这他妈的成了一次伟大的远征。
这想法让你不禁狂笑,每个人都停下手头的事情,瞪着你看。“没事。”你说,一面挥手,一面把空盘子放在一旁。“只是……我×。那这样,别废话,都有谁要去啊?”
有人给勒拿取来了背包,他默不作声地背上,看着你。汤基骂了一句,开始手忙脚乱收拾她的东西,加卡耐心地在一旁协助。丹尼尔拿了条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
你走到霍亚身旁,他已经让自己的表情变成略带冷嘲。你站在他旁边,看着这堆人叹气:“你能带这么多人去吗?”
“只要他们能保持跟我的身体接触,或者抓紧其他能够触及我的人,那就可以。”
“抱歉。我没料到会是这样。”
“真的没料到吗?”
你看着他,但随后汤基——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用自己完好的那只胳膊背起背包——就抓住了霍亚举起的那只手,尽管她停顿了一下,肆无忌惮地观察了一会儿。时间一点点过去。
“那么这事要怎么起效呢?”依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观察每个人,还盘起双臂。她显然要比平时更躁动。“你到达那里,抓到月亮,把它推回原位,然后怎样?我们会看到任何发生变化的迹象吗?”
“地裂将会冷却。”你说,“短期来说,那不会带来太多变化,因为空气中已经有了那么多灰尘。第五季还是要慢慢熬过去,无论怎样,这次灾祸都会很严重。月亮甚至有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你已经可以感知到它对这颗行星的牵引力。是的,你很确信它会让情况进一步恶化。依卡点头。她也能隐知到这些。
但你心里还有个无解的困惑,是你自己没能弄明白的。“但是,如果我能做到这件事,让月亮归位……”你无助地耸肩,看看霍亚。
“这就提供了可以谈判的空间。”他用他空洞的声音说。所有人都停下来瞪着霍亚。从他们退缩的程度区别,你能看出谁习惯了食岩人的存在,谁还没有。“然后也许,会停战。”
依卡皱眉:“只是‘也许’?所以说,我们历经这么多磨难,你们甚至都不能确定这招儿可以结束所有的第五季?邪恶的大地。”
“的确。”你承认,“但此举一定能够结束这次的第五季。”你还是能确定这么多的。有这份希望,已经值得了。
依卡不再追问,但还时不时地自言自语。你因此知道,她实际上也想去——但你很高兴地发觉她已经说服了自己放弃这个想法。凯斯特瑞玛需要她。你需要知道,在你离去之后,凯斯特瑞玛依然存在。
终于,所有人都准备就绪。你用左手握住霍亚的右手。你已经没有另一只胳膊可以伸给勒拿,所以他用一只手臂揽住你的腰;你看他时,他点点头,沉稳、坚定。霍亚另一侧是汤基、加卡和丹尼尔,手拉手连成一串。
“我们这次要完蛋,对吧?”加卡说。这堆人里边,只有她看起来紧张。丹尼尔一派宁静,像是终于找回了自我。汤基激动得笑个不停。勒拿只是靠在你身旁,一如既往地坚如磐石。
“很可能哦!”汤基说,兴奋得跳了一两下。
“这主意看起来蠢得令人发指。”依卡说。她靠在房间一侧的墙面,两臂交叉,观察这组人集结起来。“伊茜当然必须去,我的意思是,你们其他人……”她摇摇头。
“如果不是头领,你会跟我们一起去吗?”勒拿问。他的表情很平淡。他老是这样抛出最大块的石头,不动声色,突如其来。
依卡蹙起眉头,狠狠瞪他。然后瞧了你一眼,有点儿警觉,可能还有几分尴尬,然后她叹口气,推开墙壁。但你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又一次感觉喉头发紧。
“嘿,”你抢在她逃走之前说,“依克。”
她瞪着你:“我讨厌别人那样叫我。”
你没理这茬:“一段时间之前,你跟我说过你还有一些赛雷蒂酒。我们说好了,等打败雷纳尼斯军队就喝醉一回呢。还记得吗?”
依卡眨眨眼,然后脸上缓缓泛起笑意:“你貌似昏迷期间,我已经一个人把酒喝光了。”
你瞪着她,很意外地发觉自己真的很烦。她居然当面嘲笑你。这算哪门子的深情告别啊?
但是……好吧。那感觉还是很不错。
“大家闭上眼睛。”霍亚说。
“他不是开玩笑的。”你附和着警告大家。但你自己的眼睛一直睁着,看着周围的世界变暗,变怪异。你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惧。你并非独自一人。
时间是深夜。奈松站在被她当作核点中央绿地的地方。这儿并不是绿地,第五季之前建造的城市,不会有这种东西。这只是靠近核点中心那座大洞的一个地方。洞的周围有倾斜的怪异建筑,跟她看到过的锡尔-阿纳吉斯特动力支架相似——但这里的建筑更为巨大,有几层楼那么高,每座都有一个街区那么宽。奈松过于靠近这些建筑的时候发现的,她看不到任何门窗,它们会发出警报信号,由鲜红色文字和符号组成,闪亮在城市上空。更糟糕的,是那种低沉的、听不懂的警报信息,它回荡在所有街道——并不是很响,但是播放个没完没了。这声音让她感觉牙齿松动,发痒。
(尽管有这么多警告信号,奈松还是朝洞里看过。跟地下城市里的洞穴相比,这个洞显得极为巨大——周长有那个洞的好多倍,那么大,如果要绕行一周,她需要花费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尽管它那么壮观,尽管它显示出人类早已失传的高超建设工艺,奈松还是没觉得它特别了不起。这个洞养活不了任何人,也不能在面临火山灰或武力侵袭时提供保护。它甚至不会吓到奈松——尽管这个没有任何参考意义。在她穿过地下城市和行星核心的旅程之后,在失去沙法之后,再没有任何事物会吓到她了。)
奈松找到的这个地点,是个完全正圆形的区域,就在那个洞的警告范围外面一点点。这里的地面感觉很怪,摸起来有点儿软,踩上去略微有弹性,跟她之前见过的任何材质都不同——但在核点这里,此类经历并不罕见。这个圆形区域内没有真正的土壤,除了圆圈边缘有一点儿被风吹来的尘土之外;这儿只长了很少一些海草,还有那段干枯细长的小树干,很多年前,那棵树生前也曾尽了一切努力抵挡海风。仅此而已。
一些食岩人出现在圆圈周围,她站到圆心位置的中途注意到了。没看到灰铁在场的迹象,但是在街角和街面上,一定有二三十个其他食岩人,有的坐在台阶上,背靠着墙。她经过时,有的食岩人会转头,或者移动视线看她,但奈松不予理会,就当他们不存在。也许他们是来见证历史的。也许有些像灰铁一样,希望结束他们自身漫长到可怕的生命;也许此前帮助过她的那些人之所以帮忙,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也许他们只是闲极无聊。核点,肯定不是世界上最热闹的城市。
但现在,除了夜空,一切都不重要。而在那夜空里,月亮正开始升起。
它刚出地平线,看上去要比前一天晚上更大一点儿,被空气的变形作用变成椭圆形。白白的,有点儿怪,只是个圆,看上去不太可能因为缺少它,就给这世界带来那么多痛苦和挣扎。但是——它却吸引着奈松体内所有的原基人特质。它吸引着整个世界。
那么,现在轮到这世界吸引它了。
奈松闭上眼睛。它们都已经到了核点周围——那把备用钥匙,三乘三再乘三,二十七块方尖碑,她过去几周花时间联络,驯服,引诱到附近轨道上来。她现在仍能感觉到蓝宝石碑,但它的距离很远,而且看不见;她目前无法使用它,如果召唤,它也要几个月之后才能赶到。不过,另外这些方尖碑已经够用。看到那么多这东西聚集在天空里,感觉有点儿怪异,她这辈子,都只能看到一块(或者没有)方尖碑在天上。更怪异的感觉,是它们全都与她相连,用略微不同的频率发出声响,它们能量之井的深度略有差别。颜色更深的那些,能量储备也更深厚一点儿。说不清楚为什么,但的确能感觉到那份差异。
奈松抬起双手,十指张开,不知不觉已经在模仿她的母亲。她极为小心,开始连接二十七块方尖碑中的每一块——一块连接到下一块,然后是两个一组互连,依此类推。她要受到视线和受力线的约束,这些奇特的本能反应,本来都需要众多数学知识作为基础,奈松根本就不懂那些,却也能运用。每块方尖碑都在支持渐渐成形的网络,而不是扰乱它,或者抵消掉它已有的能量。这就像把马放进辔头,有点儿像是你已经套好了一匹马,它的步调自然又轻快,另有一匹马跟在旁边。这次,是要把二十七匹强大的赛马套在一起……但原理是一样的。
而且感觉很美,当所有那些能量流不再拒斥奈松,步调变得完全一致。她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微笑,自从大地父亲毁掉沙法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欢欣。这本来应该是可怕的,不是吗?那么强大的力量。实际上却不是。她在不同色调的洪流中跌升,有时灰,有时绿,有时红紫,有时亮白;她身体的某些组成部分,她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那些部分,在移动,在调整,投入一场有二十七个角色的华丽群舞。哦,那真是太可爱了!要是沙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