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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埃勒巴斯特说,无视躺在那力努力抑制住呕吐的茜因,“就是在那个灾季,桑泽人发展出某种嗜好,爱吃某些日渐稀缺的东西。即便在灾季结束,绿色植物恢复生长,牲畜变回食草习性或者停止冬眠时,他们还在继续。他们会派出小股部队,袭击较小的社群,或者不跟桑泽人结盟的种族掌管的新社群。所有记载在细节方面大相径庭,但都同意一件事:米撒勒的家人在一次突袭中全体被抓后,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据说,他的孩子们被宰杀,是为了供给阿那福麦斯本人的餐桌,尽管我怀疑,这可能是为了加强戏剧效果而做的小小歪曲。”埃勒巴斯特叹口气。“无论怎样,他们都死了,而且的确是阿那福麦斯的错,而他想要阿那福麦斯偿命。就像每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那样。”
但基贼不是人。基贼无权愤怒,无权要求公道,无权保护他们的爱人。因为他的僭越,赛姆希娜杀死了他,并因此成为英雄。
茜奈特默默思考这件事。然后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她感觉到他的手,把那个小包按在她手里,装戒指的小包。这次,她没有拒绝。
“原基人建造了支点学院。”他说。她几乎从未听过他用原基人这个词。“我们在全族可能被灭绝的威胁下做了这件事,我们利用学院,在自己颈子上扣上项圈,但我们自己做。我们是古桑泽帝国如此强大、如此持久的原因,也是它能够在形式上继续统治世界的原因,即便没有人肯承认。我们领悟到自己的同类可以多么神奇,如果我们学会雕琢与生俱来的天赋。”
“这是个诅咒,才不是天赋。”茜奈特闭上眼睛。但她并没有推开那小包。
“如果它让我们变得更好,那就是天赋。如果任由它毁灭我们,那就是诅咒。你自己决定这一点,不是教导员们,也不是守护者们,更不是其他任何人。”他又动了一下,床微微移动,埃勒巴斯特靠在了上面。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他的双唇吻在自己眉头,嘴唇干燥,带着认可。然后他重新坐在床边地板上,又说了些别的话。
“我感觉我看到过一名守护者。”她过了一会儿说,声音很轻,“在埃利亚。”
埃勒巴斯特有一会儿没回答。她已经断定他不会回应,这时却听到他说:“要是他们胆敢再伤害我们一次,我就把整个世界撕烂。”
但我们还是会受伤,她心里想。
不过,不知为什么,这话还是让人安心。她需要听到这样的谎言。茜奈特两眼紧闭,好半天没动弹。她没睡觉;她在思考。埃勒巴斯特一直都陪着她,为此,她感觉到说不出的快乐。
等到三周后世界终结,事情发生在茜奈特见过最美的一天。几英里内碧空如洗,仅有几缕白云。大海平静安逸,甚至连永不停息的风,这天也是温暖又湿润,而不是寒冷刺骨。
天气太美好,以至于整个社群决定集体登高。健壮者背负那些爬不上阶梯的人,而孩子们就在成人腿脚中间钻,险些害死所有人。轮值做饭的人把鱼肉饼、水果块和腌制好的面团放进便于携带的小罐里,每个人都带了毯子。艾诺恩带了件茜奈特从未见过的乐器,有点儿像配了吉他弦的小鼓,这东西要是传到尤迈尼斯,可能会流行得不得了。埃勒巴斯特带了考伦达姆。茜奈特带了一本特别差劲的小说,是有人从被抢劫的货船上找到的,就是那种第一页让她先是震惊,继而就傻笑的东西。然后,当然,她会继续读。她喜欢那种纯粹用来取乐的闲书。
喵坞人散开在一片斜坡上,身后有道山梁挡住了大部分海风,而且阳光普照,一片光明。茜奈特把她的毯子放在远离所有人的地方,但他们很快就凑到她旁边,把毯子紧挨着她的铺上,当她怒目而视,所有人都报以微笑。
过去三年她渐渐意识到,多数喵坞人都把她和埃勒巴斯特看成类似野生动物的角色,决定在人的居所附近求生——不可能被驯服,有点儿可爱,虽然有时惹人烦,但至少有些可爱。所以,当他们发现她显然在某些事情上需要帮助,但就是不肯开口时,他们还是会帮忙。然后他们总是宠着埃勒巴斯特,拥抱他,拉他的手,拽他跳舞,茜因感谢大家没人这样对待自己。话说回来,所有人都能看出埃勒巴斯特喜欢被爱抚,不管他装得多么独立。他在支点学院怕是没有太多这种机会,那儿所有人都害怕他的法力。也许同样的,他们感觉茜因喜欢被人提醒,她已经是某群体中的一员,做着贡献,也享受别人供养,她不再需要提心吊胆,防着所有人,一切事。
他们是对的,但这不代表她会当众承认。
然后就是艾诺恩把考鲁抛向空中,埃勒巴斯特努力装出不害怕的样子,其实孩子每次被向上丢,他的原基力都会向小岛周围的水下岩层传出微震。而赫米奥开始了某种唱诗游戏,伴着所有喵坞人看似都熟悉的音乐。奥夫家学步的小孩奥尔试图从摊开的毯子上跑过,踩到至少十个人之后,才有人抓住她,呵痒把她放倒。还有个篮子在人群中传递,里面的小瓦罐里装了某种东西,茜因闻了一下就觉得呛鼻子。还有。
还有。
她可以爱上这些人,茜奈特有时这样觉得。
也许她已经在这样做。她并不确信。但等到艾诺恩趴下去睡觉,考鲁已经睡在他胸前,等到唱诗变成了低俗玩笑竞赛,一旦喝了足够多瓦罐里的东西,她开始感觉天旋地转……茜奈特抬起双眼,看到埃勒巴斯特的眼睛。他一肘支撑起身体,在浏览那本她终于放弃的、糟糕的书。他一边扫视,一边做出或夸张或搞笑的表情。与此同时,他闲着的那只手把玩艾诺恩的发髻,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当初长石太太派她陪同出行的那个半疯狂的怪物,在两人的旅程刚刚开始时。
他视线上挑,迎接她的眼睛,有一会儿,他眼里带着警觉。茜因眨眨眼,对这个有点儿意外。但毕竟,她是这里唯一了解他过往生活的人。他是否反感她出现在这里,不断提醒他本人宁愿忘记的过往呢?
他微笑,而她的本能反应就是皱眉。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你还是不喜欢我,对吧?”
茜奈特哼了一声:“你又不在乎?”
他摇头,觉得有趣——然后他伸手抚摩考鲁的头发。孩子在睡梦里微微挪动一下身体,咕哝了一句什么,埃勒巴斯特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起来。“你还想再要个孩子吗?”
茜奈特吓一跳,目瞪口呆:“当然不想。这一个我都没想要。”
“但他现在已经来了。而且很漂亮。不是吗?你生的孩子真美。”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疯狂的一句话。但毕竟,他是埃勒巴斯特。“下一个,你可以跟艾诺恩生。”
“也许艾诺恩应该有点儿发言权,在我们给他制订繁殖计划之前。”
“他爱考鲁,而且他是个好爸爸。他已经有两个其他小孩,他们都不错。不过,都是哑炮。”他考虑了一下,“你和艾诺恩可能会生出哑炮小孩。在这里,这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茜奈特摇头,但她想到了岛上的妇女们教她用过的子宫环。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停用。但她说:“自由意味着我们自己有权决定现在做什么,而不是别人。”
“是的。但现在,有机会考虑自己的意愿之后……”他耸耸肩,这动作看似有点儿不正经,但他看艾诺恩和考鲁的眼神十分专注。“我对生活从来都没有太多奢求。实际上,只想活得舒心一点儿而已。我不像你,茜因。我不需要证明自己。我不想要改变世界,或者帮助任何人,或者成为什么大人物。我只想要……这些。”
她明白这番话。于是她侧身躺在艾诺恩身旁,而埃勒巴斯特也侧身躺倒。他们放松,享受这份完满,这份惬意,幸福一时。因为他们可以。
当然,这无法持续。
茜奈特醒来,当艾诺恩坐起身,挡住了她的阳光。她没想睡着,却睡得很久很安稳。现在,太阳已经斜向海面。考鲁在闹,她习惯性地坐起来,一面单手揉脸,一面用另一只手摸索,看他的布尿片有没有湿。尿片没事,但他发出的声音很焦躁,在她更为清醒时,她明白了缘由。艾诺恩也坐起身,一只手臂心不在焉地揽着考鲁,但他看埃勒巴斯特时眉头紧皱。埃勒巴斯特已经站起身,全身紧绷。
“出事了……”他嘟囔说。他面朝大陆方向,但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那道山梁挡住了视线。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用眼睛看。
于是茜因皱眉,放出她的探测能力,担心有一场海啸,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感觉一片空无。
是一片诡异的空无。她本应该能感觉到某些东西。喵坞和大陆之间,本来就有一条板块交界带;交界地带从来都不会完全静止。他们会跳跃,扭动,震颤,有上百万种细小动作可以被基贼隐知,就像匠师们能从水动涡轮机或化学制剂桶里产生出电流一样。但突然之间,不可能发生的事出现,板块边界的隐知状况完全寂静下来。
困惑中,茜奈特开始看埃勒巴斯特。她的注意力却被考伦达姆吸引了过去,他在艾诺恩怀抱里踊跃,挣扎,哭泣,踢打,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尽管他平时并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小孩。埃勒巴斯特也在看那孩子。他的表情变得扭曲又可怕。
“不。”他说,一面摇着头,“不。不,我不会再允许他们这样做,这次绝不。”
“什么?”茜奈特瞪着他,试图无视自己内心里涌起的恐惧,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周围其他人也都站立起来,咕哝着,对他们的警觉做出反应。有几个人大步走上山梁察看动静。“巴斯特,怎么了?看在大地的分儿上——”
他发出一个声音,不是任何词句,只表示否认,然后他突然起步跑上山坡,冲向山顶。茜奈特瞪着他,然后看艾诺恩,他看起来比她自己还要困惑。艾诺恩摇头,但是,赶在巴斯特前面上山的人现在已经在呼喊,并向所有人打手势。真的出事了。
茜奈特和艾诺恩跟其他人一起快步上到山顶,他们站在那里,望向岛屿跟大陆相对方向的那片海洋。
那里出现四艘船,还很小,刚在地平线上,但显然是在逼近中。
艾诺恩说了句脏话,把考鲁推向茜奈特,后者险些没接稳,但随后就抱紧了小孩,而艾诺恩在衣兜里翻找,找到他较小的那只望远镜。他把镜子展开,努力察看一番,然后皱紧眉头,而茜奈特正在徒劳地尝试安抚考鲁。考鲁完全无法安静。当艾诺恩放下望远镜,茜奈特抓住他的胳膊,把考鲁塞给他,在他接过孩子的同时,抓过望远镜。
那四艘船现在变大了些。它们的船帆是白色,样式普通;她想不出是什么让埃勒巴斯特如此不安。然后她察觉,其中一艘船头站着一个人。
一身暗红衣装。
这冲击让她一时喘不上气。她退后一步,嘴型倒是做成了艾诺恩需要听到的那个词,但完全无力,无声。艾诺恩从她手里拿走望远镜,因为她看似要把它掉落。然后,因为他们必须要做些什么,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她集中精神,更大声地说:“是守护者。”
艾诺恩皱眉:“怎么——”她眼睁睁看着他也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他移开视线一小段时间,思考着什么,然后他摇头。他们怎么发现了喵坞,现在已经不重要。关键是绝不能让他们登岸。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
“把考鲁交给别人。”他说,倒退着离开山脊。艾诺恩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我们将会需要你,茜因。”
茜奈特点头,转身,环顾周围。迪拉赛特,社群里少数桑泽人之一,正带着她的小孩快步经过,这孩子大约比考鲁年长六个月。之前她曾看护过考鲁,在茜奈特忙的时候照管他;茜奈特示意她停下,跑到她面前。“拜托你。”她说,把考鲁推进她怀里。迪拉赛特点头。
考鲁却不同意这计划。他赖在茜奈特身上,尖叫,踢打,然后——邪恶的大地啊,整个小岛突然战栗起来。迪拉赛特打了个趔趄,惊恐地看着茜奈特。
“可恶。”她嘟囔着,又把考鲁抱回来。然后背着他(他马上安静了)跑步追上艾诺恩,后者已经在跑向金属阶梯,一面大声招呼他的船员登上克拉尔苏号,让它随时准备起航。
这真是疯了。全疯了,她一面跑一面想。守护者根本就没理由发现这个地方。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来这个地方——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现在?那么多世代以来,喵坞一直都存在,一直在沿海劫掠。仅有的区别,就是茜奈特和埃勒巴斯特。
她无视那个脑海深处的小声音,它低声唠叨,他们设法追踪了你,你知道他们这样做了,你根本就不该返回埃利亚,那是个陷阱,你本就不该来这里,你碰到的一切,都将灭亡。
她没有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在那里(只是为了让埃勒巴斯特知道,她感谢他之前的姿态)她戴了支点学院授予的四枚戒指,还有他送的两枚。反正,最后两枚也不是真的。她没有为它们通过任何授戒考试。但在这世界上,在她是否值得多两枚戒指的问题上,谁又能比十戒高手更有发言权呢?而且,看在狗屎的分儿上,她可是平息了一座该死的火山,由坏掉的、里面装了一个食岩人的方尖碑造成的火山啊。
所以茜奈特决定——突然又激动地决定,她要向那些该死的守护者展示下,一个六戒持有者有多强大。
她到达社群居住层,这里已经一片混乱:人们拔出玻钢刀,推出石弩,取出链弹,从鬼知道之前在哪儿的隐藏处取出来,收集财物,往小船上装鱼叉。然后茜因跑上船板,登上克拉尔苏号。艾诺恩正在那里大声发令起锚,她这时才突然纳闷儿,不知道埃勒巴斯特跑到哪里去了。
她踉踉跄跄在甲板上停步。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原基力突然爆发,如此深厚强大,以至于有一会儿,她以为整个星球都在战栗。一时间,整个海港里的水四处飞溅,茜因怀疑,连浮云都能感觉到这一下的威力。
突然一下,海底升起一面墙,距离港口不足五百码。那是一块极为巨大的坚硬岩石,四四方方,有似斧凿而成,大到——哦,真他妈可恶,不要啊——它封闭了整个该死的港口。
“巴斯特!地杀的你——”水声呼啸,巨石低吟,她的声音不可能被人听到,那石块足有喵坞本身一样大,埃勒巴斯特正在让它从海底升起。附近又没有地震,没有岩浆热点,他怎么能做到这个的?半座海岛理应都已经被冻结了。但随后,有件东西掠过茜奈特视线边缘,她转头就看见那块紫石英碑在远处闪现。它比此前更近。它正在飞来与他们会合。这就是原因所在。
艾诺恩在咒骂,怒发如狂;他完全清楚,埃勒巴斯特正在扮演一个保护过度的傻瓜,不管他是怎样做到的。他的怒火转化为行动。船体周围的水面上腾起浓雾,附近的甲板咯吱响着结起霜冻,他试图击碎最近处的石墙,以便让他们出海作战。墙体碎裂一部分,其后传来低沉的轰鸣,等到艾诺恩击碎的部分塌掉,后面显露出来的却是又一块巨石。
茜奈特无暇他顾,只能努力平息水中怒涛。原基力可以运用于水,只是更加困难。在如此巨大的水体旁边生活那么久之后,她终于开始掌握窍门。这也是艾诺恩真正传授给她和埃勒巴斯特的少数能力之一。海水里有足够的热力和矿物成分,她能感觉得到,而且海水移动的方式很像岩石,只是更快,她能小小控制它们一下。要加倍小心。尽管如此,她现在正在做这件事,紧紧抱住考鲁,以便确保他在自己的聚力螺旋面之内,努力集中精神向冲来的波浪送去强度恰好的冲击波,正好能平息它们。这活儿大致成功;克拉尔苏号剧烈摇摆,从锚地脱离,有一座埠头倒塌,但没有翻船,也无人丧命。茜奈特把这个算作胜利。
“可恶,他到底在干什么?”艾诺恩喘息着说,她循着他的视线,终于看到了埃勒巴斯特。
他站在全岛最高点,那道斜坡顶端。即便在这里,茜因也能看见他聚力螺旋上的酷寒,周围的温热空气随气温变化波动,吹过他身旁的风中,所有湿气都凝成了雪花。如果他在使用方尖碑,就不应该再需要周边能量,对吧?除非他做得太多,就连方尖碑也不足以支撑了。
“地火啊,”茜因说,“我必须到上面去。”
艾诺恩抓住她的胳膊。当茜因抬头看他时,见他两眼瞪大,略带恐惧。“我们去了,也只能拖累他吧。”
“我们不能干坐在这里等!而且他也……不那么可靠。”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感觉腹部抽紧。艾诺恩从来没见过埃勒巴斯特失控。她不想让艾诺恩看到那个。埃勒巴斯特在喵坞这里一直表现得很好,他现在几乎已经不再疯狂。但茜因感觉
破碎过一次的东西,一定还会再次破碎,而且更容易
于是她摇头,试图把考鲁交给他:“我不得不去。也许我能帮上忙。考鲁不允许我把他交给其他任何人,拜托你——”
艾诺恩骂了一句,但还是接过孩子,后者抓住艾诺恩的上衣,把拇指塞进嘴巴里。然后茜因离开,沿着社群开出的山道,一步步登上阶梯。
她越过石梁,终于可以看清山后的情形。她一时惊呆,脚步踉跄愣住。那些船只逼近了好多,就在巴斯特抬升起来保护港口的石墙后面。不过现在只剩三艘,其中一艘已经偏离航线,而且侧翻得厉害——不,它是在沉没中。她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另一艘船航行方式也很怪异,桅杆折断,船头上翘,水线清晰可见,茜奈特这时才发觉,它的甲板后段堆了好多石块。埃勒巴斯特在向那些杂种丢落石块。她完全不知道他怎样做到的,但看到这情形,让她很想欢呼。
但另外两艘船已经散开:一艘径直冲向小岛,一艘侧向偏离,也许是要绕岛航行,也许是要脱离埃勒巴斯特落石的打击范围。不,你做不到,茜因想,然后她开始尝试上次劫掠途中攻击敌船的办法,从海底拖出一片岩床,把那玩意儿戳穿。她把周围十英尺都冻上来做这件事,而且让她和目标船只之间的海面有大块浮冰出现,但她只做到了让岩石块成形,摆脱地底,并开始上升——
然后它停住。而她积聚起来的原基力就直接……消散掉了。她剧烈喘息,感觉到热量和动力一泄而去,然后她明白了:那艘船也有一名守护者在上面。也许所有船上都有守护者,巴斯特才没能把它们全部消灭。他不能直接攻击守护者;他能做的,只是在守护者的防护半径之外抛掷巨石。她甚至无法想象这要耗费多少能量。他要是没有那块方尖碑做靠山,本身又是个疯狂好斗的十戒高手,绝对做不到。
好吧,仅仅因为她无法直接击中那玩意儿,也不代表她没有别的办法做到。她沿着山脊奔跑,不让她想要破坏的目标船只绕到岛后,确保它一直在视野里。他们是否以为还有另外一条路登岸?如果是这样,他们会非常失望。喵坞港口是全岛唯一勉强算适合登陆的地点。岛上其他区域,就是单独一座怪石嶙峋、直上直下的悬崖而已。
这让她有了主意。茜奈特冷笑着止步,然后手脚撑地,以便集中精神。
她没有埃勒巴斯特那样强大的力量。她甚至不知道在没有他指导的情况下如此跟紫石英碑建立联系——在埃利亚事件之后,她现在也害怕尝试。板块边缘太遥远,她无法到达,附近也没有地热喷射口和岩浆热点。但她有喵坞本身。所有那些可爱的、厚重的、薄片状的断层。
于是她让自己的意识深潜。深入,再深入。她在喵坞的山脊和岩层间摸索,寻找最适合破碎的地方——支点;她暗自大笑。最终她找到了支点,很好。那边,正在岛屿边缘转弯的,是那条船。好的。
茜奈特将岩石中所有的热量和微小生命全部抽取,目标集中在一个窄小区域。让湿气留下,使它们结冰,胀大。随着茜奈特迫使温度不断下降,从中吸收越来越多的能量,将她的聚力螺旋捻细,变长,以至于它像刀子切肉一样划过岩石。她身体周围出现一圈冰霜,但跟岩石里形成的长串凝冰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冰层正在撬动岩石。
然后,就在那船接近该地点时,她把岛屿给她的全部力量释放出去,将其推回源头。
一块巨大、狭长的山岩从崖面上裂开。静滞惯性让它在原处停留,只是短短一瞬间——然后伴着一声低沉、空洞的哀鸣,它从岛身剥落,在它接近水面的底边断开。茜奈特睁开眼睛,站起来奔跑,在自己的冰环上滑倒摔了一跤,她一直跑到小岛那端。她很累,跑了几步就只好减速慢行,因为身体一侧剧痛,几乎喘不上气来。但她还是及时看到了那情形:
那块手指形巨岩正正压在船身上。她畅快又凶悍地笑,眼看敌船甲板迸裂,尖叫声此起彼伏,已有多人落水。多数人衣裳式样杂乱。这么说,只是雇来的帮手而已。但她感觉自己在水下看到深红色布衣闪过,正被沉没一半的船体拖入深海。
“你倒是守护呀,你这食人族生养的混蛋。”茜奈特喜笑颜开,站起来,向埃勒巴斯特的方向返回。
当她从高处走下,可以看到他,一个小小身影,仍在制造自己的冷锋,有一会儿,她真有些仰慕这名男子。尽管有种种不完美,他仍是个神奇人物。但随后,突然之间,海面传来空洞的轰鸣声,有东西在埃勒巴斯特周围炸开,碎石飞舞,浓烟翻涌,冲击力惊人。
加农炮。一门可恶的加农炮。艾诺恩向她提起过这种东西。这是一种新发明,赤道社群几年来都在做相关实验。守护者当然会有一门。茜因开始跑,气喘吁吁,动作笨拙,以恐惧为动力。透过加农炮激起的浓烟,她看不清巴斯特的模样,但她能看出他已经倒地。
等她到达现场,知道他受伤了。冰冷的风不再继续吹,她可以看到埃勒巴斯特手脚撑地,被几码直径的一圈碎冰包围。茜奈特停在最外面那层冰后面。如果已经晕倒,他可能就无法察觉茜因进入了力量范围。“埃勒巴斯特!”
他微微移动,她可以听到他呻吟,低语。他伤得有多重?茜奈特在冰圈外围急得跳脚,然后终于决定冒险,跨步进入他身体周围没结冰的区域。他还没倒,但也是勉强支撑;他低垂着头,而她看见他身下石头上的血点,感觉腹部发紧。
“我干掉了另外一艘船。”她到达他身旁时说,希望能让他感到欣慰,“要是你还没有解决掉这艘的话,我也可以解决它。”
这是胡吹大气。她并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能量。希望他已经解决了对手。但当她抬头,心里暗骂,因为剩下那艘船还在海面上,貌似完好无损。它看似已经抛锚停泊。等待着。等什么,她完全猜不出。
“茜因。”他说。埃勒巴斯特的声音显得很焦灼。是感到恐惧,还是什么别的?“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们抢走考鲁。”
“什么?我当然不会。”她跨近一步,蹲在他身旁。“巴斯特——”他抬头看她,有点儿失神,也许是加农炮轰炸的影响。有东西割破了他的额头,就像所有其他头部伤口一样,血流了很多。她检查他全身,触碰他的胸口,希望他没有受更重的伤。他还活着,所以那加农炮应该是险些命中,但是有一块碎石以足够的速度,击中错误的位置——
她在这时才终于察觉,他的两臂从手腕向下,他的双膝,还有他的小腿和脚踝——全都已经不见。它们并不是被切掉,或者被炮轰掉;每根肢体都齐齐整整地,在接触地面的位置消失。而且他移动的方式,就好像他是被困在水里,而不是冷硬的岩石中。他在挣扎,她迟钝地意识到。他用两手双膝着地,并不是因为站不起来,他是在被拖入地底,被强行拖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