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开去,离开洗浴区,过了一会儿,你坐下来洗完身体。你洗浴期间,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尽管你发觉凯斯特瑞玛人看你的眼神更加好奇。也更少敌意,但这并不让人吃惊;你看起来并不特别可怕。是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将来会让他们痛恨你。然而……他们清楚依卡的身份吗?那个跟她一起去过地面上的金发女人显然知道。也许依卡有什么特别之处,某种确保她不会发作的办法。但感觉上,这猜测应该不对,依卡对自己的身份过于坦诚,跟完全陌生的人说起来,也特别自然。她太有魅力,太惹眼。从依卡的做派来看,身为原基人只是又一种才能而已,只是另一种个人特色。那种态度,这种全社群范围内的接纳,此前你只见过一次。
你泡够了澡,感觉全身清爽之后,才出了浴池。你没有毛巾,只有肮脏的、粘满灰的衣服,你花时间在清洗区把它们搓洗干净。你洗完之后,衣服还是湿的,但你还没有大胆到在陌生社群赤身裸体的程度,而且反正,晶体球里感觉就像是夏天。你穿上湿衣服,觉得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变干。
你离开时,勒拿已经在等着。“这边走。”他说,一面转身与你同行。
于是你跟着他,他带你走上迷宫一样的阶梯和平台,直到你们来到一根矮阔的灰色晶体柱前,它从石壁上仅仅突出二十英尺。他在这里有个套间,比你和霍亚、汤基一起住的那套更小,但你看到架子上摆满成捆的草药和折起的绑带,不难猜出,主屋里摆着的那张奇怪的凳子,应该就是临时病床。医生必须时刻准备有病人上门。他让你坐在一张凳子上,自己坐在你对面。
“我在你离开后的第二天离开了特雷诺。”他平静地说,“奥伊马尔,就是拉什克的副手,你记得他的,完全就是个白痴。他实际上正在努力发动一次投票,选举新镇长。他自己不想在灾季即将来临时,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所有人都知道,拉什克本来就不该选这么个家伙当副手,但他的家族对镇长有恩,涉及西部伐木区的交易权问题……”他的声音渐渐细小,因为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反正呢。有一半该死的壮工喝得醉醺醺,手执武器到处乱闯,抢劫储藏库,辱骂所有其他人是基贼,或者基贼同党。另外一半也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更隐蔽,更清醒,所以结果也更糟。我早知道,他们早晚会想到对付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这也是你的错了,这么说来。因为你,他不得不离开一个本来可以算安全的地方。你垂下视线,很不舒服。他现在也用“基贼”这个词了,跟别人一样。
“我本来想过可以去布里林斯,我妈妈的家人来自的城市。他们几乎不认识我,但听说过我,而且我是一名医生。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至少好过留在特雷诺遭人所害。或者就是在那儿饿死,等到寒冷来临,而壮工们偷走了或者吃光了所有东西。而且我还想过——”他犹豫一下,抬头快速扫了你一眼,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还想过可能在路上赶上你,如果我走得足够快。但这是很蠢的想法;我当然没有那么快。”
这就是你俩之间一直没有挑明的秘密了。勒拿是自己发现你身份的,在你住在特雷诺期间;你并没有告诉过他。他能发现这个,因为他观察你足够久,能够发现各种迹象,也因为他很聪明。他一直都喜欢你,玛肯巴家的男孩。你曾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依恋会被淡忘。你微微挪动身体,不安地意识到,他并没有忘。
“我是深夜溜走的,”他继续说,“钻过围墙的一道裂口,靠近……靠近你之前……靠近他们曾经试图阻止你的地方。”你两臂支撑在膝头,看他握起的双手。它们大致是静止的,但他一只手的拇指,总在不停抚摩另一只手的指节,这姿势感觉像是在沉思。“跟随人流,依据我手上的一份地图……但我从未去过布里林斯。地火啊,我以前甚至连特雷诺都没怎么离开过。只有一次,实际上,就是我去希尔格完成医学训练时。反正,要么是地图有错,要么就是我不会看图。也许两者都有。我没有指南针。我离开皇家大道太频繁,也许……以为自己走向正南时,却去了东南方……我不知道。”他叹口气,一只手抚摩头发。“等到我搞清楚自己迷失得多么夸张时,我已经走出太远,只想沿着当时的路线走下去,看能否找到更多的去处。但在一个路口我碰到一伙人。匪徒,无社群者之类。我那时已经有一小组人同行,有位年长的男子,他胸口受过重伤,我给他治疗过,还有他的女儿,可能十五岁吧。那些匪徒——”
他停顿下来,嘴巴张开又合上。你几乎可以猜出后面的进展。勒拿不是个战士。不过,他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拉尔德,就是那个男人,直接扑向其中一名敌人。他手无寸铁,而那个女人手持短刀。我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能做什么。”勒拿深吸一口气,“不过他当时看着我,于是、于是我……我拉起他的女儿,撒腿就跑。”他下巴绷得更紧。你纳闷儿的是居然没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她后来离开了我。说我是个懦夫,独自一个人跑走了。”
“如果你没有拉她逃走,”你说,“他们就已经杀死了你和她。”这是《石经》里的话:安全才是光荣,危险时节,先求活命。宁愿活着做个懦夫,也胜过成为死掉的英雄。
勒拿的嘴唇微露嘲讽:“我当时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后来,当她离开……地火啊。也许我做到的,只是推迟了不可避免的灾祸。一个她这样年龄的女孩,手无寸铁,独自赶路……”
你什么都没说。如果这女孩身体健康,体形合适,总会有人收留她,哪怕仅仅作为繁育者。要是她有个更好的职阶,又或者她能取得一件武器,加上补给品,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可以。的确,她跟勒拿在一起,活命的机会要比一人独行更大,但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勒拿在看自己的双手。也许在那之后,他一直都在这样吞噬自己。“我们当时除了逃生包,什么都没有。”
“这就够了,假如他们缺少补给品的话。”你说,然后才想到责怪自己。不过反正,他也像是没听见的样子。
“于是我继续赶路,独自一人。”他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只顾着为她担心,甚至都没想到自己的处境同样不利。”这是事实,勒拿是个中纬度湿地人,跟你一样,只不过他没有继承到桑泽式的块头和身高——也许这正是他如此努力证明自己脑力突出的原因。但他的长相比较帅气,主要来自遗传中的偶然,有些人会为这样的相貌拟定繁育计划的。切拜基式的修长鼻子,桑泽人的宽肩膀和肤色,西海岸人的性感嘴唇……如果按赤道人的标准,他身上的种族特性太杂乱,但按照南中纬地区的审美,他就是个美男子。
“我途经凯斯特瑞玛时,”他继续说,“它看似已经无人居住。我当时筋疲力尽,在逃离了——那个不说了。当时,我想在其中一座空房子里过夜,也许还想在壁炉里生个小火,希望没有人察觉。吃顿像样的饭,调剂一下。躲藏足够长的时间,来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办。”他苦笑,“然后等我一觉醒来,就已经被包围。我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医生,他们就带我下到这里来。这是大约两个星期之前。”
你点头,然后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没有费心隐瞒,或者在任何事情上撒谎。整个故事,不只是在特雷诺。或许你当时有负罪感。他理应了解一切。
你静默下来一段时间之后。勒拿只是摇头,叹口气。“我之前都没想到会亲身经历灾季。”他轻声说,“我是说,我一辈子都在听人讲《石经》,跟其他所有人一样……但我一直都以为,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你当然也不想在所有麻烦之外,再额外应付一次世界末日。
“奈松不在这里。”勒拿过了一会儿后说。他的话声音轻柔,你却猛然抬头。他的面容变得温和起来,你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让人心痛。“我很抱歉。但我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足以见到这个社群所有‘新来的’人。我知道你想要找到的是谁。”
没有奈松。现在也没了方向,没有任何现实可行的办法找到她。突然之间,你甚至失去了所有希望。
“伊松。”勒拿身体突然向前探,握起你的双手。你迟钝地意识到,刚才你的手在发抖,他的手指让你的手安静下来。“你将来一定会找到她。”
这番话没有意义。只是本能反应出的废话,目的在于安慰。它却再次打击到你,这次更严重,超过在地面上,你在依卡面前开始崩溃的那次。结束了。整个奇怪的旅程,所有的坚持,所有紧追目标的专注……全都毫无意义。奈松已经消失,你失去了她,而杰嘎也永远不会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而你——
你他妈又有什么重要?有谁会在乎你?好吧,问题就在这里,不是吗?曾经,你的确拥有过在乎你的人。曾经还有孩子们仰慕你,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有过一次(两次,三次,但前两个不算),你每天早上在他身边醒来,他在意你的存在。曾经,你住在他为你建造的围墙里面,在一个你们共同建造的家园里,在一个真正选择了接受你的社群之中。
所有这一切,都建筑在一个谎言之上。只是时间问题,实际上,这一切终将崩塌。
“听着。”勒拿说。他的声音让你眨了眼,而这就让眼泪流了下来。更多眼泪。你已经坐在那里,沉默着,流着泪,有一小段时间了。他挪到你的椅子上,你靠在他身上。你知道你不应该这样。但你就是做了,而当他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你,你也从中得到慰藉。他是个朋友,至少如此。他永远都会是那个。“也许……也许这不是坏事,到达这里。你很难思考,周围如此多事。这个社群很奇特。”他苦笑,“我自己也不确定喜欢待在这儿,但目前,这儿的生活还比地面上好些。也许,有了些时间思考之后,你会想到杰嘎能跑到什么地方。”
他在很努力地说服你。你微微摇头,但你心里太空洞,无法真正打起精神反驳他。
“你有住处了吗?他们给了我这个地方,一定也给了你某个落脚点。这里有足够的空间。”你点头,勒拿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去那里吧。你可以介绍我认识你的同伴们。”
于是,你打起精神。然后你带勒拿离开他的房间,选了一个有可能带你们到达你寓所的方向。一路上,你有更多时间领略本社群令人难以承受的怪异之处。有一个途经的房间,镶嵌在较白较亮的晶体柱子里,里面有一排排的白色托盘,看上去像是饼干模。还有一个房间,积满尘土,好久无人使用的样子,里面摆放的,你感觉应该是酷刑用具,只不过看上去设计得并不高明;你不清楚房顶上悬挂的一对金属环能怎样伤人。然后还有那些金属阶梯——创建此地的人们修建的那些。这里还有其他阶梯,更近期建造,但它们很容易跟原有的区分开,因为原配阶梯不会生锈,一点儿老化迹象都没有,而且不完全是为了实用目的。护栏上,还有通道边缘,都有奇特的装饰:浮雕人物面像,缠绕的藤条,形状跟你认识的任何植物都不一样,还有些你感觉应该是文字的东西,只不过全都是大小不同的尖锐图形。它实际上让你摆脱了自己的愁绪,开始努力解读你看到的事物。
“这真是疯狂。”你说,手指抚过一件装饰浮雕,它看起来像一只嚎叫的克库萨。“这地方就是一件死去文明的遗迹,像安宁洲各地数十万处其他遗迹一样。遗迹就是死亡陷阱。赤道地区的社群一有机会,就会铲平或者埋没他们周围的遗迹,而这正是最为明智的做法。如果连建造此地的人都没能在此幸存,我们这些人又为什么还要尝试呢?”
“并非所有遗迹都是死亡陷阱。”勒拿正绕过平台,身体很靠近它所环绕的晶体柱,两眼直视前方。汗珠渗透到他的上嘴唇。你之前都没看出他恐高,但特雷诺本来就是个低平又无聊的地方。他刻意保持平静语调。“有传言说,尤迈尼斯就是建立在一系列死亡文明遗迹之上。”
然后你看看他们现在的结局吧。但这句话你没说。
“这些人啊,本来应该学其他人那样,建造一圈城墙就好。”你说的是这句,然后停下来,因为突然想起,目标是生存,而有时候,生存就意味着变化。只因为通常的战略曾经管用(建起城墙,吸收有用成员,摒弃无用之人,武装,囤积,祈祷好运),并不意味着其他办法行不通。但,这个也行吗?钻到洞底,藏在尖锐岩石组成的球形里面,跟一群食岩人和基贼混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不明智。
“而如果试图把我困在此地,他们就会学到这教训。”你咕哝说。
就算勒拿听到了你的话,也没有做出反应。
最终你找到了你们的寓所。汤基醒着,在客厅,吃着一大碗什么东西,肯定不是来自你们的背包。看似某种粥,上面有些小小的黄色颗粒,让你一开始有点儿反感——直到她把碗倾斜过来,你看出那是已经发芽的谷粒。常见的耐存储食品而已。
(你们进门时,她警觉地看着你,但在经历了今天必须面对的其他种种之后,她的反应显得如此琐碎,以至于你只是挥手打招呼,然后像平常一样坐在她对面。她放松下来。)
勒拿对汤基的态度礼貌又警觉,而她对勒拿也是一样——直到他提到,自己正在对凯斯特瑞玛的居民进行尿液和血样检测,以防出现维生素缺乏。你几乎笑出声,看到汤基探身向前,问道:“用了什么样的设备呢?”脸上完全是熟悉的贪婪表情。
然后霍亚走进房子。你感到吃惊,因为你还不知道他出了门。他冰白色的视线马上扫向勒拿,然后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之后他放松下来,如此明显,让你到这时才意识到,霍亚这段时间一直都高度紧张。自从你们进入这个奇怪的社群。
但是你也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作为另一个日后再深究的怪癖,因为霍亚说:“伊松。这里有个人,你应该去见见。”
“谁?”
“一个男人,来自尤迈尼斯。”
你们三个全都瞪着他。“为什么?”你缓缓问,以防自己会错了意,“我为什么想见一个来自尤迈尼斯的人呢?”
“他要求见你。”
你决定尝试下,用耐心化解这件事:“霍亚,我在尤迈尼斯并没有认识的人。”至少现在没有了。
“他说他认识你。他一路追踪你到这里,当他意识到你正在朝这里赶路,就抢在你前面先到了。”霍亚皱眉,一点点,就像这事让他心烦,“他说他想见你,看你是否还能做到那件事。”
“做哪件事?”
“他只说‘那件事’。”霍亚的眼睛先是扫向汤基,然后是勒拿,最后才回到你身上。也许是有些话,他不想让他们听到。“他跟你一样。”
“什么——”好吧。你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出这件事,以免他以后再遮遮掩掩,“那么,也是基贼喽?”
“是。不是。跟你一样。他的——”霍亚甩甩手指,显然有些不知如何表达。汤基张开嘴,你向她狠狠示意制止。她瞪了你一眼。过了一会儿,霍亚叹口气,“他说,如果你不愿意来,就告诉你说你欠他的。因为考伦达姆。”
你惊呆了。
“埃勒巴斯特。”你轻声说。
“是啊。”霍亚说,面有喜色,“他就叫这个名字。”然后他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次还若有所思。“他快要死了。”
疯狂季:帝国纪元前3年——纪元后7年
基亚希低地的喷发,一座古老火山的多次活跃(同样的事件也导致了双连季,据信发生于大约一万年前),导致大量橄榄石和其他深色火成碎屑进入空中。因此导致的十年黑暗,不只像平常的其他灾季一样带来严重破坏,也导致大大高于正常比例的精神病症。桑泽军阀首领瓦里瑟征服了众多积弱的社群,通过使用心理战术,旨在促使她的敌人相信,城门和高墙并不能提供可靠的防护,而幽灵就在近处潜藏。第一缕阳光重现时,她被加冕为皇帝。
——《桑泽灾季志》


第二十二章
茜奈特,破碎的顽石
这是一场喧闹聚会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前一晚,喵坞人纵情庆祝克拉尔苏号安全返航,还带来了若干特别珍贵的货品——高质量的石材,可以用来制作装饰雕像;芳香木料,可以用来打造家具;绝美的锦缎,价值两倍于同重量的钻石;还有好多可流通的货币,包括大面额纸币和整串的祖母绿宝石。没有抢到食物,但有了那些钱币,他们可以派出交易使者,无论什么东西都能从大陆买到,整船运回。哈拉斯开了一大坛酒劲奇大的南极米酒来庆祝,半个社群的人还没把酒劲睡过去。
距离茜奈特封闭她自己造成的火山,已经过去五天,那火山毁灭了一整座城市;八天前,她还摧毁过两艘船,里面全是人,只为让自己家人的存在不为人知。这感觉,就像所有人都在庆祝她犯下的大屠杀罪行。
她还在床上,船上货物一卸完,就躺了上去。艾诺恩还没回过家;茜因跟他说,让他去讲这次航行途中的故事,因为人们会期待他这样做,她也不想让自己的男人因为她的忧郁承受折磨。他带了考鲁同去,因为考鲁喜欢庆典——所有人都喂他吃的,所有人都爱抚他。他甚至试图帮助艾诺恩讲故事,扯着嗓子口齿不清地哇哇叫。这孩子个性特别像艾诺恩,尽管并没有什么实在的理由像他。
只有埃勒巴斯特还留在茜因身旁,在她沉默时跟她谈话,迫使她回答,在她只想停止思考的时候。他说他了解这种感觉,尽管他不肯说自己经历过什么,过程怎样。但毕竟,她还是相信他。
“你应该去庆典那里。”她最后说,“去听故事。让考鲁知道,他父母中间至少有两个人还没有废掉。”
“别傻了。他父母三人都很棒。”
“艾诺恩觉得,我是个差劲的妈妈。”
埃勒巴斯特叹口气。“不。你只是并非艾诺恩想要你成为的那种妈妈。但,你是我们的儿子需要的那种妈妈。”她转过头来,向他皱眉。他耸耸肩。“考伦达姆会很强,将来某一天。他需要强势的父母。我却……”他突然止住。你真的能感觉到他改变话题的决心。“看这里,我给你带了件东西。”
茜因叹气,撑起身体,而埃勒巴斯特蹲在床边,解开一个小小的布片包裹。当她情不自禁感到好奇,凑近来看时,发现里面是两枚宝石戒指,恰好适合她的手指。一枚是翡翠,一枚是祖母绿。
她瞪着他,而他耸耸肩说:“封闭一座活火山,这可不是区区四戒使者能做到的事。”
“我们现在是自由身。”她固执地这样说,尽管她并没有感觉到自由。她毕竟解决了埃利亚,完成了支点学院派她前去完成的任务,不管拖延了多久,过程又有多少波折。这种事,她一想到,就会笑得难以自已,所以她赶在自己发笑之前继续说,“我们以后再不用戴任何戒指。你不用再满足任何他们指派给你的女人,就跟你只是一匹种马那样。忘掉学院的事吧。”
巴斯特苦笑了一下,淡淡的:“我们不能,茜因。我们中的一个,还是不得不训练考鲁——”
“我们不必训练他做任何事。”茜因再次躺倒。她希望巴斯特能走开。“让他从艾诺恩和哈拉斯那里学点儿基础。那已经足够这里的人存活好多个世纪。”
“艾诺恩可没办法封闭那座火山,茜因。如果他尝试,可能就会让下面隐藏的热点全部爆开,导致一场灾季来临。你挣救了整个世界免遭此难。”
“那就给我一枚勋章喽,给什么戒指。”她凶巴巴地瞪着房顶。“只不过,那火山本来就是因我而存在。所以,勋章也免了吧。”
埃勒巴斯特抬手,把长发从她面前撩开。他常常这么干,自从她不再绾发髻以后。她一直都对自己的头发缺乏底气。头发是卷的,但毫无硬度,既没有桑泽直发那种硬度,也没有海湾鬈发的硬度。她就是一个中纬度地区的混血种,甚至不知道该埋怨哪位祖先给了她这样的头发。至少它们还没怎么碍事。
“我们的天性不会变。”他说,语调如此温柔,以至于让她想哭,“我们是米撒勒,不是赛姆希娜。你也听过那个故事吧?”
茜奈特手指微颤,想起曾经的痛苦:“是的。”
“你的守护者讲的,对不对?他们喜欢向小孩讲述那个故事。”巴斯特移动位置,倚在床柱上,背对她,放松。茜奈特想过赶他走,但始终没有说出来。她没有看他,所以不知道他怎么处置那个装了戒指的小布包,反正她拒收了。就她来讲,巴斯特大可以吃掉那些戒指。
“我的守护者也跟我讲过那番鬼话,茜因。可怕的米撒勒,他决定向整个国家宣战,毫无来由地就要除掉桑泽皇帝。”
茜奈特情不自禁地皱眉:“他的做法事出有因?”
“哦,贼大地啊,当然。用用你那可恶的脑子。”
这样被训斥很烦人,而这份烦躁让她的麻木又消退了一些。埃勒巴斯特这个老伙计,用惹火她的方式来逗她开心。她转过头,瞪着他的后背。“好吧,他为什么那样做?”
“世上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有力的原因:复仇。那个皇帝就是阿那福麦斯,整件事发生在獠牙季刚刚结束时。就是那个任何童园里都不会细讲的灾季。北半球有大批人饿死的那一次。他们受灾更重,因为触发整个灾季的地震发生在北极附近。灾季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影响到赤道区和南——”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茜因从来没听过这种事,不管是在料石生课堂还是其他地方。
埃勒巴斯特耸耸肩,摇动了整张床。“我没被允许跟同年龄的料石生一同受训;他们大多数人毛都没长齐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不止一枚戒指。教导员们任由我在元老图书馆读书,作为补偿。他们并未十分留意我在读什么。”他叹气,“别处,在我第一次出任务时,我……当时有个考古术师,他……那个男人……呃。我们深谈过,除了一起……做其他事情之外。”
她不是很懂,埃勒巴斯特为什么对自己的风流韵事这样羞涩。她不止一次旁观过艾诺恩把他搞得神志不清。但话说回来,他羞涩的或许不是性生活方面。
“反正呢。要是你把所有事实放在一起考虑,想到我们被灌输的内容之外,事情就很明显。桑泽当时还是个新生帝国,仍在扩张中,如日中天。但仅局限于北半球——尤迈尼斯当时还不是首都,而有些大型桑泽社群也不像现在这样擅长应对灾季。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失去了食物库存。火灾,霉变,地知道什么原因。为了生存,所有桑泽社群决定通力合作。攻击任何低等种族的社群。”他嘴角微撇,“实际上,那就是他们称我们为低等族群的开始。”
“也就是说,他们抢了那些族群的粮食呗。”茜因能猜到这些。她觉得这故事挺无聊。
“不。那次灾季后期,已经没人有剩余粮食了。桑泽人抢的是人。”
“人,抢人干什——”然后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