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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有些晶体本身就是房子。它们上面被挖出了洞——有门有窗。你可以看到人们在有些门窗后面活动,晶体尖端刻出的烟囱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邪恶的,吃人的大地啊。”你轻声感叹。
依卡两手叉腰站在一旁,看你们的反应,脸上带着几分骄傲。“大部分都不是我们做的,”她承认,“新添加的东西,比较新的桥梁,是我们建成,但那些掏空晶体的事情早就做好了。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在保持晶体完整的情况下做到的。那些金属做成的通道,跟我们在隧道里走过的金属梯是同样材质。现在的工程师们完全说不清那是怎么制造的。冶金师和炼金术士看到这些东西全都高潮了。那边还有些机械设备,”她指向山洞几乎看不清的顶部,你们头上数百英尺之外的地方。你几乎听不到她说话,你的意识是麻木的,你的眼睛已经开始痛,因为瞪大着盯了太久——“那东西把肮脏的空气泵入多孔的土层,过滤之后,再送回地面。其他气泵还能送入新鲜空气。晶体球外部,很接近的地方,还有机械设备,可以把一段距离外的地热泉水引流到别处,穿过一个涡轮机组,给我们提供电力,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搞清楚它们是怎么回事。它们同时也提供日常用水。”她叹了口气。“但说实话,我们找到可以用的全部设备,真正能理解的连一半都不到。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很久以前建成的。甚至远远早于古桑泽帝国建立的时间。”
“外壳一旦破裂,晶体球就会极不稳定。”就连汤基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被震慑到了。你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她现在安静下来,这可是你们见面以来第一次。“在晶体球内部建立城市,这种事想想都很疯狂。还有,那些晶体为什么发光啊?”
她说的对,它们是在发光。
依卡耸耸肩,两臂交叉:“不知道。但建造这地方的人想要它能持久,甚至撑过地震,所以他们对晶体球进行了改造,以确保实现目标。而晶体球真的撑住了,他们自己却没撑住。当凯斯特瑞玛的人们发现这里时,里面到处是骷髅——有些已经太古老,我们一碰就会化成灰。”
“于是你们社群的先辈就决定搬迁,住进这个死亡文明的遗迹里面,尽管上一拨冒险入住的家伙全都死光光。”你拖着长腔说。不过,这是个虚弱的冷嘲。你被震慑得太狠,没法儿找到合适的语调。“当然啦。为什么不重犯一遍前人的弥天大错呢?”
“相信我,这事一直都有争议。”依卡叹了口气,背靠在栏杆上,这让你打了个寒噤。如果她失足掉落,可是好长一段距离才能落地呢,而且在晶体球下部,有些晶柱看起来挺尖的。“以前没有人愿意长期住在这里,凯斯特瑞玛用这个地方和通往这里的隧道充当储藏库,尽管从不放入重要物品,比如食品和药物。但在所有那些时间里,墙面连一丝裂纹都没出现过,甚至是在地震之后。我们后来又因为历史事件加强了信心:上一个灾季控制这片地区的社群——一个真正的,繁荣的社群,有城墙,其他一切也应有尽有,却被一群无社群者击败。整个社群被烧为平地,他们全部的重要物资被劫掠一空。幸存者要么选择搬进这里,要么就只能尝试在地表求生,没有取暖物资,没有城墙,周边所有匪帮又都在朝这里聚集,意图掠取残羹冷炙。他们就是我们的先行者。”
绝望之时,不得拘泥陈规。《石经》上也这样说。
“那次并不顺利。”依卡直起身体,示意你们继续跟她走。你们所有人一起走下一段宽阔的、平整的斜坡,通往洞穴底部。你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斜坡本身也是一块晶体,而你正在沿着它的斜面行走。有人用混凝土铺在这东西上面,以免打滑。但在灰色步道边缘,你可以看到柔和的白色闪光。“那个灾季移居地下的大多数人,最终也都死掉了。他们没能让换气系统正常工作;只要在这里连续待上几天时间,人就会窒息。而且他们也没有食物,所以尽管温暖、安全、有足够的饮水,大多数人还是在太阳归来之前丧了命。”
这是个老掉牙的故事,只是发生的背景有几分新奇。你心不在焉地点头,努力不跌倒的同时,仰望一个老头儿借助吊索和滑轮从洞穴高空经过。他的屁股舒舒服服坐在绳圈里。依卡停下来向他挥手,老头儿也向她挥手致意,然后继续滑行。
“那场噩梦后的幸存者们建造了凯斯特瑞玛贸易站。他们传承下来一些关于此地的故事,但还是没有人想入住这里……直到我的高祖母意识到那些设备不能工作的原因。直到她让那些设备工作起来,办法只是走进那道入口。”依卡挥手示意你们进入的地方。“对我来说也管用,第一次下来的时候就可以。”
你停住脚步,所有人都继续走,除了你。霍亚第一个注意到你没有跟上。他转身看着你。表情里有几分戒备,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你在恐惧和惊奇之余,隐约注意到这点变化。晚些时候,等你们有时间撑过这一段,你和他必须好好谈谈。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考虑。
“那设备,”你说,感觉嘴里很干,“它们是用原基力驱动的。”
依卡点头,似笑非笑:“工程师们就是这样想的。当然,它们目前正常动作的事实,让结论变得显而易见。”
“那么它——”你搜寻合适的语句,失败,“怎样运作?”
依卡笑起来,一面摇头:“我完全没头绪。它就是能用。”这个真的吓到了你,超过她向你展示过的任何事物。
依卡叹了口气,两手叉腰。“伊松,”她说,你身体一震,“你就叫这个名字,对吧?”
你舔舔嘴唇。“伊松,抗灾——”然后你停了下来。因为你正要说出自己在特雷诺镇这些年来在人前使用的名字,而那个名字是个谎言。“我是伊松。”你重新说,没说更多。有限的谎言。
依卡看看你的同伴们。“迪巴尔斯的创新者汤基。”汤基说。她几乎是尴尬地看了你一眼,然后低头看自己的脚。
“霍亚。”霍亚说。依卡多打量他片刻,就像还在等他说出更多,但他没有再说。
“那么,好吧。”依卡张开双臂,就好像要拥抱整个晶体球;她仰起下巴看着你们所有人。几乎是傲然不屈的表情。“我们凯斯特瑞玛人正在努力做到的目标:活下去。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我们只想创新一点点。”她向汤基的方向侧头,后者紧张地咯咯笑,“我们可能在此过程中全体丧命,但是随它去,反正谁都可能会死。这可是灾季。”
你舔舔嘴唇:“我们能离开吗?”
“你他妈什么意思,问我们能不能离开?我们才来了这么点儿时间,根本不够探索——”汤基开了腔,看似很生气,然后突然明白了你的用意。她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哦。”
依卡的微笑像钻石一样棱角分明:“好吧。你们都不蠢;这是好事。跟我来。我们还要再去见几个人。”
她示意你们跟上,然后继续走下斜坡,然而她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在实际生活中,隐知盘,那对位于脑干底部的器官,被发现拥有多项感知机能,不止于区域地质活动和大气压。在实验观测中,它能做出反应的其他现象还有:捕食者的出现、其他人的情绪情感、极热或极冷现象,以及天体运行。这些反应的产生机制尚且无法确定。
——莫可奇城的创新者南维德,《论超常发育个体的感知力变异现象》,第七大学生物测量学研究部。致谢支点学院提供实验用尸体。
第十九章
茜奈特的守望
他们已经在喵坞逗留三天,然后局面有了改变。茜奈特这三天时间一直感觉格格不入,远远不止一个方面。第一个问题,就是她不会说当地的语言——埃勒巴斯特告诉她,这个叫作埃图皮克语。还有些沿海社群当作方言使用,尽管那里的多数居民也会学习桑泽标准语,以便进行贸易。埃勒巴斯特的理论是:这些岛民多数也都是沿海社群居民的后裔,从他们的主流肤色和直发,大致会得出这样的推论——但是因为他们的主业是抢劫而不是贸易,所以并没有学习桑泽标准语的需求。巴斯特试图教她埃图皮克语,但她并不在“学习一种新技能”的精神状态。这是因为第二个问题,两人体力恢复之后埃勒巴斯特就跟她挑明的:他们不能离开。或者说,他们离开这里也无处可去。
“既然守护者已经有一次试图杀死我们,他们就还会再来。”他解释说。这是在两人沿着荒山漫步期间;这是他们仅有的、能确保隐私的方式,因为其他条件下,总有一大帮孩子跟在后面,试图模仿桑泽标准语的奇怪发音。孩子们在这里有很多事情可做——他们大多数夜晚都在童园,在所有人都做完了捕鱼、捉蟹,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事情之后——但显然这里并没有太多娱乐。
“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做了什么事触动了守护者的神经,”埃勒巴斯特继续说,“现在返回支点学院可以说是愚不可及。我们甚至可能都进不了大门,就会被人用扰乱飞刀刺中。”
显然是这样,现在茜奈特认真考虑过之后也是这样认为。但还有些其他显而易见的事,每天她望向地平线,看到那冒着浓烟的一团,是埃利亚城残余的部分。“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她强迫自己从那片灾难现场移开视线,试着不去想象她记忆中那个美丽的海滨社区现在是怎样的面貌。埃利亚城所有的警报系统,所有的防灾措施,都集中于应对海啸,而不是火山喷发——显然,这种不可能的灾祸还是发生了。可怜的赫瑞史密斯。甚至连埃西尔都罪不至死,尽管她很可能已经死了。
不能想这些事,相反,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埃勒巴斯特身上:“你就只能说这些,是吗?被人当成死在埃利亚城,我们就有机会在这儿活下去,并且享有自由。”
“正是!”现在埃勒巴斯特微笑起来,几乎就要原地起舞。她以前从未见过这家伙如此兴奋。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自由花费了多大代价……或者他只是不在乎。“这地方跟大陆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有接触的时候,也完全算不上友好。我们指定的守护者如果距离够近,的确还能感知到我们,但他们那种人从来不到这种地方。这些岛屿啊,在有些地图上根本就不存在!”然后他清醒了一点儿。“但在大陆上,我们根本就没有摆脱支点学院的可能。尤迈尼斯以东的所有守护者都将在埃利亚城的废墟附近搜寻,查找我们幸存的迹象。他们很可能还会分发通缉公告,带上我们的画像,交给帝国大道巡逻兵和本地的方镇民兵。我估计我会被说成是米撒勒重生,你就是我的忠诚党羽。也或者你会赢得一些尊重,他们会认定你才是主谋。”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但他是对的。一个社群以如此恐怖的方式遭到毁灭,支点学院肯定会需要替罪羔羊。为什么不选择当时在场的两名基贼呢?他们两个加起来,本应该足够抑制任何即将发生的地质灾害。埃利亚的毁灭是一次背叛,跟支点学院对安宁洲的许诺完全相反:驯服的原基人,免受严重地震和火山喷发威胁的承诺。免于恐惧的自由,至少在下一次第五季来临之前。当然,支点学院会竭尽全力把他们两人丑化,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人们就会拆掉学院的黑曜石围墙,把里面的人杀个精光,连最年幼的料石生也不放过。
茜因的隐知能力对她也没帮助,现在她的隐知盘不再麻木,完全清楚埃利亚的状况有多糟糕。它正在她感知范围的边缘——这本来就是个意外;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感知范围比以前大了很多。但毕竟,情况很明显:在麦西默板块东部的平原上,有个竖井形的烧穿孔径一直向下、向下,向下。深入行星地幔。除此之外,茜因无法察知,但也不需要探查,因为她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眼竖井。它的边缘是六边形,它的大小跟榴石色方尖碑正好相当。
而埃勒巴斯特却得意扬扬。仅仅这一点,就足够惹她痛恨了。
他看到女伴的脸相,微笑淡去:“贼大地啊,你这辈子有过高兴的时候吗?”
“他们会找到我们的。我们的守护者可以追踪我们。”
他摇头。“我的那个,找不到我。”你记得那个埃利亚城的奇怪守护者提过这件事。“至于说你的。当你的原基力被消除时,他就失去了你的踪迹。你要知道,那会截断一切,不只是我们的能力。他必须再次触及你,才能让纽带重新发挥作用。”
你对这些毫无头绪:“但他不会停止寻找。”
埃勒巴斯特愣了一下:“你真的那么喜欢待在支点学院?”
这个问题让她震惊,也让她更加生气:“我在那里至少可以做我自己。不用隐藏自己的身份。”
他缓缓点头,脸上的表情告诉她,他特别理解她现在的感受:“那么,你在那儿的时候,自己又是什么呢?”
“×。你。”她突然就气得不行,气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我做过了。”他的坏笑让她火冒三丈,一定跟烈火中的埃利亚城相当。“记得吗?我俩互搞的次数大概只有大地知道,尽管我们互相受不了,因为这都是听别人的命令行事。或者你已经成功骗过自己,以为自己也想要了?你真的那么需要那个玩意儿吗?哪怕是我乏善可陈、沉闷无趣的那活儿?”
她没有用语言回答。她已经不再思考,也不再说话。她深入了地底,而地壳在跟她的怒火一起战栗,又扩大了怒火。她身体周围形成的聚力螺旋面既高又细,留下一英寸宽的冰淩,那气势如此暴烈,以至于空气嘶鸣,瞬间变成惨白色。她真想把这家伙冻到北极,然后再捉回来。
但埃勒巴斯特只是轻声叹气,略微有点儿小动作,然后他的聚力螺旋就轻松抹掉了她的那个,就像用手指掐灭一根蜡烛一样容易。跟他实际能做的事情相比,这招儿算是温柔的,她的怒火这么快就强势地被抹除,还是让她吃惊得步履蹒跚。他上前一步,像是要帮她,而她口齿含糊地叫嚷着避开他。他马上后退,抬起两手,像在请求和解。
“对不起哦。”他说。他听起来像是真心抱歉,所以她没有马上气呼呼地离开。“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立场。”
他的确做到了。其实之前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只是个奴隶,所有基贼都是奴隶,支点学院提供的安全感和个人成就感,都隐藏在锁链之下,他们剥夺了她的生存权,甚至包括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她尽管知道这件事,在自己内心承认这是事实,这种事实,却没有人会用来攻击别人(甚至在需要证明自己立场的时刻)。因为这样做既残忍,又没必要。这就是她恨埃勒巴斯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更强大,也不是因为他疯狂,而是因为他拒绝让她保留任何礼貌的幻想,不让她隐藏任何事实,而她一直要依靠这些自欺,才能活得舒适、安全,才能撑过这么多年。
他们互相怒目而视,又过了一会儿,然后埃勒巴斯特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茜奈特跟在后面,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们回到洞口层。走下阶梯途中,茜奈特别无选择,不得不面对她在喵坞感觉格格不入的第三重原因。
社群港口中漂浮的,是一艘巨大优雅的帆船,也许算是快速帆船,也许算是大帆船,反正她觉得这些词跟船没什么区别,总之,这艘船比所有较小船只加起来还要更大。它的船体用了一种特别深色的木料,几乎是黑色的,偶尔有些地方用浅色木材修补过。它的船帆是偏棕色帆布,也已经后补过多次,被太阳晒成褐色,沾满水迹……但是,不知为何,尽管有那么多污迹和伤痕,整条船还是带着一股诡异的美感。它的名字叫克拉尔苏,至少这词在她听来接近这样的发音,而它是在茜奈特跟埃勒巴斯特到达喵坞之后两天进港的。船上有相当一部分本社群的健壮成年人,还有很多不义之财,来自沿海航线上长达数周的劫掠。
克拉尔苏还给喵坞送来了它的船长——事实上,是副首领,他是副职的唯一原因,是他离岛的时间比在岛时间更长。除此之外,茜因看到这家伙跳下船板,问候欢呼人群的一刹那就能看出,他才是喵坞真正的领头人,因为她不用听懂一句话,就能看出这里所有人都爱戴他,崇敬他。艾诺恩是他的名字,用大陆的习俗说,就是喵坞的抗灾者艾诺恩。大块头男人,像多数喵坞人一样皮肤黝黑,体形更像是壮工,而不是抗灾者,个人魅力方面,完胜任何一位尤迈尼斯的领导者。
只不过,他并不是真正的抗灾者,也不是壮工,更不是领导者,在这个对桑泽习俗如此抗拒的社群,这些词都没有什么意义。他是个原基人。一名野种,生来自由,由哈拉斯放养着长大——哈拉斯本人也是个基贼。在这个地方,他们所有的头领都是基贼。这就是小岛能撑过那么多灾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而除了这些事实之外……好吧。茜因并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应对这个艾诺恩。
举例来说,他们进入社群主入口的一瞬间,她就能听到他说话。所有人都能听见,因为他在山洞里发言,显然也跟在船甲板上一样。他没必要这么大声,山洞里随便一点儿声响都有回音的。他就是那种不肯约束自己的人,就算在应该自律的场合。
比如现在。
“茜奈特,埃勒巴斯特!”全社群聚集在公共厨火旁,分享晚餐。每个人都坐在石凳或者木凳上,休息、闲聊,但有一大帮人坐在艾诺恩周围,显然是被他分享的……某种东西迷住了。不过现在,他马上切换成了桑泽标准语,他是本社区少数会使用这种语言的人之一,尽管口音很重。“我一直在等你们两个呢。我们留了好故事给你们听。这儿坐!”他还真的站了起来,向他们招手,就好像放开嗓子叫嚷仍然不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样,就好像一个两米高、发辫蓬松、身着三个国家花俏服饰的男人,在人群里还不够扎眼似的。
但茜奈特发觉自己也在微笑,当她跨入那圈凳子,坐在艾诺恩显然特地给他俩预留的空位上。其他社群成员轻声问候,茜因已经开始懂得这些日常口语;出于礼貌,她尝试着磕磕巴巴说出同样的话,并在自己弄错时承受大家的讪笑。艾诺恩向她微笑,重复那个短句,准确的说法。她又尝试一次,看到周围的人一起点头。“很棒。”艾诺恩说,如此热诚,她情不自禁就会相信他。
然后艾诺恩对她身边的埃勒巴斯特说:“你是个好老师,我觉得。”
埃勒巴斯特微微低头:“并没有。看起来,无论怎么做,我的学生们总会痛恨我。”
“呣。”艾诺恩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最深处的地震一样回荡。然后他微笑,就像岩浆泡冲破地表,明亮炙热又惊人的感觉,尤其是靠近了看。“我们必须试着改变这个,对吧?”然后他直视茜因,毫不掩饰自己的浓烈兴趣,显然也不在乎其他社群成员的轻笑声。
这就是问题,看到没。这个荒谬绝伦、大嗓门儿、又粗俗的男人,毫不隐瞒他想得到茜奈特的事实。而且不幸的是(如果没有这个,事情就好办了)他身上也有某种吸引茜因的特质。或许是他的野性吧。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问题是,他看上去也想要得到埃勒巴斯特。而且看起来,埃勒巴斯特对他,同样不是没兴趣。
这就有点儿混乱了。
成功扰乱了他们两人之后,艾诺恩把他无穷无尽的魅力转向他的同胞们:“好的!看看我们,有足够的食物,还有崭新的精致的好东西,其他人制造,其他人付钱。”他在这里切换成埃图皮克语,重说这番话给大家听,最后一段让他们呵呵笑,很大程度上因为:船只进港以来,这里很多人一直在身穿新衣,佩戴珠宝之类的装饰。然后艾诺恩继续讲,茜因并不真正需要埃勒巴斯特解释,就知道艾诺恩在为所有人讲一个故事——因为艾诺恩在此过程中运用了整个身体,他向前探身,声音变得轻柔了一点儿,所有人都被他讲述的任何紧张时刻深深吸引。他模仿某个人从某个地方掉落,然后模仿落地的声音——两手掌成浅杯状互击,让空气迅速流出。听故事的小孩子真的会乐得打滚,更大的孩子咯咯笑,成年人微笑。
埃勒巴斯特为她翻译了一小段。看起来,艾诺恩是在给大家讲他们最近一次突袭,目标是一个小的沿海社群,北方大约十天航程。茜因只是半心半意听埃勒巴斯特的总结,主要是在留意艾诺恩的身体动作,想象他做其他完全不同的动作。突然,埃勒巴斯特停止了翻译。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变化,有些吃惊。埃勒巴斯特严肃地看着她。
“你想要他吗?”他问她。
茜因面有难色,主要是觉得尴尬。他声音倒是不大,但他们就坐在艾诺恩身旁,如果他突然决定留心听一下……好吧,就算他听到又怎样?也许这样事情反而能简单一些,大家都开诚布公。这件事上,她真心想要有选择的机会,但埃勒巴斯特一如既往没有让她选择:“你全身上下就没有一根骨头懂得低调,是吧?”
“是的,的确没有。告诉我吧。”
“那么,你什么意思?这算是挑战吗?”因为她见过埃勒巴斯特看艾诺恩的眼神。简直可爱,看到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脸通红,像个处女一样支支吾吾。“是要求我退出吗?”
埃勒巴斯特畏缩了一下,看着几乎像是受了伤害。然后他皱眉,像是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现在有两个人这样了),他退开一点点,嘴巴撇向一边。“要是我刚才说‘是的’,你会退出吗?你会真的退出吗?”
茜奈特眨眨眼。好吧,这事的确是她先提到。但她会愿意这样做吗?突然之间,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过,见她没有反应,埃勒巴斯特面容扭曲,很有挫败感。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很可能是“没关系”,然后站起来,走出了听故事的圈子,沿途刻意不打扰任何其他人。这意味着茜奈特无法继续跟上故事情节,但这没关系。就算不说话,看着艾诺恩也很满足,因为她不必继续留意故事情节,她可以考虑埃勒巴斯特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故事讲完,所有人都在鼓掌;几乎马上,就有好多人要求再讲一个。趁着故事间歇的杂乱,好多人站起来去盛第二碗晚餐,从大锅里挖出香辣虾、米饭和烤熟的海栗子,茜奈特决定去找埃勒巴斯特。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好吧。他应该得到某种答复。
她在他们的房间里找到了他,他蜷在大而空的房间里的一个小角落,离床几尺远。床上铺了干海草和硝制过的动物皮革,是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他也没点灯,茜奈特只能看出他是灰影中一个更黑暗的小点。“你走开。”她一进房间,埃勒巴斯特就没好气地叫嚷。
“我也住这里哦。”她没好气地回击,“你要是想哭,或者干什么其他事,大可以另找一个地方。”地啊,她希望这男人不是真的在哭。
他叹气。听起来不像是刚刚在哭的样子,尽管他蜷起两腿,手肘支在膝盖上,头部有一半埋在手掌里。他可能哭过。“茜因,你真是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