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一样。在你想这样的时候。”
“但我并不想那样。不是一直想。可恶,茜因,你就没有对这一切感到过厌倦吗?”他动了一下。茜因的眼睛适应了一点儿,看出他在看着她。“你就没有过什么时候,只想……做个普通人?”
她进了房子,靠在门边墙上,两臂交叉,脚踝也交叉:“我们就不是人。”
“不。我们是人。”他的声音变得凶悍起来,“我才不管第几几几号重要狗屁委员会决议上讲过什么,也不管测地学家的分类标准,或其他任何这类东西。说我们不是人,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的谎言,那样就不会因为对待我们的方式感到内疚——”
这个,也是所有基贼都知道的事。只不过埃勒巴斯特世俗得足以开口讲出来。茜奈特叹了口气,仰头靠住墙。“你白痴啊,想得到他,自己告诉他就好。想要就拿去。”就这样,他的问题得到了回答。
埃勒巴斯特的喘息声中途停滞,瞪着她:“你也想要他的。”
“是啊。”反正说出来也没什么损失。“但是我没关系啊,要是……”她耸耸肩,“是的。”
埃勒巴斯特深深呼吸一次,然后又一次。然后第三次。她完全不明白这些呼吸声都是啥意思。
“我本来应该先这样礼让你的。”他终于说,“做出高贵的选择,或者装出这种姿态。但我……”在阴影里,他蜷缩得更紧一些,两臂紧紧抱住膝盖。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低得只能勉强听到。“只是太久了,茜因。”
当然,意思不是太久没有情人。只是太久没有跟他想要的人做爱。
中央聚会大厅里传来欢笑声,现在人们开始沿走廊走开,一面谈话,一面散开休息。两人都能听到艾诺恩的大嗓门儿,就在不远处回响。即便在他平常聊天儿时,也是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她希望这家伙不会叫床。
茜因深吸一口气。“要不要我叫他来?”为了清楚起见,她补充说,“给你?”
埃勒巴斯特沉默了好半天。她能感觉到他盯着自己,房间里有某种情绪上的压力,她不是很懂的那种。也许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也许他受到了感动。可恶,她总搞不懂这男人的心思……更可恶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他点头,一只手抓搔自己头发,低下头:“谢谢。”这句话几乎是冷漠的,但她认得那种语调,因为她自己也用过。任何她不得不维护尊严,同时屏住呼吸用指甲掐着自己的场合。
于是她离开,追寻那个大嗓门儿,最终发现艾诺恩还在公共厨火旁,跟哈拉斯畅谈。到这时,所有其他人都已经散去,洞里到处回荡着小孩子闹着不肯睡觉的声音,欢笑声,说话声,还有外面港口中船的嘎吱声,伴随它们在泊位的摇动。在一切之上,还有大海低沉的呢喃。茜奈特坐在附近一堵墙边,倾听所有这些陌生的音响,等着。过了大约十分钟,艾诺恩谈话完毕,站起来。哈拉斯离开,一面因为艾诺恩说过的某句话轻声笑着;这家伙谁都能迷住。正如茜因所料,艾诺恩随后走到她面前,靠在她身边的墙上。
“我的船员们觉得,我想追你,就是犯傻。”他貌似不经意地说,仰头看拱起的洞顶,就像那儿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似的。“他们觉得,你不喜欢我。”
“每个人都觉得我不喜欢他们。”茜奈特说。大多数情况下,事实的确如此。“但我真的喜欢你。”
他看着她,挺严肃,这也让她喜欢。调情会让她紧张,这样直截了当就好得多。“我以前也见过你们这种人,”他说,“被带到支点学院的人。”他的口音,让学院的名称听起来像是“痴线烂摊”,她觉得这样还挺合适。“你是我见过的最开心的一个。”
茜奈特哼了一声,对这个蹩脚玩笑表示不屑——然后,看到他嘴角微弯,略带嘲讽,眼睛里却有那么厚重的同情,她才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哦。“埃勒巴斯特也挺开心的。”
“不。他并不开心。”
不。他的确不开心。但这也正是茜奈特不那么喜欢刚才这个玩笑的原因,她叹了口气。“我……实际上是为他而来。”
“哦?那么,你们两个决定分享了?”
“他就是——”她眨眨眼,开始听懂对方的意思,“呃?”
艾诺恩耸耸肩,考虑到他块头那么大,还一脑袋小辫儿,这动作幅度相当大。“你跟他本来就是情人嘛。这想法值得考虑。”
还真是个惊人的想法呢。“呃……不行。我不是……呃。不行。”有些事情她不愿想象。“也许晚些时候再说吧。”晚很长时间。
他笑了,尽管不是在嘲笑她:“行啊,好啊。那么,你今天来,什么意思?让我伺候好你的朋友?”
“他才不是——”她却巴巴跑来,给他找情人。“可恶。”
艾诺恩笑起来(对他而言,这次不算响亮),挪动身体,侧面倚靠在墙上,跟茜奈特的方向垂直,以免让她感觉受到约束,尽管他已经靠近得足够让她感觉到体热。有时候大块头的男人应该这样做,如果他们想表现出关切,而又不显得有威胁。她感谢这份周到。而且她痛恨自己优先考虑埃勒巴斯特的决定,因为,地火啊,连他身上的气味都那么性感,这时他说:“你们是很亲密的朋友,我觉得。”
“是呐,我这朋友真他妈棒。”她揉揉自己的眼睛。
“好啦,好啦。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是两人中间较强大的那个。”茜奈特听到这句话眨眨眼睛,但他是完全认真的。他抬起一只手,手指从她脸的侧面划下,从太阳穴到下巴,缓缓挑逗她。“很多东西打垮了他。他用口水和无休止的微笑维持自身完整,但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裂纹。而你不同;你有凹陷,有瘀青,但整体完好。你很好心,肯这样子守望他的周全。”
“因为从来没有人为我守望过。”然后她那样用力地闭嘴,以至于牙齿猛击在一起。她并不想这样说。
艾诺恩微笑,这次是温柔的,好心的笑。“以后我会的。”他说,然后俯身亲吻她。这是很潦草的那种吻。他的嘴唇是干的,下巴上也开始长出胡楂儿。多数沿海男人似乎都不长胡子,但艾诺恩一定是有些桑泽血统,尤其是他浑身那么多毛。无论怎样,他的吻很温柔,尽管扎人,感觉更像在表达感谢,而不是试图引诱。很可能他就是这个目的。“以后,我答应你,我会为你守望。”
然后他离开,前往她和埃勒巴斯特共享的房间,茜奈特目送他离去,为时已晚地想到:可恶,现在我到哪里睡觉啊?
事实证明,这是个伪问题,因为她根本不困。她去了洞穴上的石梁,那儿还有其他人逗留,呼吸深夜的空气,或者在其他社群成员听不到的地方聊天儿,而她也不是唯一满怀心事,站在栏杆旁深夜遥望海面的人。海浪不断涌来,让最小的船和最大的克拉尔苏号一样,摇晃着嘎吱作响,而星光洒满水面,浅淡的,模糊的光点在波涛之间跃动,像是能永远延伸下去。
在喵坞这里,一切都很平静。感觉很好,做她自己,在一个能被接受的地方。更好的,是那种无须担心周边环境的感觉。茜因在公共浴室见过的一个女人——克拉尔苏号的一名船员,她们中大多数至少会说一点点桑泽标准语——为她解释过一些事,当时两人一起泡在热水里,浴室用石头加热,这是孩子们每天承担的杂务项目之一。其实,这些都很简单。“有你们,我们才能活。”她对茜因说,耸耸肩,让自己的头仰靠在浴池边缘,显然并不担心自己这番话的怪异。在大陆,所有人都相信:有了基贼在身边,他们会不得好死。
然后那女人说了些真正让茜因紧张的事。“哈拉斯现在老了。艾诺恩在劫掠时,也察觉好多危险。你和那个笑脸男(这是当地人对埃勒巴斯特的称呼,因为那些不说桑泽标准语的人,说他的名字会很吃力)你们生些小孩,给我们一个,好吧?要么我们就得去偷,从大陆上偷。”
一想到这帮人,站在人群里跟食岩人一样显眼,却想要潜入支点学院去偷一名料石生,或者抢在守护者到达前,抓走某个野生原基人小孩,就让茜奈特不寒而栗。她并不那么喜欢这主意,一群人贪婪地盼着她怀孕。但在这点上,他们跟支点学院也没什么区别,对吧?而在这里,她和埃勒巴斯特生出的任何孩子,都不会在维护站终老。
她在石梁上的开阔处待了几小时,沉浸在海浪声里,渐渐让自己恍惚起来,不再思考。然后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后背酸痛,两脚发麻,海风也变得有些冰冷刺骨。她不能就这样在露天里站一整夜。于是她回到洞穴里,并不清楚自己应该去哪儿,只是听之任之。这可能就是她为什么最终回到“她的”房间外面的原因,站在那片勉强能提供一点儿私密感的门帘前面,听埃勒巴斯特在里面哭。
绝对是他。茜奈特认得他的声音,即便现在是泣不成声,一半被遮掩。几乎听不到,尽管这房间并没有门窗……但她知道为什么哭声如此轻柔,不是吗?任何在支点学院长大的人,都学会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哭泣。
是这个想法,以及由此带来的同袍之谊,促使她抬起手来,慢慢地把门帘拉开到一旁。他们两人在床垫上,还好用皮革盖住了一半身体——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能看到房间里乱丢的衣物,还有空气里性液的气味,所以,他们在做什么,其实很明显。埃勒巴斯特蜷起身体侧躺着,背对茜奈特,瘦骨嶙峋的肩膀抖动不已。艾诺恩单肘支撑身体,抚摩他的头发,茜奈特挑开门帘时,他抬眼看了一下,但并没有显出被打扰的样子,也不吃惊。事实上(考虑到两人之前的对话,她实在不应该感到意外,但还是很意外地发现)他抬起一只手,招呼她过来。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服从。而且也不知自己走过房间时为什么要脱衣服,还有为什么掀开埃勒巴斯特背后的兽皮,跟他一起钻入体香弥漫的温暖里。还有,在做过这些事之后,她为什么靠在他背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抬头看到艾诺恩伤感的,表示欢迎的微笑。但她就是这样做了。
茜因就这样睡着。据她判断,埃勒巴斯特应该整夜都在哭泣,艾诺恩应该是一直没睡,安慰他。所以到第二天早上,当她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到夜壶那里大声呕吐时,两人都在继续酣睡。吐完之后浑身发抖的她,身边并没有一个人安慰。但这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好吧。现在,喵坞人至少不用去偷个孩子回来了。
绝对不要给血肉之躯定价。
——第一板,《生存经》,第六节
插曲
你生命里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我却不会为你描述。它不重要。也许你觉得,我这样讲不对,复述这么多恐怖、伤痛,但毕竟,是痛苦塑造我们。我们是热量、压力和摩擦之下诞生的生灵。停滞不前就……不算生活。
但重要的,是你知道并非一切都糟糕。每段危机之间,都有漫长的安宁。可以借机冷却,凝固,迎接下一轮折磨。
下面就是你需要理解的事。在任何战争中,都有派系:想要和平的人,由于种种原因想要更多战争的人,还有那些把一己私欲看得最高的人。而这是一场阵营众多的战争,而不是只有双方。你以为只有哑炮和原基人在争战吗?不,不是。记得还有食岩人和守护者——哦,还有那些第五季,永远不要忘记大地父亲。他可没有忘记你们。
所以在她(你)休息期间,那些其他力量却在聚集。最终,他们将开始进军。


第二十章
茜奈特,拉伸与反弹
茜奈特对余生的规划,并不是整日无所事事,所以有一天,她去找了艾诺恩,克拉尔苏号的船员们正在装备船,准备又一次出海打劫。
“不行。”他说,瞪她的样子,像是看一个疯子,“你刚刚生过小孩,不能去做海盗。”
“生孩子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能换尿布的数量有限,用埃图皮克语纠缠别人求教的次数也有限,帮忙结网捕鱼的次数也有限,太多了就会发疯。她受够了照顾小孩,艾诺恩一直都以此为理由拒绝她——但是这理由本来就站不住脚,因为在喵坞,这种事也是大家一起承担,跟其他事务并没有什么两样。她不在的时候,埃勒巴斯特只需要把孩子带给社群里的其他妈妈们;如果她们碰巧不在,孩子饿了,茜因又有奶,也会喂养别家的小孩。又因为巴斯特承担了大部分照料小考伦达姆的任务,换尿布,唱催眠曲,逗他开心,带他玩,领他散步等。茜奈特自己也得找点事情做。
“茜奈特。”他停在装船板的中央,另一头是船舱。人们正在把成桶的饮水和食物装船,同时还装载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散桶的链条给石弩用,成袋的沥青和鱼油,一截厚重的布料作为备用船帆。当艾诺恩停步,茜奈特站在斜坡下端跟他对峙,所有活动都停了下来,当港口上传来响亮的抱怨声,他抬头瞪向四周,直到所有人闭嘴。这个所有人,当然不包括茜奈特。
“我现在好无聊啊。”她丧气地说,“这儿完全无事可做,除了抓鱼,等你和其他人抢劫回来,说闲话也都是那些我不认识的人,讲故事也都是我不了解的事!大地啊,我这辈子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工作,你不能指望我整天闲坐着看水啊。”
“埃勒巴斯特就是这样做的。”
茜奈特翻了个白眼,尽管这话属实。埃勒巴斯特不看小孩的时候,每天都会爬上村庄高处的山顶,遥望周围的世界,接连几小时做一些深不可测的冥想。她知道,她观察过他做这些事。“我不是他!艾诺恩,你可以用我的。”
艾诺恩的表情有些变化,因为——哦,对了。这件事搔到了他的痒处。
他们之间不谈这个话题,但茜奈特可不蠢。在艾诺恩的船员们所做的那种航程中间,一名训练有素的基贼可以做很多事。不是发动地震或者火山喷发,她不会做,他也不会要求——但是要从周边环境里吸取一些热量,让水面温度下降,是很容易做到的,这样就可以用雾挡住船身,隐蔽地接进目标或者撤离现场。同样轻易的,是在沿海林地造成骚动,只要让地下稍有震荡,就会让群鸟惊飞,或者成群的田鼠拥入附近居民点,转移注意力。还有好多类似情形。原基力是真他妈有用,茜奈特渐渐开始明白,用途要比单纯平息地震多太多了。
或者应该说,它可以很有用,假如艾诺恩能那样运用他的原基力。但尽管魅力无敌,体格健壮,艾诺恩毕竟是野生,只有哈拉斯带他做过一点点训练——师父本人也是野生,同样缺少良师指导。她之前感觉到过艾诺恩的原基力,在他平息本地地震时,那份粗糙和低效率有时令她震惊。她也试过教他提升控制力,他会听,也会尝试,却毫无进步。她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没有那份高级技能,克拉尔苏号的船员们用古老的方式得到战利品:他们战斗,他们死亡,为了每一点微不足道的收获。
“埃勒巴斯特可以为我们做那些事。”艾诺恩说,他显得心神不定。
“埃勒巴斯特,”茜因说,试图用耐心说服对方,“他只要看看这东西,就会呕吐。”她指指克拉尔苏号弯曲的船体。传遍整个社群的笑话,是巴斯特尽管皮肤那么黑,被迫上船时,还是可以脸上发绿。茜因孕吐期间都没那么惨。“要是我别的什么都不做,只负责隐蔽船怎么样?或者只做你让我做的事?”
艾诺恩两手叉腰,一脸的嘲弄:“你现在想装出能服从我命令的样子?你甚至在床上都不听我的。”
“哦,你这坏蛋。”他只是在胡闹,因为在床上,他并没有下过什么命令。这只是喵坞的古怪习俗之一,动辄拿床上的事开玩笑。现在茜因有些明白为什么别人有那么多闲话了,看似人们每跟她说两句话,就会有一句是抱怨她跟全社群最帅的两个男人同床。艾诺恩说,别人之所以爱跟她开这种玩笑,是因为她听到之后脸色特别容易变,很有意思,老太太们讲到性爱姿势和绳结关联的玩笑时,她总是反应特别大。她还在努力适应中。“那个完全无关好吗!”
“是吗?”他用粗大的手指捅捅她胸膛。“船上不能有情人;我一直都遵守这一条规矩。一旦扬帆起航,我们两个甚至都不能是朋友。我说什么都要遵守,否则大家会一起遇难。你却习惯质疑一切,茜奈特,而在海上,并没有用来质疑的时间。”
这个……还真是很公道。茜因不安地移动身体。“我可以不加质疑地执行命令啊,大地知道我做过很多这样的事,艾诺恩——”她深吸一口气,“看在大地的分儿上,艾诺恩,只要能离开这岛一段时间,让我做什么都行。”
“而这也是个问题。”他靠近几步,压低声音,“考伦达姆可是你的儿子,茜奈特。你这样一心想着离开,对他就没有一点儿感情吗?”
“我可以确保他有人照顾。”她的确做到了。考伦达姆一直都干干净净,吃得很好。她从来没想过要孩子,但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它(他),抱他,喂他,还有其他一切……她的确有那么一些成就感,也许吧,还有带着懊悔的接纳,因为她和埃勒巴斯特确实设法生出了一个美丽的小孩。她有时看到自己儿子的脸,惊叹于他居然存在,他看上去那样完整,正常,而他的父母身上却只有辛酸和破碎。她想骗过谁呀?这就是爱。她爱她的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每天每小时都要跟他在一起。
艾诺恩摇头,转身朝向别处,举起两手:“好!好,好,荒谬的女人。那么你去跟埃勒巴斯特说,我们两个都要离开。”
“那行——”但他已经离开,走向斜板,进入船舱,她听见他因为另外某件事对别人喊叫,她的耳朵听不了那么清楚,因为她解读不了这种嗓门儿的埃图皮克语,尤其是有回音时。
尽管如此,她从斜板上下来时,还是有些蹦蹦跳跳,她向其他船员挥手致歉,那些人看上去有点儿烦。然后她回到社群居所。
埃勒巴斯特没在房子里,而考伦达姆也没跟瑟尔曦在一起,那个在小孩父母忙碌时最经常照顾他们的女人。茜因探头进来时,瑟尔曦挑起一侧眉毛。“他同意了?”
“他同意了。”茜奈特忍不住得意地笑,瑟尔曦放声大笑。
“那么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打赌。有海浪的地方,就难免有人撒网。”茜奈特猜想,这应该是个喵坞谚语,不管它是什么意思了。“埃勒巴斯特在高处,跟考鲁一起,又去了。”
又去。“谢谢。”她说,然后摇头。真奇怪,这孩子到现在居然还没长出翅膀来。
她沿着台阶上行,到了岛上居所最高一层,然后又越过第一道山岩,他们就在面前,坐在悬崖边的一张毯子上。她靠近时,考鲁抬头看到,用小手指着她,容光焕发。埃勒巴斯特很可能已经察觉了她在石阶上的脚步声,根本就不用回头看。
“艾诺恩终于答应带你跟他们一起出海了?”等茜因接近到能听见他轻柔的讲话声时,他开口问。
“哈。”茜奈特坐在他身旁的毯子上,张开双臂迎接考鲁,小孩爬下埃勒巴斯特的膝盖,离开他坐的地方,爬到茜奈特怀里。“要是我早知道你已经知道,就不会费力爬那么老多台阶了。”
“我只是猜一下。你并不经常面带微笑爬上这里。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埃勒巴斯特终于转过身,看着考鲁站在母亲腿上,推她的乳房。茜奈特本能地护着他,实际上,他的平衡保持得很好,尽管她的腿没放平。然后茜因察觉,埃勒巴斯特观察的并不只是考伦达姆。
“怎么了?”她皱起眉头问。
“你还会回来吗?”
而这个,尽管很突然,还是让茜奈特放下两手。幸运的是,考鲁已经适应了站在她腿上的窍门,他现在咯咯笑着,自己保持平衡,而她瞪着埃勒巴斯特。“你怎么会想到——什么?”
埃勒巴斯特耸耸肩,茜奈特才发觉他眉头深锁,眼睛里似有隐忧,这时她才明白艾诺恩想说没说的话。就像要加强这份印象一样,埃勒巴斯特哀怨地说:“你已经不必跟我一起。你有了自由,像你想要的那样。而且艾诺恩也已经得偿所愿——一个基贼儿子,如果他有意外,还能管顾整个社群。他甚至托我来教育这小孩,这可比哈拉斯能做的好多了。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离开。”
地下的烈火啊。茜奈特叹口气,推开考鲁的手,这让她心痛。“不行,贪心的小子,我已经没奶了。安静点儿。”因为这句话让考鲁的小脸难过得马上变了样,她又把他拉近,两臂抱着他,开始玩他的脚丫,这通常是个很有用的办法,可以转移注意力,让他不哭。这次也奏效了。看起来,小孩子们对自己的脚指头非常着迷;谁知道怎么回事?孩子安抚好了之后,她得以注意埃勒巴斯特,他现在又在看海,但恐怕也是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你可以离开。”她说,指出明显的事实,因为她对他总是必须这样做。“艾诺恩以前就提出过送我们返回大陆,如果我们想走。如果不做特别蠢的事,比如在一群人面前平息地震之类,我们两个很可能都可以在某个地方过得不错。”
“我们在这儿过得就不错。”大风里,其实并不容易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她实际上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不要离开我。
“真可恶,巴斯特,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啊。”至少现在还没有。但他们居然会有这番对话,已经很糟糕了。她并不需要让情况变得更糟。“我只是想去个让自己有用的地方——”
“你在这里就有用啊。”现在他转过身来,正面直瞪着她,这真的让她很烦,那份伤痛和孤独,全都潜藏在他脸上那层愤怒的伪装下面。隐藏的比表面的更让她烦躁。
“不。我在这里没用。”当他失口否认时,她抢先发话,“我就是没用。你自己都说过了,喵坞现在有个十戒高手保护它。别以为我没有感觉,我们在这里那么长时间,我感知范围内一点儿异常动静都没有。你一直都在消除全部的潜在威胁,早在我和艾诺恩有感觉之前就已经解决掉了——”
然后她皱起眉头,不再继续,因为埃勒巴斯特在摇头,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让她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不是我。”他说。
“什么?”
“我已经大约一年没有平息过任何东西了。”然后埃勒巴斯特向小孩方向点头,他正在特别专心地观察茜因的手指头。她低头看考鲁,考鲁抬头看她,无邪地笑。
考伦达姆正是支点学院理想的小孩,在他们让她跟埃勒巴斯特配对时。他没有继承太多埃勒巴斯特的面貌特征,肤色只比茜因偏棕一点点,头发已经从最初的杂乱无章,开始显出真正灰吹发的形状;她是有桑泽血统的那方,所以这个也不是巴斯特的遗传。但考鲁真正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是极为强大的地感能力。茜奈特之前从未想到过,她的儿子已经成熟到足以隐知并且平抑微震。这不是本能,这是技艺。
“贼大地啊。”她咕哝说。考鲁咯咯笑。然后埃勒巴斯特突然伸手,把他从母亲怀里抱走,站起身来。“等等,这是——”
“你走。”他冷冷地说,抓起他带来的篮子,蹲身,把一堆小孩玩具和折起来的尿布一股脑儿丢回去。“你走,坐你们的破船,跟艾诺恩一起找死去吧,我管不着。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照顾考鲁,不管你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