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真怕你们会丢下我离开。我说,这儿有点挤,不是吗?我们不会沉了吧?”
会沉的,如果我们再不赶紧离开的话,迈克想,看向船首。加油,最后,“简夫人号”终于开始移动,慢慢远离正在燃烧的防波堤。突然“嗖”的一声,一记尖啸声传

来,紧接着一枚炸弹坠落在他们刚才的位置,浪花溅上了船头。
“我们成功了。”雀斑士兵欢欣雀跃。
如果我们能够把船开出海港,迈克想,如果中校能找到回英国的路,如果引擎不出故障,又如果他们不会撞上什么。
迈克应该站在船首做瞭望员的。“过一下。”他大声喊道,试图挤过去,但毫无进展——士兵们挤得太紧了——而且他一松开栏杆,就开始抖个不停。
这是报应,他想。也是解脱。或许是炸弹的冲击震开了尸体,解开了螺旋桨,而不是迈克的功劳,很显然,有他没他,士兵们都会上船。所以我根本不必担心影响敦刻

尔克的结局。
“我没想到有人会来接我们,”那名雀斑士兵说,“除了德国人,我们可以听到他们的炮声,就在海滩上,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到。”他看了看迈克的脸,很是担心。“

晕船,伙计?”
迈克摇摇头。
“我总是晕船,”雀斑士兵兴高采烈地说,“我讨厌船,我叫哈迪,二等兵,皇家工兵部队,有点挤啊,是吧?”
这样说也太过轻描淡写了。他们就像中校先前炖的那罐沙丁鱼,塞得满满当当。我不必担心占用其他人的位置了,迈克想,因为他根本没有占用任何位置。他们挤得太

紧,迈克完全是被其他士兵抱着的。这是好事,没有他们和栏杆的话,他的腿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有机会那会儿,我应该吃点炖肉,他想,还应该紧紧抓住那条毯子不放的。他刚才拼命往前挤的时候,毯子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如今,他的湿衣服冷冰冰地贴着皮肤

。他下水之前应该先把袜子脱下来的,现在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但士兵们情况更糟。许多人光着膀子,有个人甚至只穿了条短裤,竟然还戴着防毒面具,他的头部一侧

有个伤口,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流进他的嘴里,但他似乎没有注意。迈克想,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有多远?”二等兵哈迪在他耳边问道,“穿过海峡?”
“二十英里。”迈克说。
“我原先还担心自己要游过去。”
他们离开海港,进入了公海,迈克从海风下降的温度可以感觉到。他开始发抖。他想双手抱胸,但手臂被紧紧地卡在身体两侧。他真希望自己还有那条毯子,也希望哈

迪闭上嘴巴。与其他士兵不同,他获救后的表现就是不停地讲话。“我们的中士让我们去海滩,说有船会把我们带走,但我们到了却发现一艘船都没有,‘现在我们来了,

中士,’我跟中士说,‘他们却把我们丢在这儿了。’”
“简夫人号”继续在黑暗中破浪前进。我们至少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迈克想,天快亮了。他试图把手臂挣脱出来,好看一下手表,然后突然想起自己把表、外套和鞋一

起留在船头了。
海浪越来越大,天开始下起雨来。迈克缩着肩膀,浑身发抖。哈迪完全没有注意。“你不知道整整几天坐以待毙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你而来,或者能不能及

时赶到,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你在那儿。”
黑夜和哈迪的唠叨无休无止。风越来越大,把雨水和浪花拍到他们的脸上,但迈克几乎感觉不到了。他太累了,累得快抓不住栏杆,连大群的士兵也支撑不住他了。
“我们中士想用他的手电筒发摩斯信号,但康耶斯说不管用,希特勒已经入侵了,没人会来。这才是最糟的,干坐着猜测英国还存不存在。哦,我说,看,天亮了。”
的确如此。天空先是深灰色,然后变成灰色。“现在能看清我们的位置了。”哈迪说。
德国人也能了,迈克想,但灰蒙蒙的广阔海面上,并没有其他人。他扫视了一圈海浪,搜寻潜望镜和鱼雷的踪迹。
“真奇怪,”哈迪咕哝着说,“只要英国还在,被抓也好,被杀也好,好像都还能忍受,只要英国还在,但……我说,瞧!”他松开手,指向灰色地平线上的一团浅灰

。“那不是多佛的白色悬崖吗?”
真的是!过去的三天我一直想要去的地方,终于到了,迈克想。说起来真是千里迢迢啊,但至少现在我知道小艇都停靠在哪里了。而且不管要上什么船,如今应该都是

小菜一碟,接近从敦刻尔克撤回来的人,应该也不会太难,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船驶进港口,他们驾着船,在来来往往、如迷宫般的船只中穿行。有的船刚返航,有的忙着装载,有的正出港。“我亲爱的老英格兰,”哈迪说,“我从没想过还能再

见到她。要不是你,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迈克问。
“还有你们的船。我看到你发出的信号灯光时,其实已经完全放弃希望了。”
迈克猛地转过头来。“信号灯?”
哈迪点点头。“我看见灯光在水面上转来转去,我就猜,那一定是一条船。”
是我让乔纳森用手电筒照螺旋桨的光亮,迈克推测,乔纳森在水里搜寻我的时候他看见了光。
“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光亮,这会儿还在海滩上,跟那些斯图卡轰炸机在一起呢。你的信号灯救了我的命。”
我救了他的命,迈克恐惧地想,中校正驾着“简夫人号”往码头驶去,这个人本不该获救的。
“船上有伤员。”中校对帮他们把船拴在船坞上的水手喊道。
“好的,先生。”水手说完便一溜烟沿着码头跑了。乔纳森放下跳板,士兵们开始跌跌撞撞地下船。
“你知道怎么找自己的部队吗?”哈迪问,“我不知道下面我会被派到哪里去。”
北非,迈克心想,但你不应该在那里的,你本该死在海滩上,或者被德国人俘虏的。
那名水手回来了,带回几个抬着担架的勤务兵,还有一个军官,他一到甲板就蹲下身子,开始包扎一个士兵的腿。“给我们拿点汽油来,”中校对那个水手说,“我们

卸完这批人,立刻就回敦刻尔克去。”
“不,”迈克说着,朝中校冲过去。他摇晃了一下,差一点儿摔倒。哈迪一把抓住他,帮他站稳,然后扶他去储物柜坐下。“我去叫船长来。”哈迪说,但这时中校已

经朝迈克走过来了。
“我不能回敦刻尔克,”迈克对中校说,“你得带我去萨尔特伦渔村。”
“你哪儿也别想去,小伙子,”中校说,他转身叫道,“中尉!在这里。”
“你不明白,”迈克说,“我得回牛津告诉他们发生的事。那个小伙子不应该活着回来的。他看到了亮光。”
“好了,现在,堪萨斯人,”中校把手搭在迈克的肩膀上,“别自寻烦恼了。中尉!”老人吼道,那位照顾伤员的军官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来。
“你不明白,”迈克恳求道,“我可能改变了历史,我得警告他们。敦刻尔克是个分歧点。我可能做了一些会让你们输掉战争的事。”但周围的人都置若罔闻,他们都

在盯着看甲板上血肉模糊的一团,是迈克的右脚。
伦敦 1940年9月20日
神用篱笆拦住我的道路,使我不能经过;又使我的路径黑暗。
《圣经·约伯记》19章8节
传送点不可能被击中啊,波莉想。她呆呆地望着如今毫无遮挡的传送点,还有一地的瓦砾。如果它会被击中的话,当初丹沃斯先生就绝不会批准。
巴特利也说过,他们一定要找个地点,一个不仅是她在的六个星期,而且在整个大轰炸中都没有被击中过的地点。
她突然意识到传送点其实并没有被击中,只有小巷另一边的建筑遭到了轰炸,这些建筑同时也属于兰登路。巴特利和他的技术人员肯定只检查了小巷两边的建筑,他们

没有想到小巷的一边会被破坏,另一边却安然无恙。他们不知道爆炸的模式能有多古怪。通道——至少就她在雾中视线所及——看上去并未损坏,就连隔壁建筑后面摇摇晃

晃的楼梯也仍然完好无损。
她需要靠近些看,于是穿过马路,走到瓦砾前,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根绳索围栏,上面挂着一个小的方形标志,写着:“危险——禁止入内。”危险是一定的,仔细一看

,瓦砾上堆满了锯齿状的木料和破碎的屋顶石板,几乎与人一样高。波莉沿着绳索边缘快速地走着,想寻找一条上去的路,但是没有,虽然这边的瓦砾没有北面的深。几英

尺外,一扇门板搭起了一条小径,门一定是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到了瓦砾顶部,还有一块破烂的油毡。
波莉抓住一根半掩埋的木梁,爬上了瓦砾堆。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实,她的脚一下子就陷进了水泥石膏里,碎砖块没到了她的脚踝,她的一只长袜立时被一块大木头

屑钩破了。她又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步,整个瓦砾堆似乎都在颤动,她赶忙抓住一根断了的床柱。石膏和沙砾嘎嘎作响了几秒钟,又停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在站上

不稳定的废墟之前试探着每一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松手,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油毡上。
她错了。油毡不是被炸弹抛到那里的,门也不是,是救援队放在那里的,而且这条路也不通往传送点,而是通向一个方形的洞。波莉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用来搬运

埋在里面的伤者或尸体而挖的竖井,不管里面有什么,应该都已经被搬出来了。
她朝通道看过去。玻璃散落一地,但没有瓦砾,连一个桶都没被打翻。这些桶——以及传送点在凹井中的位置——有助于保护通道不受爆炸的影响。
我得走到那边去,她想着,试探油毡下的水泥砖块,只听见不妙的声音从她脚下传来。
她需要能踩在上面的东西。如果她能把门朝传送点的方向移动就好了,但门太重了,油毡也不轻。她站起来察看了一下瓦砾堆,想找一截她可以利用的墙壁或橱柜门。

“喂,你!”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你在干吗?”
正是第一天晚上把她拖到避难所的那个空袭预警员。他站在绳子警戒线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这个地方禁止进入。”
波莉飞快地思量自己是不是该溜之大吉。在瓦砾堆里空袭预警员要抓住她可不容易,天也快黑了。不过,她自己也很容易摔倒,把腿摔断。“马上下来。”空袭预警员

说着弯下身子钻过了绳子,正往瓦砾堆上走。
“我来了。”波莉说,向边缘走去,小心地挑选落脚处。
“你在上面干什么?”他问,“你没看到告示吗?”
“看到了,”波莉回答,犹豫着怎么跟他说,他似乎没有认出波莉来,“我好像听到一只猫在喵喵地叫。”她走到空袭预警员刚才站的位置。“我……”她的脚滑了一

下,空袭预警员伸手抓住她,“恐怕它被困在瓦砾里了。”
空袭预警员忧心忡忡地往她身后看去。“你确定是一只猫而不是呼救的人吗?”
这是波莉最不想看到的,让空袭预警员召集救援人员,让他们重新开始挖掘。“是猫,我肯定是猫,”她慌忙地说,“而且它根本就没有困住。我刚走到声音传来的地

方,它就跑掉了。”
“这个地方很危险,小姐,有很多空洞和薄弱的地方。如果你掉进去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在那里,也不会有人来找你。你可能会在那儿困上好几天,甚至几个星期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
“晚上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在外面,”他说,“警报随时会响。”
波莉点点头。空袭预警员为她拉起绳索围栏,她弯腰钻了过去。“小姐,你得到避难所去。”上星期五他对波莉说了同样的话,而且对她的看法肯定也一样,因为他又

对波莉皱眉了。
“好的,马上就去。”波莉说完迅速钻过了绳索围栏,沿着街道往前跑去。
“等等!”他喊道,追上了波莉,“圣乔治教堂是最近的,”他伸手抓住波莉的胳膊,“就在那儿。”
她躲开空袭预警员的手。“我就住在这条街上。”她指着前边说,希望那儿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一架飞机轰鸣着向东飞去,空袭预警员抬头看了看。德国空军救了我,波莉想,然后飞快地朝她刚才所指的方向跑去。“一定要直接回去。”空袭预警员在她身后喊道


“我会的,长官。”她脚下一刻没停,忍住冲动,不敢回头看他有没有跟着自己。她穿过街道,又走了一条街,然后躲进了一条小巷。从远处看,空袭预警员会以为她

在往一条支路上拐,如果他还在看的话。
他的确在看。你快点去拉点别的什么人去圣乔治教堂吧,波莉祈祷,或者去找找违反灯火管制的人,但是空袭预警员仍然站在那儿,在薄暮中盯着她这边。
如果他整晚都站在那里怎么办?
空袭一旦开始,他就必须离开去搜寻燃烧弹了,波莉想着。今晚空袭不在肯辛顿,而在布鲁姆斯伯里和东区,但正如科林所说,流弹很多。她看了看手表,差一刻八点


这意味着她还有一个多小时要等,但小巷里已经寒气逼人了。只要空袭预警员离开,她就可以去圣乔治教堂的圣坛里躲着,一直待到街道上空无一人。那里一定比这里

暖和。但是空袭预警员还在那里,小巷里已经漆黑一片,没法再往里走。她要是撞响了什么东西,空袭预警员肯定会跑过来查看。快走吧,她对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说道,

快走。片刻后,空袭预警员走了。
哦,不,他朝这边走过来了。波莉往漆黑的小巷里退,想找一扇门或一条跟传送点那儿一样的通道,好躲在里面。但黑暗中她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巨大的金属垃圾桶,

垃圾桶后边是一个木箱。波莉坐在木箱上,把脚缩到视线之外的地方,等待着,侧耳听着脚步声。
几分钟后,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但是方向不对,而且步子很快,是去避难所的人吧。这是她留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她可不想再碰见拉布鲁姆小姐,又被她拖到圣乔

治教堂的避难所去。她把袖子拉了起来,看了看表,八点过五分了。她把冰冷的手塞进口袋,坐在那里,留意着飞机的动静。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飞机的声音。遥远的东边,高射炮开始响起来。一会儿,她听到了高爆炸弹的爆炸声,非常远,声音闷闷的。
波莉站起来,摸索着从垃圾桶这边走到小巷口,去看空袭预警员还在不在。她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出去。
一片漆黑。街道上和巷子里一样黑,甚至更黑。大雾再加上灯火管制,一丝亮光也没有。如今看来,她再也回不到兰登路了,更别说穿过那堆岌岌可危、危险万分、布

满竖井的瓦砾堆了。我得去拿个手电筒,她想,但如果她找不到回传送点的路,自然也找不到去里基特太太家的路啊。
可我再也等不起一晚了,她想。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她猛地缩成一团,这次可比第一声要近得多,接着又是一声。塔维斯托克广场上的炮声响起,片刻后,一道蓝白色

的光芒照亮了街道。
它摇摇曳曳地熄灭,只留下一丝微弱的红光,然后红光也慢慢消失了,但几乎立即又有一个在它西边闪烁起来,漫天的白光在天空形成了一道圆弧。而在东边,一道红

色的摇曳光芒照亮了低层的云。
先是大火,现在探照灯也亮了起来,在空中交错,像巨大的手电筒。此刻的光线足以让波莉回到传送点,也能让她看清并避开刚才的救援竖井。
而且也看得到空袭预警员已经离开。她一边往传送点飞奔,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小巷和兰登路的那一段她都没有看到人影。等她到了那里,光线已经亮到足以看清

楚告示上“危险——禁止入内”的字样。她又快速地环顾了一下,没有看到空袭预警员。然后,她爬上瓦砾堆,一直爬到土堆高处后面街道看不见的地方,才站直了身子,

放慢了速度。
离传送点越近,瓦砾堆就越不稳,每一步都在往下垮塌。波莉向后退了几码,走到一堆交缠在一起的托梁旁,她抓住托梁,接着又抓住一根大横梁,慢慢靠近墙边,然

后再沿着墙边走到通道。
跳下通道入口时,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直担心爆炸的冲击波会或多或少地穿透传送点,但破碎的玻璃只延伸了几英尺而已。只有地面和木桶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石膏灰,别的什么也没有。
波莉从桶边经过,走下台阶,进入了狭窄的天井。堆放的桶和上面的壁架挡住了外面的火光——但是光线还是足够看清楚。通道和桶将天井保护得很好,台阶上甚至连

灰尘都没有,铰链上的蜘蛛网也完好无损。她推了推生锈的门把手,万一爆炸把它震松了呢,但它纹丝不动,门还锁着。
外面的灯光秀越来越壮观了。在大火、闪闪发光的照明弹和纵横交错的探照灯之中,传送点的光芒绝不可能引人注意。也就是说,如果德国空军能再坚持几分钟的话,

波莉就可以回家吃晚饭了。而且,最终,把她的黑裙子拿到手。
还有一双新长袜。刚才那次手脚并用肯定让袜子烂得更厉害了。我要让巴特利给我找个新的传送点,等的时候稍微舒服点的,她坐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心里念叨着。
还要不那么艰难才到得了的那种。这个地方也许还能勉强用一下,但大多数时候都用不了,一会儿是好奇的人呆呆地盯着事故现场看,一会儿是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在上

面寻找弹片,接着又是建筑工人和推土机蜂拥而至,到瓦砾堆清理现场,还有过分尽责的空袭预警员核查着抢劫犯。
她希望巴特利和他的技术人员别像上次那样,花那么长时间才找到传送点。间隔几天,但愿不会,甚至几个星期,对当时的人来说不过几个小时的分离,但却会给波莉

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她很可能会忘记圣乔治教堂避难所人们的名字,或者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关于填写购物单的指示。不过,我会有足够的时间学习如何打包裹,她想,然

后再吃几顿像样的饭。
她真希望传送点能快点打开。虽然大火给天空染上了温暖的橙色光芒,但她坐的水泥台阶却比小巷里边还要冷。“我还需要一件暖和点的外套。”她一边暗自想着,一

边戴上手套。当时她选的一副薄手套,想着自己反正只会在这里的10月待一段时间,但她没有想到需要坐在传送点旁边,也没想到大轰炸这年是有史以来最为湿冷的一个秋

季。肯定有半个小时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
也可能只过了十分钟而已,她挖苦地想,忍住看表的冲动。她最清楚不过,等待传送点打开时,时间过得有多慢。在汉普斯特德·西斯公园那天晚上,就好像过了好几

个小时。
她又等了大概一刻钟,才拉起袖子看手表,然后皱着眉头停了下来。她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袖子,也看不见前面的门。哦,不,空袭停了吗?
如果停了,传送点的闪光就可能被人看见,如果有人出来检查燃烧弹的话,那传送点将无法打开。
她沿着黑黢黢的通道走出去查看。空袭仍然在进行,照明弹已经停了,东边的火也基本熄灭了,所以通道里的光线才这么少。但现在北面有几处大火,其中一处近得她

都能看到火焰,令人战栗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她看了看表,瓦砾堆边很亮,即便没有夜光功能也看得清清楚楚。
差十分到十点,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达传送点的。八点五十五分后不久,她就离开了小巷,但她着实花了点时间才穿过瓦砾堆。
但那段时间她至少有一段是能看到通道里的情况的,并没有看到任何光芒啊,然后她又花了几分钟检查天井里的损坏情况。坐上台阶后的时间,都够她好好睡上一觉了

。就算考虑到等待的时间过得慢,半个小时也总是有的。
波莉急忙跑回天井,生怕传送点会在她回来之前打开。匆忙中被一只桶蹭了一下,刮破了裙子。希望我到的时候丹沃斯先生不在实验室。她急忙走下三级台阶,心里想

,他会认为我是事故的受害者,然后当场取消我的任务。也许我应该先去圣乔治教堂的避难所,明天收拾整洁点再回牛津。
可她已经耽搁太久没有按要求着装了。如果她再不穿黑裙子出现的话,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会炒了她的。今晚离开,势在必行。如果幸运的话,丹沃斯先生还没离开伦敦

,她就可以说服巴特利和琳娜不要告诉他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传送点还没有打开呢?她拉起袖子又看了看手表,然后猛地俯下身子,只听一枚炸弹呼啸着,落到了一条街外的什么地方,发出雷鸣般的爆炸声。
接着又是一枚。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交缠在一起的托梁,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一枚燃烧弹,波莉猜。但没有火花,也没有镁的蓝白色闪光。那就是弹片了,如果我被弹

片击中,丹沃斯先生会杀了我的。
头顶上飞机的轰鸣声变成了咆哮,又是一声传来,随即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是在街对面。“今晚的空袭应该在布卢姆斯伯里啊,”波莉冲着飞机大喊,“不是肯辛顿

。”她想起科林,他警告过她注意流弹,说成百上千起的小爆炸并没有记入历史。他曾告诉她:“千万别在空袭中外出。”
你是对的,波莉想,蹲回天井的角落。几个街区外,又传来了一声呼啸和一声巨响,窗户也被震得哐当作响。紧接着一声又长又响的尖啸,波莉赶忙缩成一团,双手捂

紧耳朵。声音越来越大,她感觉耳膜都快要震破了。这时传来一阵闷闷的撞击声,接着是一道可怕的闪光,整个建筑物都在颤抖,好像随时都会垮塌。
波利抬头看向两边的砖墙,要垮了,她想,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我必须离开这儿。“快打开!”她大叫起来,好像牛津的技术人员听得见似的,然后又扑向门的位置。

“开门!”但是又一枚炸弹落下,盖过了她的声音。
今晚回荡在伦敦的呼啸声愈加刺耳。
战时急救医院 1940年夏
英国尽管在军事形势上已然惨败,但仍未表现出妥协之意愿,因此,我决定着手准备,在必要之时,对其实施入侵。
阿道夫·希特勒/1940年7月16日
迈克醒过来时,一位戴着白色面纱的修女站在他身旁。哦,上帝啊,他想,我在法国。“简夫人号”把我留在敦刻尔克的海滩上了,德国人来了。但不可能呀,他记得

穿过海峡回来了,还记得坐在码头那儿,低头看他血肉模糊的……
“我的脚。”他说,即便修女可能听不懂英语,迈克试着起身去看,“我的脚怎么了?”
“好了,好了,你现在不要想这个。”修女说,带着某种英国口音,所以迈克一定在英国。
但英国不是没有修女吗,亨利八世不是把所有修道院都烧了吗?他显然没有,因为修女正俯下身来,把毯子拉到迈克的肩膀上。“你必须休息,”修女说,“你刚做完

手术。”
“手术?”迈克大吃一惊,想坐起来,但头刚从枕头上抬起来,一阵令人晕头转向的恶心便涌上来,他向后倒了下去,强忍着把恶心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