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觉得不是,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告诉我时,似乎并不怎么生气,”玛乔丽咧嘴笑了笑,“我是说,不比平常更生气。”
多琳也咯咯笑起来。“至少她今天管不着我们了。”
是啊,波莉想,可长久不了。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回来的时候,会期望波莉身着黑裙,打包熟练。所以趁着没有顾客的间隙,波莉一直在用空的长袜盒练习,还统计了销

售总额,以便关门的时候可以迅速溜走。虽然空袭要到八点二十分才开始,但显然警报很可能会早得多。我最好跳过晚餐,她想,直接从地铁站到传送点去,今晚我可不能

再被拉布鲁姆小姐半路拦下了。回到牛津后,她得让科林准备一份警报清单,以便记忆。
到了四点,商店里已是门可罗雀。“没人愿意在警报响起的时候给困在外面吧。”玛乔丽说,但就在关门前十分钟,瓦利小姐走了进来,想看库存里每一双袜子的颜色

。到了六点半钟波莉才将一切收拾停当,她抓起外套,冲出商店,直奔地铁站,结果却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等待下一班列车。
在去诺丁山门站的途中警报响了起来。波莉听到在兰开斯特门上车的两名女士正在讨论警报的事。太好了,她还一直担心警报要晚点才会拉响,因为最近的空袭大多数

是在东区。布卢姆斯伯里晚上的警报肯定拉得很早,如果没有延误的话,在空袭之前她还有充足的时间到达传送点。
没有延误,地铁驶入诺丁山门站时,才七点一刻。她匆匆搭上扶梯走向出口,可门口拉着格栅。“空袭当中,禁止离开。”一位戴着头盔的警卫告诉她。
“但是我必须回家,”波莉说,“如果我不回去,我的家人会担心的。”
“对不起,小姐,”他说,牢牢地守在门前,“这是规定,在警报解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出去,你必须回到下面安全的地方,轰炸随时都会开始。”
不会的,她想,但警卫显然不会让步,所以她只好回到楼下去看地铁线路图。如果要赶在空袭之前步行去传送点,贝斯沃特还不够近。肯辛顿的高街也成,如果那里没

有格栅门的话。要是只有一名警卫,波莉可以偷偷从他身边溜走。
那儿也有一道格栅门和一名警卫看守,他在不让波莉出去这点上更加坚决。她跟警卫争论时,高射炮响了起来。我得接受现实了,她想,今晚我要困在这里啦。
不,不一定。虽说去不了传送点,但也不必在这儿过夜啊。她可以坐地铁到一个较深的站点,在那儿观察避难的人。巴勒姆站最有意思,但丹沃斯先生肯定会大发雷霆

的,尽管那里要到10月14号才被击中。去莱斯特广场的话,她又必须换乘。早上她得回诺丁山门站,梳洗干净再去上班。再说,如果警报解除得早,她还想去一趟传送点回

牛津拿了裙子再上班,这意味着她需要在中央线上找一个站——霍尔本站。
因其深达一百五十英尺的隧道,早在伦敦大轰炸之初,霍尔本站就成了当时人们最为青睐的第一批地铁站之一。政府本来不打算将之用作避难所,他们一直担心卫生和

传染病问题。但政府“待在家里——建立家庭防空洞”的告诫无人理会,也没有有效的方法来禁止人们去地铁站避难,而且那时传言,炸弹破坏家庭防空洞就像开食物罐头

一样轻松,就更没人听政府的了。况且,这时人们只要买张票,就可以坐地铁轻轻松松地到霍尔本站,还有谁会听话呢?
整个伦敦的人今晚好像都选择来地铁站躲避空袭了。
波莉几乎没有下成车,坐在毯子上的人们将站台挤得满满当当。她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尽量不要踩到别人。出了隧道,情况同样糟糕,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寝具和野

餐篮子。一名妇女正在炉子上煮茶,另一名妇女则正往地上铺的桌布上摆放盘子和银器,这倒提醒了波莉她还没有吃晚饭呢。她问那个女人餐厅在哪儿。“穿过那边,”她

用茶匙指着方向,“往上去皮卡迪利线。”
“谢谢你。”波莉说完便挤过人流往餐厅走去,人们有的靠坐在嵌了瓷砖的墙壁旁,有的三五成群聊着天。
主大厅的人稍微少一点。波莉搭着长长的自动扶梯前往餐厅,这儿的餐厅比诺丁山门站的那家大得多,甚至还有瓷杯碟。“吃完拿回来就可以了,放到有标志那儿去。

”柜台后面的妇女志愿者说。波莉买了一个火腿三明治和一杯茶就走开了,同时观察着身边的人。
历史学家曾描述这些避难的人有如“噩梦一般”,“如同置身地狱的下层”,但这里的人们全无愁云惨淡的感觉,倒更像是来度假,野餐、闲聊或看连环画。四个人坐

在折叠凳上打着桥牌,一名中年妇女在锡罐里洗着丝袜,一个上发条的便携留声机正放着《夜莺在伯克利广场歌唱》。
为了维持秩序,车站警卫在站台上来回巡逻,但他们唯一可做的似乎只有命令人们熄灭香烟,或捡起他们丢掉的纸屑。
政府对卫生的担忧不无道理。每层楼只有一个临时厕所,门前排着看不到尽头的长龙。波莉看到几个幼儿坐在便壶上,也注意到一位母亲拿着便壶走到站台的边上,一

股脑全倒在了轨道上。难怪这儿的气味那么难闻,波莉不禁猜想到了隆冬会是什么样子。
为了维持秩序,人们也做了尝试,如失物招领处、急救站和借阅图书馆,但大多数时候,一切还是混乱不堪。孩子们在隧道中疯跑,在隧道中央以及为乘客上下车预留

的狭窄空地上玩娃娃、打弹珠、玩跳房子。没人试着让他们上床睡觉,尽管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一些大人开始铺开毛毯,拍打枕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往脸上涂雪花膏


这倒提醒了波莉,她需要找一个睡觉的地方,或者至少能坐的地方,但这并非易事。墙边剩下的少数空地都被人放了毯子,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占位。地铁十点半停运,

到时扶梯也会关闭,她兴许能找个台阶坐坐,尽管木板条看起来不大舒适,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要打发。
她浏览着贴在墙上的空袭预警和胜利债券的海报。其中一张写道:“今天跟着丘吉尔吃粗茶淡饭,强过明天在希特勒面前忍气吞声。”
写这句话的人显然从没在里基特太太的餐厅吃过饭,她想,然后又转去了图书馆。图书馆只有一摞报纸、一本杂志,还有一排破旧的平装书,其中大部分似乎都是关于

谋杀案的。“要书吗,亲爱的?”金发的图书管理员问她,“这本就很好。”她递给波莉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三幕悲剧》。“你永远猜不到是谁干的,她的小说我从

来都猜不出凶手。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解开了谜团,结果却发现从头到尾都搞错了方向。还是你想要一份报纸,我有昨晚的《每日快报》。”她把报纸塞进波莉手中。“只是

看完了要拿回来,这样其他人还可以看。”
波莉表达了谢意,看了看手表,她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要打发。她站到餐厅前排着的长龙里,一边留意着自动扶梯,打算等它一停下来就冲过去占一级阶梯,一边又在

观察排队的人们:一对穿着晚礼服、配着皮草斗篷和大礼帽的夫妻;一位身穿浴袍和地毯拖鞋的老妇人;一个看意第绪语报纸的大胡子。
一群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孩子在附近徘徊追逐着,显然是寄望于有人愿意给他们买饼干或橙汁。波莉前面的女人带着一个烦躁不安的小孩,而女人前面的那个人拿着两

个枕头、一个黑色的大手提包,还有一个野餐篮。等排到了队伍的前面,那人把枕头换到了另一只手,将篮子放在身旁的地板上,打开了手提包。
“我最讨厌那些到了柜台才开始找钱的人了。”那人一边说,一边在包里翻着,“我明明有个六便士来着。”
“你不就是吗!”一个孩子喊道,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跑过,撞翻了那人的手提包。包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神出鬼没的六便士,全都四散开来,除波莉之外的

所有人都弯下腰来捡口红、手帕和梳子。
波莉的目光追着那个跑过来的小姑娘,她是故意的,她猜,再回头去看野餐篮,果然不见了。
“停下来,小偷!”被撞的人喊道,其余的顽童们则一哄而散。一名警卫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嘴里喊着:“回来,你们这群小流氓!”
片刻之后警卫回来了,手里拽着一个小男孩的耳朵。“噢,”男孩抗议道,“我可啥也没干啊。”
“就是他,”那个人说,“偷我篮子的人。”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男孩异常愤怒,“我从不……”
一名工人拿着篮子走了过来。他指着那个男孩说:“我看到他把这个藏在垃圾桶后面。”
“我是放在那里保管来着,”男孩说,“有空再拿去失物招领处。你看,我发现它的时候就放在站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警卫问。
“比尔。”
“你母亲在哪里?”
“在上班,”一个大一点儿的女孩说,波莉认出她就是那个撞上手提包的人。她穿着一件又脏又短的连衣裙,系着一条脏兮兮的发带。“妈妈在兵工厂工作,制造炸弹

,危险极了。”
“这是你的姐姐吗?”警卫问男孩。他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个女孩。
“韦罗妮卡,跟那个电影明星一样。”女孩抓住警卫的袖子,“哦,请不要告诉妈妈这件事,先生,她已经够操心了,爸爸又在打仗。”
“他在皇家空军,”男孩插嘴道,“开喷火式战斗机。”
“妈妈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女孩含泪说道,“她从来没这么担心过。”
她的演技可以媲美戈弗雷爵士了,波莉相当钦佩。
“可怜的小家伙!”失主喃喃地说,旁边围着的几个人瞪向警卫,“也没有什么损失,毕竟我已经拿回篮子了。”
说这话前你最好还是先检查一下里面的物品吧,波莉心想。
“哦,谢谢你,女士。”女孩紧握着失主的胳膊说道,“您真是太善良了。”
“这次就算了,”警卫严厉地说道,“但你们必须保证下不为例。”他松开了那个男孩,两个孩子立即飞奔进人群,沿着扶梯往下而去。争吵期间的某个时刻扶梯已经

停了,如今上面狭窄的台阶上坐着躺着全是人。
这帮熊孩子,波莉想,他们骗走了我的位子。她转来转去,想找一个空位。什么都没有。地铁停运后,人们开始在轨道上睡觉,尽管没有任何历史记录表明有人被列车

轧过,但她仍然觉得这种做法相当危险,更别提那些清空的便壶了。
最后,在一个连一个的隧道中,她终于在两个已经熟睡的女人中间找到了一个空位。波莉脱下外套,摊开,坐了下来。她把挎包放在身边,然后突然想起阿特福·多杰

尔和他的妹妹,又把它放到背后靠着,试着睡一会儿。应该轻而易举就睡着的,她昨晚一点儿没睡,前天晚上也只睡了三个小时多一点儿。但四周太过明亮嘈杂,墙壁又跟

岩石一样硬。
她站起身来,把外套叠成枕头,躺了下来。但地板太硬了,冷冰冰的,一闭上眼睛,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么久都没有汇报,丹沃斯先生会有多生气,斯内尔格罗夫小姐

明天看到她还是没穿黑裙子又会说些什么。可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眼下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坐起来,打开图书管理员借给她的《每日快报》。载满撤离人员的贝拿勒斯城号客轮被一艘德国U型潜艇击沉,英国皇家空军击落了八架德国战机,利物浦遭到轰炸。

关于约翰刘易斯百货商店只字未提,只有一个标题为“对城市的大规模轰炸仍在持续”的报道,里面说道:“星期二晚上的轰炸目标为两家医院和一条购物街。”第四页却

仍有一个约翰刘易斯百货商店的广告。
是人们忘了把广告抽掉呢,还是故意欺骗德国人,让他们相信商店并没有被击中,波莉暗自揣测。V-1导弹轰炸期间,报纸上大量插入了火箭落地位置的虚假信息。她翻

看着有没有彼得罗宾逊百货商店的广告。
没有,但是塞尔弗里奇百货公司在销售警报服装,一种连体羊毛大衣:“完美契合避难所的夜晚——时尚而温暖。”这正是我需要的,波莉想。水泥地板真冷。她抖开

外套,盖在自己身上,头枕在包上,再次试着入睡。
没用,尽管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灯光暗淡下来,高谈阔论也降为了窃窃私语。她听不到炸弹声,声音还穿不透这么深的地下,但不知道上面的情况同样令人不安。她

躺在那里,听着人们的鼾声,又坐了起来看报纸的剩余部分,包括“战时烹饪”专栏,显然里基特太太的食谱就来自此,她连伤员名单和个人广告也没放过。
它们真实地展现了当时人们的生活。有些很有趣——“LT为上个星期六在军官俱乐部舞会上的行为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SW中尉。”有些令人心碎——”如果您

有关于海军少尉保罗·罗比的任何信息,其人最后一次出现在敦刻尔克的格拉夫顿号船上,请联系切尔西夏纳步道16号的罗比夫人。”伦敦大轰炸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寻找白猫,叫它‘娃娃’会有反应,最后一次出现在9月12日晚上的空袭,害怕响声,重谢。”
可怜的东西,波莉想,懵懵懂懂地身陷于这种恐怖局面。她希望“娃娃”安然无恙。她读完了其余的个人广告——“接纳疏散人员的家庭”,“R.T.,星期五中午,纳

尔逊纪念碑见,H.”,还有“亟需救护车司机,加入急救队吧”——她再次躺下,下定决心睡觉。
她的确睡着了,却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一个女人在去厕所的路上一路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又听见警卫高声喊道:“把烟熄灭。为

避免火灾,避难所内严禁吸烟。”他们头上,半个伦敦城都在火海之中,当局却非常关注消防安全,这个想法突然让波莉感到莫名的喜感。于是,她微笑着睡着了。
这一次吵醒她的是警卫喊“警报解除”的声音。她打着哈欠,穿上外套,下到中央线,去搭第一列往西的班车,却见布告栏上写着:“皇后大道和牧人丛林站之间没有

开通服务。”诺丁山门站就在中间。
这下她就不可能在上班前去传送点了。她得赶在店铺开门之前,去汤森兄弟百货公司买条裙子。但地铁等了半个小时才到,有两次都突然在两站之间临停了下来。开门

铃打响前,她只来得及赶到商店的员工厕所洗了把脸,梳了个头。她的衬衫皱巴巴的,背部的两肩之间还有棕色的纹路,是她坐靠在墙边弄脏的。她笨拙地擦了擦,把衬衣

扎了进去,走到楼上,祈祷南还没有回来。
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显然回来了。她立刻走到了波莉的柜台旁,双唇不满地噘着,说:“我想我告诉过你,汤森兄弟的店员必须穿黑色裙子和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
“是的,女士,您说过。”波莉说,“非常抱歉,因为空袭,我过去两晚都没回家,两个晚上都待在避难所。”
斯内尔格罗夫小姐看起来一脸淡然。“今天就算了,”她说,“我知道目前的情况有点……复杂。但是,克服它们是我们的工作。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汤森兄弟的标准

都不能降低。”
波莉点头。“明天就有了,我保证。”
“拭目以待。”
“老家伙!”女主管一走,玛乔丽就低声对波莉说,“你有钱买裙子吗?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一点。”
“谢谢,我可以应付。”波莉说。
“如果你想早点离开,我可以帮你看着柜台,这样你就可以在商店关门前买到了。”
“你可以吗?”波莉感激地说,“但是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可以告诉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蒂德韦尔太太问我们是否有加大号的精致新秀牌紧身裙,那会让她在工作室找到关门后好一会儿了。”
“但万一她找到了怎么办?”
“她找不到的,我们只有一件,我已经发给了蒂德韦尔太太。”
玛乔丽果然说到做到,波莉提前了半小时离开。这太好了,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去传送点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步行。
她再也不敢冒困在地下的风险了,坐巴士的话,如果警报响起,巴士也会靠边停下的。今晚的空袭要将近九点才会开始,但在昨晚之后,她不能再心存侥幸了。希望不

要下雨,她想。
雨倒是没下,但她往大理石拱门走的路上,雾气开始翻腾。等她在贝斯沃特转弯时,雾比她投放过来的那晚还要浓。
她只能看到几栋房子远,当她走近兰登路时,就只看得到建筑物影影绰绰的轮廓了。雾让建筑看起来更加陌生,隐隐约约,遥不可及。
建筑物全都很陌生。她肯定是哪条街拐得太早了,因为这些绝不是兰登路两旁的建筑——有拱形窗的药店,还有那排商店。
眼前只有无窗的砖砌建筑,像是某种仓库,中间夹着一栋孤零零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她朝仓库方向走去,寻找着熟悉的地标,道路的转弯,或者如果雾太大看不到,那

就找圣乔治教堂的尖顶。雾完全模糊了距离,她几乎已经走到了街角,可仓库看起来仍旧很远。她应该能够从这里看到尖顶的。她是什么时候转错了吗?前面的街道不可能

是兰登路,太宽了。
波莉走到街角,停下来,凝视着马路对面。她刚才就觉得这些建筑物距离很远,果然不错。原来在它们前面的整排房子都消失了,坍塌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屋顶板岩、

木材和砖块,这才露出了背后的建筑物。
一定是枚高爆炸弹。巴特利是对的,轰炸后人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她完全搞不清楚这是街道的哪个部分。她把目光移向远处,寻找着圣乔治教堂和道路的弯道应在的位

置,但是雾太浓了,她一个也看不到。全然陌生。那排仓库似乎没有怎么损坏。从拐角往里数第二栋房子后面,露出一截木楼梯,并没有垮掉,如果它跟传送点巷子里的那

截楼梯一样破烂,只消用力一推就倒了,哪里敌得过炸弹的冲击。
她转过身,又看了看街道这边自己身后的建筑物,也没什么损坏,甚至连肉店的窗户也没破。爆炸有时确实很古怪,她想。除了肉店,蔬菜水果店的窗户也没有破,门

外还放着一篮篮的卷心菜。
不可能是同一家吧,她想,沿着路往前跑去。但它就是。门口的遮阳篷上写着——图宾斯蔬菜水果店。如果这是同一家蔬菜水果店,那么……
她停下脚步,不再盯着商店,而将视线转向街对面的瓦砾和后面的一排仓库。尽头倒数第二、三栋建筑之间的狭窄空间里,摆满了桶。砖墙上用粉笔画着英国国旗,还

有它下面的涂鸦,即使在夜幕降临的雾霭中也清晰可见:“伦敦可以坚持。”
狄更斯小说《雾都孤儿》中一个善于躲藏的小扒手的绰号。
法国敦刻尔克 1940年5月29日
战争不是靠撤退取胜的。
温斯顿·丘吉尔,发表于敦刻尔克撤退之后
炸弹的冲击一定使得迈克陷入了昏迷,因为当他醒来的时候,火光已经消失,他被绳子绑着拉到了船侧。“你没事儿吧?”乔纳森焦急地问道。
“没事。”迈克回答,但他似乎连栏杆都抓不稳,乔纳森和一名士兵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帮他翻过栏杆。“低体温症,”迈克解释道,然后突然记起自己身在1940

年,“是感冒。可以给我一条毯子吗?”
乔纳森飞跑着离开去取毯子,士兵则帮助他挪到一个储物柜旁边——这名士兵自己也走得东倒西歪的——好让迈克坐下来。“你确定没受伤吗?”士兵问,在黑暗中打

量迈克,“那枚炸弹看起来正好落在你身上。”
“我很好,”迈克回答,瘫在木制的储物柜上,“去告诉中校,我清理了螺旋桨,让他发动引擎。”然后,他肯定又晕了几分钟,因为乔纳森已经给他身上盖了毯子,

引擎也启动了,尽管他们还没有移动。
“我们以为你死定了,”乔纳森说,“找你花了很长时间。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脸朝下漂浮着,双手张开,就像我们先前看到的尸体一样。我们还以为……”他抬起

头,迈克也抬头看去。头顶上的天空光芒绽放,飞机坠落时发出绿白色的火花。“感谢上帝所赐……”一名士兵喃喃道。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迈克说完,立刻起身,打算去帮助中校将船引出港口,结果却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去导航!我们必须在下一波攻击之前离开。”
“我想我们已经太迟了,”乔纳森说,迈克惊恐地望向天空,但乔纳森却指向水面。“他们看见我们了。”
“谁?”迈克步履蹒跚地走到栏杆旁,望向防波堤,那里的士兵正朝他们飞奔而来,蹚着燃着绿光的海水,向“简夫人号”游过来,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就是因为我

昏迷了,他们才不得不浪费时间救我,迈克心想。“去,告诉你的爷爷赶快开船,”他喊道,“现在!”
“然后丢下他们?”乔纳森问道,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我们别无选择,搭载太多人,船会沉的,快去!”迈克喊着,又推了他一把,然后蹒跚地回到船尾,抓住栏杆站稳身子。他拉起他们为他放下的绳子,但为时已

晚,士兵们已经抓住了绳子,正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们拼命抓着舷侧,爬上栏杆。
“你们会把船搞沉的!”迈克喊道,赶紧去解绳子,可他们置若罔闻,像海盗一样涌上船来,争先恐后地跳上甲板。“到另一边去!”迈克喊着,紧抓住栏杆。他仍然

摇摇欲坠,站不住脚。“你们要把船弄翻了!”他使劲儿推他们,想将他们赶到船头,但没人理他。甲板开始倾斜。“听着!动起来!”
“卧倒!”有人喊道,人们俯身紧贴在甲板上。第一枚炸弹近到足以将水溅得他们一身,第二枚炸弹落在另一侧同样近的地方。还在防波堤上的大群士兵开始沿着堤坝

往回跑,水里的士兵也开始向岸边游去。
还有一些人仍在向他们游过来,不断地爬上船,但炸弹提供了喘息的时间,而且低空扫射的危险使得说服士兵们下船舱更加容易。“去船舱给自己找个地儿,”迈克告

诉他们,设法沿着栏杆走,“不要都待在一边,也不要到处走动,坐在原地,保持不动。”
“别再送人过来啦!”乔纳森从人群后面向迈克喊道,“没地方了!”
“这边也没有地方!”迈克喊道,“告诉中校快离开,不要再装人了。”
船身吃水的深度已经极其危险,上帝知道现在船舱中还有多少水呢。他听见舱底泵的呼哧声甚至盖过了引擎声。
他应该下船舱去的,确保它在高强度工作中不出故障,但士兵们挤得太紧,他无法过去,甚至连离开栏杆都做不到。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船一动不动,中校根本摸不到船

舵。
突然有人抓住迈克衬衫的领子,把他往栏杆上猛的一拽,然后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利用迈克把自己拉过栏杆。这是一个非常年轻、满脸雀斑的士兵。“刚好赶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