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宾妮抗议道,“现在是夏天!”
“是你生病时错过的课程。”艾琳说。她让牧师把他们的课本带来,牧师一定感觉到她濒临崩溃,所以给她带了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罗杰谋杀案》。
“我想这本书可能会阻止阿尔夫和宾妮·霍多宾的谋杀案。”他调侃道,他还带来了邮件和战事新闻。“皇家空军仍在坚持,但德国空军的飞机数量是我方的五倍之多
,现在德国人已开始空袭我方机场和航空站。”
艾琳将报纸转给了阿尔夫,换来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平静。然后,她逮到阿尔夫挂在客厅的窗户上,利用卡罗琳夫人看歌剧的望远镜观察外面。男孩连忙把望远镜藏在背
后,却不小心把望远镜摔在了地上。“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斯图卡轰炸机。”艾琳弯腰去捡时,他急忙解释道。只听叮当一声,这可不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吓我
一跳,我才不会弄掉的。”还有六天,艾琳告诉自己,希望到那时这个庄园不会变成一片废墟。最后,斯图尔特医生终于宣布每个人都健康无碍,让塞缪尔斯打开门,取下
告示。
五分钟后,艾琳已经在去传送点的路上了,甚至都没有把那封伪造的住在诺森布里亚的母亲病情危急的信拿出来。巴斯科姆太太会简单地认为她坚持不下去了,这也算
接近事实。雨下得很大,但她不在乎。我可以在牛津烘干衣服,她想,在一个没有孩子的地方。她迅速走向马路,钻进树林。林子里枝繁叶茂,雏菊和紫罗兰在树下开放。
希望我还能找到那个传送点,她想,郁郁葱葱的枝叶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幸好空地和白蜡树还在。树林里杂草丛生,藤萝交错,艾琳擦了擦手表表盘上的雨点,核对了
时间,便坐下来等待。
一小时过去了,然后又过了一小时。到了中午,显然传送点不会打开了,但她还是在那里坐到了将近两点,全身湿透,猜想着也许他们不知道今天早上解除隔离了。
到了两点一刻,雨变大了,她只好放弃,艰难地走上马路,回到庄园。宾妮正站在厨房门口等她。“你全身都湿透了。”似乎想帮忙的语气。
“真的吗?”艾琳说,“我都没有注意。”
“你的样子就像阿尔夫以前抓到过的一只淹死的耗子,”宾妮说,然后指责她道,“今天不是你半天的外出时间。”
我的半天外出时间,艾琳突然想到,这就是为什么传送点没有打开,他们以为我要到星期一才回去。但星期一也没有打开,即使艾琳一直等到孩子们都进去喝茶,不可
能跟踪她了才走,而且她还绕来绕去,确保没人跟着。
实验室一定不知道隔离结束了,艾琳猜想,虽然结束的日期就在卫生档案部里。也有可能是实验室派了检索小组过来,看到还没有取下的布告,以为庄园仍处于隔离状
态。不过她又核查了一遍,所有的布告都已经取下来了啊。
要是检索小组来过庄园,肯定会看到隔离解除的明确迹象啊:孩子们在外面玩耍,折叠床在草坪上熏蒸,杂货店的送货男孩从厨房进进出出。在男孩回家的路上,检索
小组可以轻而易举地拦住他打听情况嘛。
疏散人员的父母全都知道隔离解除的时间,其中一些第二天就派人来接孩子了,尽管不列颠之战正如火如荼,机场和油库不断遭到轰炸,广播也在警告入侵随时可能发
生。
阿尔夫和宾妮也越来越躁。“希特勒正派伞兵过来准备入侵呢。”阿尔夫热切地告诉牧师,他来开车送艾琳和莉莉·洛弗尔去车站。“他们来这儿切电线,炸桥梁和别
的东西,我打赌他们现在就藏在树林里。”甚至连牧师都表示他担心入侵马上就要开始了。
但不管怎么说入侵的事儿,疏散者的父母都没有丝毫动摇。他们决心让孩子“安全地待在家里”,这大概是在含沙射影地表达他们把孩子送离家园,也不过换来染上麻
疹的结果而已。因此,不管怎样也没法说服他们把孩子留下。
艾琳很担心孩子们在伦敦的安全,在她不担心检索小组到哪儿去了的时候。这是她的第一次任务,她不知道一般要等多久他们才会来找人。十天?两个星期?但这是时
空旅行啊,一旦意识到她迟到了,他们马上就该过来的。
肯定是哪儿出错了。一定是别的问题,系统崩溃什么的,她猜测。说不定阿尔夫和宾妮打破了系统,或是他们跟着她,传送点才打不开。
她要求牧师恢复宾妮的驾驶课程,确保在没人跟踪的情况下去传送点,但仍然没有打开。
阿尔夫和宾妮不是唯一可能看到的人,她心里嘀咕着,地方民兵也可能会在树林里巡逻,寻找阿尔夫口中的德国空降兵,阿尔夫、宾妮看到的跟乌娜说话的士兵也可能
还在那儿附近晃荡。
这样下去,实验室最终总会发现这个传送点打不开,然后就会把检索小组从别的地方送过来。在那之前,艾琳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不仅要处理疏散人员的离开,还要打
扫整理房子准备迎接写信说要回家的卡罗琳夫人。对了,还要修补孩子们造成的破坏。
“哦,要是她看到图书室的天花板!”乌娜哀叹道。
艾琳想到的却是路易十五风格的帽子架和看歌剧的望远镜,暗暗祈祷检索小组会在卡罗琳夫人到达之前赶来,但他们没有。
卡罗琳夫人来信中写道,她的儿子艾伦将和她一起回庄园,但回来时艾伦却并未同行。巴斯科姆太太问艾伦什么时候回来,卡罗琳夫人告诉她艾伦已经加入了英国皇家
空军,正在接受飞行员培训。
“他在为赢得战争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她无比自豪地说,“我们也必须如此。”然后她要求所有员工将《圣约翰紧急医疗救护手册》从头到尾学一遍。
这意味着艾琳必须一边让疏散人员保持安静,一边向拉德曼先生、富勒小姐和布朗先生为阿尔夫和宾妮的新罪行道歉,一边送孩子去坐火车,还要在间隙背诵“休克:
全身各系统为了生存而出现的机能障碍”,等等。乔治·考克斯回了汉普斯特德的家,不顾附近的机场已经遭到轰炸;埃德温娜和苏珊的祖父从曼彻斯特赶来接她们;吉米
的姑妈从布里斯托尔派人来接他。这让艾琳燃起了希望,说不定霍多宾姐弟的某个亲戚(最好之前不了解姐弟俩的行径)会派人来接他们,但并没有。霍多宾姐弟要永远跟
我待在一起了,她认命地想。
送孩子们离开几乎占据了艾琳全部的时间。她得给他们打包行李,步行送他们到火车站,然后跟他们一起在站台上等着,通常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全是军用列车,”
火车站的托利先生说,“现在又空袭不断,列车必须停下来等到空袭结束。”
牧师尽可能送艾琳和孩子们去火车站,但他经常忙着参加卡罗琳夫人组织的入侵准备会议。
艾琳并不介意,回来的路上她正好有机会去看看传送点。好不容易她能够逃脱霍多宾姐弟警觉的视线,这种机会可不多。
今天,去送帕齐·福斯特的时候,阿尔夫和宾妮终于厌倦了等待,离开了,不久之后列车到达,所以艾琳不仅能够去树林空地,还在那里待了整个下午,抱有一线希望
,也许传送点每一个半小时或两个小时才开放一次。
然而并没有,检索小组也全然无踪——乌娜的士兵或者德国伞兵也统统连影子也没一个。那是什么绊住了他们?她突然想到迟到的火车,猜想牛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跟军用列车或空袭类似,这才造成了延误。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随时都可能在庄园出现,她最好赶紧回去。她急忙穿过树林往回走,当她靠近车道时,忽然瞥见有人站在车道的另一侧。艾琳躲到树后面,小心
翼翼地往外察看。
是阿尔夫。我就知道,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一直在监视我,这就是为什么传送点打不开。但他没有看树林啊,他正盯着通往庄园的车道,好像在等人。她走上车道,
把阿尔夫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阿尔夫?”她问。
“没什么呀。”他赶忙把双手藏到背后。
“那么你手上拿的什么?”艾琳追问道,“你又在耍什么把戏,是不是?”
“不是。”他回答,奇怪的是,听起来居然像是实话。
但这可是阿尔夫。“给我看看你手上的是什么。”她伸出手来说。
阿尔夫背对着灌木丛,那有一个很可疑的树干,他伸出双手,空空如也。“你在对着汽车扔石头。”她话刚出口就想起阿尔夫刚才一直在注视庄园,显然等着车从那里
出来,不过应该不是卡罗琳夫人的宾利。她在纳尼顿参加红十字会会议,牧师跟她一起去的,所以也不可能是那辆奥斯丁。“阿尔夫,谁在庄园?”她问。
他皱着眉头,疑心这是不是一个设有陷阱的问题。“我不知道,不认识的人。”
终于来了,艾琳想。“他们来看谁?”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他们开车经过。”
“开着车?”
男孩点了点头。“跟卡罗琳夫人的车差不多,但我没想扔石头来着,我发誓,只是土块而已。我是在为德国人入侵练习,我和宾妮要往他们的坦克扔石头呢。”
艾琳没有听。像卡罗琳夫人的车,一辆宾利。检索小组可能在牛津练习过开宾利,跟她一样,然后他们投放过来后便租了一辆,开到这里来接她。她一口气跑到庄园。
宾利停在前门。艾琳开始上台阶,然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仆人,至少还有几个小时,于是又跑到仆人的出入口,希望巴斯科姆太太在厨房里。她在,臂弯里抱着一碗面
糊,正拿木勺用力地搅拌。“谁来了?”艾琳问,尽量隐藏声音中的急切。“我看到前面有辆车。”
“战区办公室来的。”
“但是……”战区办公室?为什么检索小组这样跟卡罗琳夫人说?
“他们来这里看房子和地面适不适合。”
“土块又不会伤到什么,”阿尔夫在她身边说,“只是脏点。”
艾琳不理他。“适合什么?”她问巴斯科姆太太。
“适合射击,”巴斯科姆太太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搅拌着,“政府要在战争期间接管庄园,他们要把这里变成一家射击培训学校。”
侏儒怪:德国民间故事中的一个侏儒,他给国王的新娘提供帮助,条件是让新娘把她的第一个孩子给他,或者猜出侏儒的名字。结果新娘猜对了,侏儒一气之下自杀身
亡。
肯特郡 1944年4月
以角抵撞,嘴里发出哞哞声。
1939年,一名疏散人员在信中解释什么是牛
公牛在牧场另一头死盯着欧内斯特,意味深长,充满敌意。“沃辛!快跑!有头公牛!”塞斯在拖车后面喊道。
“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农夫说,“惹了俺的公牛,这可是它的地盘。”
“是,我看得出来。”欧内斯特始终没敢把目光从公牛身上移开。
公牛的小眼睛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该死的雾跑哪儿去了,正当需要它的时候!公牛低下了硕大的头。
哦,上帝啊,它要来了!欧内斯特背抵着充气坦克,喃喃自语。
公牛开始刨地,欧内斯特焦急地看向农夫,农夫正站在篱笆旁,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挑衅的神情。“现在你们已经把它惹火了,”他说,“它不喜欢你们在它的地
盘上乱来,俺也不喜欢。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车辙子,整片草地都被你们该死的坦克给毁了,它是被你们给逼疯的。”
“我知道,”欧内斯特说,“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跑!”塞斯喊道。
公牛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看谁在说话,然后又回过头看欧内斯特,打了个响鼻。“别。”欧内斯特说,像交警一样高举双手,但公牛已经径直朝他飞奔过来。
“快跑!”塞斯吼道,欧内斯特飞快起身,绕到坦克的另一端,好像躲在坦克后面就能保护自己似的。
公牛咆哮着直奔坦克而去。“停下!你会受伤的。”农夫大叫,终于有所动容,“你干不过坦克,停下!”但公牛置若罔闻。它低下了头,蓄势待发,尖角像刺刀一样
向外挑着,那一刻,时间好像凝固了。随后它直接撞上坦克,角也径直插了进去。
一个尖锐的呼啸声响起(跟空袭警报很像),“你杀了它,”农夫跑过牧场,“你这该死的浑蛋!”他突然停下来,张大了嘴。
公牛也张大了嘴,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尖角就刺在坦克里,然后受惊似的后退了一步,这才把尖角挣脱出来。坦克缓缓萎缩,缩成一团灰绿色的橡胶块。漏气的呼啸声
越来越刺耳,然后慢慢消失了,之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搞什么鬼。”农夫轻声说道,公牛看起来好像也想说同样的话。一人一牛盯着皱缩的坦克,目瞪口呆。
农夫再次开口,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怪不得在法国那些德国装甲车能在我们的小伙子面前横行霸道。”
公牛抬起头,直视欧内斯特,然后低低地咕噜了一声,转身向篱笆狂奔而去。“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农夫质问道,“还是在耍什么该死的花招?”
“是这样,”欧内斯特正要解释,“我们……”突然从天空传来一阵微弱的嗡嗡声,他抬起头,搜寻来源。
“是飞机!”塞斯多此一举地说,然后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抓住坦克正在泄气的炮塔。“抓住后面!快点!”他们立马拽着坦克,穿过湿漉漉的草地,奔向树林。
“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要干吗!”农夫气呼呼地说。
“不要傻站着,来搭把手。”欧内斯特吼道,声音比越来越响的嗡嗡声还大。“是德国侦察机,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这个。”
农民抬头望望晴朗的天空,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坦克,似乎终于弄清了情况。他笨拙地跑过去,抓住坦克右边的踏板,开始帮他们朝树林拖。
这坦克就像滑溜溜的果冻,无处着手,却又重如千斤。按理说,泥泞和湿滑的草地应该让这个笨重的大家伙更容易移动的,但结果却只是让三个人更难站稳。当欧内斯
特试着将坦克拉过一个小土丘时,一不小心滑到了,四仰八叉地摔进了自己刚才弄出来的履带印里。“快!”他挣扎着站起来,听到塞斯正冲他喊,“飞机快到头顶了!”
的确如此,只消一张这个瘪橡胶的照片,“南方坚忍”行动就会被彻底识破。欧内斯特尽量稳住满是泥泞的靴子,又开始拼命推。他们三人又推又拉又搬的,终于把坦
克移到了树林中。
塞斯抬头看了看。“是我们的飞机,”他说,“暴风战斗机。”
还真是,欧内斯特可以看出它独特的轮廓。“这次是侥幸,”他说,“下一次就不一定了,我们最好在下一架飞机出现之前把它装到拖车上,去把拖车弄过来。”
“不能走牧场,”农夫说,“你们已经搞得够乱的了,更别提让我的公牛没了好胃口。”他指着篱笆旁边的公牛,公牛平静地咀嚼了两三口草。“谁知道你们还给它造
成了其他什么伤害?我本来下个星期要把它带到塞德尔斯科姆配种的,现在看看它的样子。”
公牛这时已经停止了咀嚼,正盯着围栏外的一头奶牛,欧内斯特感觉牛根本没啥问题,但农夫很坚决。他说:“我不能让它更生气。你们刚才怎么搬过来的,就怎么搬
过去。”
“不行,”塞斯说,“如果德国侦察机看到我们……”
“什么也看不到,”农夫说,“又要起雾了。”他说的没错,浓雾在牧场上空漂浮,将吃草的公牛、拖车,还有坦克辙印全都藏了起来。“还有,你们把那些坦克也一
起带走吧。”农夫指着从树下冒出来的如幽灵一般的坦克轮廓说道。于是,欧内斯特和塞斯又足足花了一刻钟,试着解释把坦克留在这里,让德国侦察机拍照片的必要性。
“你会帮助我们击败希特勒。”塞斯告诉农夫。
“就靠这些该死的充气玩意儿?”
“是的。”欧内斯特坚定地说。再加上一堆木制飞机、旧的下水管道和虚假的广播消息。
“陛下的军队会很乐意赔偿对您的财产造成的损失,”塞斯说,农夫听了,精神一振,“还有您的公牛的心理创伤。”
别提公牛啊,欧内斯特心里哀叹道,但农夫笑了。“我还没见过它那副表情呢,它去顶坦克的时候。”他摇着头说。
农夫开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我要赶紧去酒吧告诉他们。”
“不!”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欧内斯特说。
“这是最高机密。”塞斯说。
“最高机密,是吗?”农夫说,看起来比刚才得知将来有补偿更开心。“这跟登陆有关,对不对?”
“是的,”塞斯说,“而且极其重要,但是我们不能再多说了。”
“不用,我可以自己猜出来,是在诺曼底登陆吧?这是我的判断。欧文·巴特说会在加来,我觉得不会,德国人巴不得在那儿呢。我们得聪明点儿才行,等到我……”
“你不能告诉欧文·巴特或其他任何人。”塞斯说。
“如果你这样做,你可能会让我们输掉战争。”欧内斯特说,然后他们又花了一刻钟,才在湿冷的雾中成功说服农夫守口如瓶。
“我会保守秘密的,”他最后勉强答应,“虽然很可惜。但那头公牛的表情……”他又高兴起来,“登陆后我就可以说了,对吗?”
“是的,”欧内斯特说,“但要等到三个星期后。”
“为什么?”
“我们也无可奉告,”塞斯说,“这是最高机密。”
“我们可以把坦克留下吗?”欧内斯特问道,“我们保证,一旦德国侦察机拍完照片就尽快回来取。”
农夫点点头。“如果这也算我为打胜仗出了力的话。”
“当然算了。”塞斯向拖车走去。
“等等,我说你们可以留下坦克,但没说可以在我的牧场上开拖车。那个破东西你们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拿回去。”
“但这需要半个小时呢,他们的飞机很有可能会在中途看到我们,”塞斯争辩道,“这雾随时可能消散。”
“不会的。”农民说,确实没有。雾笼罩在牧场和树林之上,就像一块灰色的厚毯子,让人完全无法辨明方向。他们一路拖着、推着、搬着漏气的坦克寻找拖车,多走
了100多码,途中欧内斯特又摔倒了两次。
“好吧,这下总不可能更糟了吧。”塞斯说。他们拼命将瘫成一团的庞然大物推上拖车。这时天又开始下起雨来,寒气刺骨,在他们装载坦克、履痕机、充气泵以及留
声机的整个过程中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多谢农夫,他和公牛一起饶有兴致地观看了整个过程。等他们回到卡迪尤堡时,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又冷又饿。
“哦,不,我们错过了早餐,”塞斯说着,将留声机拿了出来,“午餐肯定也去不了。我可以睡它一个星期。你打算做什么,睡觉还是吃饭?”
“都不,”欧内斯特说,“我必须写完我的新闻报道。”
“就不能等等?”
“不行,我必须在四点之前发去克罗伊登。”
“我以为你说他们今天早上截稿。”
“是啊,我已经错过了《萨德伯里导购周报》的截稿日期,因为我几乎死在了一头愤怒的公牛头下,所以现在只好发给克罗伊登的《号角报》了。”
“抱歉。”
“没关系,这场磨难也不全是坏事儿,我们的农民朋友给了我一个灵感,我要给编辑写封信。”他接过塞斯递给他的一堆留声机唱片。“‘亲爱的编辑先生,我星期二
一大早醒来发现’……在报道中这边的坦克部队应该说是谁的?美国的还是英国的?”
“加拿大,加拿大第四步兵旅。”
“发现一些加拿大的坦克毁坏了我们最好的牧场,踏平了牧草,惊扰了我们的宝贝公牛……”
“没你受到的惊吓多。”塞斯说着,递给他自行车充气泵。
“‘而且到处都留下了坦克的泥泞辙印,它们干完这些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欧内斯特将唱片夹在胳膊下,将泵移到左手,以便打开门。“我知道我们必须齐心协
力才能打败德国人,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他打开门,“但是……”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蒙克里夫问,“我们快迟到了。”
“什么迟到?”欧内斯特问道。
“哦,不,”塞斯说,“别告诉我,我们还得给更多的坦克充气。该死的,我们已经熬了一整夜了。”
“你可以在车上睡。”蒙克里夫说。这时普里斯姆进来了,他穿着花呢上衣,打着领带。
“你不能穿成这样去舞会,辛蒂瑞拉。”普里斯姆说着,把唱片和充气泵从欧内斯特手上接过来,“去吧,洗个澡,打扮打扮,给你五分钟时间。”
“但我还要把报道发给……”
“你可以以后再做嘛。”普里斯姆说道,把唱片一股脑倒在桌上,推着他去了浴室。
“但是《号角报》的截稿日期……”
“这个更重要,去,把泥洗干净,穿上衣服,”他说,“再带上睡衣。”
“睡衣……?”
“是的,”他说,“我们要去觐见王后。”
伦敦 1940年9月19日
我告诉其他人天终于放晴了。但我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儿,我看到的天上白花花的东西不是云彩,而是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巨浪的浪头。
探险家欧内斯特·沙克尔顿
晨曦清冷,在回公寓的路上,拉布鲁姆小姐一直在大谈特谈戈弗雷爵士。“塞巴斯蒂安小姐,你一定很激动,能跟像戈弗雷爵士这样伟大的演员一起演出!”她滔滔不
绝地说着,“《仲夏夜之梦》是我最喜欢的戏剧之一!”
好像自始至终演的都是《暴风雨》吧,波莉很庆幸戈弗雷爵士不在这里,听不到这些话。
“今晚真是激动人心啊,”拉布鲁姆小姐说道,“我肯定睡不着了!”
我倒是睡得着,波莉心想,但却没有时间睡。她必须把昨晚被《泰晤士报》弄脏的衬衫洗干净,真希望有第二件可以穿。去服装部拿裙子的时候,她需要再拿一件衬衫
。
她把衬衫或多或少熨烫干了一点,早餐吃了一碗烧煳的粥就匆匆出门上班去了,盼望着中央线重新开放——真的开放了——这下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可以相信她因为空袭
回不了家的说辞了,但是波莉到了汤森兄弟百货公司才发现她不在那里。“她今天去四楼代班,”玛乔丽告诉她,“替代负责家庭用品的南。”
“昨晚的空袭,南没有受伤吧?”多琳问,“白教堂那边情况很糟糕。”
“没有,有的话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会说的。”
“也许南偷偷溜了。”多琳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