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的南半球建立一座轨道城市系统,沿着南半球的明暗界线运行。那边有相当丰富的金属矿。”
那年轻人大为震惊:“没有我们的同意,你们不能这么做。”
“不能吗?”
“未经我们同意,不得在水星兴建城市。”
“是吗,你们打算怎么样?”
那年轻人默不作声。
佐儿说:“每个人都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嗯?每个人都如此。”
那年轻人考虑了一会儿:“水资源不够分配。”
“是不够。”水星的水资源完全分布于两极的火山口内部的冰原上,这些地方终年没有日晒。这些水量足够供明暗界线市使用,但仅勉强够用。“然而,若将几颗彗星

引导至两极,就可增加一些水源了。”
“彗星的撞击力或许会将两极原来的水源炸光!不行,这一套行不通!这些极地火山口的冰只是几十亿年来彗星撞击水星留下的水资源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水在撞击

时都已飞到太空中,或燃烧掉了。如果现在有彗星撞击水星,也会发生同样的后果,到时候会两头落空。”
“计算机模型可以建议各种可行之道。我们可以试试看。”
那年轻人退了一步,觉得受到了屈辱。其实也是如此,佐儿表现出来的挑衅意味已经极为明显。不过依照奴性,善良与愚蠢其实是一体之两面,所以必须直言不讳。佐

儿仍面不改色,而那年轻人愤怒的神情则有如演夸张的喜剧般可笑。她靠近他,强调他们高度的差异,她比他高出半米。
“我会向雄狮转达你们的意见。”他咬牙切齿地说。
“谢了。”佐儿说着,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些奴隶替他们自己建立了一套物理学家-教士统治阶层,对外人来说他们像是个黑箱,但与所有的寡头政府一样,对外的运作模式都是可以预期也相当有效率的。他们

会懂得她的言外之意,并依她的建议行事,接着就会结盟了。所以佐儿离开他们的办公室,开心地走过黎明墙的街道。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使团很可能不久就要班师回朝。
她进入位于黎明墙中间的火星领事馆,致电杰姬,表明下一步已经完成。随后她到外面的阳台抽烟。
光线洒在她的香烟上,她的色彩敏感度随之鲜活起来,而底下的小城也变得令人目眩神迷,有如野兽派的幻想曲。梯田形的连栋排屋靠着黎明墙而建,越来越窄,最高

的建筑物(当然就是该市领导人的办公室)只剩窗户的一条细线及其上的圆顶。瓦片屋顶与阳台在她下方的树梢下,阳台的地皮与墙壁都铺着镶嵌画。在承载着城市大部分

地区的椭圆形平面上,屋顶更大,靠得也更近,绿油油的农作物在从穹顶洒入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它整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复活节的彩蛋,光鲜多彩,与其他城市一样迷

人。不过被困在这么一个……反正,她也不便说什么,只能设法苦中作乐,直到接到回家的指示。毕竟,尽忠职守也是一种高贵的品德。
于是她沿着黎明墙的梯形街道走到穹顶,与米格尔、阿琳、薛西斯等人在露天咖啡馆相聚,此外还有一些作曲家、音乐家、作家,以及其他艺术家与评论家。这群人包

括了各路英雄好汉。水星的火山口在几世纪前便以地球历史上最有名的艺术家来命名,因此随着明暗界线市的往前行进,不断经过杜勒、莫扎特、菲迪亚斯、珀塞尔,屠格

涅夫、范戴克等地区;此外,水星上还有贝多芬、马勒、马蒂斯、弥尔顿、马克·吐温、荷马等人;奥维德在比其更大的普希金火山口旁边,这是与艺术史上的名气大小正

好相反的诸多例子之一;戈雅与索福克勒斯重叠,凡·高在塞万提斯内部;赵孟頫已结满了冰,等等,变化莫测,就像是国际天文联盟的命名委员会喝得烂醉如泥之后,拿

起刻有姓名的飞镖在地图上乱射;甚至有迹象显示这个委员会真的是酒后胡乱命名。有一条大斜坡就被命名为“有何不可”。
佐儿完全赞成这种命名法。不过这套命名法对仍然生活在水星上的艺术家影响极大。他们整日处于地球大师们庞大的阴影之下,焦虑感使他们束手束脚,无法施展才华

。不过以这些大师为名令人肃然起敬,这点让佐儿相当欣赏。
这天傍晚,这群艺术家在穹顶喝了不少酒,这期间他们的城市已经经过了斯特拉文斯基与毗耶娑。他们离开咖啡馆,走过城市狭窄的巷道,想惹是生非。几个街区后,

他们遇上了不知是拜日教还是拜火教的信徒,反正就是崇拜太阳的教徒,正在举行祭拜仪式。这些人在当地政府中有相当的影响力,事实上或许都是政府的核心成员,一群

艺术家大声吆喝着打散了这场祭拜,引起一场混战,不久他们便落荒而逃,以免遭到被当地人称为太空战警的警察逮捕。
随后他们前往音乐厅,不过因为大声喧哗而被赶了出来;然后他们走过游乐区的巷道,在一家酒吧外头随着震天响的庸俗音乐起舞。不过似乎少了点什么。佐儿看着他

们汗如雨下的脸想着,勉强自己苦中作乐真是可悲。“我们去外面黎明墙的大门吹风笛吧。”
除了米格尔之外,没人有兴趣。他们都是瓶子里的蚯蚓,早已忘了土地的存在。不过米格尔已不止一次答应要带她出去,而今,她留在水星的时间已不多,他也终于无

聊到愿意带她出外走走。
明暗界线市的铁轨绵延不绝,每段平滑的圆柱形灰色通道都由无数的粗桩托离地面数米。整座城市壮观地向西滑行,经过小型的固定式月台,这些月台可通往地下的转

运站、飞行器跑道、火山口避难所等。离城要受管制,这并不令人惊讶,不过米格尔有通行证,所以两人用通行证开启该城的南门,进入闭锁室后,走到一座名为铁匠的地

下车站。他们在这里穿上庞大而又活动自如的活动服,然后经过另一间闭锁室进入一条通道,再往上走到水星荒凉的地表。
这片黑灰相间的荒地纯净而贫瘠。置身于这种环境中,米格尔醉醺醺的傻笑声令佐儿听起来格外刺耳,于是她将头盔内的对讲机音量调低至只剩低语。
往城市的东方走相当危险,即使静止不动也很危险,不过他们就是想去看看阳光的边缘。佐儿一路踢着石块往西南走,想找个好角度观看他们的城市。她希望她能飞过

这黑漆漆的世界,或许有某种背包式的飞行器可以让人这么飞上天,不过就她所知,还没有人发明这种装备。所以他们只能踽踽而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东方。不久太阳便

会由地平线升起,此刻在他们上空充满氖与氩的稀薄大气层中,极细的微粒在阳光照射下已变成白色的薄雾。他们后方的黎明墙顶端已经是一团纯白的烈焰,虽然隔着面罩

的滤光镜,仍无法直视。
接着他们东面布满岩石的地平线在靠近斯特拉文斯基火山口附近变成了银白色。佐儿眺望着千变万化的光线在空中飞舞,看得如痴如醉:日冕,有如在地平线上方的某

座银白色森林蹿出了森林大火。佐儿的精神为之一振,如果可能,她愿意如同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般飞向太阳,她觉得有如想扑火的蛾,一种精神上的饥渴,事实上她也

不自觉地叫出声来,好一场大火,好一幅美景。他们城里人称之为迷恋太阳,形容得很贴切。米格尔也有同感,他在巨大的圆石上往东跳跃,双臂奋力往外张开,有如伊卡

洛斯想要飞上天。
然后他笨拙地摔下地面,佐儿虽然已将对讲机的音量关到最低,仍可听到他的惨叫声。她朝他跑去,发现他的膝盖已经扭曲成难以想象的角度,她忍不住大叫出声,跪

到他身旁。透过活动服,地面感觉相当冰冷。她扶他站起来,他的臂膀勾住她的肩。虽然他哀号不已,她还是将对讲机的音量调高。“闭嘴,”她说,“全神贯注,集中注

意力。”
他们往西跟着逐渐后退的黎明墙一跳一跳地前进,这时墙上的白色顶端仍在闪闪发光。城市正在远离他们,必须把握时间。不过他们却一直摔跤。第三次跌倒时,他们

趴在地面,整个地区一副黑白相间的刺眼景象。米格尔痛苦地大叫,然后喘着气说道:“快走,佐儿,你自己快逃命!没有理由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去你的。”佐儿说着,站起身来。
“快走!”
“我不走!快闭嘴,我扶你。”
他的体重与在火星上相当,她猜连同太空装大约70千克,只要能维持平衡就没什么问题。他还在歇斯底里地大叫:“放开我,佐儿,真理就是美,美就是真理,你只知

道这一点,也只需知道这一点。”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理会他,径自俯身将双臂伸到他的背下与膝下,这令他惨叫不已。“闭嘴!”她叫道,“现在这才是真理,所以也就是

美。”她抱起他开始奔跑时,不禁笑了出来。
她的视线被他遮住了,看不见前方的地面,所以她必须往前看着黑白相间之处,汗水流入眼中。这趟路走得很辛苦,她又跌了两跤,不过她朝城市跑的速度仍相当快。
她感受到阳光晒到了她背上。虽然她穿着可隔热的活动服,仍觉得有如芒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被阳光照得眼花缭乱,黎明墙看起来好像是座山谷;随后她又跑回有

日照的阴影区中,明暗的对比强烈得吓人;然后她总算跑入“明暗界线”内,眼前景物都已经在阴影中,除了城市刺眼的高墙外,一切都一片朦胧。她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这时是累得浑身发热,而不是被太阳晒热的。不过城市的穹顶所反射出的强光,已足以让人成为拜日教信徒。
当然,虽然城市就在眼前,却无路可入。她必须越过城市,到达下一座地下车站。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跑步上,一分钟又一分钟,脚酸痛不已。总算到了,在前方的地平

线上,铁道旁的山中有一道门;她沉重地跑过那平坦的表层土,用力地敲门,总算进入了闭锁室,也因而被捕了;不过佐儿只是朝着太空战警大笑,将她的头盔和米格尔的

头盔摘下,不住地亲吻着啜泣不已的米格尔,疼惜他的笨拙。他仍痛彻心扉,没注意到她在吻他。他紧勾着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紧抱着救生圈。她轻轻拍打他跌断的膝盖

,才能使他松手。她在他惨叫时笑了出来,心头一阵激动,这么激动,这么美好,弥足珍贵。于是她不断地亲吻着米格尔,虽然他都没注意到。然后她冲向那群太空战警,

表明自己有外交人员身份,需要赶时间。“替他敷药,你们这群笨蛋,”她说,“有一班航天飞机今晚要飞往火星,我必须离开。”
“谢谢你,佐儿!”米格尔大叫,“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
“我救了自己,争取到回家的机会,”她说着,看到他满脸错愕不禁笑出声来。她又回头吻了他几下。“应该是我谢谢你!真是好机会!谢谢你,谢谢你。”
“不,谢谢你!”
“不,谢谢你!”
他虽然痛楚不已,仍笑出声来。“我爱你,佐儿。”
“我也爱你。”
不过她如果不快一点,就要错过那班航天飞机了。
这架航天飞机是脉冲式聚变火箭,他们在后天便可以到达地球。这期间引力维持正常,火箭翻滚时除外。
由于太阳系的距离似乎转眼间就变短了,一切也为之改观。其中一个结果就是进行火箭之旅时已不再需要利用金星来调节引力,因此佐儿搭的这架航天飞机,萨莫色雷

斯的“耐克号”,会近距离经过金星纯粹只是巧合。佐儿与其他旅客在途经金星时前往有天窗的大舞池中观赏。这个星球高热的大气层中云层很暗,整个星球看起来好像是

黑色太空中的一个灰色光圈。金星的地球化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整个星球都处在一把太阳伞的阴影里,那是因为原本安装在火星的太阳能反射镜已移到此地,它们在这

里的功能与在火星完全相反,不是将阳光反射到金星上,而是反射开。金星因此在一片黑暗中转动。
这是让许多人认为是疯狂之举的“地球化计划”的第一步。金星没有水,只有既厚又热的二氧化碳大气层,它的一天比一年还长,它的表面温度足以将铅和锡融化。一

开始情况的确不怎么乐观,不过还是有人着手尝试,人类的触角不断地超越界线,甚至已经像神一般,佐儿认为那很好。发起这项计划的人甚至宣称,他们可以进行得比火

星上的地球化还要快速。这是因为将阳光完全排除,有极为深远的影响。最近半个世纪以来,浓厚的二氧化碳大气层(表面为95巴)的温度每年降低5开氏度。不久就要开始

下“大雨”了,然后再过一两百年,二氧化碳会全部降到金星的地表,落在覆盖着地表低处的干冰冰川上。届时干冰上会覆上一层可隔热的钻石,或泡沫状的岩石,一旦封

住之后,便可开始引入海水。必须从别处引进,因为若使用金星的天然水,深度将只有一厘米或更少。
金星的地球化推行者,一群新的维力迪塔斯神秘主义者,目前正与土星联盟协商,要求授权使用土星的冰卫星——恩克拉多斯,他们希望能将这颗卫星引入金星轨道,

然后将之击成连续的碎片环绕金星大气层运行。这颗卫星的水一旦降落到金星上,便可在表面约70%的地区形成浅海,将二氧化碳所覆盖的冰川完全淹没。然后大气层中将

会出现氧气与氢气,太阳伞会让少许阳光透进来,这时人类便有望在伊师塔与阿佛洛狄忒这两座地势较高的大陆定居。随后则是在火星推行地球化时所会面临的所有问题,

他们也得花漫长的时间设法移除金星特有的二氧化碳冰层,并让整个星球的自转速度加快,以求出现合理的日夜周期;至于短期内,可利用太空中的太阳伞充当巨型的圆形

遮阳板,来制造白天与夜晚,不过他们不希望长期使用这么脆弱的设备。她打了个冷战,想象着:几个世纪之后,金星上也出现了生物圈与文明,两座大陆都有人类居住,

美丽的狄安娜裂谷景色宜人,有数十亿的人与动物——然后,有一天,太空中的太阳伞毁损,嗞嗞嗞,整个世界都被烤成焦炭。那种想法令人不寒而栗。因此,虽然如今尚

无大量的水引进,大雨也尚未降下,但他们已经开始绕着金星铺设金属线,充当整个星球的纬线,日后太阳能发电机组安装到金星轨道上之后,这些金属线可以使整个星球

成为一个超大型电动马达的电枢,它所产生的磁力将可形成转矩,加快它的自转速度。这套系统的设计者宣称,在这期间,大气层也可以开始凝结,开始降雨成海,这种超

级马达的动力足以使金星的自转加速至一天约一个星期长,因此在大约300年后,这个被点石成金的金星便可以栽种农作物。当然,地表的侵蚀情形仍会很严重,而且火山活

动仍很频繁,淹没在海底的二氧化碳随时会释放出来,毒害地面的人类,而且长达一星期的白天与黑夜会轮番烤炙他们、冰冻他们。然而,他们还是可以在上头居住,地表

空无一物,原始,崭新。
这个计划很疯狂,很美。佐儿由舞池的天窗仰望着这颗凸圆形的灰色星球,激动地跳着,心中既惶恐又艳羡,期望能瞥见那些小行星,那些推行地球化的高人想将这些

小光点变成家园,她也希望能看到原本装设在火星的环状反射镜的光环。运气不好——她只看到那颗灰蒙蒙的金星,那是人类扮演上帝的一个象征,侵蚀整个宇宙,为后代

子孙预备生存空间——磅礴的气势使宇宙万物相形见绌,几乎像是加尔文主义受虐的英雄主义——拙劣地模仿火星的计划——然而同样雄浑壮观。他们是宇宙中的微尘,微

尘!然而他们的构想何其雄伟。人们为了一个构想,什么事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甚至去参观地球。冒着热气,人山人海,疾病横行,一根棍子插在人类的蚁丘上,惊惶的人们置身于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乱世,人口爆炸的噩梦日益严重,炎热、潮湿、

笨重。尽管如此,或许也因为如此,这是个值得参观的好地方。反正杰姬交代她去印度与几个人会晤。于是佐儿搭乘“耐克号”到达地球,稍后会从地球改搭一部火星航天

飞机回家。
然而,去印度与杰姬的联系人会晤前,她先前往克里特岛做朝圣之旅,去参观仍被称为米诺斯文明的这些遗址。虽然她在布雷维亚山脊读书时,这些废墟被老师们称为

阿里阿德涅文明。毕竟,古老的母系制度便是被米诺斯人摧毁的,这也是地球诸多可笑的历史之一,被毁灭的文明竟然以毁灭者的名字来命名。不过,名字是可以改变的。
她穿着一件租来的外骨骼,专为受不了地球引力的外星访客而设计。就如他们所言,引力就是命运,这么说来,地球的命运很强大。这种衣服很像没有趐膀的鸟翼服,

很舒服的贴身服装,可以随着肌肉活动,同时可提供相当的支撑力。它无法完全克服地心引力所造成的影响,因为呼吸仍很辛苦,佐儿穿着它,四肢仍然觉得笨重不适。她

已经习惯前几趟旅程时所穿的活动服了,穿起地球这种活动服像是举重,她不是很喜欢。然而,总比不穿好。她也试过不穿活动服,不过那使人太过分心,无法专心看风景

,专心体会。
她就这么穿着这套特殊的外骨骼逛哥尼亚的古老遗迹。哥尼亚是她最偏爱的阿里阿德涅遗址,那是阿里阿德涅文明中被挖掘出来的唯一一个平凡村落;其他遗址都是宫

殿。这座村落或许是一座位于马利亚的宫殿的卫星城,如今成为有及腰矮石墙的大杂院,坐落在可俯瞰爱琴海的山冈上。所有房间都很小,通常宽一米长两米,共享的墙壁

间有小巷道;没错,是个小型的迷宫,非常像仍散布在郊外的那些涂了石灰的村落。人们说克里特岛曾饱受大洪水肆虐,就如阿里阿德涅在锡拉地区发生水患后,也曾遭到

洪水侵袭;所有的美丽小渔港确实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水患之苦,位于撒克洛斯与马利亚的阿里阿德涅遗址完全被淹没了,然而佐儿在克里特岛看到的是历久弥新的生命力。

地球各地为了应对人口爆炸所采取的措施,就数此地最为得体;遍地都是涂了石灰的小村落,有如蜂窝,遍布在山头,充满了山谷,村落旁则是农田与果园,干燥的小山丘

仍挺立在农田上,嶙峋的山头隆起在海岛的中央山脉。她听说岛上的人口已超过四千万,不过全岛的景观看起来没有太大改变;只多了几个村落,新村落的建筑模式不只与

原有村落相符,也与哥尼亚及伊塔诺斯等古老村落类似。五千年一成不变的城市规划,文明的第一个巅峰,或史前的最后一个巅峰,即使千年后的古典希腊也望尘莫及,单

凭口述历史便能如亚特兰蒂斯的神话般得以不朽——也影响了所有的后世子孙,不只是克里特岛上的,如今连火星上的人也深受其影响。由于在布雷维亚山脊也使用那些名

字,而且颂扬阿里阿德涅文明的母系社会,因此两地间发展出了一种关系;许多火星人到克里特岛参观那些古代遗址,如今遗址附近已兴建了许多新旅馆,尺寸略大,以供

身材高大的年轻朝圣者住宿,这些火星人一站一站地参观各个圣地——菲斯通、哥尼亚、伊塔诺斯、马利亚,以及淹没在水中的撒克洛斯,甚至克诺索斯那可笑的“重建”

工程。他们前来观察它在混沌之初的模样。佐儿也一样——站在蔚蓝的爱琴海耀眼的阳光下,跨立于有五千年历史的石头巷道上,她感受着那令人低回不已的盛世从脚下的

多细孔红石涌入她心头。永垂不朽的辉煌文明。
然而,地球的其他地方都像是加尔各答,这么说或许不太公平,不过加尔各答本身绝对就是加尔各答。浑身体臭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佐儿只要一出房门,放眼望去至少

可以看到500人,有时还会多达数千人。看见这么多人挤在街道上,实在是很吓人。他们看到她后,全都像雏鸟迎接可以喂食他们的父母般聚拢到她身旁。虽然佐儿必须承认

,他们聚拢过来的原因是出于善意,是好奇而不是饥饿——事实上他们对她的外骨骼的兴趣似乎胜于对她的兴趣。他们看起来很开心,清瘦但不憔悴,虽然他们显然一直都

露宿街头。这些街道如今也归合作社所有,人们拥有街道,清扫街道,管理数百万的小市场,在每个广场上种农作物,而且就睡在街道上。那是地球人在全新世末期的生活

写照。自从阿里阿德涅文明之后,地球文明便每况愈下。
佐儿前往普拉哈波尔,这是该市北方山区的一处飞地。杰姬在地球的间谍之一就住在此处,在一栋人满为患的公务人员宿舍里。这些公务人员整天埋首在屏幕前,晚上

则睡在书桌下。杰姬的联系人是个翻译机程序设计师,这个女人懂中文、乌尔都语、德拉威语、越南语,以及她本国的印度语与英语;她的重要性也在于她擅长网络窃听,

可以让杰姬知道印度与其他国家之间关于火星的谈话内容。
“他们当然愿意送更多人上火星,”那矮胖的女人在她们走出宿舍,进入小香草花园时告诉佐儿,“那是众所周知的。不过该国政府似乎不认为他们的人口长期来看能

获得解决,再也没有人想生一个以上的孩子了。那不只是法律,也是传统。”
“子宫法。”佐儿说。
那女人耸耸肩。“或许是吧。反正,是很坚定的传统。人们看看四周,也看出了问题的症结。他们希望接受抗老化治疗,他们也希望同时接受避孕。反正,在印度,他

们认为能获准堕胎是天大的福气。在生了一个孩子之后,人们便希望结扎,一劳永逸。即使是印度的原教旨主义者对此也改变了看法,他们所承受的社会压力极为沉重。抗

老化治疗只是将他们一向在做的予以强化。”
“那么说火星不用像杰姬所想象的那么担心他们了。”
“他们仍想送移民上火星,那是整体方针的一部分。在若干天主教国家,反对一胎化的声浪仍很强,其中有些国家将火星视为无人之境,想前往定居。因此大举移民的

威胁目前已由印度转移到其他一些国家。”
“嗯。”佐儿说。每次谈起移民总令她觉得沮丧。“以前那些变形跨国公司呢?”
“以前那个11国集团已经重新结合,支持往日的变形跨国公司中最强的一个。他们要找地方发展。他们的势力与洪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他们对美国、俄罗斯,以

及欧洲、南美等地仍深具影响力。告诉杰姬,要提防日本今后几个月的举动,她会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们将腕表联机,以便让那女人能秘密地将详细数据传输给

杰姬。
“好的。”佐儿说。她忽然觉得累了,仿佛有一个笨重的女人跑入她的外骨骼中,将她往下拉。地球,真是累赘。有些人说他们喜欢这种重量,仿佛需要这种压力才能

相信自己真正存在。佐儿可不喜欢如此。地球充满异国风味,那很好,不过她忽然生出思乡之情。她将腕表与那妇人之间的联机关掉,在此期间一直想象着那只有一半的完

美引力,那意志与肉体的完美考验:火星美妙的引力。
然后她置身于由克拉克降落的太空电梯中,这段行程比从地球返航还久;她又回到这个世界,唯一真实的世界,雄伟的火星。“没有一个地方像家一样。”佐儿告诉谢

菲尔德火车站的群众,然后她搭火车经过塔尔西斯的雪道下坡,再往北前往伊秋思高点。
这个小镇早期曾充当地球化的总部,随后进行了扩充,但变化不大;它就在路边,建在伊秋思地堑陡峭的东面山壁间,因此能看见的部分不多——在峭壁顶端的台地上

能看到一些,在谷底也能看到一些。不过,山顶与谷底间的垂直距离达3000米,因此无法互相遥望——更像两座分离的村落,以一条垂直的通道连接。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些

飞行玩家,伊秋思高点或许会成为古迹,就像山脚基地、山沙尼奈,或南半球冰天雪地里的藏身处。不过伊秋思地堑的东壁正迎着由塔尔西斯山脊吹来的西风,使其挺立在

最强烈的上升气流之中,也使此地成为飞行天堂。
佐儿原本应与杰姬及她手下的“自由火星”官员联系,不过她打算在被这些繁文缛节缠身之前,先升空翱翔一番。于是她将以前那套圣托里尼鸟翼服从飞行基地的仓库

中找出来,到更衣室换上,感受这套衣服柔韧的外骨骼平滑如肌肤般的质感。然后,她走上平坦的小道,拖曳着尾部羽毛,登上跳板,这是自然形成的外突石,再用混凝土

板向外延伸。她走到跳板边缘,往下望,往下、往下、往下三千米,直达伊秋思地堑赤褐色的谷底。她与往常一样,兴奋地由悬崖纵身往下一跃。头下脚上,下坠、下坠、

下坠,到达最高速度时,风声越来越急,从她头盔旁呼啸而过,她从呼啸声的高低可以知道当时的速度;然后她张开双臂,感觉到鸟翼服绷紧了,于是用力将那美丽的趐膀

往外摊开,在一阵隆隆风声中,往上爬升,迎向阳光,转头,拱背,脚趾下压,调整尾部羽毛,左,右,左;她顺着风势爬升,爬升,爬升。同时移动双臂双脚,不断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