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翻滚,看到悬崖,然后是峡谷河床,翻了又翻。飞翔。佐儿是鹰,狂野而自由。她快乐地大笑,泪水随着笑声东流西蹿,受引力影响而四下飞散。
这个早晨,伊秋思上空几乎万里无云。在顺着上升气流爬升之后,大部分的飞行者都往北飞去,在空中翱翔,或再度由悬崖的岩缝间俯冲。这些缝隙中风势较弱,俯冲

时速度较快。佐儿在爬升至伊秋思高点上方5000米后,呼吸着头盔氧气管内的纯净氧气,她头向右偏,右翼也向下弯,兴奋难抑地绕了个弯,感受到风不断快速地抚触着她

的身体。除了风吹过趐膀发出的呼啸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风对身体产生的压力有如灵巧而舒畅的按摩,隔着鸟翼服仍能感受得到,仿佛并没有穿着鸟翼服,仿佛全身赤

裸裸,感受着风直接吹拂她的肌肤,她也真希望能够如此。当然,一套质量优良的鸟翼服可以加强这种感受,她在前往水星之前,已经穿这套鸟翼服飞行了3个火星年;合身

得像戴手套一样,能再度穿上真是件赏心乐事。
她往上爬升,成为一个风筝,然后使了一招名为“耶稣坠落”的绝技。往下俯冲一千米,然后将趐膀往内缩,再以海豚摆尾的姿势加快降落的速度,直到风声震耳欲聋

。她经过峭壁边缘时已到达速度极限。经过边缘便表示必须开始爬升,因为虽然峭壁高耸,然而在极速俯冲下如果要爬升,虽然她力气、技术、胆识都够,这套鸟翼服的品

质亦佳,仍得花上一段时间减速才能免于坠入谷底。于是她拱起背部,挥动双翼,感受到胸肌与肱二头肌的张力,虽然鸟翼服替她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压力,但仍觉得相当吃

力。尾部羽毛往下,又翘起,奋力拍四下;然后她惊险万分地从沙质谷底低空划过,差点就摔得满嘴是沙。
她转身又顺着上升气流爬升,进入正在成形的高层云。今天的风变化莫测,在这种诡谲多变的风势中翻腾嬉耍,是令人流连的乐事。这才是人生的真谛。宇宙的目的:

纯然的喜悦,浑然忘我,心思完全随风而变。生机盎然,就如别人所说,她飞得像个天使。有时候会飞得像只雄蜂,有时像只鸟;偶尔也会飞得像天使,好久不曾飞得像天

使了。
她回过神来,又沿峭壁飞向伊秋思高点,觉得臂膀有点酸。然后她看到一只鹰。她和大部分飞行玩家一样,如果看到有鸟,就会跟上去,比赏鸟者更仔细地观察这只鸟

,模仿它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设法学习它的飞行绝技。有时不明就里的鹰会到这峭壁间盘旋觅食,而它上方则有一大群飞行玩家在模仿它的一举一动,或设法模仿。很有意

思。
这时她开始模仿那只鹰,跟着它转弯,模仿它的翅膀与尾巴的动作。它驾驭气流的高超技巧是她一直渴望拥有却一直无法如愿的。不过她可以尝试:明亮的阳光,疾驰

的云,靛蓝的苍穹,风拂过她的身体,她俯冲时感受到的快感……飘飘欲仙,如醉如痴。人类时间最佳、最纯净的运用。
不过日已偏西,她也渴了,所以她让那只鹰去自行觅食,转身以慵懒的大S形从伊秋思高点盘旋而下,最后挥动翅膀又跑了一步,降落在绿草如茵的科科佩利,仿佛她一

直不曾离开。
发射架后方的区域名为托普塞德,有许多廉价的旅馆与餐厅,投宿的几乎都是飞行玩家,或来观看飞行的游客。他们在此吃喝玩乐,聊天跳舞,寻找一个可以共度良宵

的伴侣。她的飞行伙伴,萝丝、英霍蒂普、埃拉、艾斯塔凡等人,都早已如往常一样聚在阿德勒·霍夫布劳豪斯餐厅。他们原本就兴致高昂,看到佐儿回来更是兴高采烈。

他们在餐厅内饮酒庆祝再度欢聚,然后一行人来到一个名叫“俯瞰高点”的地方,坐在栏杆上东聊西扯,对栏杆下的过往行人品头论足,见到人群中有熟人便高声大叫。
最后,他们离开“俯瞰高点”,走入托普塞德的人群中,缓步经过一家家的酒吧,到达一间澡堂。他们鱼贯进入更衣室,宽衣解带,在黑漆漆的温水澡堂中一丝不挂地

四处走动,水深分为及腰深、及踝深、及胸深——水温分为热、冷、微温——他们各自散开,稍后再聚首,自行在黑暗中与看不清容貌的陌生人温存,佐儿换了几个伴侣以

追求快感,快乐地娇吟着,弓起身躯,销魂蚀骨。性爱,性爱,没有什么比得上性爱,除了飞行,这两者有点类似:身体都可享受极度的快感。
其后,她到更衣室着装,走到室外。已是清晨,荒凉的月高原上阳光耀眼。她走过空荡荡的街道,前往旅馆,感觉松弛、洁净、困倦。吃顿丰盛的早餐,躺在床上,酣

然入睡。
不过杰姬就在旅馆餐厅。“这不是我们的佐雅吗?”她一向很痛恨这个名字,那是佐儿自己取的。
佐儿吃了一惊,说:“你跟踪我来这里?”
杰姬满脸不屑:“这家也是我的合作社,你该记得吧?你回来为何不先报到?”
“我想飞。”
“那不是借口。”
“我也不想找借口。”佐儿到自助餐台取了一盘炒蛋和松饼。她回到杰姬的桌边,吻她母亲的额头。“你气色不错。”
事实上她看起来比佐儿还年轻,佐儿常在外面风吹日晒,所以难免有皱纹——杰姬看起来比较年轻,不过像是“腌渍”过了,有如佐儿的孪生姊妹,被装瓶保存了一阵

子,最近才开瓶。她不肯告诉佐儿她多久做一次抗老化治疗,不过瑞秋说她一直在尝试新的疗法,大概每年都会推出两三种新的疗法,而且她最多不超过三年就会接受一次

全套的基本疗法。所以她虽然已经火星年五十好几了,看起来却像是佐儿的同辈,只是总会有那么一丝“腌渍”过的味道。那无关容貌,而是气质——看人的眼神,有点冷

峻,有点严厉,有点谨慎,或是疲态。年复一年地身为最杰出的女性,不是件易事,要力争上游,即使她的肌肤柔嫩得如同婴儿,虽然她美得如出水芙蓉,岁月留下的痕迹

仍清晰可辨——她也确实仍是绝色美女,这点毋庸置疑。可是她已经渐显老态,不久,追求她的年轻男子都会弃绝她的石榴裙,另结新欢。
此刻她仍艳惊四座,不过,别人显然只是对她敬而远之。人们将目光避开,仿佛她的眼神会使他们丧命,那使佐儿忍不住窃笑。用这种态度迎接亲爱的母亲是很失礼,

不过还能怎样?佐儿心情太轻松了,不想被激怒。
然而,嘲笑她或许是不智之举。她冷冷地瞪着,直到佐儿坐直身子。
“告诉我水星发生了什么事。”
佐儿耸耸肩,“我告诉过你了。他们仍然以为自己可以向太阳系外围的星球兜售阳光,他们执迷不悟。”
“我以为他们的阳光在那边还派得上用场。”
“能源永远派得上用场,不过如今太阳系外围的那些卫星都已经能够自己发电了。”
“所以水星就只剩金属了。”
“没错。”
“不过他们要金属做什么?”
“每个人都想要自由。那些新兴的小世界都不够大,无法自给自足,所以如果他们想自由自在,便得有东西与人交易才行。水星有阳光与金属,小行星群有金属,太阳

系外围的卫星则有易挥发的气体。所以他们便拿自己所拥有的与别人交易,并设法广结盟友,以免被地球或火星统治。”
“那不是统治。”
“当然不是。”佐儿设法使表情看起来一本正经,“不过那些大世界,你知道——”
“是很大,”杰姬点头,“不过若这些小世界全都团结起来,他们也很大。”
“谁会出面将他们团结起来?”佐儿问。
杰姬没搭理这个问题。反正答案很明显:杰姬会。杰姬长期与地球的各方势力较劲,争取对火星的控制权,她设法使火星不要被庞大的故乡——地球给吞噬了;而随着

人类文明不断向太阳系各地扩张,杰姬也将那些新兴的小移民区视为这场权力斗争中的马前卒。事实上,如果真能联合足够的小移民区,确实会使局势为之改观。
“水星没什么好担心的,”佐儿向她保证,“他们已经走入死胡同了,只是一个地方性的小镇,借着盲目崇拜来管理。没有人能让太多人在那边定居,没有人。所以即

使我们能拉拢他们,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杰姬的脸上现出了世故的神情,仿佛佐儿的分析只是童言稚语——仿佛水星上有潜藏的政治势力,到处都有。那种神情很令人不快,不过佐儿极力自制,没将烦躁显现

出来。
安塔尔进来了,环顾四周寻找她们;他看到她们,于是笑了笑,走过来轻轻吻了杰姬一下,亲佐儿时则久了一点。他与杰姬交头接耳商议了一阵子,然后杰姬吩咐他退

下。
杰姬权力欲很强,佐儿再次看到了这一点。她对安塔尔颐指气使;火星第二代移民的女性中有许多都这样盛气凌人,她们在父权社会中长大,因此对男性怀有强烈的敌

意。她们不明白其实父权制度早已式微了,或许也从来不曾茁壮过——父权社会一直受制于子宫法,子宫法借着生理力量在父权社会之外运作,无法由任何政治来掌控。女

性掌握了男性的性乐趣,也掌握了孕育生命的权力——对长老、族长们而言,这些都是事实,虽然他们强力打压。他们对女性的恐惧有各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不得迈出深闺

,切除阴蒂,缠足,等等——确实都是丑陋的行径,一种困兽之斗,当然,短期内会有效——不过早已灰飞烟灭。如今那些可怜的男性们必须自力更生,而这可不是件易事

。像杰姬这样的女人会毫不留情地鞭打他们,像杰姬这样的女人总喜欢鞭打男人。
“我要你到天王星系去,”杰姬说,“他们刚到那边去定居,我要趁早争取到他们。你也可以顺便到伽利略卫星去,它们要脱离控制了。”
“我必须以执行合作社任务的身份前往,”佐儿说,“不然就太明显是想将它当成前线了。”
佐儿参与位于月高原的一个野人合作社几年之后,又加入了一个部分业务是充当“自由火星”前线的合作社,这种合作社让佐儿及其他间谍可以有合法身份当掩护,不

会暴露他们的真正活动。佐儿加入的那家合作社负责兴建及安装火山口的屏幕,不过她已经一年多未曾帮他们做过任何真正的工作。
杰姬点头:“先花点时间,然后再请假。一个月左右。”
“好。”
佐儿也很想去看看那些太阳系外围的卫星,所以一拍即合。不过杰姬只是点点头,完全看不出来她会担心佐儿有可能不答应。基本上,她母亲没什么想象力。无疑,佐

儿的个性来自父亲。祝福他。佐儿不想知道他是谁,此刻若知道了只会拘束她的自由,不过她对他提供的基因充满感激,他拯救她免于完全变成杰姬的翻版。
佐儿站起来,累得无法再应付她母亲了。“你看起来很疲倦,我则是累垮了,”她说着,在转身前往自己房间前吻了杰姬脸颊一下,“我爱你。或许你应该考虑再去接

受一次治疗。”
她的合作社位于普罗托尼卢斯台地的莫罗克斯火山口,介于曼格拉与布雷伯里点之间。那座火山口相当庞大,截断了大斜坡通往布恩颈半岛的长斜坡的走势。这家合作

社一直在研发新的分子网来取代以前的网和帐篷的材料;他们装设在莫罗克斯的网眼帐篷是最新产品,它纤维中的聚羟基丁酸酯塑料是从大豆株中提炼出来的。这层网眼帐

篷可以阻隔进出的空气量,并每日更换,使火山口内的空气约比外面浓30%,也因而温暖许多。这种网眼帐篷可以让生物在帐篷内外自由进出,如果永久固定装设,可以使

较高的纬度或经度处的温度调节至适温。莫罗克斯在北纬43度,火山口外的冬天一向严寒难耐。装置了这种网眼帐篷之后,他们可以种植温暖的高纬度树林,赏玩各种充满

异国风情的植物,从东非、新几内亚,到喜马拉雅地区的植物,应有尽有。火山口底部的夏季白天酷热,各式奇花异草则如香水般芬芳。
火山口的居民住在火山口北边拱壁上挖出的宽敞公寓中,有四层阶梯状向内缩的阳台及宽大的窗户墙,可俯瞰他们下方绿油油的乞力马扎罗斜坡树林。这些阳台在冬天

可享受太阳,夏天则有种了爬藤植物的棚架遮阴,夏季的白天温度可高达305开氏度。居民们一直发牢骚,表示要换网眼大一点的帐篷,让更多的热空气可以流出去,或研究

出一种系统,夏季时可以将网眼帐篷收起来。
佐儿每天大都在火山口外面工作,设法在前往太阳系外围的卫星前多完成一些工作。这次的工作很有趣,包括深入地下矿坑,在火山口的古老熔岩带间沿着矿脉与矿层

前进。熔岩下蕴藏着各种用途广泛的岩石,以及可提炼温室气体的矿物质。这家合作社因此正在研究新的采矿方式,并且提炼若干可制网眼帐篷的原料,期待能研发出可以

推广上市的采矿技巧,在地下大规模采矿时,表层可以丝毫不受影响。大部分在地下从事的工作当然都已自动化,不过有些工作还是必须借助人工处理,采矿也是如此。佐

儿发觉在昏暗的地下世界中勘探很令她称心如意,在这个星球的巨大盆状火山口内的大岩石间忙上一整天,置身于洞穴间,密闭的粗糙乌黑洞壁间闪烁着矿物晶体,强光照

亮这些矿物;检查样本,勘探新开凿的洞穴,如史前时代的穴居人一样,在自动挖土机挖出来的地下坑道中寻宝;然后搭乘矿车回到地面,在忽然看到下午的阳光时眼睛眨

个不停。太阳像个老朋友般在紫色的天空光芒四射,使天空呈青铜色,或橙红色,或琥珀色,在他们登上火山口的斜坡前往大门时让他们浑身发热,莫罗克斯的环形森林在

他们下方,一个失落的世界,美洲豹与秃鹰的故乡。在进入网眼帐篷后,有一辆缆车可以通往移民区,不过佐儿通常前往大门口,从储物柜内拿出她的鸟翼服,穿上之后跑

过飞行台,将双翼张开,悠闲地往北盘旋而下,然后到镇上找家餐厅吃晚餐,望着鹦鹉、吸蜜鹦鹉、澳大利亚鹦鹉到处觅食。从工作角度讲,这份差事还不错。她睡得很好


有一天,一群大气工程师前来了解,在夏季中午有多少空气会从莫罗克斯的网眼帐篷释放出去。这群人中有很多是老一辈的人,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是长期从事田野工

作的火星学家。这些第一代移民中有一个是萨克斯·拉塞尔,一个矮小的秃头男人,鹰钩鼻,皮肤皱得像是在火山口底部笨重地爬行的乌龟。佐儿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老

人,火星史上最负盛名的人之一;这么一个闻名遐迩的人来与她打招呼,感觉很怪异,仿佛接下来乔治·华盛顿或阿基米德也会蹒跚地走过来,旧势力仍阴魂不散,对最新

的发展总是目瞪口呆。
拉塞尔看起来确实目瞪口呆;他在整个工作期间看上去一直呆若木鸡,都是他的同事在询问大气方面的问题,而他大半时间都在看下方的树林。晚餐时有人介绍佐儿与

他认识,他像老乌龟在装可爱般地朝她眨眨眼:“我曾教过你母亲。”
“是的。”佐儿说。
“你愿意带我参观火山口底部吗?”他问。
“我通常是飞过去的。”佐儿说,有点意外。
“我想散散步。”他说,望着她,眨眨眼。
由于这个提议极为新鲜,她同意陪他一段。
他们在凉爽的清晨出发,沿着火山口东侧边缘下方的阴影前进。巴杉木厚密的枝叶在他们头顶交织成一顶高大的冠盖,狐猴在其间叫嚣跳跃。萨克斯踽踽前行,观看着

森林中那些四处乱窜的生物,他很少开口,大都只是问佐儿知不知道沿途各种植物的名称。她能分辨的只有鸟类。“我对植物的名称恐怕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她爽朗地坦

承。
他闻言蹙眉。
“我觉得那样可以让我看清楚它们。”她补上一句。
“也对,”他再度环视四周,仿佛想试试这种理论,“那么说,你看鸟类时就不如看植物清楚了?”
“那不可相提并论。鸟类是我的兄弟姊妹,它们必须有名字,那是它们的一部分。不过这东西,”她比着他们身旁的花草树木,“这些东西是没有名字的,真的。是我

们替它们取的名字,其实它们并没有名字。”
他思索着这个问题。
“你都在哪里飞行?”沿着长满杂草的山道走了1000米后,他问。
“到处飞。”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我喜欢伊秋思高点。”
“很好的上升气流?”
“非常好。我在那边一直飞到杰姬去找我,叫我来工作。”
“这原本不是你的工作?”
“噢,是,是。不过我的合作社工作时间很有弹性。”
“喔。所以你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只做到飞往伽利略卫星的航天飞机起航。”
“然后你要移民?”
“不,不。旅行,为杰姬。外交任务。”
“喔。你要去天王星访问?”
“是的。”
“我想去参观米兰达卫星。”
“我也是。那是我想去的原因之一。”
“喔。”
他们涉过一条浅溪,踩着水面上的扁平石块。鸟鸣啾啾,昆虫飞舞。这时整个火山口的碗形内侧阳光普照,不过在苍郁的森林内仍相当凉爽,一束束平行的斜光由枝叶

间射下来。萨克斯蹲下身子凝视他们刚刚涉过的小溪。
“我母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佐儿问。
“杰姬?”他思索着,想了许久。佐儿正打算认定他已忘了这个问题时,他说:“她跑得很快。她常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这样。我想,她应该是试

管婴儿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反正是领导人。”
“她曾和尼尔格谈过恋爱吗?”
“我不知道。怎么,你遇见过尼尔格?”
“或许吧,是的。有次和那些野人在一起。彼得·克莱伯恩呢,她曾和他谈过恋爱吗?”
“谈恋爱?以后或许会。等他们都老了以后。在‘受精卵’,我不知道。”
“问你也等于白问。”
“没错。”
“全都忘光了?”
“没有全忘光。不过我所记得的是——很难描述。我记得有一天杰姬问起约翰·布恩的事,神情就如你现在在打听她的事,不止一次。她觉得身为他孙女很骄傲,以他

为荣。”
“如今仍然一样。我也以她为荣。”
“还有——我记得她曾哭过,一次。”
“为什么?可别回答我不知道!”
这使他微微踌躇。最后他直视着她,带着通情达理的笑容说:“她很悲伤。”
“噢,答得好!”
“因为她母亲离开了。是叫爱沙吧?”
“没错。”
“加清与爱沙分手了,而爱沙前往——我不知道。不过加清与杰姬留在‘受精卵’。有一天她很早就到了学校,那天我刚好有课。她经常问东问西的,那天也一样,不

过是问加清与爱沙的事情。然后她就哭了。”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记不……没什么吧,我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嗯……我想她或许应该跟爱沙走才对。母女连心。”
“少来了。”
“你不同意?我还以为你们本土人都是社会生物学家。”
“那是什么?”
“呃……就是相信大部分文化特质都可以用生物特性来解释的人。”
“噢,不,当然不是。我们的思想比这开明多了。什么都可以成为母亲。有时候母亲只不过是个孵化器。”
“或许吧——”
“相信我吧。”
“……不过杰姬哭了。”
他们继续前行,一路无言。莫罗克斯与大部分的大型火山口一样,有许多楔形水道,最后全汇聚在中央,成为沼泽及湖泊。莫罗克斯的这座湖泊很小,呈肾脏形,环绕

着中央一处小丘。佐儿与萨克斯沿着一条难以分辨的小径从浓密的树林中走出来,小径到最后隐入了一片高大的草丛,若不是有小溪可循,他们可能早就迷路了。这条小溪

呈U字形流过草丛,到达一片草地,然后流入湖中。这片草地上也长满了高大的草丛,密密的,比人还高,所以他们常常只能看到高大的草叶与天空。长长的叶片在正午的

炎阳下闪烁着。萨克斯落后佐儿相当远,他的圆形太阳镜有如镶在脸上的镜子,随着他的左顾右盼而映出两旁的草丛。他显然极为困惑,对周遭环境相当诧异,不断对着戴

在手腕上像手铐般的老旧腕表喃喃低语。
流入湖中的最后一段弯道形成了一座相当精致的湖岸,有沙与鹅卵石。佐儿拿了根树枝查探是否有流沙,并测量水深。她发现沙地很结实,因此便将沾满汗水的背心脱

下,涉入水中,在离岸数米后,水便冷冽又清澈。她潜入水中,游了一阵子,头撞到水底。深水区内有颗巨大的圆石露出水面,她爬上去,然后从石头上跳了三四次水,在

入水后立刻向前翻滚;这种前滚翻在空中很难做,也不怎么优雅,在水中做则会使她的胃部承受一股短暂的拉力,有种无重力的快感。因此她跳了几次,直到对这种快感有

点腻了,她的身体也冷却下来。然后她上岸躺在沙上,感受着背部的热气与阳光的炽热温暖着身体。萨克斯盘腿坐在树荫下,显然专注地在研究泥巴,全身赤裸,只戴着太

阳眼镜与腕表。一个晒得像农人一样黑,秃头干瘪的糟老头,像是她印象中的甘地或灵长类动物。他看起来这么特别,甚至有点性感,如此高龄,这么矮小,有如无壳的公

乌龟。她将两膝往外张开,再将臀部翘高,使私处完全暴露出来,身体被阳光晒得火热。
“好神奇的泥巴,”他说着,望着手中那团泥巴,“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生物圈。”
“没有。”
“你喜欢吗?”
“这种生物圈?或许吧。有点热,而且草太密,不过很有意思。换一下口味。”
“那么说你不反对了。你不是红党。”
“红党?”她笑了,“不,我是自由派。”
他思索了片刻:“你是说,绿党与红党已经不再是当代的政党区分了?”
她比了比草地后方的红花绿草:“怎么可能是呢?”
“很有意思,”他清清喉咙,“你前往天王星时,能否带我一个朋友同行?”
“或许。”佐儿说着,将臀部微微往后缩去。
他明白她的暗示,过了片刻开始倾身替她按摩。有点像是猴子的小手滑过她的肌肤,很灵巧,善解人意。
然后,他们去湖中泡了一会儿,又回到沙滩上。他从背包中取出一条面包。他们将面包分成两份共享。
“刚才你是在喵喵叫?”他边吃边说。
“嗯。”
“你注射了这种特质?”
她点点头,将面包咽下。“上次接受治疗时注射的。”
“猫的基因?”
“老虎。”
“喔。”
“只是在喉头与声带略有改变。你应该试试,感觉真的很不错。”
他眨眨眼,没有搭腔。
“你要我带到天王星的那位朋友是谁?”
“安·克莱伯恩。”
“喔!你的死对头。”
“可以算是。”
“你凭什么认为她会去?”
“她或许不会去。不过也或许会去。米歇尔说她在做新的尝试。我想她应该会对米兰达卫星有兴趣。遭陨石撞击时被撞离的卫星,然后重新组合,卫星与撞击体合而为

一。这种景象我……希望她能去看看。全都是岩石,你知道。她喜欢岩石。”
“我也听说过。”
拉塞尔与克莱伯恩,绿党与红党,在移民火星初期最著名的死对头。移民初期,这么闭塞的局势,佐儿光想到就不禁打个冷战。显然那段艰辛岁月的经历使所有身临其

境者的心灵都受到了严重创伤。她记得拉塞尔在日后又遭到了更严重的伤害;很难回想,那些有关“登陆首百”的事情全都隐隐浮现她脑海,大沙暴、失落的殖民地、玛雅

的背叛——所有的争辩、绯闻、谋杀、革命,等等——这些龌龊之事,就她所知,几乎没有一刻的喜悦。老一辈的人好像都是不需要氧气也能生存的细菌,活在毒气中,慢

慢地营造出有足够氧气的生活环境。
或许安·克莱伯恩除外。据传说,她似乎认为若想在一个遍地岩石的世界中活得快乐,便得去喜爱岩石。佐儿喜欢这种人生观,因此她说:“当然,我会邀请她。或由

你来邀请,你肯吗?由你出面邀请,就说我乐于与她同行。我们可以在外交使团中再挪出个空缺。”
“是‘自由火星’的使团?”
“是的。”
“嗯。”
他向她问起杰姬的政治野心,她尽可能地回答,同时望着自己的胴体曲线,皮肤下的脂肪使结实的肌肉看来平滑——髋骨在腹部及肚脐旁边,粗硬的黑色体毛(她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