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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强纳森·史传杰与诺瑞尔先生
一八一七年二月中旬
诺瑞尔先生转头看看长廊,长廊曾由图书馆通向家中各处,倘若长廊能将他带回拉塞尔和仆人们身旁,他绝对转身就走,但他非常确定在史传杰的魔法下,长廊只会将他引回这里。
图书馆里传来声响,他惊恐地朝里面一看,等了半天却没人出现,又过了一会,他终于认出那个声音:史传杰一读到书中精彩之处,马上发出这种惊叹声,他已经听过好几千次;他非常熟悉这种惊叹声,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段他毕生最快乐的时光,于是他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难以计数的蜡烛,室内一片光明,史传杰根本懒得找烛台,他随手把蜡烛放在书桌或书柜上,甚至把蜡烛插在一叠书上,图书馆眼看着就要着火。室内到处都是书,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或地上,其中好多本书页朝下,这样一来,史传杰才不会忘记读到哪里。
史传杰站在图书馆的另一头,整个人比诺瑞尔先生记忆中的瘦多了,胡子随便刮刮,头发也乱七八糟,诺瑞尔先生逐渐走近,他却连头也不抬。
「一一二四年,诺里奇有七个,」他朗读手中的书,「一一五一年,约克郡的耶斯迦有四个,一二〇一年,艾赛斯特有二十九个,一二四三年,德比郡有一个,这些人都中了魔法,被偷带到精灵国度,他却始终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史传杰语调是如此镇定,诺瑞尔先生本来以为会受到重责,这下不禁左顾右盼,看看室内有没有其他人。「你说什么?」他问。
「约翰·厄司葛雷,」强纳森说,依然懒得转身抬头。「他无法防止精灵窃走凡间男女,如果连他都没办法,我又怎能办得到?」他继续阅读。「你所布下的迷阵还不错。」他闲聊似地说,「你用了希克曼的咒语吗?」
「什么?噢,不,我参考了齐皮。」
「齐皮!真的吗?」史传杰首度抬头看看他的老师。「我一直以为他是二流学者,没什么独特的创见。」
「偏好比较花哨魔法的人通常不欣赏他,」诺瑞尔先生紧张地说,心里不太确定史传杰的好心情能持续多久。「他对迷阵和秘道极有研究,只要遵循特定的程序和步骤,他的咒语通常相当有效,贝拉西斯的《指令》花了很多篇幅描述……」他忽然停顿了一会,「……噢,你肯定没读过,世上仅存的一本在我这里:窗边第三排的书架上,」他指指书架,这才发现架上已经空空如也,「嗯、说不定在地上,」他补了一句,「你在那堆书里找找看。」
「我待会再找。」史传杰向他保证。
「你布下的迷阵相当不错,」诺瑞尔先生说,「我花了半个晚上才脱身。」
「哦,我碰到类似状况通常这么做。」史传杰漫不经心地说。「我先模仿你的法术,然后略微修改补充。我这样已经多久了?」
「你说什么?」
「我在黑暗中已经多久了?」
「从十二月就这样了。」
「现在是几月?」
「二月。」
「三个月!」史传杰惊呼。「三个月!我以为好几年了呢!」
诺瑞尔已经多次想象两人碰面时的对话,在他的想象中,史传杰怒气冲天,存心报复,他则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如今他们终于面对面,史传杰却只字不提,令他非常困惑。积存在他干涸心灵中的痛苦逐渐苏醒,张牙舞爪地搅乱了他的心情,他的双手不禁微微发抖。
「近来我视你为敌!」他终于爆发,「我毁了你的书,除了我手边留下一本,其他全都消失无踪!我诋毁你的声誉,设计陷害你!拉塞尔和卓莱告诉大家你谋杀妻子,我也让众人相信这是真的!」
「没错。」史传杰说。
「这些都是可怕的罪行!你为什么不生气?」
史传杰似乎承认此话不无道理,他思索了一会之后说:「我想这是因为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之后,我经历了许多事情吧!我已化身为树木、河川、山丘和石头,我已和星星、大地、微风对话,一个人若成了英国魔法的媒介,怎么可能保有原本的自我呢?你认为我应该生气?」
诺瑞尔先生点点头。
史传杰露出昔日嘲讽的微笑,「请放心!时候一到,我绝对会跟你发火。」
「你这些举动只是为了跟我唱反调?」诺瑞尔先生问。
「跟你唱反调?」史传杰大感讶异。「不!这一切都是为了解救我太太!」
两人暂不作声,诺瑞尔先生发现自己几乎承受不了史传杰的注视。「你对我有何要求?」他低声问道。
「我只想请你帮忙,我向来只有这个要求。」
「帮你破解咒语?」
「没错。」
诺瑞尔先生想了一会,「咒语逢百周年的时候功效最佳,有些仪式和步骤……」
「谢啦,」史传杰说,口气比往常更加嘲弄,「但我只怕等不了这么久,有没有短期内就产生功效的咒语?」
「下咒之人一死,咒语就失去效力,但是……」
「没错!你说的对极了!」史传杰急切地说。「让他死吧!我在威尼斯常想到这一点,既然英国的所有魔法皆任我掌控,我可以从许多方面下手,比方说让他从高山上坠落、用雷电将他击毙、或是搬移高山把他压死。我若只须担心自己的安危,我早就动手了,但我不担心自己,亚蕊贝拉的自由才最重要,如果我出手,却被他击败,或是被他杀了,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得救,因此,我不得不另外设法。所有世界与国度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击败我的敌人,只有他能告诉我该怎么办,现在是找他谈谈的时候了。」
诺瑞尔先生看来更加紧张戒慎。「噢!老实跟你说,我已不再自认是你的师长。我读过的书确实比你多,也愿意尽力相助,但我不敢保证功力比你强。」
史传杰眉头一皱。「什么?你在说些什么?我说的不是你,而是约翰·厄司葛雷!我需要你帮我召唤约翰·厄司葛雷。」
诺瑞尔先生拼命喘气,鼻息之间仿佛是一个个沉重的音符。他察觉到四周一片漆黑,天上布满不知名的繁星,所有时钟全都停摆,心中充满难言的惊恐。漆黑的时刻似乎延续到永恒,逼得他喘不过气来,黑暗之中,他几乎感觉到约翰·厄司葛雷就在附近,只要一念咒语,乌鸦王随即现身;室内最遥远的角落黑影幢幢,宛如他的黑袍;蜡烛的烟雾缓缓上升,宛如盘旋在他头盔上方的大乌鸦。
史传杰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他稍微向前倾,急切地微微一笑,「来吧!诺瑞尔先生,」他耳语道,「帮利物浦勋爵做事真是无趣,你一定也有同感吧?何不让其他魔法师施展咒语保护海岸与山岩,我相信再过不久,英国将出现许多能够担负这种责任的魔法师!你我这就施展一些特别的法术吧!」
对方却默不作声。
「你害怕?」史传杰强忍着不高兴。
「害怕!」诺瑞尔先生突然大喊,「我当然害怕!再也没有比这更疯狂的想法!但我不是因为这样而反对,而是你说的根本行不通,不管你希望达到什么目的,最后只怕还是一场空。我相信你我若连手,极有可能召唤得了他,但就算他真的现身,他也不可能如你所愿地出手相助。君王们通常对无谓的好奇不屑一顾,这位君王尤其是如此。」
「你说我的使命是『无谓的好奇』?」史传杰更不高兴。
「不、不,」诺瑞尔先生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跟你说,在他眼中,这些全是无谓的好奇。他何必在乎两名失踪的女子?你把约翰·厄司葛雷想成凡人,你认为他跟我们一样,但他被精灵带大,受教于精灵,『布鲁』就跟他自己家一样,而大部分的『布鲁』都有被精灵掳获的凡间男女,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他早已见怪不怪,他不会了解你的情况。」
「那我就解释给他听。诺瑞尔先生,我改变了英国,扭转了世界,目的就在于解救我的妻子,我不怕召唤他,他再怎么可怕都无所谓。来吧,先生,再吵下去也没意思,先试着召唤他吧!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诺瑞尔先生叹了一口气。「这跟召唤一般人完全不同。凡是牵扯上约翰·厄司葛雷的魔法都特别棘手。」
「例如?」
「比方说吧,我们不晓得如何称呼他。魔法师念咒召唤某人时,必须说出确切姓名,但所有约翰·厄司葛雷的名号都不是他的真实姓名。诚如史学家所言,他尚未受洗之前就被偷抱到精灵国度,因此,他成了『布鲁』中的无名婴孩,日后他称自己为『无名的奴隶』,精灵则凭自己喜好帮他命名,但他返回英国之后就舍弃了这些称呼。至于乌鸦王、黑君王、北方之王等头衔,这些都是别人对他的称谓,而不是他的姓名。」
「对、对,」史传杰不耐烦地说,「这些我都晓得!但约翰·厄司葛雷是他的真实姓名吧?」
「哦,才不是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〇九七年,有个名叫约翰·厄司葛雷的年轻诺曼底贵族辞世,我们想召唤的这位君王宣称此人是他父亲,于是沿用『约翰·厄司葛雷』之名,但很多人辩称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认为这些混淆众人的名字和头衔绝非偶然,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魔法师们的目标,所以他特意混淆,以免自己受到无谓的召唤。」
「这么说来,我该怎么办?」史传杰弹指说道,「给我一些建议吧!」
诺瑞尔先生眨眨小眼睛,他不习惯脑筋动得这么快。「依我之见,英国传统的『召唤咒语』最具功效,我们若采用这个普通的『召唤咒语』,咒语中的三要件①便能帮我们辨识出他,我们需要一位使徒、一条通道、一个贺礼,倘若它们本来就认识他,而且跟他很熟,那么我们不晓得他的姓名也没关系,它们自然能找到他,将他带到我们面前,我们根本不必出手!你了解吗?」
『注①:英国传统的「召唤咒语」包括三大要件:使徒能找到被召唤的人,通道将此人引到魔法师面前,贺礼则让他非来不可。』
虽然心中相当害怕,但一想到即将与史传杰连手,而且是从未施展过的法术,诺瑞尔先生不禁愈来愈兴奋。
「不,」史传杰说,「我一点都不了解。」
「贺菲尤庄园坐落在他的领土上,用的是他修道院的石块;庄园旁边离这里不到两百码有条小河,他曾亲率皇家军团乘船而过;他以前在修道院的花园吐出的果核,日后长成了厨房花园里的苹果和梨树。我们不妨派修遣道院的石头权充使徒,以小河为通道,把苹果和梨树的果实当作贺礼,然后只要简单地称呼他为『君王』,石头、小河和果实自然晓得我们说的是谁!」
「太好了!」史传杰说,「你建议用哪个咒语?贝拉西斯的书里有没有提到?」
「有,他的书里提到三个。」
「值得一试吗?」
「不,这些都不怎么样。」诺瑞尔先生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纸。「我认为这个最有效。我没有使用『召唤咒语』的习惯,如果我有,绝对会用这个。」他将纸张递给史传杰。
纸上写满了诺瑞尔先生细小、工整的笔迹,纸张最上方写道「史传杰先生的召唤咒语」。
「你曾用这个咒语召唤玛莉亚·艾柏沙龙②,」诺瑞尔先生解释,「我做了一些修改,删去『群花录』的部分,也就是你从欧姆斯格书上逐字抄录那段。你知道我向来认为『群花录』没什么用,这一段似乎更没意义。我另加了一段『浓缩咒语』以及『恳求咒语』,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只怕两者都派不上用场。③」
『注②:一八〇九年七月,史传杰在「黑影之屋」施展这个咒语,赛刚督先生、哈尼富先生和亨利伍惑卜都在场。(详见第二十三章 )』
『注③:「群花录」、「浓缩咒语」和「恳求咒语」都是咒语的一部分。
十三、四世纪时,英国的精灵喜欢把圣徒的告诫加入咒语中,精灵虽然不了解基督教教义,但却非常欣赏圣徒,他们认为圣徒具有神奇的力量,也很想与之结盟,这些告诫通称「florilegia」,字面的意思是「挑选或采集花朵」,精灵将之当成魔法的一部分,传授给凡间的魔法师主人。清教徒当道之后,民众对圣徒逐渐失去兴趣,「群花录」也退化成一些无意义的魔法字句、或魔法师胡乱拼凑成的咒语,假以时日,后人误认为这些字句能加强咒语的功效。
「浓缩咒语」是将一个咒语浓缩到另一个咒语中,目的在于强化或是扩大咒语功效,在目前的情况下,加进一段「浓缩咒语」之后,受到召唤而来的人就伤害不了魔法师。「skimmer」语出英国北方的方言,意思是增色或点缀,这里则指在咒语中添加耀眼的字句,「恳求咒语」能促使受到召唤而来的人出手相助。』
「你我对这个咒语都下了工夫。」史传杰淡淡地说,口气中丝毫不带敌意或憎恶。
「不、不,」诺瑞尔先生说,「这些都出自你的构想,我不过加以润饰罢了。」
「好,我们准备就绪了,不是吗?」
「还得注意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得设法保障史传杰太太的安全。」诺瑞尔先生说。
史传杰讥讽地看了诺瑞尔先生一眼,好像认为诺瑞尔先生这下才顾虑到亚蕊贝拉的安危,岂不有点嫌晚?但诺瑞尔先生只是匆匆跑到书架旁,忙着翻阅一本厚厚的书籍,根本没有注意到史传杰的注视。
「理查·钱斯顿写过一个咒语……啊,我找到了!就是这个!我们必须架设一条魔法通道和一道门,让史传杰太太平安从精灵国度逃脱,不然的话,她可能永远被困在那里,我们说不定得花好几百年才找得到她。」
「噢,你说的是这回事啊!」史传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也指派了一位守门人等候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他拿起一个最短的蜡烛头,把它放在烛台上,将之点燃④,然后开始念咒。他派遣修道院的石块为使徒前去寻找「君王」,小河权充「君王」的通道,贺菲尤庄园新近采收的苹果和梨则成了馈赠「君王」的贺礼,最后他指示「君王」将在烛火熄灭之时现身。
『注④:「召唤咒语」若想奏效,最后还得注意时间,魔法师必须指示受到召唤的人何时现身,不然的话,诚如史传杰的观察,受到召唤的一方随时都可能现身,而且认为自己责任已了。蜡烛头是个相当方便的工具:魔法师可以藉此指示受到召唤的人,请他在烛火熄灭时现身。』
蜡烛淌下腊脂,烛光缓缓消逝……
……在那一刻……
……在那一刻屋里都是大乌鸦,放眼望去都是乌黑的翅膀,好像一双双舞动的黑手。史传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大乌鸦的羽翼和鸟爪不断地打在他身上,粗嘎的叫声震耳欲聋。大乌鸦拍打墙壁、窗户,以及史传杰,他伸出双手护住头部,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成群的大乌鸦持续在空中盘旋了好一会。
转眼之间,大乌鸦赫然消失,屋里寂静无声。
屋里的蜡烛全都熄灭,史传杰在地上翻转,但却无法起身,只是瞪着周遭的黑暗发呆。「诺瑞尔先生?」他终于开口。
无人回应。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起身,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桌子,桌上有一支没被翻倒的蜡烛,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盒,点燃蜡烛。
他高举蜡烛,屋里一片零乱,书架上的书全都掉落在地,书桌和图书馆的梯子也全都四脚朝天,昂贵的座椅被摔得四分五裂,所有东西都盖上一层厚厚的乌鸦羽毛,仿佛从天降下了黑色的大雪。
诺瑞尔半坐半躺地倚着一张桌子,他双眼大张,但表情呆滞。史传杰把蜡烛拿到他面前,「诺瑞尔先生?」他再度开口。
诺瑞尔茫茫然地低声说:「我想我们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
「先生,你说的没错。你晓得怎么回事吗?」
诺瑞尔继续有气无力地说:「书本全都变成了大乌鸦,我一直盯着庞提斐克的《心的基础》,亲眼目睹了变化。你知道的,他常用黑鸟制造混乱,我从小到大读过不下数百次,史传杰先生,今日总算亲眼目睹!唉,想不到啊!精灵曾经描绘这种现象,你也知道他通晓精灵语,但今日却早已失传。⑤」说着说着,他忽然捉住史传杰的手,「书本还完好吧?」
『注⑤:新堡那位手套师父的小孩,也曾描述大乌鸦造成的混乱(参见三十九章注释①)。』
史传杰从地上捡起一本书,随手撢去乌鸦羽毛、看看书名:《七道门与四十二把钥匙》,作者是皮尔斯·鲁西诺,他随便翻开一页念道:「……你将看到一个奇怪的国家,境内成棋盘状,荒芜的石地与丰硕的果园,荆棘丛生的废地和结实累累的玉米田,沙漠与青翠的草地交错其间。魔法师之神赫尔默斯在各个路口和桥梁派驻了守护者,一处是只山羊,另一处是只大蟒蛇……这些听起来没错吧?」他问,口气有点怀疑。
诺瑞尔先生点点头,他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
两位魔法师沉默地在凌乱的书堆和鸟毛中坐了好一会,周遭的世界缩小到烛光照耀的范围之内。
史传杰终于开口:「他必须离我们多近,才施展得出这种法术?」
「你说约翰·厄司葛雷?据我所知,距离不成问题,他可能置身在数百个世界之外,或是地狱的中心。」
「但依然值得一查,不是吗?」
「是吗?」
「比方说,如果他在附近,那么我们就可以……」史传杰思索了一会,「我们就可以去找他。」
「好吧。」诺瑞尔先生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抱太大希望。
「寻人咒语」需要一个装了水的银盆(事实上,这类咒语也只有这个要求。)诺瑞尔先生本来把银盆摆在图书馆角落的小桌上,但桌子被乌鸦群撞坏了,银盆也不见踪影,两人找了半天,终于在壁炉找到银盆,银盆面朝下、埋藏在一堆乌鸦毛和潮湿散乱的书页中。
「我们需要一些水,」诺瑞尔先生说。「我通常叫路卡斯从小河里打水,水流得愈快,咒语愈有效,贺菲尤庄园的这条小河连在夏天都相当湍急,我出去打点水。」
但诺瑞尔先生平日很自己动手,弄了半天才出门。他站在屋外的草地上,仰望天上从未见过的群星,他不觉得置身于永恒的黑暗之中,相反地,他觉得其他人似乎离他而去,只剩下他和史传杰被遗留在孤岛或海岬。大家或许认为这种感觉很可怕,但诺瑞尔先生却不太害怕,他原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现在也只是象征性地感叹一番。
他蹲在河边结冰的草地上,拿起银盆舀水,平日很少运动的他,觉得有点头昏眼花,他再度仰头观望,马上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法,他从未体验过这么庞大的法力,忽然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若请他描述此刻的感受,他大概会说整个约克郡天翻地覆,东倒西歪。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处,完全不知道屋子在哪里,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身,一往前却撞上史传杰,不晓得为什么,史传杰居然站在他身后。「我以为你留在图书馆里!」他惊讶地说。
史传杰也一脸讶异地瞪着他,「我确实留在图书馆里!我刚刚还在阅读古柏特的《阿波罗的守门人》,现在却来到这里!」
「你没有跟踪我?」诺瑞尔问。
「当然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找不到外套,」诺瑞尔怯怯地说,「我不晓得路卡斯把它放在哪里。」
史传杰眉头一扬,叹了口气说:「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吧?先前大风、河水和火焰似乎全都混淆在起,你也有同样感觉吗?」
「没错。」诺瑞尔说。
「还闻到一股好像草药和山丘的味道?」
「没错。」诺瑞尔说。
「精灵的魔法?」
「啊!」诺瑞尔说,「绝对没错!就是因为这种法术,所以你才无法脱离永恒的黑暗。」他左顾右盼,「范围多广?」
「什么?」
「黑暗的范围有多广?」
「嗯,它一直环绕在我身旁,所以很难判定,但其他人告诉我,它所涵盖的范围差不多等于我在威尼斯住的那一区,大约半英亩吧?」
「半英亩!好,你待在这里别动!」诺瑞尔把装了水的银盆摆在结冰的草地上,径自走向小桥,不久之后,远方只见他头上的灰色假发,假发在星光下很像只缓缓向前移动的石龟。
周遭再度天旋地转,两位魔法师忽然一同站在庄园的小桥上。
「这究竟是怎么……」史传杰开口。
「你看吧?」诺瑞尔露齿一笑,「有人用咒语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也被困住了。这个精灵的魔法不太精准,我敢说他只说你是英国魔法师,或是诸如此类的笼统名词,结果咒语不但困住你,也困住所有不注意走近黑暗之柱的魔法师!」
「哦!」史传杰只轻呼一声,除此之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诺瑞尔回头面朝屋子,「史传杰先生,这下你就了解,」他说,「咒语中的姓名必须百分之百的精确吧!」
站在他身后的史传杰朝着天空眨了眨眼睛。
回到图书馆之后,两人把装了水的银盆摆在中间的桌上。
诺瑞尔先生虽然跟史传杰一同被困在永恒的黑暗中,但他不但不惊慌,反而备感振奋。他神情愉悦地提醒史传杰,他们还是不晓得约翰·厄司葛雷的确切姓名,因此,不管是使用魔法还是其他方式,想找到这位君王依然相当困难。
史传杰用双手撑着头,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说:「就说是约翰·厄司葛雷吧。」
于是诺瑞尔先生开始施展法术,他轻念约翰·厄司葛雷之名,手指轻点水面,一道道闪亮的光芒将水面分为四等分,他随即将之命名为天堂、地狱、凡间、精灵,代表「凡间」的部分马上泛出蓝光。
「你瞧!」史传杰得意洋洋地跳起来。「先生!事情不是总跟你想象中一样困难!」
诺瑞尔轻点「凡间」的水面,四等分随即消失。他再试一次,这次将四等分命名为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及其他,蓝光马上出现在「英格兰」;他再度轻点水面,重新划分,然后仔细端详,如此一再重复,不断缩小范围,水面也持续冒出蓝光。
最后他轻轻一叹。
「怎么了?」史传杰问。
诺瑞尔的口气中充满惊喜,「我想我们终究还是办到了!银盆说他在这里,约翰·厄司葛雷在约克郡!」
第六十七章 山楂树
一八一七年二月
查德迈独自穿越凄凉的荒原,荒原中央有株形状怪异的山楂树,树上还吊着一个人。此人身上的外套和上衣被剥得精光,生前紧守的秘密,此时袒露无遗;他全身布满奇怪的符号,胸膛、颈背和两臂上几乎全是精细的蓝色记号,密密麻麻地布满皮肤,肤色看来蓝多于白。
查德迈缓缓骑向山楂树,心想凶手是否把杀人当作笑话,特意在尸体上写字。他以前当水手时曾经听说,有些国家处决犯人之前,把犯人们的忏悔用各种可怕的方式刻印在他们身上,从远处看来,这些记号很像文字,但走近一看,他才看出记号全在肌肤之下。
他纵身下马,将尸体转向面对自己,尸身的脸庞已经泛紫浮肿,暴凸的双眼中充满鲜血,他端详了一会,最后终于从残缺的脸庞中认出此人,「温古鲁!」他说。
他掏出怀中的小刀割断绳索,放下尸体,接着脱下温古鲁的短裤和靴子,仔细研究荒原上这具交叉而卧的尸体。除了脸庞、双手、生殖器和脚底板之外,奇怪的符号覆满了温古鲁的每一寸肌肤,看来仿佛是个戴了白手套和白面具的蓝人,查德迈愈看愈觉得这些符号代表某种意义,「啊,乌鸦王的书信,」他终于说,「这就是罗勃·芬汉的书。」
此时天上飘下冰冷的雪花,风势更加猛烈。
查德迈想到二十里之外的史传杰和诺瑞尔,不禁放声大笑。研读贺菲尤庄园的藏书又有何意义?全世界最珍贵的一本书现已赤裸裸地葬身冰雪之中。
「哦,」他说,「看来轮到我了,不是吗?当代最荣耀、最沉重的负担落到我手上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