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瑞尔先生,我们猜得没错!」他大喊,「史传杰快来了!」
「什么时候?」诺瑞尔先生脸色顿时发白。
「我不知道,他可没有好心到告诉我细节,但我们应该赶快前往贺菲尤庄园!」
「我们可以立刻动身,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你果真见到卓莱吗?他跟你回来了吗?」诺瑞尔先生侧身看看卓莱是否躲在拉塞尔身后。
「不,我没见到他,我等了半天,但他一直没有出现,先生,请别担心!」(诺瑞尔先生已经快要插嘴。)「他寄了一封信给我,我们手边已有必要的情报。」
「一封信!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旅途上有很多时间可以读信,现在我们必须马上启程,请不要因为我而耽搁了行程,我需要的东西不多,就算少了什么,我也可以勉强将就。」(这话令人惊讶,拉塞尔向来挑剔,而且每项要求都很繁琐。)「来,诺瑞尔先生,你得振作起来,史传杰快来了!」说完就大步走出去,诺瑞尔先生后来听路卡斯说,拉塞尔甚至没有叫仆人端水让他梳洗或饮用,而直接走到马车旁,坐进车内的角落等待。
大伙八点之前就上路前往约克郡,诺瑞尔先生和拉塞尔坐在车内,路卡斯和戴维坐在车厢上,查德曼骑着马跟在旁边,到了伊斯林顿收费口,路卡斯付了过路费,空气中飘扬着风雪的气味。
诺瑞尔先生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一家商店,橱窗内的油灯大放光明,店内井然有序,还摆了好几把雅致的座椅供顾客休息,感觉相当高级,但却看不出卖些什么东西。一把椅子上摆着一叠色泽鲜艳的物品,但诺瑞尔先生不晓得那些是披肩还是礼服的布料。店里有三位女士,顾客是位身材娇小、衣着时髦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类似轻骑兵制服的紧身、皮边短夹克,夹克上还有一排盘花钮扣,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貂皮帽,她不时伸手摸摸帽檐,好像怕帽子掉下来。店主穿着一袭简单的黑袍,衣着较为朴素,年轻的助手一脸恭敬地站在旁边,有人一注意到她,她就紧张地讲两句客套话。顾客和店主似乎不谈生意,两人聊得很开心,笑声不断。诺瑞尔先生向来不管这些女人家的琐事,但此刻看到这幅景象,心头却无缘无故地感到一股刺痛。他想到史传杰太太和波尔夫人,想着想着,有样东西忽然从他眼前掠过,遮住了店中愉悦的景象,东西黑漆漆的,有如一块黑影,他想可能是只大乌鸦吧。
过路费付清了,戴维抖抖马缰,马车朝向道口前进。
天空开始飘雪,大风夹带着雨雪,马车在风中猛烈地左右晃动,大风从每个缝隙钻进马车内,大家的肩膀、鼻子和双脚都冻僵了。拉塞尔神情相当怪异,诺瑞尔先生看了更是担心。拉塞尔显然很兴奋,甚至得意洋洋,但诺瑞尔先生却不晓得为什么,窗外一传来凄厉的风声,拉塞尔就仰头大笑,仿佛认定有人试图恫吓,他则以笑声表示毫不害怕。
他终于注意到诺瑞尔先生在旁偷偷端详,「先生,我一直有个想法,」他说,「这根本是小事一桩!你我马上就能制伏史传杰,那些大臣们简直跟一群老太太一样懦弱,真令人厌恶!一个疯子就让大家紧张成这样,我一想就忍不住大笑!利物浦和西德蒙尤其可笑,这些年来,拿破仑把他们吓得不敢出门,现在史传杰不过发了疯,他们就急成这样德行。」
「噢,你这么想就错了!」诺瑞尔先生断言。「你真的错了!史传杰将造成重大威胁,相形之下,拿破仑根本不算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卓莱说了什么,我想读读他写的信,我可以叫戴维在汉德雷停一下,然后……」
「啊,我手边没有信,我把它留在我家里。」
「但是……」
拉塞尔笑笑,「诺瑞尔先生!请别焦急,我不是跟你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吗?信的内容我记得一清二楚。」
「信里说什么?」
「史传杰疯了、被监禁在永恒的黑暗中等等,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除此之外……」
「他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诺瑞尔先生问。
拉塞尔暂不作声。
「大部分是胡言乱语,但他以前也曾如此,不是吗?」拉塞尔笑着说。一看到诺瑞尔先生的表情,拉塞尔马上正经地说:「他喋喋不休地说树木、岩石、约翰·厄司葛雷,」(他左顾右盼,似乎寻求灵感。)「隐形的导师等等,对了,有件事你听了一定会大笑!他偷了几位威尼斯女士的小指头,还把偷来的指头放在小盒子里!」
「指头!」诺瑞尔先生警觉地说。他隐约感到不妥,却想不出自己跟此有何关联。「卓莱怎么描述永恒的黑暗?他的描述说不定能帮助我们了解这是怎么回事。」
「卓莱没说什么,他只说他看到史传杰,史传杰叫他传个口信给你。卓莱说史传杰快来了,信里只说了这些。」
两人随即恢复沉默,诺瑞尔先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中屡次听见拉塞尔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午夜时分,他们在汪斯弗的一家旅店换马,拉塞尔和诺瑞尔先生在大厅等候,大厅面积宽阔、装潢朴实,墙上镶嵌着木板,厅内还有两个大壁炉。
大门开启,查德迈从外面走进来,他直接走向拉塞尔,开口说道:「路卡斯说卓莱来信报告他在威尼斯的境遇。」
拉塞尔微微转身,但看也不看查德迈。
「我能看看这封信吗?」查德迈问。
「我把信留在布鲁顿街的家里。」拉塞尔说。
查德迈看来有点讶异,「好吧,」他说,「让路卡斯跑一趟吧,我们可以帮他雇匹马,抵达贺菲尤之前,他应该可以赶上我们。」
拉塞尔笑笑。「我说布鲁顿街吗?待我想想,嗯,信不在家里,我想我把它留在查德姆的一家旅店里,我在那里等卓莱等了好一会,他们八成把信给扔了。」说完就转身看着炉火。
查德迈低声诅咒了两句,然后昂首跨出大厅。
一位男仆向前报告,房间中已备好热水和其他必需品,拉塞尔和诺瑞尔先生可以上去休息。「先生们,走道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男仆神情愉悦地说,「我帮两位各点了一枝蜡烛。」
诺瑞尔先生拿起蜡烛向前走(走道确实很暗),查德迈忽然冒出来,捉住他的手臂说:「您究竟怎么了?」他低声斥喝,「离开伦敦之前,为什么不先看看那封信?」
「但是他说他记得内容。」诺瑞尔先生辩解。
「噢,你真的相信他,是不是?」
诺瑞尔先生没有回答,他走进收拾整齐的房间。梳洗之时,他忽然从镜子里瞄到身后有张床,床的式样老旧,看起来相当笨重,摆在房里显然过大。四根雕花的床柱高高竖立,床顶是块漆黑的桃花心木,床的四周还垂挂着黑色的鸵鸟毛,整张床感觉非常阴森。诺瑞尔先生觉得好像有人将他引到此处,让他看看自己的坟墓,他心里再度浮现一股奇怪的感觉,先前在收费口看到商店里的三位女士时,他也有同样感觉。他仿佛即将遭逢巨变,而却只能袖手旁观;他好像走上年轻时曾行经的小路,但小路尽头却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他好像正在回家的路上,但家却变成一个恐怖的地方。在黯淡的烛光中,他站在乌黑的床边,突然记起自己小时候为什么总是怕黑:黑暗隶属于约翰·厄司葛雷。
长长久久,久久长长
我祈祷你会记得我
沼地之上,群星之下
乌鸦王狂野相随
他赶快离开房间,走回温暖光明的大厅。
六点一过,朝阳缓缓升起,但光线细微薄弱,几乎看不到晨光。灰暗的天空飘着大雪,雪花静悄悄地落在灰白的大地。戴维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看去好像是一尊等着上模的白蜡像。
当天他们兼程赶路,屡次在旅店停下来换马,好让马车能在风雪中继续前进,大伙也可以乘机喝点热饮休息一下,暂时躲过风雪的侵袭。马夫戴维和骑马跟在旁边的查德迈尤其辛苦,大家停下来休息时,他们依然不得闲,经常在马厩里跟店主讨价还价,试图争取到最好的马匹。行至格兰姆时,店主有意租给他们一匹全盲的马,查德迈闻言大怒,发誓绝对不租,店主保证这是店里最好的马匹,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他们也只好租下,日后戴维说这匹马很勤奋,而且正因它看不见,所以非常听话,车夫要它往哪走,它就乖乖听从指示。戴维到了塔克福就撑不下去,众人不得不让他在此休息,他已经驾车赶了一百三十里路,查德迈说他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查德迈雇了一个车夫,众人继续赶路。
天黑一个多小时之前,大雪稍止,天空总算拨云见日,光秃秃的田野上四处可见蓝灰色的斜长光影。行经唐卡斯特五里之后,众人经过一家名为「红屋」的旅店(旅店墙面漆成大红,因而得名),在低垂的冬阳下,旅店发出如同火焰般的光芒。马车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忽然停顿。
「我们为什么停车?」诺瑞尔先生从车内大喊。
路卡斯从车厢上低下身子回答,但风势过于强劲,诺瑞尔先生没听见他说什么。
查德迈已策马骑过田野,田野中四处都是大乌鸦,他一经过,成群乌鸦就聒噪地飞起,田野远方有个古老的树丛,树丛后方有个入口,入口两方各有一株高大的忍冬青。入口直通一条小径,小径两旁皆是低矮的树丛,查德曼停在入口,他左顾右盼,似乎有些犹豫,然后他甩动马缰,马儿随即快步越过忍冬青,踏上小径,不一会就失去踪影。
「他踏上了精灵通道!」诺瑞尔先生一脸警觉地大喊。
「啊!」拉塞尔说,「那就是精灵通道吗?」
「没错!」诺瑞尔先生说。「那条比其他通道更出名,据说连接唐卡斯特和新门,路上还有两个精灵要塞。」
他们停下来等候。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路卡斯从车厢顶上爬下来,「先生,我们还得等多久?」他问。
诺瑞尔先生摇摇头,「自从马汀·帕尔三百年前造访精灵国度之后,全英国再也没有人踏上精灵通道,查德迈很可能再也回不来,说不定……」
查德迈却在此刻重新现身,越过田野飞驰而来。
「果真没错,」他告诉诺瑞尔先生,「通往精灵国度的道路再度畅行无阻。」
「你看到什么?」诺瑞尔先生问。
「我沿着小径骑了一会,小径通往一处多刺的森林,森林入口有一尊石女雕像,她展开双臂,一只手握着一颗石眼,另一只握着一颗石心,至于那座森林……」查德迈比了一个手势,或许他无法形容森林的模样,或许森林令他不知如何言语,「每棵树上都挂着尸体,有些像是昨天才丧生,有些则好像死了上百年,骸骨上还穿着生锈的盔甲。我来到一座石砌的高塔之前,高塔外观粗陋,墙上只有几扇小窗户,其中一扇窗户透出亮光,有人似乎往窗外看。塔旁有个空地,空地上有条小溪,有个年轻人站在空地上,他身穿英国军服、双眼无神、肤色苍白、满脸病容,他说他是『剖眼挖心城堡』的守护者,他发誓保护城堡的女主人,谁想进去侮蔑或伤害女主人,都得过他这一关。我问那些挂在树上的尸体,是否全都丧身在他手下?他说其中一些确实死在他手下,他也像前任守护者一样,把敌人的尸体挂在树上。我问女主人怎么报答他,他说他不知道,他从未见过她,也没跟她说过话,她身居『剖眼挖心城堡』,他则在小溪和森林间守护。他问我是否想与他一战,我先说我无意侮蔑或是伤害女主人,然后告诉他我是个仆人,主人正在等我回去,说完就掉头回来了。」
「什么?」拉塞尔高喊,「那人邀你决斗,你却掉头就跑,你究竟有没有荣誉感?知不知羞耻?双眼无神、满脸病容、窗口站了一个不知名的人!」他嘲弄地哼了一声,「这些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胆怯!」
查德迈好像被人敲了一记似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打算破口大骂,但诺瑞尔先生马上开口:「正好相反!查德迈表现得恰如其分,他赶快离开是对的。那种地方处处隐藏着魔法,乍看之下绝对感觉不出来。有些精灵很喜欢找人决斗,致人于死地,我实在不明白原因何在,他们会尽其所能地挑衅,让自己开心地大战一场。」
「拉塞尔先生,」查德迈说,「如果你对那个地方这么有兴趣,请你自己走一趟吧!别让我们耽搁了你。」
拉塞尔谨慎地看看田野和树丛中的入口,但却动也不动。
「你大概不喜欢大乌鸦吧?」查德迈低声嘲弄。
「没有人喜欢大乌鸦!」诺瑞尔先生断言。「它们为什么在这里现身?它们代表什么?」
查德迈耸耸肩,「有些人主动加入永恒黑暗之中,无时无刻追随史传杰,有人说史传杰化身为大乌鸦飞返英国,还有人说大乌鸦是约翰·厄司葛雷即将重回英国的前兆。」
「又是约翰·厄司葛雷!」拉塞尔说。「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拿他当挡箭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肇因于约翰·厄司葛雷!诺瑞尔先生,我们应该在《英国魔术之友》中再度斥责这位仁兄。我们该怎么说呢?说他反基督教?反英国?信仰恶魔?我手边有份枢机主教的名单,他们都曾公开斥责厄司葛雷,我很快就写出一篇文章。」
诺瑞尔先生看来很不自在,一脸紧张地瞪着那位在塔克福雇来的车夫。
「拉塞尔先生,如果换作是我,」查德迈轻声说,「我讲话会谨慎一点。你现在已经到了北方,这里是约翰·厄司葛雷的地盘,乡镇、城市和修道院都是由他所建,法律也是由他所制定,我们北方人时常讲起他,也将他谨记在心。如果现在是夏天,你会看到树丛下长满了蓝白相间的小花,我们说这是「约翰的小钱币」;如果天气反常,比方说冬天特别暖和,夏天特别多雨,乡间的老百姓就说约翰·厄司葛雷又谈恋爱、忽略职责了①;如果对哪件事非常有把握,我们就说这事像放在约翰·厄司葛雷口袋里的小石头一样牢靠。」
『注①:根据一般观察,北方的民众虽然效忠于约翰·厄司葛雷,但却不像南方人那么敬重他。事实上,北方人特别喜欢那些厄司葛雷吃了亏的故事和传说,比方说厄司葛雷和乌斯瓦的烧炭人或是女巫与法师等等,后者描述厄司葛雷为了一个普通的女巫,几乎魂不守舍,差一点丧失王国和法力,这个故事有多种版本,其中几个甚至相当粗俗。』
拉塞尔笑笑。「查德迈先生,我没有资格评论你们这些古怪的乡野传奇,但把过去挂在嘴边是一回事,重新扶持你们那个邪恶的君王又是另一回事,更别说他将路西法恶魔视为盟友和君主。除了少数『约翰使徒』和疯子之外,你们不可能真的希望他回来吧?」
「拉塞尔先生,我是北方人,」查德迈说,「我的君王若回返英国,那我真是再高兴也不过!我已经期盼了一辈子。」
大伙将近半夜才抵达贺菲尤庄园,庄园中不见史传杰的踪影。拉塞尔回房休息,但诺瑞尔先生却在家中走来走去,逐一检视以前施放的咒语。
隔天早餐时,拉塞尔说:「不知道过去可曾发生魔法决斗?我的意思是说,两个魔法师发生争执,以魔法一决生死等等?」
诺瑞尔先生叹口气,「这点难以知晓。罗夫·斯托克塞似乎曾与两、三位魔法师斗法,其中一位是安索戴尔的魔法师,法力相当高强②。温彻斯特的凯萨琳有次不得不用法术把一位年轻魔法师送到格拉纳达,凯萨琳一心只想研习魔法,这个年轻人却不停向她求婚,当时格拉纳达是她所知道最遥远的地方,所以她把他送到那里。还有一个关于坎布里亚郡烧炭人的传说③,这也相当奇怪……」
『注②:安索戴尔的魔法师跟约翰·厄司葛雷一样,统辖着一个王国或岛国。据说安索戴尔是苏格兰西方的一个小岛,但小岛不是已经沉没,就是隐形,有些苏格兰历史学家以安索戴尔为例,宣称苏格兰的魔法强过英国的魔法,他们辩称约翰·厄司葛雷终究臣服于南英王,但安索戴尔始终维持独立,但既然安索戴尔不是隐形、就是根本到不了,所以这个观点既难证实,也难驳斥。』
『注③:根据这个传说,厄司葛雷和一个贫穷的烧炭人比赛,结果厄斯葛雷竟然输了。但在古老传说中,伟大的君王经常成为某个卑微臣子的手下败将,因此,许多学者辩称烧炭人的传说纯粹是子虚乌有。』
「有没有魔法师在决斗中丧命?」
「什么?」诺瑞尔先生惊恐地瞪着他,「不!我不晓得!我想没有吧。」
拉塞尔微微一笑。「但还是比得出高下吧?诺瑞尔先生,你若仔细想想,一定能想出五、六个厉害的咒语,这就跟拿着刀枪匕首决斗一样,胜者事后不但不会遭到惩治,朋友和仆人们也会守口如瓶,尽可能为你辩护。」
诺瑞尔先生沉默了一会之后说:「事情不会演变到这种局面。」
拉塞尔笑笑说:「亲爱的诺瑞尔先生啊!不然还演变到哪种局面?」
很奇怪地,拉塞尔从没到过贺菲尤庄园,以前卓莱常到这里住几天,但拉塞尔总是找借口推辞。在他看来,造访约克郡这种乡下地方简直跟下地狱一样,他想象中的贺菲尤庄园顶多不过跟诺瑞尔先生一样:老旧、无趣、暮气沉沉,说不定是栋位居沼地、逢雨必漏的农舍,但他很惊讶地发现,贺菲尤庄园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庄园的房屋摩登而典雅,一点都不阴森,仆人们也不像他以为的粗俗,事实上,贺菲尤庄园和汉诺瓦广场是同一批仆人,他们都训练有素,也深知拉塞尔的喜好。
但每个魔法师的家中皆有些特异之处,贺菲尤庄园乍看之下虽然典雅,但格局似乎极为繁复,几乎很难不迷路。当天早晨,路卡斯客气地提醒拉塞尔,除非有诺瑞尔先生或查德迈相伴,否则绝对不可独自前往图书馆,路卡斯说这是最重要的家规。
拉塞尔自然无意遵守家规,更别说听从仆人的话。他检视了房子的东边,发现东边有餐厅、小客厅等普通的房间,但没看到图书馆,于是推论图书馆一定在他还没去过的西边。他即刻起身,走了半天却回到了原点,他想自己八成转错了弯,于是再试一次,这次却走到厨房的一角,有个脏兮兮、流鼻水的小女仆在这里清洗碗盘,她先用一只手擦鼻涕,再用同一只手洗锅子。不管怎么走,他不是走回原地,就是来到厨房的一角,他愈看小女仆愈不顺眼,她似乎也不怎么高兴见到他。他徒劳无功地绕了一早上,最后只能归咎约克郡的房屋设计得太古怪。
接下来的三天,诺瑞尔先生大多待在图书馆里,每次一见到拉塞尔,拉塞尔马上跟他抱怨查德迈,查德迈则不停催促他用魔法找寻卓莱的信,到后来他干脆躲着不见他们二人。
他也没有告诉他们,他发现了一件令人非常担心的事。自从他和史传杰分道扬镳之后,他经常在银盆召唤影像,试图看看史传杰在做什么,但却始终没有成功。四个多礼拜前的一个晚上,他睡不着,于是起来再试一次,银盆水面上的影像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看得出有个魔法师在黑暗中施展法术,他正庆幸自己终于突破了史传杰的防线,忽然注意到他所看到的是自己,他用其他咒语再试一次,也用不同方式暗念史传杰的姓名,但结果还是一样。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与史传杰已融为一体,现今存在于英国的魔法,再也辨识不出他俩有何不同。
利物浦勋爵和其他大臣纷纷来函,信中说英国各地出现更多无人能够解释的魔法,口气相当激愤。诺瑞尔先生回复说,等到击败史传杰,他一定马上处理这些事情。
抵达贺菲尤庄园之后的第三晚,诺瑞尔先生、拉塞尔和查德迈齐聚在小客厅里,拉塞尔正在吃橘子,手上拿着一把顶端镶着珍珠、刀口呈锯齿状的小刀,他通常用这把小刀削水果。查德迈在小桌子上摊开塔罗牌,他已经研究了两小时,诺瑞尔先生却没有出言制止,可见确实心不在焉。拉塞尔看了却非常受不了,他眼见查德迈不停洗牌、翻牌,心中确信查德迈一定在算计他,这点倒是没错。
「我真讨厌坐在这里发呆。」他忽然说。「你们认为史传杰还在等什么?我们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来。」
「他会来。」查德迈说。
「你怎么知道?」拉塞尔问。「是不是他告诉过你?」
查德迈没有回答,他忙着看牌,双眼闪烁着光芒。看着看着,他忽然从桌旁起身,「拉塞尔先生,你有个口信给我!」
「我?」拉塞尔惊讶地说。
「没错。」
「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请你传个口信给我,纸牌上就是这么说。请你据实相告吧。」
拉塞尔轻蔑地哼一声,「我不是任何人的信差,更别说传口信给你!」
查德迈毫不理会对方的轻蔑,「谁请你传口信给我?」他问。
拉塞尔不置一辞,继续拿起小刀剥橘子。
「好吧。」查德迈边说,边坐下来将纸牌一字排开。
诺瑞尔非常焦虑地看着两人,几乎快要伸手拉铃,但想了一会之后,他改变心意,径自出去叫唤仆人。路卡斯正在餐厅摆餐具,诺瑞尔先生解释目前的状况,「能不能想办法把他们分开?」他问。「说不定过一会两人就会冷静下来。拉塞尔先生有没有访客?查德迈需要处理事情吗?你能不能找个理由把他支开吗?拿晚餐当借口如何?晚餐准备好了吗?」
路卡斯摇摇头。「没有人找拉塞尔先生,查德迈先生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晚餐嘛,先生,您已经交代说九点半才开饭。」
「我真希望史传杰先生在这里。」诺瑞尔先生哀伤地说。「他会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路卡斯碰碰主人的臂膀,似乎想请他振作。「诺瑞尔先生,请容我提醒您,我们不是试图阻止史传杰先生回来吗?」
诺瑞尔先生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他,「没错、没错!我记得很清楚,但我还是希望他在这里。」
诺瑞尔先生和路卡斯一起回到小客厅,查德迈正好翻开最后一张牌,拉塞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报纸。
「纸牌怎么说?」诺瑞尔先生对查德迈说。
提出问题的虽是诺瑞尔先生,但查德迈却对着拉塞尔回答:「纸牌说你是个骗子、小偷,纸牌说你不但带有口信,而且手边还有一件贵重物品,这个东西是我的,但你私自保留了下来。」
接下来众人皆默不作声。
一会之后,拉塞尔冷冷地说:「诺瑞尔先生,你打算让我再次承受这种侮辱吗?」
「拉塞尔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查德迈说,「你究竟要不要把东西交给我?」
「你怎敢用这种口气跟绅士说话?」拉塞尔先生怒责。
「窃取属于我的东西难道是绅士行径吗?」查德迈回了一句。
拉塞尔气得脸色惨白,「道歉!」他气呼呼地说,「你这个狗娘养的、下流社会的人渣,你马上跟我道歉,不然的话,我一定好好教训你。」
查德迈耸耸肩,「狗娘养的也比小偷强。」
拉塞尔愤怒地抓起查德迈,一把将他推到墙边,力道强得让查德迈双脚离地。拉塞尔不停地猛摇查德迈,墙上的油画也跟着晃动。
很奇怪地,查德迈似乎无法抵抗,他的双臂被拉塞尔按住,虽然猛力挣扎,却依然无法脱身。两人僵持了一会,查德迈对着拉塞尔点点头,仿佛已经认输。
拉塞尔不但没有松手,反而逼得更近,他逐步把查德迈困在墙边,然后掏出那把镶着珍珠、刀口呈锯齿状的小刀,将刀尖缓缓划过查德迈的脸颊,查德迈的眼际和嘴巴之间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路卡斯见状惊呼,但查德迈什么都没说。不一会,他的左手终于挣脱,随即握紧拳头,高高举起,两人继续僵持,几乎像是一幅静物画,最终还是查德迈先松手。
拉塞尔得意地笑笑,他放开查德迈,转身以冷静镇定的语调对诺瑞尔先生说:「我拒绝再听这人的胡言乱语,我承受了这种屈辱,如果这人的身分和我相当,我绝对会跟他决斗,但这人身分低微,反而得以苟活,免得死在我的枪下,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诺瑞尔先生,如果你还当我是个朋友,这人就得马上离开,不然我绝对不在此处逗留!今晚之后,我不想再听到你或是你的仆人们提到这人的名字,我这么讲够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