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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楼到芙萝拉的房间,芙萝拉也不在那里。她到小饭厅、自己的房间、另一个小客厅看看,但依然不见芙萝拉的踪影;她又到厨房、玄关和园丁的房间探寻,还是没看到芙萝拉。
葛瑞司迪姑妈这下大为紧张,耳旁不禁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不管史传杰的太太碰到什么奇怪的遭遇,刚开始她不就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突然失踪吗?
「但那时下雪,而不是下雨。」她安慰自己。她慌张地在家里搜寻,一面还不断提醒自己:「下雪不是下雨,下雪不是下雨。」后来她忽然想到:「说不定她一直坐在小客厅里,那里很暗,她又那么安静,我八成没看到她。」
她走回小客厅,天空又闪起一道闪电,小客厅看来相当诡异,墙面苍白得几乎恐怖,家具和其他摆饰一片灰白,好像有人把它们变成了石头。葛瑞司迪姑妈在惊恐中发现,屋里确实还有另一个人。这人是位女子,但却不是芙萝拉,她身穿一袭式样古老的黑礼服,手执蜡烛站在一旁,她静静地看着葛瑞司迪姑妈,整张脸隐藏在黑影之中,五官难以辨识。
葛瑞司迪姑妈全身发冷。
雷声大作,然后四下一片漆黑,只见两朵微弱的烛光。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位不明女子的蜡烛似乎没有照明效果,更奇怪的是,小客厅似乎愈变愈大,不明女子和她的蜡烛离葛瑞司迪姑妈远得出奇。
葛瑞司迪姑妈大喊:「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嗯,」她想,「她肯定是意大利人,我得用意大利话再问一次。她说不定在暴风雨中走错了方向,不注意闯进别人家里。」但不管再怎么努力,此时她却想不出半个意大利单字。
闪电再度照亮天空,不明女子面向着葛瑞司迪姑妈,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啊!这是史传杰太太的鬼魂!」她心想。她向前走一步,不明女子也跟着向前,这个举动让她恍然大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镜子!啊!原来是面镜子!我真笨!居然被自己的倒影吓成这样!」心情一放松,她几乎想大笑几声,但她忽然又想到,难怪她吓成这样!她也一点都不笨!那个角落忽然多了一面镜子!
在下一道闪电中,她看到了镜子。镜子很丑,而且对小客厅而言太大,她确定这辈子从没看过这面镜子。
她赶紧冲出小客厅,她觉得避开这面邪恶的镜子之后,脑筋说不定会清楚一点。爬楼梯爬到一半,她忽然听到芙萝拉的房里传来声音,于是她赶紧过去瞧瞧。
芙萝拉在房里,她点燃了床边的蜡烛,正准备脱下外衣,外衣湿透了,内衣和袜子也好不到哪里,她的鞋子晾在床边,看来已被雨水浸坏了。
芙萝拉带点愧疚地看着姑妈,神情中还夹杂着叛逆、羞愧及其他无法解读的情绪。「没事!没事!」她大喊。
芙萝拉显然以为姑妈会问她一堆问题,所以先行回答,但葛瑞司迪姑妈只说:「噢,亲爱的!你到哪里去了?这种天气你怎么跑到外面?」
「我……我出去买刺绣的丝线。」
葛瑞司迪姑妈看来一定非常吃惊,因为芙萝拉又补了一句:「我以为雨不会下这么久。」
「嗯,亲爱的,老实说,你这种举动真是愚蠢,但你一定吓坏了吧!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哭了?」
「哭了?不、不!姑妈,你搞错了,我没哭,这只是雨水。」
「但是,你……」葛瑞司迪姑妈随即打住,她本来想说:但是你明明在哭,芙萝拉摇摇头,转身背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芙萝拉把披肩卷成一团,葛瑞司迪姑妈不禁心想,如果芙萝拉把披肩摊开来遮雨,说不定不会淋成这样。芙萝拉从卷成一团的披肩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内装了一半琥珀色的液体,她打开抽屉,把瓶子放进去。
「芙萝拉!有件事不太对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那里有面镜子……」
「是的,我晓得,」芙萝拉很快接口,「镜子是我的。」
「镜子是你的!」葛瑞司迪姑妈更加困惑,沉默了好一会。「你在哪里买的?」她问,她想了半天,却只想到这个问题。
「我不太记得,大概这会才送到家里吧。」
「谁会冒着暴风雨送镜子!就算真的有人笨到这种地步,他们一定会敲门,而不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送来。」
这话合情合理,芙萝拉没有回应。
葛瑞司提姑妈不想再追问,这场暴风雨和突如其来的镜子让她备感惊吓,也相当疲倦。现在她晓得为什么多出一面镜子,至于镜子打哪里冒出来,她决定暂不追问,而全心应付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比方说如何处理芙萝拉的外衣和鞋子、芙萝拉会不会感冒等等,她催促芙萝拉擦干身子、披上晚袍、到小客厅的炉火旁坐坐、吃点热的东西。
两人在小客厅坐定之后,葛瑞司迪姑妈说:「你瞧!暴风雨似乎已经回到海上,真奇怪啊,我以为它来自海上呢!我想你的丝线一定被雨水浸坏啰。」
「丝线?」芙萝拉说,然后才想起:「噢,我没走那么远,你说的没错,我的举动确实太愚蠢了。」
「好吧,我们等下再出去买你需要的东西。市场的摊贩真可怜,摊子上的东西一定全坏了,邦妮正帮你熬个热麦片粥,嗯,我不知道有没有告诉她用刚买的牛奶?」
「姑妈,我也不晓得。」
「我最好过去提醒她。」
「姑妈,我去吧。」芙萝拉边说边准备起身。
但她姑妈听都不听,坚持她继续坐在炉火边,双腿搁在脚垫上休息。
天色逐渐明亮,葛瑞司迪姑妈去厨房之前再看镜子一眼,大大的镜面四周装饰得相当华丽,看来很像威尼斯附近特制的艺术品,「老实说,我很惊讶你会喜欢这面镜子,你瞧瞧,镜边有这么多花边和玻璃花,你向来不是比较偏好简单的式样吗?」
芙萝拉叹了一口气说,周游意大利之后,她就喜欢上华丽繁复的东西。
「它很贵吗?」葛瑞司迪姑妈说。「看起来不便宜。」
「不,一点都不贵。」
「嗯,这倒是很特别,不是吗?」
葛瑞司迪姑妈下楼走向厨房,她精神好多了,也相信先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一切似乎恢复正常,但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厨房里除了邦妮和米尼基罗之外,还有两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邦妮显然还没帮芙萝拉熬麦片粥,她甚至还没从储藏室中取出麦片和牛奶。
邦妮一看到葛瑞司迪姑妈,马上过去捉住她的臂膀,急切地说了一大堆话,葛瑞司迪姑妈勉强听懂邦妮说暴风雨是恶魔的杰作,除此之外了解有限。最令她惊讶的是,她居然听得懂米尼基罗说些什么,他口操不纯熟的英文说:「这是英国魔法师干的,英国魔法师召唤了暴风雨。」
「请再说一遍。」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米尼基罗告诉葛瑞司迪姑妈,暴风雨来袭时,好几个居民抬头一看,忽然看到黑云间有道缝隙,大伙朝缝隙里一瞧,莫不吓得不知所措。他们以为缝隙之间是蔚蓝的天空,但其间却是繁星点点的午夜。这场暴风雨不是自然现象,而是用来掩饰与史传杰寸步不离的黑暗之柱。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大家都非常不安。直至目前为止,可怕的黑暗之柱只出现在威尼斯,而威尼斯本来就充满神秘,多出一根黑暗之柱也没什么好奇怪,最起码帕督亚的居民认为如此。但现在看来,史传杰显然不是被咒语困在威尼斯,而是自己决定待在水都,换言之,黑暗之柱可能进犯意大利、甚至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对葛瑞司迪姑妈而言,这还不是最糟的呢!除了担心史传杰找上门之外,她还不得不承认芙萝拉撒了谎,她不知道侄女是受了咒语的影响才说谎,还是喜欢史传杰喜欢到放弃了原则,更不晓得哪种情况比较糟。
隔天下午一点,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抵达帕督亚(这表示葛瑞司迪医生还未接获葛瑞司迪姑妈的信),医生告诉姑妈,威尼斯人人皆知史传杰已经离开索伯尼哥广场,转朝陆地前进。威尼斯各处都看得到黑暗之柱在海面上移动,螺旋状的黑影忽隐忽现,海水随之起起伏伏,海面上似乎升起缕缕黑色的火焰。没有人知道史传杰是乘船或是施展魔法横跨海洋,行至距离帕督亚八里的史沼,他才召唤风雨掩藏自己的行踪。
「露易莎,我跟你说,」葛瑞司迪医生说,「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真庆幸自己不是史传杰。每个人一看到他就跑,从马斯垂到史沼,他碰不到半个人,放眼望去都是静悄悄的街道和田野,从今以后,整个世界对他而言只是一片空荡。」
葛瑞司迪姑妈先前对史传杰颇为不满,但一听到兄长的描述,她不禁感伤得热泪盈眶,「他现在人在哪里?」她问,语气比先前缓和多了。
「他已经回到索伯尼哥广场的住所,」葛瑞司迪医生说。「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我一听到帕督亚发生了什么事,马上猜到他的用意,所以尽快赶过来,芙萝拉还好吗?」
芙萝拉坐在小客厅里等父亲,看来似乎庆幸终于有人问起此事。事实上,葛瑞司迪医生还来不及开口,她就迫不及待地说出始末,她承担了太多心事,恨不得赶紧一吐为快,她边说边哭,泪水不停滑下脸颊,她承认见到了史传杰,她看到史传杰站在外面的街角,也知道他在等她,于是她跑出去跟他会面。
「我保证一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们,」她说,「但不是现在。我没有做错事,我是说……」她忽然脸红,「……我是说除了跟姑妈撒谎之外,姑妈,真的很抱歉,但我不能透露这些秘密。」
「但为什么要隐瞒?」葛瑞司迪医生问。「你听了之后是否觉得不太对劲?心胸坦荡行事正直的人没有秘密,绅士们向来有话直说。」
「没错,我想也是……噢,但魔法师跟一般人不同!史传杰先生有好几个敌人,除了那位在伦敦的老先生之外,还有好几个呢!请别责怪我做错事,我只想尽力帮他,他也听进了一、两句。比方说,他最近尝试的一种魔法对他造成极大伤害,昨天我劝他不要再试,他也听从我的劝告!他答应我从此不再尝试。」
「但是,芙萝拉!」她父亲悲伤地说,「这点最让我担心。你为什么认定他应该听你的话?他凭什么非得听从你的劝告?你难道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吗?亲爱的,老实告诉我,你跟他有了婚约吗?」
「不,爸爸!」她再度泪流满面,姑妈好声好气地劝了半天,她才恢复镇定,好不容易继续说:「我们没有婚约。没错,我以前确实欣赏他,但那已经过去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完全是出于友谊,所以才请他许下承诺,这也是为他太太好。他认为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她,但我知道她不愿看到他尝试这种伤害身心健康的魔法,不管为了什么,不管情况多么危急,他都应该马上停止。但她已无法约束他的行动,只有靠我替她说话。」
葛瑞司迪医生沉默不语。「芙萝拉,」沉默了一、两分钟之后,他终于开口,「你忘了吗?我常在威尼斯看到他,他现在怎么可能遵守承诺?他说不定根本不记得许下了什么承诺。」
「哦,他会的!我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他非遵守不可!」
她再度热泪盈眶,虽然她宣称不再受到感情牵绊,但看来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父亲和姑妈听了这番话之后,倒是安心了一些,他们认为她对强纳森·史传杰的依恋迟早会消逝,葛瑞司迪姑妈稍后说的没错,芙萝拉不是那种为了感情虚掷岁月的女孩,她太理智,不会空等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全家再度团聚之后,葛瑞司迪医生和姑妈很想继续寻幽探胜,葛瑞司迪姑妈耳闻罗马的建筑物与艺术品年代久远,雄伟壮观,于是建议到罗马看看,但芙萝拉对古迹或艺术品已不再感兴趣,只想待在帕督亚,大部分时候甚至足不出户,除非众人再三催促,否则她只是静静地待在家里。每次父亲和姑妈建议出去散步或是参观教堂中文艺复兴时代的祭坛,她总是拒绝同行,她不是抱怨外面下雨,就是嘟囔说街上湿淋淋。这话没错,那年冬天帕督亚确实经常下雨,但她以前下雨天也照常出门。
她父亲和姑妈耐心地等候,但葛瑞司迪医生愈等愈烦,他大老远跑来意大利,可不是为了枯坐在客厅里,更别说这栋房子远不及他在威尔特郡的家舒适。如今芙萝拉只喜欢刺绣和阅读,葛瑞司迪医生私下嘀咕说,在威尔特郡也可以缝纫看书,不必花钱来到意大利,但葛瑞司迪姑妈低声斥责,叫他闭嘴。如果芙萝拉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忘掉强纳森·史传杰,他们就该全力配合。
芙萝拉只有一次主动建议出去走走,但这个建议却非常奇怪。葛瑞司迪医生抵达帕督亚一星期之后,有天她忽然说她想出海看看。
他们问说,你想乘船出海吗?大伙当然可以搭船到罗马或那不勒斯。
但她不想乘船出海,也不想离开帕督亚,她只想搭乘游艇之类的小船,在沿海航行一、两小时就好,但她想尽快出发,于是隔天他们就前往一个小渔村。
小渔村没有任何历史古迹或是观光景点,除了离帕督亚很近之外,其实毫无可取之处。葛瑞司迪医生到小酒馆打听,还请教了当地的牧师,最后找到两名可靠的家伙带他们出海。两名男子欣然接下葛瑞司迪医生的酬金,但他们说海面上真的没什么好看,就算是万里晴空,也没有值得观赏的风景,更别说今天天候不佳,飘着细雨,雨下得不够大,不足以赶走沉重的雾气,但却足以使海面晃荡,坐在船上会非常不舒服。
「亲爱的,你确定要上船吗?」葛瑞司迪姑妈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船上又充满了鱼腥味。」
「姑妈,我非常确定。」芙萝拉边说边爬上船,在船边找个位子坐定。她姑妈和父亲跟着上船,两名大惑不解的渔夫把船驶向外海,不久之后,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辽阔的汪洋,海面四周环绕着灰蒙蒙的雾气,渔夫疑惑地看着葛瑞司迪医生,医生则一脸疑惑地看着芙萝拉。
芙萝拉看都不看他们,她若有所思地坐在船边,神情带着一丝焦虑,不时伸出右手碰触水面。
「又来了!」葛瑞司迪医生大喊。
「什么又来了?」葛瑞司迪姑妈不耐烦地问道。
「猫味和霉味!闻起来像那位老妇人的房间!你知道的,我们到坎纳吉尔拜访的那个老太太。船上有猫吗?」
这个问题真荒谬,渔船这么小,大家都看得到每个角落,船上哪有猫?
「亲爱的,怎么回事?」葛瑞司迪姑妈问,芙萝拉的姿态让她觉得不对劲,「你不舒服吗?」
「不,姑妈,」芙萝拉一面坐直、一面调整雨伞,「我很好,如果你想回去,我们这就离开。」
葛瑞司迪姑妈好像看到有个没有瓶塞的小瓶子在海中漂浮,瓶子沉沉浮浮,一下子就沉到海面下。
此次奇怪的出游之后,芙萝拉就再也不想出门。葛瑞司迪姑妈有时劝她到窗边坐坐,观赏一下窗外的街景。意大利的街上很热闹,时常发生有趣的事情,但芙萝拉只喜欢坐在阴暗的角落,头顶上就是那面怪异的镜子。她经常比较房里的物品和它们在镜中的倒影,比方说,有时她忽然对披在椅子上的围巾大感兴趣,对着镜子看了半天之后说:「那条围巾在镜子里看起来不太一样。」
「是吗?」葛瑞司迪姑妈困惑地说。
「没错,镜子里看起来是褐色,其实围巾是蓝色,你看不出来吗?」
「嗯,亲爱的,我相信你说的没错,但我觉得都一样。」
「唉,」芙萝拉叹口气说,「你说的没错。」
第六十一章 树木跟岩石说话;岩石跟流水说话
一八一七年一月至二月
诺瑞尔先生销毁史传杰的著作之后,英国民众对诺瑞尔相当不满,史传杰的声誉则水涨船高。大家在公众场合和私底下比较这两位魔法师:史传杰坦率、勇敢、活力无穷,诺瑞尔却自始至终偷偷摸摸、行事鬼祟;大家也没忘记史传杰在西班牙半岛立下战功,为国效命,诺瑞尔则买下罗克斯堡公爵图书馆中的所有魔法之书,让其他人无法研读。但到了一月中旬,报上成天刊载史传杰发疯和黑暗高塔的消息,报章杂志还不断猜测哪种魔法牵制了史传杰。史传杰离开威尼斯、前往帕督亚的那天,有个叫做立斯特的英国人刚好在马垂斯港的岸边,亲眼目睹黑暗之柱在海面上行进,他把这件事情回报英国,三个礼拜之后,伦敦数家报纸不约而同地描述黑暗之柱一声不响地掠过海面,在短短几个月内,史传杰在众人眼中成了一个受到诅咒的可怕人物,几乎称不上是个普通凡人。
史传杰的声誉虽然突然下滑,但诺瑞尔先生的业务依然不见起色,不但政府久未交付新任务,其他单位也纷纷取消委托。一月初时,圣保罗大教堂曾商请诺瑞尔先生找出某位年轻女子的下葬之地,女子的哥哥想立碑纪念她,因此,家人必须移动女子的棺木,但教区人士却发现当年的纪录有误,现在居然找不到她葬在何处。不消说,教区人士非常羞愧,所以商请诺瑞尔先生帮忙,诺瑞尔先生保证这是小事一桩,只要首席牧师把女子的姓名和其他一、两项细节告诉他,他就能找到她的下落。首席牧师不但没有提供女子的姓名,反而写了一封措辞非常奇怪的信给诺瑞尔先生,信中表示他忽然想到神职人员不该聘用魔法师,同时一再向诺瑞尔先生致歉。
拉塞尔和诺瑞尔咸认这种情况令人担忧。
「如果没有人愿意采用魔法,我们怎能持续振兴英国魔法的大业?」拉塞尔说,「嗯,情况着实危急,我们千万不能让大众忘了你的大名和成就。」
于是拉塞尔先生致函各大报纸,同时在所有魔法刊物上抨击史传杰,他还乘机评论诺瑞尔过去十年来所施展的魔法,而且提出值得改进之处。他认为诺瑞尔先生应该到布莱顿巡视,诺瑞尔和史传杰曾经沿着英国海岸施展法术,试图兴建一道防御墙,过去两年间,这事占用了诺瑞尔先生很多时间,也花了政府非常多钱。
因此,在一个严寒刮着大风的二月天,诺瑞尔先生和拉塞尔一起来到布莱顿,两人望着灰色的汪洋沉思。
「我看不到防御墙。」拉塞尔说。
「没错,你当然看不到。」诺瑞尔先生急切地附和。「但这道墙却极具功效!在它的保护下,山壁不会受到海水侵蚀,房屋不会受到暴风雨侵袭,牲畜不会被海浪卷走,敌鉴也无法登陆英国。」
「你不能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个烽火台,提醒民众这里有道魔法墙吗?比方说,海面上冒出神秘的火光、海面下升起高高的柱子,或是诸如此类的标示?」
「啊!」诺瑞尔先生说,「没问题!我当然营造得出你提到的幻象,这一点都不难。但我必须提醒你,幻象纯属装饰,它们加强不了魔法的效果,毫无实际功能。」
「先生,」拉塞尔严肃地说,「民众一看到幻象,随即想到诺瑞尔先生的贡献,这就是幻象的功能。幻象能够提醒英国大众,诺瑞尔先生无时无刻孜孜不倦地守护国家,在你的保护下,大家才能平安过日子,这跟我在期刊上刊登十篇、二十篇文章一样有效。」
「真的吗?」诺瑞尔先生说,于是他答应未来施展法术时,多多顾虑民众的反应。
当晚他们下榻「老船旅店」,隔天早晨便返回伦敦。诺瑞尔先生向来厌恶长途旅行,虽然他的马车是上品中的上品,底座结实牢固,坐垫厚实温暖,但他还是感觉得到路上的每个颠簸,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就腰酸背痛,头昏眼花,胃部不住翻腾。但今早非常特殊,他一点也没注意到背痛和胃痛,从离开旅店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无名的焦虑,各种奇怪的念头激起一阵阵恐惧。
从马车的玻璃窗望出去,他看到成群的大黑鸟,虽然不知道它们是大乌鸦或其他黑鸦,但凭着魔法师的直觉,他确信这象征着某种意义。鸟群在冬日苍白的天中盘旋飞舞,张扬的翅膀有如一双双漆黑的大手;一只只翱翔在空中的黑鸟宛若大乌鸦飞军,象征着约翰·厄司葛雷即将到来。诺瑞尔先生问拉塞尔,天上是否多了许多大黑鸟?但拉塞尔说他不晓得。除了黑鸟之外,路上一滩滩寒冷的大水坑也让诺瑞尔先生大为不安,马车行进之间,水坑似乎变成澄净的银镜,静静地散布在荒芜的大地。对魔法师而言,镜子就是魔术门道,两者都是某种通道,诺瑞尔先生觉得英国似乎慢慢从眼前消逝,他好像随时会穿过镜门,置身曾与英国为邻的其他国度。更糟的是,他想到以前的人也有同样遭遇,眼前的景观让他联想到一首著名的歌谣,愈想愈心慌:
这片土地非常微薄
图绘在天空之中
每当乌鸦王走过
土地便像风雨般摇动①
『注①:参见第三章 、注释①。』
这辈子,诺瑞尔先生第一次觉得英国说不定存有太多魔法。
回到汉诺瓦广场的家中之后,诺瑞尔先生和拉塞尔马上走进图书室,查德迈坐在桌旁,面前堆了一叠信件,他正阅读其中一封,诺瑞尔先生一进来,他就抬头说:「太好了!您回来了!先生,请读读这封信。」
「为什么?信里写了什么?」
「写信的人叫做崔桂尔,他说诺丁罕郡有个年轻人用魔法救了小孩一命,他也亲眼目睹了过程。」
「拜托喔,查德迈先生,」拉塞尔叹气说,「我以为你很清楚,不要让主人为这种无聊的小事烦心。」他随意看看桌上已经拆封的信件,其中一封的印信是只手臂,他瞪了几分钟,最后才想起寄信者可能是谁,马上一把抢过信件,「诺瑞尔先生,」他高喊,「利物浦勋爵来信啰!」
「终于等到了!」诺瑞尔先生兴奋地说。「他说什么?」
拉塞尔仔细读信,「他只说有急事相商,请我们到『菲飞宫』开会。」他很快地想一想,「大概跟那群约翰使徒有关。利物浦早就应该请你出面处理这件事,我很高兴他终于想通了。至于你嘛,」他转身看看查德迈,「你疯了吗?还是心里另有盘算?你只会浪费时间,讲些某某人谎称施展魔法之类的废话,却把英国首相的来信摆在一旁!」
「让利物浦勋爵等一等没关系,」查德迈跟诺瑞尔先生说,「请相信我,您一定得听听这封信说些什么。」
拉塞尔不屑地哼了一声。
诺瑞尔先生看看两人,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这几年来,他已习于仰赖这两个人,但最近两人愈来愈常争吵,令他非常沮丧。若非查德迈一把将他拉出图书室,他说不定会一直呆站在原地,无法决定该听谁的话。查德迈强行把主人拉到旁边一个小房间,猛然把门带上,整个人倚在门上。
「先生,请听我说,这事发生在诺丁罕郡的一座大庄园,当时大人们在小客厅里聊天,仆人们各忙各的,有个小女孩游荡到花园,她爬到厨房和花园之间的高墙上,在墙上走来走去,墙上都是冰,小女孩一不小心跌了下来,从暖房的屋顶摔到地上,身上插了很多片碎玻璃。有个仆人听到她尖叫,但方圆十里之内都没有医生,幸好家中有个叫做乔瑟夫·阿比尼的年轻人用魔法救了小女孩,他用马汀·帕尔博士的『重整与修复』咒语②,取出小女孩身上的玻璃片,接好跌断的骨头,然后用另一个咒语帮小女孩止血,他宣称这个咒语是『泰伊罗之手』③。」
『注②:这个咒语能扭转先前发生的灾祸,让一切恢复原状。』
『注③:「泰伊罗之手」是个古老的精灵咒语,咒语一出,雨、火、风、流水,或是血液等便暂时中止,当初把这个咒语传授给英国魔法师的精灵,据说就叫做泰伊罗。』
「太荒谬了!」诺瑞尔先生断言。「『泰伊罗之手』已经失传了数百年,帕尔的『重整与修复』则非常繁复,这个年轻人非得研习多年……」
「是的,我知道,但他却自承从未研习过魔法,甚至连咒语的名称都说不清楚,更别说实际操作。但崔桂尔说这位年轻人操作得极为顺畅,丝毫不犹豫。崔桂尔和其他在场的人问他在做什么,小女孩的父亲看到年轻人对着自己的女儿施展魔法,更是加倍警戒,但众人只看得出阿比尼完全没听见他们说话。事后阿比尼有如大梦初醒,口中不停地说:『树木跟岩石说话,岩石跟流水说话。』他似乎认为受到树木和天空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