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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试图理出头绪,暂不作声。
「你是说他可能故意发疯?」其中一位大臣带着怀疑的口吻说。
「极有可能。」公爵说。
「但为什么呢?」另一位大臣问。
「我完全不清楚。根据在西班牙半岛的经验,我早已不问他为什么,大家迟早会发现,他那些奇怪、令人不解的举动其实是魔法的一部分。交付任务,但对他的行径见怪不怪,诸位大臣,这就是管理魔法师的要诀。」
「但事情还没完了呢!」海军大臣急切地说。「更糟的是,据说他被永恒的黑暗所包围,大自然的秩序受到干扰,威尼斯有一整区已经陷入永恒的黑夜之中!」
西德蒙勋爵断言:「公爵大人,即使你敬重史传杰,你也必须承认陷入永恒黑暗之中不是个好预兆,不管这人对国家立下多少功劳,我们都不能假装没事。」
利物浦勋爵叹了一口气。「发生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遗憾,我本来指望史传杰能帮大家解析诺瑞尔的行径,但现在看来,我们似乎先得找人来解读史传杰。」
「我们何不求助于诺瑞尔先生?」西德蒙勋爵建议。
「我想他不可能客观。」华特·波尔爵士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海军大臣问。
「写封信给奥地利政府吧。」威灵顿公爵以一贯果决的口吻说。「我们得提醒他们摄政王和英国政府始终关切史传杰的福祉,别忘了史传杰在战场中表现优异,整个欧洲对他亏欠良多;我们也得提醒奥地利政府,如果任何人试图加害史传杰,英国必然大为不悦。」
「啊!」利物浦勋爵说。「公爵大人,这点我们的看法就不同了。在我看来,如果史传杰真的受到伤害,出手的绝不是奥地利人,极有可能是他自己。」
一月中旬,一位名叫提图·瓦金斯的书商出版了《黑暗书信》,书中宣称收录了史传杰写给亨利·伍惑卜的信,各方谣传《黑暗书信》由诺瑞尔先生出资印行,亨利·伍惑卜坚称曾未授权发表这些书信,他还说部分信件遭到窜改,信中所有关于诺瑞尔与波尔夫人的部分皆遭删除,但却加进了一些莫须有的内容,其中大部分暗示史传杰用魔法谋杀了妻子。
在此同时,拜伦勋爵有位名叫斯科罗普的朋友当众宣称,诺瑞尔先生企图使用魔法窃取拜伦勋爵的私人信函,不但如此,斯科罗普还打算控告诺瑞尔,引起社会哗然。斯科罗普找了一位律师,宣誓证明了以下口供。口供中指出,斯科罗普最近收到几封拜伦勋爵的信,信中提到「玛莉·索班迪哥区」受困于永恒的黑夜之中、强纳森·史传杰疯了等等。(译注:原文是:「...Parish of Mary Sobendigo [sic] in Venice...」[sic]一词表示尽管原文有误,作者依然逐字引用。受困于永恒黑暗的是「索伯尼哥广场」,而不是「玛莉·索班迪哥区」,斯科罗普的说词显然有误,但本书作者苏珊纳·克拉克照常引用,所以在「玛莉·索班迪哥区」之后加上[sic]。)斯科罗普把信放在圣詹姆区家中的梳妆台上,有天晚上(他记得是一月七日),他准备更衣外出,一拿起梳子,马上注意到梳妆台上的信件像风中的落叶一样飘摇,但房间里没风,他也不晓得信件为何飘动。大感困惑之际,他拿起信件,赫然发现信中的字迹也非常奇怪,每个字逐一分解离散,看似强风中的晒衣绳。他忽然想到一定有人针对信件施加咒语,他是个职业赌徒,也跟所以成功的赌徒一样反应灵敏、脑筋冷静,于是他很快把信件塞到《圣经·圣马可福音》之中。事后他告诉朋友,虽然他完全不懂魔法,但他觉得《圣经》似乎是对抗邪恶咒语的利器,他想的没错,他手中的信果然没有遭到窜改。在此之后,伦敦绅士们聚集的俱乐部流行一个笑话:此事最令人称奇的不是诺瑞尔先生企图夺走信件,而是恶名昭彰、酗酒成性的斯科罗普居然有本《圣经》。
第五十九章 黑夜之狼卢卡库塔
一八一七年一月
一月中旬的一个早晨,葛瑞司迪医生走出大门,站在门口拉拉手套,他抬头一看,刚好看到一名矮小的男子躲在对街的门口避风。
威尼斯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很漂亮,有时旅客们也驻足观看,这个家伙相当矮小,虽然显然很穷,但似乎依然重视穿着,身上的衣物虽然破旧不堪,但他把能擦亮的地方都擦得亮晶晶,擦不亮的地方也刷得干干净净,陈旧、泛黄的手套上抹了好多白粉,手指摸过的门面都留下粉末的痕迹。乍看之下,他似乎是位过度打扮的绅士,身上佩戴着长长的怀表,携有精美的小印章,手边还有一对长柄眼镜,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怀表,他不过把一条金色的缎带仔细地缠绕在扣眼;所谓的精美小印章也不过是几块小锡心、十字架和小圣母像,在意大利街头到处都买得到这种便宜货。最令人称奇的是那对长柄眼镜,所有过度讲究穿着的登徒子都喜爱长柄眼镜,他们经常执起眼镜、嘲弄地观看那些不及自己时髦的人,这名奇怪的矮小男子显然非得有副长柄眼镜不可,所以在胸前挂了一支大汤匙。
葛瑞司迪医生仔细端详这种奇怪的打扮,打算过一会跟朋友们描述,以博众人一笑,但他忽然记起他在威尼斯只有史传杰一个朋友,而史传杰已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矮小男子忽然离开门口走向葛瑞司迪医生,他一手抚着额头用英文说:「您是葛雷斐尔德医生吧?」
葛瑞司迪医生听了大为吃惊,没有立刻回答。
「您是葛雷斐尔德医生,魔法师的朋友?」
「是的,」葛瑞司迪医生有点疑惑地说,「但是先生,我姓葛瑞司迪、不是葛雷斐尔德。」
「哦,亲爱的医师先生,请容我跟您说一千次对不起!某个笨蛋口误,害我搞错了,实在太丢脸!先生,我跟您保证,我绝对无意冒犯,我对医生这一行抱着无比崇高的敬意!您瞧瞧,您这会儿带着行医济世的尊严站在那里,心里八成暗想:『这个奇怪的家伙究竟是谁?居然随便在街上拉着我说话,仿佛我是普通人似的。』请容在下自我介绍:我来自伦敦,史传杰在伦敦的朋友们听到他失去了理智,着急得不得了,所以派我来探视。」
「嗯,」葛瑞司迪医生说。「老实说,我真巴不得他们积极一点,我十二月初就写信给他们,先生,那是六个礼拜以前呢!」
「没错,真令人讶异,不是吗?但他们是全世界最懒散的一群人,只顾着自己的方便,您却留在威尼斯,啊!您不愧是史传杰先生真正的好友!」他暂停了一会之后继续说:「我这么说没错吧?」他语调一变,「除了您之外,他没有其他朋友吧?」
「嗯,还有拜伦勋爵……」葛瑞司迪医生刚开口。
「拜伦!」矮小男子马上高喊。「真的吗?老天爷啊!他不但疯了,还跟拜伦勋爵打交道!」听来仿佛不晓得何者较糟。「噢,亲爱葛瑞司迪医生,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您!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私下聊聊吗?」
他们虽然站在葛瑞司迪医生的家门口,但葛瑞司迪医生愈来愈不喜欢这位矮小男士。虽然他急着帮助史传杰,但他不想邀请这个家伙到自己家里,于是他小声说仆人出外办事,不方便在家里接待客人等等,附近有个小咖啡馆,到那里坐坐好吗?
矮小男子欣然同意。
于是两人前往咖啡馆。他们沿着运河而行,矮小男子走在葛瑞司迪医生的右边,比较靠近水边,男子边走边谈,医生则东张西望,走着走着,医生不经意地往前看,刚好看到水面上出现一道波浪,更奇怪是,波浪急速冲向他们,一打到石头岸边,马上改变形状,浪花变成一只只水淋淋的手指,纷纷打向矮小男子的脚边,仿佛想把他抓下水。浪花一打到矮小男子的脚,他马上边骂变跳开,但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葛瑞司迪医生也没多说。
一月又湿又冷,温暖、烟雾弥漫的咖啡馆恰是避寒的最佳场所。馆内有点阴暗,但却透出暖意,黄褐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因经年的烟草烟雾而转黑,但酒瓶闪闪发光,烟具发出微光,釉面的陶壶和镶着金边的镜子一闪一闪,增添出一股愉悦的气氛。一只垂耳猎犬懒洋洋地躺在火炉前的地砖上,葛瑞司迪医生的手杖不注意擦过它的耳朵,它随即摇头,打了个喷嚏。
「我得事先警告你,」侍者送上咖啡和白兰地之后、葛瑞司迪医生说,「威尼斯流传着各种关于史传杰先生的谣言,有人说他召唤了女巫,用火焰为自己制造出一位仆人,你也晓得这些话都不可当真,但最好还是有些心理准备。你会发现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看了令人难过,但若假装一切如昔,只是自欺欺人。尽管如此,我相信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以前那个史传杰,天性也依然善良,这点绝对无庸置疑。」
「真的吗?但请告诉我,他真的吃了自己的鞋子吗?他真的把几个人变成玻璃,然后拿石头砸他们吗?」
「吃自己的鞋子?」葛瑞司迪医生高喊,「谁告诉你的?」
「噢,好几个人都这么说,坎太太、帕博勋爵、度纳汉先生、安小姐……」矮小男子念了一大串英国、爱尔兰和苏格兰人名,这些先生女士都是威尼斯和邻近市镇的居民。
葛瑞司迪医生非常震惊,史传杰的朋友为什么跟这些人打听消息,而不征询他的看法?「你没听到我刚才所言吗?我正请你特别留意这种愚蠢的谣言!」
矮小男子愉快地笑笑说:「且慢!亲爱的医师先生,慢点!我脑筋不像您一样灵敏,您镇日思索化学和物理,成天忙着锻炼脑力,我却懒洋洋地无所事事!」接着啰嗦了一大堆,内容不外是他从未专心研读正规学科、师长们对他多么失望、学术研究非他所长等等。
但葛瑞司迪医生懒得听他说话,专心地径自想事情。他想到先前矮小男子虽然客气地说要自我介绍,但却尚未说出姓名,葛瑞司迪医生正想问他叫什么,矮小男子却抢先问了问题,葛瑞司迪医生一听,其他念头全都抛在脑后。
「您有个女儿,是不是?」
「对不起,你说什么?」
矮小男子显然以为医生耳背,所以稍微大声地重复一次。
「是,我有个女儿,但是……」葛瑞司迪医生说。
「他们说您已经把令嫒送离威尼斯?」
「他们?谁是他们?我女儿跟这些事情有何关联?」
「噢,没什么,他们只说那位魔法师一发疯,令嫒马上离开威尼斯,您似乎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八成是坎太太等人跟你说的,」葛瑞司迪医生说,「这些人不过是群笨蛋。」
「喔,完全正确!但您究竟有没有把令嫒送走呢?」
葛瑞司迪医生什么也没说。
矮小男子伸手摸摸头,然后鬼祟地一笑,看起来仿佛晓得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且打算说出来震惊众人,「你当然知道,」他说,「史传杰谋杀了他太太吧?」
「什么?」葛瑞司迪医生沉默了一会,然后高声大笑,「我不信!」
「噢,这是真的,你一定得相信我说的话,」矮小男子倾身向前,双眼兴奋地发亮,「大家都晓得!夫人的兄长伍惑卜先生是个受人尊敬的牧师,夫人过世时他刚好陪在身旁,亲眼目睹了一切。」
「他怎么说?」
「可疑之处非常多,夫人受到魔法蛊惑,整个人陷入恍惚,从早到晚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家都不晓得为什么,但这显然是她先生搞的把戏。他当然试图用魔法来逃避刑责,但诺瑞尔先生非常同情这位可怜的女士,也决定揭发他的恶行,诺瑞尔先生绝对会让史传杰受到司法审判。」
葛瑞司迪医生摇摇头。「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这种毁谤,史传杰是位正直的绅士!」
「噢,没错!但许多意志比他坚强的人都毁在魔法手中。倘若运用不当,魔法会销蚀一个人的善心,强化心中的邪念。他背叛了他的恩师,也就是最有耐心、最高尚、最睿智、最善良……」
矮小男子讲了一堆形容词,似乎忘了原先想说什么,不一会,他发现葛瑞司迪医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葛瑞司迪医生轻蔑地哼一声,「真奇怪啊,」他慢慢地说,「你说史传杰的朋友们派你来,但你却不说这些朋友是谁。这些人还四处宣传史传杰是杀人凶手,这种朋友还真是少见。」
矮小男子什么也没说。
「是不是华特·波尔爵士?」
「不,」矮小男子谨慎地说,「不是华特爵士。」
「那么是史传杰的弟子们啰?我忘了他们的姓名。」
「大家都记不得,这几个人不值得一提。」
「是他们吗?」
「不是。」
「诺瑞尔先生?」
矮小男子默不作声。
「你叫什么?」葛瑞司迪医生问。
矮小男子轻轻晃动头部,但想不出办法回避这个直接的问题,于是只好回答:「卓莱。」
「哈!哈!你岂有资格指控别人!喔,没错,克里斯多福·卓莱,全英国出了名的骗徒、窃贼和无赖!就凭你也敢指控一位诚实的绅士、威灵顿公爵麾下的魔法师?」
卓莱满脸通红,憎恶地对医生眨眨眼。「你当然会这么说!」他轻蔑地说,「史传杰很有钱,你又想把女儿嫁给他!亲爱的医师先生,这有何尊严可言?你说!这有何尊严可言?」
葛瑞司迪医生又惊讶、又生气,他愤怒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拜访附近每一户英国人家,警告大家不要见你!我马上就去!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必要跟你告辞!」说完就扔了几个铜板到桌上,转身离去。
两人最后的对话怒气腾腾,讲得又大声,侍者和其他客人都好奇地看着孤坐在桌边的卓莱,卓莱继续坐了一会,等到确定不会碰到葛瑞司迪医生才离开。他走在街上,运河的河水变得非常怪异,他走到哪里,浪花就跟到哪里,偶尔还扫过运河河岸,袭击他的双脚,但他却完全没注意到。
葛瑞司迪医生言出必行,他拜访了威尼斯所有英国家庭,警告他们别跟卓莱打交道。卓莱不在乎,转而向仆人、餐厅小弟和船夫打听消息。他从过去的经验得知,下人们比主子知道得更多,就算他们所知有限也无妨,他可以传述他知道的谣言,结果谣言像雪球一样愈滚愈大,不久之后,很多人都知道史传杰谋杀了妻子,他原本打算在圣马可大教堂强迫葛瑞司迪小姐与他成亲,幸好一队奥地利士兵及时出现,他才没有得逞;他还跟拜伦勋爵约定,未来共享两人的妻子和情妇。卓莱任意捏造关于史传杰的谎言,虽然自己编不出太多,但他尽力散播各种谣言和牵强附会的说法,传言也愈来愈离谱。
一个船夫帮他介绍布商的太太玛莉安娜·赛迦提,玛莉安娜正是拜伦的情妇。卓莱透过翻译告诉她许多伦敦社交圈的闲话,还说伦敦的名媛淑女没有一个比她漂亮。她告诉卓莱,根据拜伦勋爵所言,史传杰成天待在房里,一边喝酒一边作法,这些没什么稀奇,但她听过拜伦提过诗作中的魔法师,也把她所知的部分与卓莱分享,诗中的魔法师跟恶魔打交道,违抗众神和人类,卓莱也刻意将这些虚构的故事纳入谣言中。
在所有威尼斯的居民中,卓莱最想结识法兰克,卓莱认定葛瑞司迪医生侮辱了他,愈想愈生气,左思右想之后,他觉得若能让法兰克背叛主人,便是最好的报复。于是他致函邀请法兰克到一家小酒馆聊聊,法兰克居然答应,令他有点讶异。
法兰克依约准时出现,卓莱点了一壶便宜的烈酒,帮两人倒满一杯。
「法兰克?」他轻声地说,「我前几天跟你主人碰面,我想你也晓得。他似乎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家伙,一点都不和善。法兰克,你过得还可以吧?前几天我的好友拉塞尔先生跟我说,伦敦很难找到好帮手,我若能帮他找到一位称职的仆人,花再多钱他都无所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问你过得如何?」
「哦!」法兰克说。
「法兰克,你想你喜欢住在伦敦吗?」
法兰克沾着溅到桌面上的酒画圆圈,过了一会之后才说:「或许吧。」
「我想也是,」卓莱继续急切地说,「如果你肯帮我一点小忙,我会尽全力为你引介,我确信拉塞尔先生一定认为你是最佳人选!」
「你要我帮什么忙?」法兰克问。
「喔,这事容易得不得了!我一跟你说,你一定马上急着办,说不定根本不在乎有没有酬赏。法兰克,你听我说,我担心你的主人和小姐即将大祸临头,那个魔法师想加害他们,我试图警告你主人,但他太顽固,根本不听我说。唉,我想得彻夜难眠,都怪我太笨,没办法讲得更清楚,但是法兰克,我信任你,你一定能提醒你家小姐和主人的妹妹,史传杰确实是个邪恶之人,你不跟你主人说也没关系,但一定得警告女士们。」卓莱随即传述史传杰夫人遭到谋杀,以及史传杰和拜伦的协议等等。
法兰克机警地点头。
「我们得小心提防那个魔法师。」卓莱说。「其他人都受到他的欺瞒,你主人受骗更深,因此,我们必须连手揭发他的诡计,法兰克,请告诉我,你有没有观察到什么可疑之处?那个魔法师有没有不注意说漏了嘴,让你觉得不对劲?」
「嗯,」法兰克抓抓头,「你一提起,我倒想起一件事。」
「真的吗?」
「我没跟任何人提过此事,连我主人都不晓得。」
「太好了!」卓莱面带笑容说。
「但我怕解释得不够清楚,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当然、当然,请带路。」
「我们走到门外就好,你从那里就看得到。」
法兰克和卓莱走到门外,卓莱警戒地四下张望,眼前是威尼斯典型的街景,两人前方有条运河,河边有座油漆斑驳的教堂,一位仆人站在大门前赶鸽子,一团团肮脏、灰白的鸽毛在空中飞舞,四下望去皆是楼房、雕像、窗沿的花盆,和一排排晒在阳光下的衣物,永恒的黑夜矗立在遥远的一方。
「嗯,从这里大概看不清楚,」法兰克坦承,「那边的楼房挡住了视线,你再往前走几步吧。」
卓莱向前跨了几步,「这里吗?」他问,依然保持警戒。
「没错,就是那里。」法兰克说。说完就一脚把卓莱踢到河里。
顿时水花四溅。
法兰克在岸边待了一会,大骂卓莱是个骗子、无耻的流氓、粗鄙的下等人、低贱的粗人、大笨猪等等。大骂一场之后,法兰克肯定非常痛快,卓莱却早已沉到水底,一个字也没听见。
河水重重地打在他身上,他全身发痛,几乎无法呼吸。四周天旋地转,他不会游泳,深信自己即将灭顶,但还不到几秒,他感觉到自己被一道激流瞬间冲到水面上,他顺着水流沉浮,偶尔露出水面吸口气,但他始终处于惊恐,怎样都无法自救。水流猛然上扬,他跟着被冲到一处明亮的岸边,却不知身在何处,他看到白花花的河水冲激岸边的岩石,人们和房屋全都湿淋淋,大伙惊恐的神情也历历在目,他知道他还没被冲到海上,但他不觉得这道激流有何异常,激流有时带着他迅速流向一方,有时却四处流窜,让他觉得末日将至。忽然间,河水似乎对他感到厌烦,一下子把他甩到岸边的石阶上,他几乎感觉不到冷冽的空气,也不晓得四周还有房子。
他猛力吸了几口气,全身不住颤抖,呼吸回复正常之后,他吐出一大滩冰冷的咸水,然后像歇息在爱人怀中似地,闭上双眼在原地躺了好久。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心只想永远躺在这里,但好一阵子之后,他先是想到石阶说不定很脏,然后又想到自己很怕冷,想着想着,他不禁怀疑四周为什么如此安静?为什么没有人过来帮他?
他坐起来,张开双眼。
四下一片漆黑,他在山洞里吗?还是地窖?难不成在地底下!这些地方都非常可怕,他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能否逃得出去。忽然间,他感到一阵冷风吹过脸颊,他抬头一看,看到天际点点繁星,啊!原来是黑夜!
「不、不、不!」他一边哀求、一边缩回岸边的石阶旁,不住低声啜泣。
四周的房屋漆黑而沉静,只有闪耀的繁星展现一丝生气,群星从天上俯瞰卓莱,但在卓莱眼中,群星却像一个个高深莫测的字母,他只觉得史传杰用星星写成咒语加害他,心中顿时充满恐惧。一眼望去只见无尽的黑夜、繁星与孤寂,所有房屋都一片漆黑,而且如果卓莱听到消息属实,屋中也空无一人,唯一的例外当然是史传杰。
他不甘不愿地站起来观望,附近有座小桥,桥的另一端是条小巷,小巷两旁是漆黑的高墙,不晓得通往何方。他可以试试巷道,或是沿着运河前进,星光令他打了一个寒颤,更令他感到无所遁形,于是他选择黑暗的巷道。
他过桥,穿过小巷,不一会就来到一处广场,广场四周有好几条小巷,各自通往不同方向,他该选择哪一条呢?他想到巷道中的黑影和一栋栋沉寂的房舍,如果他永远走不出去怎么办?他顿时感到惊恐,几乎吓得昏厥。
广场中有座教堂,即使在朦胧的星光下也看得出规模相当庞大,教堂中石柱与雕像林立,展翅高飞的天使把小号举到唇边,天蓬下隐约有个人影伸出双臂,面目模糊的人像从阴暗的高处瞪着卓莱。
「我怎知魔法师不在里面?」卓莱心想,于是他仔细观察每一座人像是不是强纳森·史传杰,他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生怕眼光移开,人像就开始活动,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正想离开教堂之际,他忽然发现门口附近不太对劲,他凑过去仔细瞧瞧,这才发现有个东西躺在石阶上,啊,原来是个男人。此人脸朝下,手臂盖住头,好像昏倒在石阶上。
卓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看接下来有何发展,虽然才等了几秒,感觉却有如永恒!
但却毫无动静。
卓莱忽然有个念头:魔法师死了!说不定在疯狂中自杀了!他喜不自胜,兴奋地狂笑,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中格外刺耳,但躺在门口的男人依然动也不动,他再靠近一点,一直走到男人身边,他听不到呼吸声,真希望手边有根棍子拨弄一下。
石阶上的男子忽然毫无预警地翻身。
卓莱惊讶地轻呼一声。
接下来一片沉默,「我认识你!」史传杰轻声说。
卓莱试图一笑,他向来用笑声来安抚受骗的牺牲者,笑声是最佳调剂,不是吗?朋友们不都一同欢笑吗?但他却只发出咯咯声。
史传杰站起来、朝着卓莱走几步,卓莱步步退后,在星光下,史传杰的样子清晰了一些,但跟卓莱以前认识的他几乎完全不同。眼前的史传杰光着双脚,外套和衬衫都没扣,而且显然已经好久没刮胡子。
「我认识你,」史传杰再度轻声说。「你是……你是……」他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好像搜寻某种神秘的魔法符码。「你是卢卡库塔。」
「卢什么……?」卓莱低声重复。
「你是专门掳掠男女的黑夜之狼!你父亲是只豺狼,母亲是只狮子!你有狮子的躯体,四蹄分趾;你不能转头向后看,嘴中有一颗长牙,没有牙龈,但你可以任意变为人形,也可以学人说话来诱捕猎物!」
「不、不!」卓莱低声哀求,他想为自己辩护,想说自己不是这种东西、史传杰错了等等,但他吓得口干舌燥,声音微弱,再也说不出话。
「好,」史传杰冷静地说,「我这下就让你变回原形!」他举起双手,「天灵灵,地灵灵!」他大喊。
卓莱应声倒地,不断高声尖叫;史传杰发出疯狂怪异的笑声,一面狂笑一面在广场上踱步。
最后两人的恐惧和疯狂总算稍微平息:卓莱发现他没有变成一只奇怪的野兽,史传杰也平静了许多,神情几近严肃。
「卢卡库塔,」他轻声说,「站起来。」
卓莱一面哀求、一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卢卡库塔,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等等,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史传杰手指一弹,「你受到我的召唤,卢卡库塔,告诉我:你为什么监视我?我行事可曾偷偷摸摸?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想知道什么,我绝对一一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