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小说上一章:永远的和平(Forever Peace)
- 科幻小说下一章:犹太警察工会
「先生,魔法师到哪儿去了?」史提芬一边大喊、一边冲过去跪在绅士旁边,「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他送回阿提南⑦的大洋区,」绅士沙哑地耳语,他试图微笑,却似乎虚弱得笑不出来。「史提芬,我办到了!我达成了你所建议之事!我耗尽了全副精力,盟友们也竭尽所能,但我已经改变了世界!啊!我给了他重重一击!悲伤、孤寂、黑暗!他再也伤害不了我们!」他试图耀武扬威地大笑,却只发出一连串咳嗽声,咳嗽稍息之后,他执起史提芬的手,「别担心,史提芬,我只是有点累了,你实在非常有远见,从今以后,你我不再只是朋友,而是兄弟!你帮我击退敌人,为了报答这番好意,我将找出你的真实姓名,然后将你推上王座!」说完声音逐渐消散。
『注⑦:「阿提南」是指威尼斯;阿提南是意大利东海岸边的小镇,也是威尼斯的第一批居民的落脚处。』
「请告诉我您做了什么!」史提芬低声说。
但绅士闭上了双眼。
史提芬跪在大厅里,紧握着绅士的手,烛火一一熄灭,阴影逐渐将他们吞噬。
第五十六章 黑色高塔
一八一六年十二月三日/四日
葛瑞司迪医生好梦方酣,梦中有人呼唤,似乎有事相求,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愿意出手相助,于是他东奔西跑,四处寻找,但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尽管如此,对方依然不停呼唤,最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谁在那里?」他问。
「先生,是我,法兰克。」
「怎么回事?」
「史传杰先生来了,先生,他想跟您谈谈。」
「出了什么事?」
「他没说,先生,但我想一定出了问题。」
「法兰克,他在哪里?」
「先生,他不肯进来,我怎么劝都没用,他在外面。」
葛瑞司迪医生爬下床,深深吸了一口气,「法兰克,这儿好冷!」
「是啊,先生。」法兰克帮主人套上外衣、穿上拖鞋,两人踱步穿过无数个黑漆漆的房间和冰冷的大理石地砖,大门玄关有盏油灯,法兰克拉开沉重的双层铁门,把油灯挂在门外,然后回到屋内,葛瑞司迪医生紧随在后。
门外阶梯之下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海水的咸味,偶尔传来海水拍打石阶的声音,黑暗中透出点点光芒,让人感觉到运河就在不远之处。附近几栋房屋的门前或阳台上点着油灯,除此之外,四下寂静而漆黑。
「门外没有半个人!」葛瑞司迪医生大喊,「史传杰先生在哪里?」
法兰克指指右边,桥下一盏油灯忽然绽放光芒,葛瑞司迪医生在灯光下看到岸边有艘贡多拉,船夫摇着船桨驶向他们,贡多拉一靠近,葛瑞司迪医生才看到上面有位乘客,虽然法兰克已经事先告知,但葛瑞司迪医生花了一、两分钟才认出乘客是谁。「史传杰!」他大叫,「老天爷啊!怎么回事?我根本认不出你!我的……我……我亲爱的朋友!」葛瑞司迪医生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几星期中,他和史传杰已经成了好友,但现在他对史传杰却束手无策,「法兰克,赶快进去帮史传杰先生端杯酒!」
「不必了。」史传杰说,声音粗嘎而陌生。他用意大利文催促船夫,史传杰的意大利文比葛瑞司迪医生好多了,葛瑞司迪医生虽然听不懂,但船夫随即摇着船桨离开,表示他听得懂史传杰先前说的。
「我不能进去屋里!」史传杰大喊,「别问我为什么!」
「好,但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受到了诅咒!」
「诅咒?不,请别这么说。」
「但确实如此,我从头到尾都错了!我刚才叫船夫把贡多拉驶远一点,我若离你家里太近,对你们会造成危险。葛瑞司迪医生!你一定要把你女儿送走!」
「芙萝拉?为什么?」
「有人想伤害她!」
「老天爷啊!」
史传杰的双眼愈张愈大,「有人想把她困在无尽的悲伤之中,让她沦为精灵之奴!那座牢房寒冷又古老,处处受到诅咒,太恶毒!太邪恶了!但话又说回来,或许称不上不邪恶,毕竟这个家伙的本性就是如此!他怎么克制得了自己?」
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听得一头雾水。
「史传杰先生,你病了,」葛瑞司迪医生说,「八成在发烧,赶快进来,我叫法兰克帮你端些热饮,你喝了就不会胡思乱想,快,赶快进来。」他稍微退后两步让史传杰进来,但史传杰却没有动静。
「我以为……」史传杰一开口马上又默不作声,他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忘了想说什么,但终于再度开口,「我以为诺瑞尔只欺骗我一个人,但我错了!大错特错!他骗了每一个人!我们全被他蒙在鼓里!」他交代船夫两句,贡多拉随即驶向黑暗之中。
「等等!等等!」葛瑞司迪医生大喊,但贡多拉已经驶离,他瞪着漆黑的水面发呆,希望史传杰再度现身,等了半天依然毫无动静。
「先生,我该追上去吗?」法兰克问。
「我们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他一定回家了,我可以跑步跟踪他。」
「就算追上了,你能跟他说些什么呢?他现在听不进任何劝告,法兰克,进屋吧,我们还得想办法跟芙萝拉解释呢。」
但葛瑞司迪医生一进屋就深感无助,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法兰克轻轻搀扶着他走下黑暗的石阶,两人来到厨房。
厨房很小,在月光下显得陈旧、破落。厨房里只有一扇窗户,窗户的位置很高,甚至高出运河水面,而且架着厚重的铁栏杆,换言之,厨房大部分都在运河之下,但跟史传杰交谈之后,两人竟觉得厨房温暖而舒适,法兰克多点了几枝蜡烛,拿支火钳翻动炉火,然后烧壶热水帮两人泡茶。
葛瑞司迪医生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瞪着炉火,想事情想得出神。「他说有人想伤害芙萝拉……」他终于开口。
法兰克点点头,仿佛知道主人接下去要说什么。
「……我不禁心想他说的是自己,」葛瑞司迪医生说,「他怕自己会做出一些伤害到她的事情,所以特别前来警告。」
「先生,没错!」法兰克同意。「他特别来警告我们,这表示他基本上是个好人。」
「他确实是个好人。」葛瑞司迪医生恳切地说。「但一定出了什么事,八成是魔法,法兰克,肯定是魔法!这个行业相当怪异,有时我真希望他换个行业,比方说从军、传教,甚至当个律师都好!法兰克,我们该怎么跟芙萝拉解释?史传杰八成知道,她不愿离开他,更别说他……他病了,这下她更不愿意抛下他。我该怎么告诉她?我应该跟她一起离开,但我如果走了,谁留在威尼斯照顾他?」
「您和我可以留下来照顾魔法师先生,让芙萝拉小姐跟姑妈一道离开吧。」
「没错!法兰克,我们就这么办!」
「但是,先生,我必须老实说,」法兰克意犹未尽地说,「芙萝拉小姐几乎不需要人照顾,她跟一般年轻小姐不一样。」法兰克跟随葛瑞司迪一家很久了,也跟家里其他人一样认为葛瑞司迪小姐聪明绝顶,处世能力很强。
讲到这里,两人都觉得再说下去没用,于是各自回房休息。
虽然半夜商量出点子,但大白天却不见得能够付诸实施。葛瑞司迪医生想得没错,芙萝拉坚决反对离开威尼斯和强纳森·史传杰,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离开不可?
因为史传杰先生病了,葛瑞司迪医生说。
如此说来,她更应该留下来,她坚称他需要人照顾。
葛瑞司迪医生试图暗示史传杰患了传染病,但他是个老实人,根本不会说谎,一番话讲得颠颠倒倒,芙萝拉完全不相信。
葛瑞司迪姑妈也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和芙萝拉站在同一阵线,葛瑞司迪医生不得不把他妹妹拉到一旁,偷偷告诉她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很不幸地,他口才不佳,表达不出那种诡异而恐怖的气氛,史传杰的话虽然让人感到阴森,但经过葛瑞司迪医生复述之后,感觉却完全不是如此,葛瑞司迪姑妈只觉得史传杰讲话颠三倒四,显然是喝醉了。喝醉酒虽然不好,但男士们难免多喝两杯,若因此就请她们离开威尼斯,未免是小题大做。
「大哥,」她说,「我看过你喝醉酒的丑态。记不记得那次我们跟辛密斯先生吃饭、你坚持跟所有的鸡鸭说再见?你跑到人家院子里,把鸡鸭从笼子里一只只捉出来,结果鸡鸭全都跑了,其中一半还被狐狸吃光光,我还没看过安朵尼特那么生气呢!」(安朵尼特是葛瑞司迪医生的亡妻。)
这桩陈年往事相当丢人,葛瑞司迪医生听了很不好意思,「拜托喔,露易莎!我是医生,当然看得出对方有没有喝醉!」
于是法兰克被叫了过来,他的记忆可清楚多了,他生动地描述史传杰所言,葛瑞司迪姑妈一听到侄女可能永远遭到监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过不了多久,她跟其他两人一样,认为芙萝拉应该马上离开威尼斯,但她坚持芙萝拉必须知道实情,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根本没想过这一点。
芙萝拉得知史传杰丧失了理智,感到非常难过,她原本以为他们一定看错了,即使在众人的劝说下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依然不愿离开威尼斯,她确定史传杰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但她看得出来父亲和姑妈都不这么想,除非她离开,否则他们绝对不会放心,因此,她只好满心不情愿地应允。
两位女士告别之后,葛瑞司迪医生坐在家中冰冷的大理石房间里,独自啜饮威士忌,他正想鼓起勇气前去拜访史传杰,法兰克忽然跑进来,高声喊说有座黑色高塔。
「什么?」葛瑞司迪医生不耐烦地问道,他可没心情听法兰克乱讲。
「先生,请到窗边,我指给您看。」
葛瑞司迪医生起身走到窗边。
威尼斯中央矗立着某种建筑物,形似黑色高塔,体积非常庞大,底座似乎横跨数英亩,塔端直入云霄,高不可测。从远处观看,整座塔楼一片漆黑,表面似乎非常光滑,但有时塔楼几近透明,有如一缕黑烟,塔楼后面的建筑物、甚至连塔楼内部都隐约可见。
葛瑞司迪医生从没看过这么奇怪的东西,「法兰克,它究竟打哪里来呢?原本的房子到哪里去了?」
他还来不及提出更多问题,门外就传来急促、用力的敲门声,法兰克过去应门,随即带着一小群人走进来,葛瑞司迪医生从未见过这些人。其中两位是教士,还有三、四位身穿军服的年轻人,军服的颜色非常耀眼,上面还有细致的金色蕾丝和繐带。最英挺的一位年轻人举步向前,他的军服比其他人更华丽,脸上还留着一道长长的八字胡,他说他是奥特斐上校,职衔是奥地利驻威尼斯大使的机要秘书,随后逐一介绍同伴们:军官们跟他一样是奥地利人,教士则是威尼斯人,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葛瑞司迪医生大感惊讶,因为威尼斯人和奥地利人向来水火不容,几乎不曾结伴同行。
「您是医师先生吧?」奥特斐上校说。「『维灵顿大人』旗下那位Hexenmeister①的朋友?」(译注:奥特斐上校把「Wellington」念成「Vellinton」。)
『注①:Hexenmeister是个德文字,意思是魔法师。』
葛瑞司迪医生回答说是。
「啊!医师先生!我们匍匐在你脚边,恳请你帮忙!」奥特斐上校一脸忧伤,长长的八字胡更加深戏剧效果。
葛瑞司迪医生表示不解而讶异。
「我们今天……我们今天来求你……」奥特斐上校一面皱眉头,一面弹指。「Vermittlung.Wir bitten um Ihre Vermittlung.Wie kann man das sagen?」他说了一串德文,接着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该如何用英文表达,最后其中一位威尼斯教士提出「求情」一词。
「对、对,」奥特斐上校马上同意,「我们请你代向维灵顿大人的Hexenmeister求情。医师先生,我们非常尊敬维灵顿大人的Hexenmeister,但Hexenmeister却做出某件事,天啊!大祸临头啰!威尼斯的民众好害怕,很多人都吓得离家出走。」
「啊!」葛瑞司迪医生同情地点点头,他想了一会,终于想通了,「你们认为史传杰先生跟这座黑色高塔有关。」
「不!」奥特斐上校申明,「不是高塔,而是黑夜!唉,大难临头啰!」
「对不起,你说什么?」葛瑞司迪医生大惑不解,他转头求助于法兰克,但法兰克只是耸耸肩。
那位英文稍佳的教士解释说,今天早上太阳像往日一样升起,但只有史传杰先生居住的索伯尼哥广场一片漆黑,广场附近显然依然是夜晚。
「维灵顿大人的Hexenmeister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奥特斐上校问道,「我们实在想不通。医师先生,求求你过去一趟,请他让索伯尼哥广场重见天日,拜托你好好跟他说,请他不要再在威尼斯施展魔法。」
「我当然会过去一趟,」葛瑞司迪医生说。「这种情况确实令人不安,但我想史传杰先生绝对不是故意的,八成是一时失手。我会尽全力帮忙。」
「啊!」英文说得好的教士很开心,但马上举起一只手,好像试图阻止葛瑞司迪医生马上前往索伯尼哥广场。「你会带着仆人同行吧?你不会单独前往吧?」
大雪纷飞,威尼斯笼罩在灰黑之中,圣马可广场仿佛是白纸上的点状蚀刻,偌大的广场上没有半个人。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在雪地中蹒跚前进,医生手执油灯,法兰克则帮主人撑把黑伞。
广场远方矗立着黑夜之柱,他们穿过拱门,走过静默的街道,黑夜把一座小桥切成两半,洁白的雪花斜斜地飘落到黑暗之中,好像有个东西忽然张开嘴巴、贪婪地将雪花咽下肚,看起来非常奇怪。
他们回头看看一片银白的威尼斯,然后踏入黑暗之中。
大街小巷空无一人,附近居民们都躲到其他地区的亲朋好友家,但威尼斯的猫和其他城市的猫一样乖张,猫群齐聚到索伯尼哥广场,大小猫咪在无尽的黑夜中捕猎、跳舞、玩耍,好像庆祝某个节日。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在黑暗中与猫咪擦肩而过,葛瑞司迪医生好几次看到猫咪们眨动亮晶晶的双眼,躲在门边观察他。
史传杰家中一片沉寂,他们用力敲门、大声喊叫,但没有人出来应门。他们推推门,发现门没锁,于是径行入内。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摸黑上楼,来到顶楼的房间,史传杰通常在这里研习魔法。
见证了这些不寻常的事情之后,他们以为会看到史传杰在跟魔鬼说话、或是受到厉鬼缠身等等,但房里一切如常,看了反而令人不安。房里点着很多枝蜡烛,铁炉中散发出温暖的火光,史传杰站在桌旁低头看着银盆,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看也不看来者是谁,角落传来微弱的滴答钟声,书本、纸张和笔记像往常一样成叠地堆放在各处,史传杰抬起指尖,轻点了两下水面,然后匆匆地在书上写两句。
「史传杰。」葛瑞司迪医生说。
史传杰抬头看看,他看起来不像昨晚那么惊恐,但眼神依然仿佛着了魔。他瞪了葛瑞司迪医生好一会,似乎认不出对方是谁,「啊、葛瑞司迪,」他终于喃喃自语,「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史传杰没有回答,他再度转身面向银盆,对着水面比了好几个手势,但结果似乎不尽人意,他沉思了一会,拿起杯子盛点水,然后拿出一个小瓶子,从瓶内小心翼翼地倒两滴液体到水杯里。
葛瑞司迪医生在旁观看,瓶上没有标示,琥珀色的液体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史传杰感觉到葛瑞司迪医生的注视,「我想你打算劝我不要服用这种东西吧,嗯,请别多费唇舌!」他一口气喝下整杯水,「你若知道我为何这么做,你就不会阻止我!」
「不、不,」葛瑞司迪医生尽量轻声细语,好像安抚最难应付的病人,「我保证绝对无意阻止,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是病了?我昨晚确实认为如此,说不定我早该……」他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霉味中带点动物的恶臭,非常呛鼻,奇怪的是,他居然辨识得出这股味道,忽然间,他仿佛回到那个住着老太太和一大群猫的小房间。
「我太太还活着,」史传杰粗嘎地说,「哈!你不晓得吧!」
葛瑞司迪医生顿时全身发冷,这下他真的相信史传杰出了问题。
「他们告诉我她死了!」史传杰继续说,「他们告诉我她已入土为安!唉,真不相信我居然这么容易受骗!她中了魔法的蛊惑!有人把她从我身边偷走!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这个!」他朝着医生挥挥那个装着琥珀色液体的小瓶。
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往后退一、两步,法兰克在主人耳边悄悄说:「放心,先生,请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到你,别害怕,我有办法对付他。」
「我回不去那栋房子,」史传杰说,「他把我赶走,不让我回去。那些大树不让我通行,我试了几个消解魔法的咒语,但都没有用,唉,没有用……」
「你从昨晚就一直作法吗?」葛瑞司迪医生说。
「什么?哦,没错。」
「听你这么说,真令人难过,你需要休息,我想你不记得昨晚……」
「哈!」史传杰声音尖锐、语带嘲讽地说,「我记得才清楚呢!」
「是吗?是吗?」葛瑞司迪医生再度试图安抚,「我确实被你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跟平日不太一样,我想你一定是工作过度,说不定我该……」
「对不起,葛瑞司迪医生,诚如我刚才所言,我太太受到魔法蛊惑,被监禁在地底下。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多聊,我得处理更紧急的事情!」
「好、好,请镇定下来,我们显然打扰到你,好,我们这就离开,明天再来看你。但临走之前,我得代为传达一件事:今天早上总督大人派了几位代表来找我,他希望你暂时不要作法……」
「不要作法!」史传杰冷笑几声。「你叫我这就歇手?绝对办不到!老天爷让我成为一位魔法师,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他又转身面对银盆,在水面上方的空中比划了几下。
「好吧,但最起码麻烦你让这一区脱离不寻常的黑夜。看在我俩的交情、或是芙萝拉的分上,拜托你高抬贵手。」
史传杰忽然停止比划,「你说什么?什么不寻常的黑夜?哪里不寻常?」
「天啊!史传杰,现在快中午啰!」
史传杰暂不作声,他看看漆黑的窗外及屋内阴暗的角落,最后又看看葛瑞司迪医生,「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低声愤愤地说,「请相信我!这不是我造成的。」
「那么是谁?」
史传杰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呆滞地四下观望。
葛瑞司迪医生怕他再度胡思乱想,所以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能把阳光变回来吗?」
「我……我不知道。」
葛瑞司迪医生叹了一口气说他们明天再来,离开之前再度劝他好好休息。
史传杰似乎充耳不闻,但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正要离开之际,他忽然拉住医生的手臂悄悄说:「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葛瑞司迪医生点点头。
「你担不担心它会熄灭?」
「什么会熄灭?」葛瑞司迪医生问。
「蜡烛,」史传杰指指葛瑞司迪医生的额头,「你脑袋里的蜡烛。」
外面暗得似乎更加诡异,葛瑞司迪医生和法兰克一语不发地穿过漆黑的街道,一踏入阳光之中,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葛瑞司迪医生说:「我决定不向总督大人报告他的精神状况,天知道那些奥地利人知道真相之后将做何打算,说不定派兵逮捕他!我就说他现在无法驱逐黑夜,但他无意加害威尼斯市民,这点绝对无庸置疑,我一定能劝他尽快改善状况。」
隔天旭日东升,但索伯尼哥广场附近依然深陷黑夜之中。法兰克八点半出去买牛奶和鲜鱼,在运河边卖牛奶的农家女孩有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长相甜美,对法兰克很有好感,她总是微笑着跟他聊几句。这天早晨,她边把牛奶罐递给法兰克边问道:「Hai sentito che lo stregone inglese é pazzo?」(你听说那个英国魔法师发疯了吗?)
大运河旁鱼市场的鱼贩卖给法兰克三条乌鱼,但邻近商家忙着争吵魔法师为什么发疯,有人说魔法师天生疯癫,有人说那是因为史传杰是英国人,双方争执不下,鱼贩听得入神,几乎忘了收钱。回家途中,两位洗刷教堂大理石阶的修女跟法兰克道早安,还说她们会为那位可怜、疯狂的英国魔法师祷告。快要走到家门口时,一艘贡多拉里忽然跳出一只白猫,白猫在码头徘徊,斜斜地瞪着他,法兰克以为白猫会开口跟他谈谈史传杰,但白猫只是紧盯着他。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葛瑞司迪医生坐在床上哀叹。「你想史传杰先生是不是碰到谁、跟谁说了话?」
法兰克不晓得,于是他再度上街打听,史传杰似乎一直没离开索伯尼哥广场的住处,但拜伦勋爵昨天傍晚五点左右曾登门造访。威尼斯所有居民中,似乎只有拜伦认为永恒的黑夜极具娱乐效果,但史传杰一面作法,一面不停念叨蜡烛、凤梨、延续了几世纪的舞会、威尼斯街道上冒出黑暗的林木等等,连拜伦勋爵听了都吓一跳,他回家之后告诉他的情妇、房东和车夫,这些人交游广阔,当晚马上跟朋友们复述,到了隔天早晨几乎人人皆知。
「拜伦勋爵!」葛瑞司迪医生大叹,「我忘了还有他!我得赶紧过去拜访他,提醒他慎言。」
「先生,我想已经太迟了。」法兰克说。
葛瑞司迪医生不得不同意,但他依然想征询别人的意见,说不定史传杰的朋友们能指点迷津,于是当天晚上,他刻意盛装,坐上贡多拉去拜访亚伯立兹伯爵夫人。这位希腊籍的伯爵夫人岁数较大,见多识广,写了不少关于雕刻的书,但她最大的嗜好是举办派对,广邀时尚名流和知识分子碰面。史传杰参加过一、两次,但直至今晚之前,葛瑞司迪医生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仆人将他领至贵族宅邸里的一个大房间,房内金碧辉煌,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雕像美观雄伟,墙壁和天花板皆为彩绘,女士们围着伯爵夫人站在房间一端,男士们则站在另一端。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葛瑞司迪医生就感到大家都盯着他,许多宾客对他指指点点,显然大家正在谈论史传杰和永恒的黑夜。
一位矮小、英挺的男士站在窗边,他一头鬈曲的黑发,双唇鲜红饱满而丰厚,女人若有这样的丰唇说不定令人称奇,换作男士却更显得气宇轩昂。这位男士身材矮小、衣着得体,一头黑发和一双黑眼闪闪发光,看起来有点像诺瑞尔先生以前的密友卓莱,但卓莱却远不及他聪明。葛瑞司迪医生直接走向这位男士:「拜伦勋爵?」
男士转头看看谁在说话,一看到对方是个矮胖的中年英国绅士,马上微微露出不悦之色,但他却不能否认自己正是拜伦,「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在下姓葛瑞司迪,史传杰先生是我的好友。」
「啊!」勋爵大人说,「你就是那个有个漂亮女儿的医生!」
葛瑞司迪医生听到这位欧洲最恶名昭彰的花花公子如此形容他的女儿,不禁露出不悦之色,但他却不能否认芙萝拉确实漂亮。他暂时不理对方怎么说,继续陈述来意:「我去看过史传杰了,我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他确实已失去理智。」
「你说得没错!」拜伦同意,「我几小时之前才去看他,他拼命说他太太没死、只是中了魔法等等,除此之外不愿多谈。如今他深陷黑暗之中,尝试黑暗法术,实在令人敬佩!你说是吗?」
「敬佩?」医生口气尖锐地说,「倒不如说是可悲吧!你认为黑暗是他造成的吗?他信誓旦旦地跟我否认。」
「当然是他造成的!」拜伦大声说。「晦暗的世界配上晦暗的心灵!谁不想偶尔驱走阳光?唯一的不同是他是魔法师,只有他办得到。」
葛瑞司迪医生想了想,「或许吧,」他稍微让步,「说不定他召唤了黑暗,然后就忘了这回事,他最近经常忘东忘西,有时甚至不记得我们不久前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