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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情的始末如下:酷蓝汤姆得知东、南、西、北风四处询问关于他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到这些重要人物,心中甚感不安,在这种情况下,与一位法力强大、知识渊博的英国魔法师结盟,似乎是个明智之举。』
他回想起那个烟雾朦胧、飘着细雪的一天,他和英王在温莎城堡附近受到银发绅士的蛊惑,差点踏入精灵国界;他想到那片漆黑的森林和林中若隐若现的灯光,林中似乎有座古屋,银发绅士说不定就住在屋内。他若踏上乌鸦王之路,肯定可以找到古屋,但他已经答应亚蕊贝拉避开乌鸦王之路,况且,他不想再饮用滴剂,而想尝试一些新奇的魔法,下次再与绅士见面时,绅士绝对大感惊奇。
「精灵国界并非远在天边,」他想,「也有千百种方式去得成,我当然想得出办法。」
他知道一个造路的咒语,他只要默念两个地点、低声念咒,两地之间就会出现一条通道,而且通道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这个咒语相当古老,几乎远溯自精灵魔法,史传杰从未用过这个咒语,也不知道通道是什么模样,但他觉得自己办得到,于是他摆出几个手势,把自己和绅士当作两个地点,然后低声念咒。
周遭马上起了变化,眼前若隐若现地出现一扇门,门开了又关,把他留在门的另一端;威尼斯所有的房屋似乎转了方位,每栋都面朝不同方向,咒语似乎生效,最起码周遭显然起了变化,但眼前却没有通道,他想了想,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不定我只是看不见,嗯,我还是有办法。」他停顿了一会,「虽然这样不太好,我也答应自己不要再尝试,但再试一次也无妨。」
他伸手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引发疯狂的滴剂,侍者端来一杯水,他小心地倒了一小滴在水杯中,然后一饮而尽。
他环顾四周,首次注意到他脚边出现一道道耀眼的白光,白光在地面上交叉蔓延,朝向门外射去,地面交叉的光线,像极了他常在银盆水面上点画出的十字,端详了一会之后,他发现他若直视白光,白光就消失无踪,但他若用眼角偷瞄,则看得一清二楚。
他付账,离开咖啡馆,走到街上,「嗯,」他喃喃自语,「这倒是不寻常。」
第五十五章 第二位将眼见他心爱的人落入敌人之手
一八一六年十二月二日或三日晚间
威尼斯似乎总是受制于天命,但此时进犯威尼斯的不是海水,而是一棵棵大树。街道、广场,甚至运河里忽然长满了高耸、漆黑、有如鬼魅般的林木,整个城市似乎淹没在树海之中;墙壁阻挡不了树木,树枝穿透砖块和玻璃,树根深扎在石板地之下,雕像和石柱全爬满了长春藤,槲寄生的叶片掩盖了街灯,茂盛的枝叶遮蔽了月光,在史传杰眼中,威尼斯忽然变得好安静、好阴暗。
但威尼斯的居民却似乎察觉不出改变,史传杰经常读到书里说,一般人往往乐意忽视魔法的存在,眼前正是最佳例子。史传杰看到一个面包店的学徒把一盘糕点顶在头上,学徒灵巧地行走于树木之间,不时躲开可能刺瞎他眼睛的树枝;一对盛装的男女戴着面具,赶着参加宴会或上馆子,两人手挽着手走在街上,凑在一起讲悄悄话,走着走着,一棵大树出现在路中间,两人却自然地分开,各自绕过树的两旁,然后手挽着手继续前进。
史传杰跟随耀眼的白光穿过巷道,来到码头边,树木一直延伸到海面,白光则跟随树木而行。
他不想踏入海中。威尼斯和大海之间没有绵延的沙滩,石头堆砌的城市以码头为界,码头之外就是亚德里亚海。史传杰不知道眼前的海水有多深,但他猜得到足以让人灭顶。他只希望在白光的带领下,他能穿越树林,逃过被海水淹没的命运。
但在此同时,他想到自己绝对比诺瑞尔更适合进行冒险,心中不禁沾沾自喜,「诺瑞尔最讨厌把身子弄湿,再怎样也不会踏入海中,嗯,谁曾说过魔法师必须具备教士的机智、士兵的勇气和小偷的奸诈?听起来似乎是种侮辱,但想想却不无道理。」
他一脚跨离码头。
大海顿时变得更加迷蒙、更像一场梦,树木却变得更扎实,不久之后,大海仅在阴暗的树林间闪烁着点点银光,海风的咸味夹杂着林木晚间的清香。
「将近三百年来,」史传杰心想,「我是第一个踏进精灵国界的英国魔法师①。」他极为自得,真希望有人一同分享这个惊喜;他明了他已厌倦了静悄悄的书本世界,一心只想回到过去,跟黄金年代的魔法师一样探访英国人从未涉足的地方。自从滑铁卢战役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总算有些作为,心中甚感快慰。但他很快又想到,与其自我陶醉,他应该仔细观察,看看能够学到什么,于是他专心打量四周。
『注①:在此之前,最后一位主动进入精灵国界的英国魔法师是马汀·帕尔博士,帕尔博士多次造访精灵国界,最后一次约在一五五〇年间。』
这片树林很像英国的森林,但又有点不一样;树木太古老,面积太辽阔,形状也太怪异,史传杰深深感受到每棵大树都有自己的好恶与渴望,个性也大不相同,树木似乎习于与人类平起平坐,也希望人们征询它们的意见。
「这里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想,「但我应该小心行事,不要忘了这里和凡间非常不同。我在这里碰到的人一定会问我各种问题,说不定打算骗我。」他开始想象大家会问些什么问题,也准备了多种不同的答案;他毫不畏惧,就算面前出一只巨龙也无所谓。这两天他有了好多进展,他觉得只要勇于尝试,天下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走了二十多分钟之后,耀眼的白光将他引到一栋房屋之前,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在温莎城堡附近看到的古屋,古屋令他印象深刻,所以他马上认得出来。但隐约中却有一丝不同:以前他觉得古屋明亮、温暖,现在看来却荒芜而破旧,屋子虽有多扇窗户,但每扇都很小,大部分窗内一片漆黑;屋子比他想象中大,事实上,它比凡间所有建筑物都大多了。「沙皇或许有座同样宏伟的宫殿,」他想,「说不定罗马教宗也有。但我没到过那些地方,也无法确定。」
屋子四周有道高墙,耀眼的白光似乎停在墙脚,他看不到任何入口,于是他喃喃念诵欧姆斯格的「现身咒语」,随后又念诵塔里曼的「盾牌咒语」,后者能让人安全通过受到蛊惑之地。很幸运地,两个咒语都生效,他面前马上出现一个小门。他穿过小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辽阔的中庭,中庭里四处都是白骨,白骨在星光下发出阴森森的光芒,有些骸骨还披着生锈的铁甲,刺死他们的武器依然横置在肋骨间,或是插在空洞洞的眼珠里。
史传杰经历过滑铁卢战役等大场面,几具古老的残骸根本吓不了他,相反地,他觉得非常有趣,这下他真的觉得自己置身精灵国度。
屋子除了面积庞大之外,外观也带着浓重的魔法色彩,他又念了一次欧姆斯格的「现身咒语」,屋子马上转个方向,改变形状,他看得出屋子只有部分是石头所砌,状似围墙、梁柱和塔楼之处其实只是一堆堆泥土,事实上,整座房屋宛如一座山丘。
「啊,这是个『布鲁』②!」他兴奋地心想。
『注②:请参见第五十四章 注释④。』
穿过低矮的走廊之后,他马上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大房间里,屋里挤满了跳舞的人群,每位来宾的衣着极尽华美,但房间本身却非常破旧,亟须整修,房间一头的墙壁甚至已经倒塌,满地都是土石。房里仅有的几件家具相当陈旧,点的是最便宜的蜡烛,只有一只小提琴和一支风笛吹奏音乐。
大家似乎完全无视史传杰的存在,因此,他站在墙边的人群中,静静观赏众人的舞姿。从许多方面而言,眼前的景象看来颇似威尼斯的「坎默萨尼亚」③,宾客们的举止很像英国人,跳的舞也很像新堡、或是潘赞斯等地的绅士淑女们所喜欢的乡村舞。
『注③:conversazione:「坎默萨尼亚」,意大利式的派对。』
他想到曾有一时,他自己喜欢跳舞,亚蕊贝拉舞技亦佳,但自从他从西班牙的战场归来之后,他就不再与她共舞,事实上,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跳过舞,他所到之处虽然总是冠盖云集,但大家只想跟他谈论魔法,连舞会等场合也不例外,他不知道是否有人邀请亚蕊贝拉跳舞,他自己邀了吗?「就算我真的邀了,」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显然也是心不在焉,不然我怎么完全没印象?」
「老天爷啊!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史传杰转头看看谁在说话,没想到居然瞧见华特·波尔爵士的管家。史传杰压根没料到会碰到此人,一时大为惊慌。他经常听到波尔爵士提到这名能干的管家,却记不得此人的姓名,赛门?还是赛谬尔?
此人猛然摇晃史传杰的手臂,看起来似乎非常惊慌,「老天爷啊!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您不知道他恨你吗?」
史传杰刚想开口说两句俏皮话,忽然又犹豫了起来,谁恨他?诺瑞尔吗?
此人在繁复的舞步中被舞伴拉走,史传杰再度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他在房间的另一头,此人愤怒地瞪着史传杰,仿佛气他为何不赶紧离开。
「真奇怪啊,」史传杰心想,「但精灵们当然做得出这种事,你愈料想不到,他们愈会去做,此人说不定根本不是华特爵士的管家,而是个长得很像他的精灵,或是某种魔法幻象。」于是他将此事抛在脑后,四下寻找他相识的银发绅士。
「史提芬!史提芬!」
「先生,我在这里!」史提芬一转身就看到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站在身旁。
「那个魔法师在这里!他来了!他究竟有何打算?」
「先生,我不知道。」
「喔,他一定是特地来此毁了我!肯定是如此!」
史提芬非常惊讶,他一直以为没有人伤害得了银发绅士,但绅士却显得极度焦虑,甚至害怕。
「先生,但他为什么要毁了你?」史提芬尽可能平静地问。「我想他来这里是为了解救……嗯……这么说吧,他想带回他的妻子,我们何不解除史传杰夫人的咒语,让她跟她先生一起回家?索性一起放了波尔夫人吧!先生,请让史传杰夫人和波尔夫人跟这位魔法师回英国吧!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跟你作对,我相信我一定能够说服他。」
「什么?你说些什么?史传杰夫人?不、不,史提芬,你想错了!你完全想错了!他才配不上我们亲爱的史传杰夫人呢!史提芬啊,你我懂得珍惜如此娇美的女子,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甚至完全忘了她。他已经另结新欢啰,那位小姐也非常漂亮,我希望将来也能请她来参加我们的舞会!唉!英国人善变又狡猾,史提芬,请相信我,他一定是特地来此毁了我!从他跟我要波尔夫人的小指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远比我预期的聪明。史提芬,你跟这些英国人共同生活了好多年,请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保护自己?我该如何惩治这种狡猾的人?」
在咒语的蛊惑下,史提芬虽然头重脚轻、迷迷糊糊,但仍奋力保持清醒。毫无疑问地,他面临了一个重要的关键,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从来没有直截了当地征询他的意见,这真是大好机会,他一定能为自己找到出路。但怎样善用良机呢?他从以前的经验得知,绅士说变就变,情绪非常不稳定,说错了一个字就能让他勃然大怒、满怀恨意,史提芬一不小心,不但无法解救自己和其他人,反而可能让绅士在盛怒之下杀了大家,他愈想愈心慌,不禁环顾四周寻求灵感。
「史提芬,我该怎么办?」绅士叹气道,「我该怎么办?」
史提芬忽然注意到黑色拱门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位女精灵总是戴着黑色的面纱,长长的面纱从头顶覆盖到脚间,把整个人埋在黑暗之中;她从来不和任何人共舞,只是半走、半飘浮地游荡于舞者和旁观的人群之间,史提芬从没看过她跟任何人说话,但每次她一经过,他总闻到一股坟场、泥土和纳骨塔的味道,她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但他却说不出她是本性邪恶、受到诅咒、亦或两者皆是。
「世上有些人,」史提芬说,「生活对他们已成为负担,他们和周遭之间隔了一层黑纱,完完全全地孤单;他们就像暗夜中的阴影,欢乐、爱情等温暖的感情全都弃他们而去,他们甚至没办法为彼此打气,生活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孤寂与黑暗。先生,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我绝对无意责怪任何人……」听到这里,绅士忽然专注地瞪着他,史提芬继续小心翼翼地说,「我确定我们能化解这位魔法师的怒气,只要您肯放了……」
「啊!」绅士恍然大悟,双目大张,他举起双手,示意史提芬不要再说了。
史提芬确定自己说得太过分了,「请原谅我。」他低声抱歉。
「原谅?」绅士惊讶地说,「没什么好原谅的!好久以来没有人胆敢对我坦率进言,你真令我敬佩!黑暗,没错!悲伤、孤寂、黑暗!好极了!」说完随即转身加入人群之中。
史传杰相当尽兴,舞会中奇怪的气氛对他丝毫不造成困扰,反而正如他的预期;房间虽然非常破旧,部分却仍是幻象,他凭借着魔法师的素养得知,房间最起码有一部分在地底下。
不远之处有个女精灵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她穿了一件闪烁着冬日夕阳般色彩的礼服,手上拿了一把坠满水晶珠子的扇子,细小的珠子很像叶片上的冰霜以及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水滴。
此时响起一支舞曲,没有人过来邀请女精灵共舞,史传杰一时冲动之下,微笑着一鞠躬说:「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所以没人为我们引介,尽管如此,夫人,如果您愿意跟我跳支舞,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报以微笑,但她握住史传杰的手,跟着他走到舞池,他们就位站定,两人都没说话。
「你说这里没人认识你,这话就错了,」她忽然开口,「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两位注定将会振兴英国魔法的法师之一,」接着她背书似地覆诵了一段广为人知的预言,显然认为史传杰也听过,「其中一位很厉害,另外一位很傲慢……嗯,你显然不怎么厉害,所以我猜你一定是傲慢的那一位。」
这话有点失礼。
「我确实天生注定成为魔法师,」史传杰同意,「我也乐于遵行!」
「噢,果真如此吗?」她斜斜地瞪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还不遵行呢?」
史传杰笑笑说:「夫人,你怎么知道我尚未遵行?」
「因为你还站在这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难道没听过预言吗?」
「夫人,你说是哪个预言?」
「……的预言,」她用精灵语说了一个名字④,但史传杰听不懂她说的是谁。
『注④:她八成用精灵语说「约翰·厄司葛雷」。』
「对不起,你说的是哪位?」
「我说的是国王的预言。」
史传杰记起温古鲁从冬天的树篱中爬出来,浑身沾满枯黄的树叶和干枯的种子;他也记起温古鲁口中喃喃地覆诵,但他却不知道温古鲁说些什么,他当时根本不想走上魔法这一途,所以没有仔细听。「夫人,我确实听过某个预言,」他说,「但老实说,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预言中怎么描述我和另一个魔法呢?」
「你们注定失败。」
史传杰惊讶地眨眨眼,「我……我不认为……失败?不,夫人,我们哪谈得上失败?我们是继马汀·帕尔之后,最成功的两位魔法师。」
她不置一词。
我们哪谈得上失败?史传杰不禁起疑。他想到汉诺瓦广场、贺菲尤庄园中的诺瑞尔先生,也想到大臣们及摄政王对诺瑞尔先生的赞誉,天下所有人之中,这下轮到他因诺瑞尔的成就而感到欣喜,想来不是有点讽刺吗?但就目前情况而言,这似乎是最扎实、最不容争辩的一点,女精灵一定想错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人专心跳舞,随着群众移动,等到再就定位时,女精灵说:「魔法师啊,你敢来这里,倒是非常大胆。」
「为什么?夫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笑笑,「你想有多少英国人已经葬身『布鲁』?星光下已经躺了几具白骨?」
「我哪晓得?」
「四十七具。」
史传杰这下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彼得·波金斯还不包括在内呢。但他只是个『科温』⑤,而不是魔法师。」
『注⑤:中古时代的英国,「科温」尤其多,现在已经没有人用这个名词。「科温」是指不够格、技艺拙劣的工匠,这里特指没有资格被称为魔法师之人。』
「是吗?」
「别假装你听得懂我的话,」她直截了当地说,「地狱魔窟的小鬼都晓得你不知道我说些什么。」
史传杰又不知如何作答,她似乎相当不高兴,但话又说回来,这又有何不寻常?巴斯、伦敦和其他欧洲城市的淑女们一碰到心仪的男士,莫不摆出不悦的模样,在他看来,女精灵也采用同样方式吸引他的注意,于是,他决定带点调戏地回应,试着逗她开心。他微微一笑地说:「夫人,你似乎对这个『布鲁』很熟,」他一说到「布鲁」二字就觉得很开心,这两个字感觉上好古老、好浪漫。
她耸耸肩,「过去四百年⑥我看了不少人来来往往。」
『注⑥:数位专家不约而同地指出,长寿的精灵经常随口就说「四百年」。这位女精灵的意思是她在此处待了很久,倒不一定是四百年。同样道理,精灵们被问到岁数时,通常都回答说「四百岁」,这表示他们也晓得不知道自己的岁数,一般而言,精灵早在人类文明或是有人类之前就已存在。』
「等你有空,我得好好跟你请教。」
「倒不如看你的时间而定吧!我绝对乐于回答你的问题。」
「夫人,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别客气,一百年后的今夜如何?」
「什么?你……你说什么?」
但她似乎觉得说够了,转而随口聊些舞会、舞伴等稀松平常的话题,他再怎么追问都没用。
舞曲结束了,两人各分东西,史传杰这辈子从没经历过这么怪异、令人不安的谈话,她为什么认为魔法在英国尚未复苏?所谓的「一百年后的今夜」又是怎么回事?他只好安慰自己,这名女子长住森林深处、讲话都有回声的大宅院中,怎么可能知道外面广阔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到墙边加入旁观的群众,舞曲再度响起,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翩然来到他面前,她的容貌美若天仙,但神情却极度忧伤,史传杰看了不禁动容。女士举起双手跟舞伴共舞,史传杰霎时注意到她缺了小指。
「真奇怪啊!」他边想,边摸摸外套口袋里的银色陶瓷小盒。「说不定……」但他却想不通哪位魔法师、在哪种情况下,可能将这么一位美女的小指送给一位精灵,更别说美女出现在精灵家中,想来实在毫无道理,「说不定这两件事情毫无关联。」他想。
但女士的玉手是如此洁白纤细,他确信口袋中的小指一定非她莫属。他心中充满好奇,马上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舞曲告一段落,她停下来跟另一位女士说话,这名女士正好背对着他。
「对不起……」他开口。
另一位女士随即转身,她居然是亚蕊贝拉!
她穿着一件洁白的礼服,披着一件浅蓝色、镶钻的小外衣,礼服发出如同冰霜雪花般的光芒,比她生前任何一件礼服都漂亮;她的头发上装饰着像繁星般的小花,脖子上系着一条黑缎带。
她神情怪异地瞪着他,惊喜中夹杂着一丝忧虑、快乐与不可置信,「强纳森!你瞧瞧,」她对身旁的美妇人说,「强纳森来了!」
「亚蕊贝拉……」他急忙开口,一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她伸出双手,她却没有反应,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而稍稍退后,执起美妇人的手,仿佛这名不知名的女子才能给她力量。
不知名的女子依言瞪了强纳森一眼,「他看来跟大部分男人差不多,」她冷冷地说,然后赶着离开,「来吧。」她边说边试图把亚蕊贝拉拉走。
「不,等等!」亚蕊贝拉轻声说,「我想他一定是特地前来帮助我们!你不认为他帮得上忙吗?」
「或许吧,」不知名的女子怏怏地说,然后一脸怀疑地瞪着史传杰,「不,我不认为他帮得上忙,我相信他是为了其他目的而来。」
「我知道你一直警告我不要期望过高,」亚蕊贝拉说,「我也试着听从你的劝告,但他人就在这里!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
「忘了你!」史传杰大声说,「不!亚蕊贝拉,我……」
「你究竟是不是来这里帮我们?」不知名的女子忽然转头直接问史传杰。
「什么?」史传杰吓了一跳,「不,我……请你务必谅解,我到现在才晓得……但我还是不太明白……」
不知名的女子轻蔑地哼一声,「你到底帮还是不帮?这个问题够简单了吧?」
「不,」史传杰说,「亚蕊贝拉,拜托你跟我说说话,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看吧!」不知名的女子对亚蕊贝拉说,「我们找个角落安静地歇一会吧,我看到门旁有把空椅子。」
但亚蕊贝拉尚未死心,也不准备离开,她继续不可置信地瞪着史传杰,仿佛站在面前的是史传杰的肖像,而不是他本人。她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对男人没什么信心,但是……」
「我对他们根本没信心,」不知名的女子插嘴,「长久以来,我浪费时间等待这人或那人出手相助,结果却是一场空,我太清楚这种感受。与其一再承受无谓的失望,不如不要抱持任何希望。」
史传杰至此耐性全失,「夫人,从刚才到现在,」他对不知名的女子说,「你始终不停地打断别人的话,现在轮到我插嘴,请让我和我太太单独谈谈!请你行行好,到旁边找个地方……」
但她和亚蕊贝拉都没听他说话,两人的视线往他的右边移动,原来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已悄悄站到他身旁。
史提芬推开跳舞的人群往前走,先前他跟银发绅士的对话令他极度不安,绅士似乎下定了决心,但史提芬却想不通绅士有何打算。「现在还不太迟,」他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喃喃自语,「现在还不太迟。」他心中那位冷酷、无情、受到蛊惑的自我,暗暗思量这话是什么意思:解救自己还不太迟?该不该先帮助波尔夫人和史传杰夫人?但那位魔法师怎么办?
他从未感到宾客如此拥挤,一列列舞客似乎形成藩篱,一再阻止他前进。房间另一端闪烁着蓟冠毛的银光,「先生!」他大喊,「等等!我得再跟您谈谈!」
光线起了变化,乐声、谈话声和人群全都消失无踪,史提芬四下观望,以为自己又被带到他处,但他依然置身「无望古堡」的大厅里,大厅中空空荡荡,舞客和乐手全都不见了,大厅中只剩下三个人:史提芬、以及站在远处的银发绅士和魔法师。
魔法师一面高呼他妻子的姓名,一面匆匆跑向一扇漆黑的大门,仿佛急着离开此地去找她。
「等等!」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说,魔法师转身,史提芬看到他一脸阴郁,怒气腾腾,嘴中念念有词,咒语似乎随时脱口而出。
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举起双手,大厅中四处都是一群群黑鸟,霎时之间振翅飞扬,霎时之间消失无踪。
黑鸟挥舞着翅膀拍打史传杰,把他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等他镇定下来,抬头一看,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再度举起双手。
大厅中四处都是飞舞的叶片,叶片焦黄干枯,随着一阵不知道打哪来的大风飞扬,霎时之间随风飘扬,霎时之间消失无踪。
魔法师怒目相视,似乎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强大的法术,「他输了。」史提芬心想。
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三度举起双手。大厅中四处下起大雨,但不是雨水,而是血水,霎时之间倾盆而下,霎时之间消失无踪。